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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家俱都往后退了退。

    师萝衣早早就料到了会如此,他们前世想进入清水村,也被这样的雾气阻拦。

    当时众人在苍山村困了数日,才想出进去的法子,那时候清水村的情况已经更加糟糕。

    师萝衣道:“雾气最早出现在清水村,其后虽然扩散,但十分缓慢。想必它并非为所欲为,需得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扩散开来,我们找到它倚何物而生,说不定便可驱散。”

    涵菽说:“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都看过来,师萝衣说:“水。清水村与苍山村最大的区别就是,清水村建在水上,四处都是水田。而苍山村远远没有那般湿润,因为扩散受阻缓慢。”

    见大家都没有反驳,她继续说:“若真是这个道理,五行相克,长渊师兄的真火对雾气没用便也能解释得通。”

    涵菽思考一番,道:“你的推测并非没有道理,苍山村周围没有水,只有山石和林木。可见它或许能从林木间汲取水。”

    那么,想要阻止雾气继续侵蚀苍山村,便得想办法将雾中的水散尽。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眼见没有别的法子,涵菽决定试试,她带着弟子们在雾气周围,布下旱土阵法。

    此阵可引方圆数十里的水流入阵中。

    到底行不行得通,看明日一早雾气退不退便见分晓。

    众人在布阵的时候,卞翎玉便站在一旁。他黑色的眸子一片冰冷,落在远处的薄雾中,仿佛要看进清水村里面去。

    卞清璇趁众人不注意,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如何?”

    “龙脉。”他言简意赅。

    卞清璇有些惊讶,清水村这破地方竟然蕴藏着龙脉?她蹲下,掌心贴地,果然隐约感觉到了雄浑的灵力。

    卞清璇心里沉了沉,低低骂道:“看来还真是不化蟾那种鬼东西。它倒是会找地方,在如此荒凉的小村子,寻到了龙脉之地。”

    她问卞翎玉:“你如今有多大把握对付它们?”

    卞翎玉默了默,他宽大的袖子下,冰冷尖锐的银白骨刺被薄雾激得凸起,不太受控制:“三成。”

    卞清璇心里沉了沉。她目光幽幽,看向师萝衣,张了张嘴,想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取些师萝衣的血吧。然而看见兄长沉默冰冷的模样,到底什么都没说。

    三成肯定不行。

    既然他不愿意取,有机会时她就来取!

    旱土引水,需要好几日的时间。苍山村的百姓惶惶,生怕仙长们丢下他们离开,连忙邀请修士们去他们家里住。

    村长也忙道:“村里还有几户人家的家中能住人,可供仙长们暂时休息。”

    修士哪怕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晚都不碍事,然而涵菽视线掠过一张张不安疲惫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好。”

    看来所有人都怕在睡梦中被雾气吞噬,已经数日没有休息好,留在村里的人,如今往往都无处可去。

    村民们舒了口气,七嘴八舌邀请仙长们去自己家中住。

    如今能住人的房屋已然很少,涵菽道:“听村长安排吧。”

    村长连连点头,很快便分好了住所。

    一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包括涵菽在内、只有四个女子。

    分别还有师萝衣,卞清璇,还有个剑阁副阁主李飞兰。

    村长看只有两个小姑娘,以为她们关系不错。便让师萝衣与卞清璇住一起。师萝衣抿起唇,十分不愿意。

    卞清璇唇角的笑容深了深,笑盈盈道:“好呀,我正好与萝衣师姐做个伴。”

    倒是卫长渊、还有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同时道:“不行。”

    卫长渊知道她们俩不和,生怕在这个关头闹出什么事。他说:“萝衣去和涵菽长老住,小师妹与李长老住可否?”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

    卞清璇看了一眼卞翎玉,见他冷冷看着自己,只好勉强对卫长渊道:“我听长渊师兄的。”

    “萝衣?”

    “好,我没意见。”只要别让她与卞清璇朝夕相对就好,她讨厌卞清璇,生怕自己心中旧恨控制不住,半夜一刀劈了她。

    第12章

    温柔

    冬夜的人间听不见虫鸣,只有村民鞋子踩在积雪的嘎吱声。

    涵菽并没有在屋子里,出去察看旱土阵了。师萝衣枕着手臂,辗转难眠。

    她心里恐惧即将进入的清水村。

    若说小师妹的到来,使她原本的人生一团乱。那么清水村便是最大的转折。

    原本她的心魔还能控制住,可是在清水村,眼睁睁看着涵菽长老因自己而死,成为了她愧疚难当、心魔愈重的根本,越靠近清水村,她就越紧张。

    她怕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及时救回涵菽长老。

    羊圈里有小羊冷得在叫,师萝衣睡不着,今夜注定无心修炼,她干脆披上衣衫,出去走走。

    村里还能住人的房子都离得不是很远,她没想到刚走几步,就看见了卞翎玉被刁难的场面。

    师萝衣心情总是很复杂,下意识躲了起来。

    其实也想看看卞清璇的兄长会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毕竟在她想来,妹妹一肚子坏水,兄长应当也有自保能力才是。

    村口有一棵古老的榕树,榕树四季常青。哪怕在最冷的冬日,也仅仅是树干褐色加重,少了些垂落的气根,看上去仍旧枝繁叶茂,师萝衣掐了决便隐在树冠中。

    师萝衣垂头看过去,寒冬腊月,卞翎玉本坐在院中削着什么,与卞翎玉同屋的薛安从屋子里出来,拎着一壶冷水,从卞翎玉的头顶浇下。

    薛安靠在门边,嗤笑道:“早就看你不顺眼,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师妹的心意,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偏你一个病秧子百般践踏!兄长?你真是小师妹的兄长吗?我怎么听说,卞家只有一位小姐,和一个捡来的小畜生。”

    冷水从卞翎玉乌发上垂落,再从他漆黑的长睫之上滑下。他抬眸去看薛安,眸光极冷。

    薛安笑道:“怎么,要和小爷动手?”

    师萝衣手指握紧树干,那一瞬间,她也觉得卞翎玉会还手,然而卞翎玉却并未说什么,甚至没有擦脸颊上的水,便身着半干的衣裳,走得更远些,来到她身处的榕树下,继续削他手中的东西。

    师萝衣定睛看去,发现卞翎玉在专注地削几截桃木。

    冷水很快在他长睫与衣领处结了霜,他却置若未闻,掌下桃木剑逐渐成型。

    薛安站在门边,本来打算不让这个凡人回屋子,刻意给他难堪,没想到卞翎玉看上去根本没有回屋子的打算。他心里不得劲,只得低低咒骂了一句:“懦弱,晦气。还以为那破剑能在清水村中保住你!”

    话里的侮辱意味太重,师萝衣听得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树下的少年却仍旧充耳不闻,如寒石雕就。

    薛安这个人,不得不说,师萝衣极其有印象。他是最喜欢卞清璇的弟子之一,此次也死在了清水村里!

    三年前卞清璇第一次上山,薛安便对她死缠烂打。

    与其他弟子不一样,薛安的家世极好,他父亲与宗主有亲,他私下可叫蘅芜宗主一声叔父。薛安的母族也是皇族,而且不似南越这样的小国,他有赵国的皇室血统。

    因为师萝衣有个道君父亲,论起出身与家世,薛安虽然比师萝衣差了些,可也是弟子中的佼佼者。

    前世,薛安就像卞清璇手中一把无往不利的刀,暗中对付了与卞清璇有龃龉之人。包括师萝衣,也被他使过一两次绊子,师萝衣不喜薛安。

    想到薛安是宗主的侄子,她心里便更加厌恶。

    但师萝衣万没想到,薛安私下会如此对待卞翎玉。加之从他口中说出卞家兄妹的身世,她极为惊讶。这是师萝衣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来卞翎玉身世的只言片语。

    听薛安的意思,他应当是调查过心上人卞清璇的来历,从而得知卞翎玉只是卞家养子。难怪薛安不像旁的弟子那般买账,反而暗中刁难卞翎玉。

    可他们的身世真的是这样吗?

    师萝衣前世堕魔后也有意调查过他们的来历,那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卞家老宅也已被马贼洗劫,一片荒芜,无法考据。

    加上卞清璇太在乎这个哥哥了,简直比亲哥还亲,压根不容外人怀疑。

    师萝衣的刀通晓主人心意,一直朝着薛安蓄势待发。

    她无奈地握紧了些,在心中默默安抚它:“嘘,安静,我们再看看。”

    过了一会儿,薛安倒没有再做什么,把门关上,俨然今夜也不准备让卞翎玉回屋了。不知他是无知还是恶毒,若真让一个凡人穿着湿衣裳吹一夜冷风,恐怕得要了卞翎玉半条命。

    榕树周围如今只剩下师萝衣与树下银白衣衫的少年。

    前世师萝衣鲜少有机会去了解卞翎玉,加上围绕在卞清璇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对自己有恶意。师萝衣便默认卞翎玉也是卞清璇的“好兄长”。

    可是方才听薛安说,卞翎玉并不在意卞清璇的心意。

    她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来,这世上,还真有人不喜欢卞清璇?而且还是与卞清璇朝夕相对的哥哥?

    苍山村的夜晚寒凉,羊圈中的小羊蜷缩着往母羊怀里躲,咩咩委屈嚎叫。

    村民尚且自顾不暇,来不及修建更温暖的羊圈,因此才出生不久的小羊很是可怜。

    师萝衣眼中,树下的少年,也如小羊一样可怜。

    他脸色苍白,手指冻得通红,没了卞清璇在这里,人人皆可欺辱他。在一众修士中,一个凡人,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孤单。

    卞清璇对他的那些独特关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成了指向他的毒刺。只有在卞清璇的身边,他才能安全平和地生活。

    按理说,他应当会更加依赖卞清璇。

    可他并没有。

    他像一轮迟暮的明月,这个形容十分怪诞,可师萝衣忍不住这样想。树下少年俨然就是一轮快要坠落的、孤冷的月。

    她看他沉默平静地削剑,成为魔修后几乎快泯灭的良心,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生出,她心里骤然有几分不自在。

    师萝衣从未这般清醒地意识到——

    来明幽山的三年,卞翎玉不过一届凡人,他什么都没做,却因为风云人物的妹妹,同时被喜爱卞清璇与厌恶卞清璇的人针对。

    过去的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薛安?同样因为卞清璇做的一切,理所应当对他加诸罪恶。

    师萝衣心中微微窒闷,苍山镇风雪肆虐,树下的少年病骨支离。

    少女注视他良久,默默地在掌中掐决,以老榕树布阵,为树下的人隔绝了风雪。

    她看见卞翎玉认真削桃木的动作,觉得这个人又冷又傻。

    她心想,削桃木有什么用呢,他还不如真像薛安说的,乖乖跟紧他妹妹,寻求卞清璇庇护。

    怕他这么笨被冻死,她也只好在树上待了一晚,看他不眠不休削桃木。

    榕树下,卞翎玉削着桃木的手顿了顿。

    涤魂丹的作用,一到夜晚便会消失,那丹药就像催命的毒,提前消耗他的身体,也注定对他越来越没效果。骨刺早已缩回他的身体中,蚀骨的疼痛密密麻麻,他如今就跟普通的凡人没两样,甚至更加虚弱。

    他已困在这样的无力身体中数年,连薛安都对付不了。

    他也不屑对付薛安这样的东西,他此次的目标,是为祸人间的不化蟾。

    卞翎玉知道卞清璇在等什么。她在等他死心,在等他回头,放下心里那个永远不可能看他一眼的人。

    卞翎玉听说过凡人熬鹰,他就如卞清璇打算生生熬到臣服的那只烈鹰。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那少女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他其实也没想过要一个答案。

    可兴许他骨子里生来偏执傲慢,纵然这样,他再厌烦自己,仍旧固执停在原地。

    风雪停下来的瞬间,寒意消散,丝丝缕缕的温暖回流进身体里。

    卞翎玉握匕首的手紧了紧,以他此刻凡人的身体,他看不见阵术法来源,也觉察不到五行运转。但他知道定有异样。

    羊圈的小羊还在可怜巴巴地嚎叫,卞翎玉凭借强大敏锐的直觉,抬眸朝树上看去。

    然而榕树枝繁叶茂,什么都看不见。

    卞翎玉轻抿薄唇,眸中泛出凉薄的冷意。

    树上的人,会是谁?他蹙起眉,在心中评估出现在苍山镇的东西,到底是正是邪。

    掌心微微用力,卞翎玉不动声色让桃木划破自己的手,令鲜血浸没桃木。旋即他重新坐回树下,等着那东西露出马脚。

    然而后半夜,始终不见那人有动静。

    那个虚空中的法决,温柔地让他免受风雪侵袭,安然过了一夜。

    天亮之前,他觉察法决消散,卞翎玉再看榕树,赫然发现,那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

    晨光熹微,天色渐明,吃下的大量涤魂丹再次在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时生效。

    骨刺不听话地从他袖中钻出,残暴地去掠杀那人残存的气息。卞翎玉身体越来越差以后,便不怎么容易控制它。

    然而当骨刺触到昨夜少女的藏身之地,瞬间褪去了尖锐可怖的刺,变成一截白骨,病态地将那一枝树干死死地缠绕禁锢。

    卞翎玉脸色一僵,意识到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回来。”他训斥。

    骨刺不理他,贪恋地吸取少女残留的气息。

    “我让你回来。”卞翎玉冷着脸,干脆掰断自己一截骨头。那骨刺见他这样狠心,总算畏惧,放开树干,缩回他身体中去。

    卞翎玉捏着断骨,就像过去几年那般告诫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纵然她支了一夜的法决,也绝不是为你取暖。仙躯也会怕冷,别肖想,别抱期望,她有喜欢得生死相随的人,别让自己落得更加狼狈不堪。

    你那日那般欢喜,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与薛安并无不同,不管是喜是嗔,终归不是对你的情绪。她比薛安更加可恨!

    他们这些仙门弟子,本就只是无聊时的顺手玩弄。

    想通以后,他压下心绪,捡起地上削好的五把桃木小剑。

    今日或许就该进入清水镇,儿女情长,对他来说,是最遥不可及与没必要的东西。

    师萝衣对他来说,没有那般重要,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第13章

    荷塘

    天亮之前,师萝衣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有了修士们的守护,苍山村的凡人总算睡了这么多日以来第一个好觉。

    师萝衣踱步到旱土阵前,发现薄雾已经散去大半,心中舒了口气。看来有些东西并未发生改变,这令她多了几分救回涵菽的信心。

    涵菽、李飞兰、卫长渊还有卞清璇,都在此处守了一夜。涵菽和卞清璇是丹修,丹修往往比刀修和剑修擅布阵。

    李飞兰和卫长渊虽然是剑修,可是比其他弟子修为高,在为她们护法。

    弟子们都很关心旱土阵是否有用,安抚好了村民,全都早早过来查看。

    包括薛安,他也起得很早。此时他们围在卞清璇的旁边,嘘寒问暖。

    “小师妹辛苦了一夜,可有什么不适?”

    “旱土阵法这么有用,小师妹可真厉害。”

    “小师妹吃一些补气血的丹药吧,休息一会儿再过去。”

    卞清璇连忙说:“我不累,多谢师兄们的关怀。要论厉害,还是萝衣师姐比较厉害,旱土阵还是萝衣师姐想出来的呢!”

    师萝衣心想,来了,终于来了。

    果然,弟子们立刻把不善的目光转向师萝衣,薛安眯了眯眼,道:“她不跟来,说不定我们不会遇上这破雾,平白耽搁了功夫!你别总替她说话,我听说前段时日,她还把你打伤了。”

    卞清璇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师萝衣道:“那也是我不对,不小心摘了师姐的花,萝衣师姐才会一时生气。师姐,清璇已经知错了,你还在怪我吗?”

    说罢,她盈盈可怜的目光看过来。

    所有弟子一同看过来,仿佛师萝衣说一个“怪”字,他们就要冲上来鸣不平。

    “……”师萝衣冷着一张脸,她前世还会被气得恨不得抽她几下,此时却懒得看他们唱群戏,转身就走。

    她心里只剩一个疑问,这一招卞清璇屡试不爽,这群弟子真的有脑子吗?

    她曾经也试过辩解,试过对峙,甚至试过动手。可是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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