第30章
季母对此乐见其成,想着如果两个孩子见面之后互生情愫,更是好事一桩。偏偏季予然的身子久治不愈,便是他从容貌到才华都足够优秀,季母还是不想她这外甥女的后半生有一点点的不顺遂,所以同她的好儿子商量,要他多留意一下临安城中的青年才俊。即使季母不说,季予然也是这么打算的,他的身子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况且情.爱之事于他闻言无足轻重,他只想吃好喝好睡好。是以听完母亲的提议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骆夜白,但感情一事讲究缘分,他亦不能直接插手小表妹的婚事,便想等她过来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再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不想小表妹提前过来,而他又晚回一步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简直离谱。
骆夜白听完思忖片晌,问:“伯母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棠棠的父亲……”
“不知道。”季予然无声叹了口气,“我看母亲一直耿耿于怀,也曾暗中派人去查过此事,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不说这些了,找到小棠要紧。”
说着季予然走到书案前,苦笑一声,“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小棠作画。”
画像描好后,季予然直接交给了二文,吩咐道:“将府里能用的人全都派出去,务必要快。”
待二文走出两步,他又道:“还有,暂时不要让我母亲知晓此事。”
二文应了声“是”,便闪身走了出去,而他刚走没多久,另一道身影匆忙而至。
正是暗卫小六。
季予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找到是谁带走小棠了吗?”
小六看看季予然,又转而看向骆夜白,自知此行办事不利,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
晌午那会儿他正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忽然间隐隐听到小孩的呼救,他往巷子里看一圈没发现异常情况,便想着快去快回,但在他将调皮爬树的孩童救下来后,就敏锐地听到了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再回到宅子,已不见了韶棠的身影。
好在夕岚巷不似别处那么热闹,马车的轨迹依稀可见,他一路追寻,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侯爷,”他道,“那条路的尽头是康王府。”
骆夜白垂眸不语,但看起来并不意外,倒是季予然蓦地抬起头,“说起来,康王殿下和我姨母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
韶棠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酸软乏力。
她努力了好久才缓缓抬起眼皮,入目便是一层薄纱罗帐,从样式到颜色都让她恍惚有种回到丰乐镇的家里的感觉。但转瞬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前一会儿她才无意发现了书房里的暗室,发现了季予然不做人的秘密。
怎么会一想就真的回到了丰乐镇呢。
她艰难地移开视线,旋即就被惊得溢出一声了惊呼。
一道炙热的目光直直投过来,并未因为她的惊惶而有所动摇。
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紧紧揪着锦被,不自觉地往榻端缩回去,“你你你,你是……”
话音一顿,她恍然惊呼:“是你!”
头先在满月客栈对面的茶楼,只一道眼神就将她吓得不轻的那个男人!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目光不悦地看着她的动作,声音沉沉道:“过来,别碰着她。”
“嗯?”
韶棠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她的身后挂着一副画像,而画中之人,正是她的母亲。
寻常人见到她母亲的第一眼,都会被她皎若秋月的容颜所吸引,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耳垂处落了一点樱红小痣,但在这幅画像上,不仅点了痣,而且位置分毫不差。
一刹那,韶棠心中的惊惶变成了愕然,“你认识我娘亲?”
话一问完,她心里已有了答案,恐怕不仅认识,还是身边亲近的人。
男人答非所问:“她给你起的名?”
说罢他微弯眉眼,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虽不似第一回
见到的那般阴鸷狠戾,却仍藏着隐隐恨意,叫人不寒而栗。
韶棠往她母亲的画像靠近,又听那男人轻声嗤道:“还真是执迷不悟。”
她猜这一句“执迷不悟”说的是她的母亲,下意识便反驳:“我娘亲不是你说的这样。”
“哦?”男人好似被她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致,单手支撑着脸,挑眉问:“那她是哪样?”
韶棠抿着唇不答话。
男人也不着急,在彼此静默的时间里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了她会先一步沉不住气。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韶棠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自己的处境。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将我带来此处?”
“你想先听我回答哪一个?”
“我……”
韶棠话未说完,又被他截去话头,“她没跟你提起过我?”
韶棠暗自思忖着他的言外之意,斟酌回道:“我娘亲不爱提及丰乐镇以外的事情。”
轻笑声响起,男人微点下颌,“嗯,确实。”
他又问:“这些年,她过得好么?”
韶棠觊了他一眼,“嗯。”
“是吗?”他凝视着画像,“倒是心安理得。”
他眸光暗沉,情绪难辨,韶棠只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直接问道:“你将我带来这里,是想通过我从季予然那里得到什么?”
“呵。”从唇缝里吐出来的一个轻飘飘的气音,却给人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从季予然那里得到什么?”他道,“她没有教你识人辨事吗?”
不等韶棠回答,他又低喃:“也对,她自己都分不清。”
韶棠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你有话就直接说。”
“你在宅子里住了那么就一点都没有察觉么?”男人冷冷道,“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季予然。”
韶棠倏地一愣,心里如同被针扎着,引起一阵阵痉挛的疼。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长宁侯,骆夜白。”
长宁侯,骆夜白。
她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
又在心中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身份未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轻信。
但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便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继而牵引出许许多多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细枝末节。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一番话,母亲说季予然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事实上,她时常在他的脸上看到讳莫如深的神情。
打小跟着他的长随不姓季,而是姓骆。
初见那日,他身上带着刀伤。
一个文弱书生又岂能轻易将陈大陈二打发了回去?
……
还有,他坚持要她唤他夜白。
韶棠按着心口,耳边嗡嗡作响,只觉比在暗室那会儿还要难以喘息。
很快,她额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清风拂过,引起一阵湿凉,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瑟缩在榻端的女子,相似的画面陡然浮现眼前,心口无端漫出一丝疼。
“你真的很像她。”
他不由抬起手,却在即将触及韶棠的脸时又猛地缩回。
而本就难受不已的韶棠因他的动作,忽而想起第一回
见到的那个仿似啐了毒一般的阴冷眼神,恶寒迅速蔓延,不受控地捂着嘴干呕起来。
男人见状脸色骤然大变,站起身厉声质问:“你有孕了?”
韶棠摇着头,想说没有,但她发不出声音,与此同时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便听他朝外边大喊:“叫老李过来,马上!”
脚步声远远近近,而在这期间,他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攥越紧,仿似要将她的手生生折断。
一个提着医箱的老者快步而来,往榻上看了一眼后,他道:“先松开。”
见男人不为所动,他低声劝道:“你这样,我不好把脉。”
男人终于松了手,却只问:“她有孕了?”
他眼中泛着寒芒,好似只要那老者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下一瞬,这些寒芒便会转化成利刃,悉数朝韶棠而去。
老者探着韶棠的脉搏,“没有的事,她先是中了迷.香,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让她休息一下吧。”
男人霍地起身往外走,快迈过门槛时停下脚步,“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疼痛席卷全身,韶棠眼里盈满了泪水。
刚开始她猜测那人是母亲的旧识,不管他目的为何,她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但经方才这一事,她心里了然,他是个疯子,手段狠厉的疯子。
仅凭她自己,或许连房门都出不去。
而转身出来的男人直直走向书房,书案上边是一副未完成的画像,他迫切地提笔在画中之人的耳垂处落下一点红。
然后,便是猝不及防地咳了起来。
他却全然不在意,目光仍旧紧紧凝着那副画像,直到被唤作老李的大夫给他端来一盏热茶。
老李站在他的身侧,欲言又止,最终也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漾起的茶水落在那一点红痣上,瞬息晕染开来,在男人的眼前铺成血一般的一片殷红。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个凛冬。
第39章
阿姐
那是一个风雪瀌瀌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