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6章

    【你们不是愿意回宗门了吗?】

    【是她不愿意见我?】

    他只是站在那,默默地看着他们,这一路的风雨,所有揭开的真相,一切生死背后荒谬的大道与非道,全都以席卷的方式冲刷他们脑海。

    白妍脸都发白了,万起率先支撑不住,哑声喊:“穆轻衣。”

    她并没有抬起头。

    万起眼泪掉下来:“你还没有和师兄好好说过一句。”

    穆轻衣手指陡然收紧——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马甲还没怎么发功他们就妥协了,什么叫做水到渠成啊,难道这就是水到渠成?

    但周渡还是怔了一下,不明白似的看向穆轻衣。

    但穆轻衣还是要维持人设的:“忘了就是忘了,既然不是好事,何必让他记起。”

    “那就让他记得的都是其他的好事。”裘刀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说出顺着穆轻衣的心意,说出由她去的疯话。

    可是喉音颤抖的时候,裘刀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办法比目前这办法更好了。她疯了。可她疯得被迫。

    她疯了,反而有机会光明正大和他们重聚。

    谁又说疯不是一件好事。

    “师兄,少宗主与你师出同门,按照齿序,该是你师妹。少宗主近些时日操劳,就劳烦你照顾她吧。”

    周渡不知道该怎么接,闻言停顿片刻,反而蹲下来,似乎想要看到穆轻衣的神色,真正蹲下来时却又垂眸,低下声音:“你需不需要一把剑?我会用心锻造。”

    他们好似能听到后面那句:这次我不会搞砸。

    这次师兄即使给穆轻衣铸剑,他也不会死了。

    雪映着窗,天色已晚,外面却越来越亮。穆轻衣忽然觉得身上好冷,仙尊马甲和俞袅马甲都扯着外套,给她披上。

    但穆轻衣伸手握住了周渡马甲的手。

    她垂眸想了好几遍,还是问了那句:“疼不疼?”

    万起瞳孔猛地震颤起来,他捏紧了拳。

    他说她还没有和师兄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她就说,疼不疼。在杀了他好几遍之后,她还是牢牢地记住他死后,自己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是疼不疼。

    穆轻衣走了,可是裘刀他们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万起扶着门窗,忍了很久,还是咬着牙掉下眼泪来。

    他们都知道傀儡是假的。穆轻衣也知道傀儡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只能把这些话对这些假傀儡来说。

    若说她是疯了。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清醒地沉沦着。

    雪实在是太大了,入夜时许多洞府闭了灯,只靠雪光都有银月满地之感,裘刀在峰上远远看去,忽然看见少宗主峰上有一个人练剑。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拿起剑,然后御剑过去,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样是这么大的雪中,师兄曾每日勤学不辍,挥剑三百下,可是如今雪积得那么厚,却是穆轻衣拿着剑,在挥剑。

    师兄远远看着。

    好似他们两个调换过来。

    “少宗主!”即使穆轻衣已经化神,裘刀还是知道,穆轻衣是怕冷的,她怎么会这么晚还在练剑。

    穆轻衣也想摆。可是她的修为现在已经是马甲的上限,之前是不得其法,现在知道她和天道对立了还划啊!

    而且马甲都回来了,更不能找借口摆了。

    穆轻衣没理裘刀。

    裘刀的气息被雪沾湿:“即使你成功渡劫,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

    雪中练剑的身影顿住。

    穆轻衣说:“我为我自己。不为任何人。”

    裘刀转向师兄,本想喊师兄你不拦她吗?忽然又想到这个傀儡,只不过有师兄的一缕神魂,他会靠近穆轻衣,也是因为神魂不全而已。

    其实谁都知道无情杀道的结局都是悲剧。可偏偏要悲剧已经发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道是如此残忍。

    裘刀在雪中,看不清穆轻衣的身影:“少宗主,别练了。若他们看见,只会希望你顺利入道,而不是与天道成仇,死而不绝。”

    穆轻衣的剑指向雪地,旋转着挑起一圈雪花,雪一瞬间变大,变成鹅毛,变成柳絮,变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穆轻衣:“谁说会有别人看见。”

    她声音嘶哑:

    “这座少宗主峰,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吗?”

    穆轻衣:“我不能死。”

    雪中练剑的身影停住了。

    “我死了,他们就真的死了。”

    天道咬牙切齿地看着穆轻衣的境界波动,这次它很清楚自己动不了手脚了,因为这次已经不是她千方百计让自己给她晋升修为了,而是穆轻衣悟道有成。

    她真的开辟了自己的道!

    这道她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然而修仙界就是如此,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只要她自己知道从始至终马甲和她就是一体,但她接受并承认这点就够了。

    “他们死了不是为了你这样......”裘刀的话被指着他喉咙的剑堵在喉咙里。

    “裘刀。”穆轻衣轻轻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他们要怎么活,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他们已经死了!”

    裘刀从没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意识到穆轻衣是真的疯了。她竟然还妄想让他们活着,让他们重来一生。

    穆轻衣竟然笑了:“我让他们复生,天道让他们去死。我可以再让他们复生。他们死一遍,我复活一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穆轻衣声音很轻:“我和他们同生同死。”

    裘刀:“这样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可是穆轻衣又接着说:“我这一生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前半生她为宗门天下而活。

    后半生,她为他们而活。她从未为自己活过。

    第64章

    阻止她什么?

    裘刀浑浑噩噩回到厢房中,发现厢房中站了一个人才猛地僵住,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来这里的原因。

    “元清师兄。”裘刀声音嘶哑。

    元清马甲暗想,看来本体刚刚那番话给他打击不小。

    裘刀却用力闭了闭眼:“你前时说佛宗会来,可知是什么时候来。”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一身僧袍的佛修才轻声问:“重要吗?”

    裘刀的情绪却一瞬间爆发:“当然重要!你知道,佛宗不会偏帮仙盟,可也不会放过皈依邪门歪道的人!”

    “你知道穆轻衣已经打算自毁,知道她明知佛宗仙盟都要来,却完全不遮掩傀儡之事!你知道她明知天道还把握着她的命脉,却已经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裘刀伤心落泪:“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师兄寒烬为她几次赴死,难道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吗?”

    元清只说:“你还是不明白。”

    他看着裘刀,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瞬是真的觉得裘刀可怜,因为裘刀也没有看穿他所在的这个修仙界天道的真面目:

    “天道这样穷极一切,若只是想让穆轻衣去死,何其容易?”

    裘刀神思恍惚地僵硬抬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抬起时僵硬的嘎吱声。剧烈心痛已经让他状如傀儡了。

    “天道不让她死,想让她手刃亲朋,就是要她体会这种痛苦。它让穆轻衣和周渡他们的冤屈无从解释,就是想让她身败名裂。让你们和其他人也误解她,就是要让她众叛亲离。”

    “死有什么难?难的是让她求死不能。”

    裘刀还是眼球颤动:“如果她愿意暂时顺从,或许天道就愿意......”

    元清平静地看着他。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这种平静甚至显露出一种嘲讽和怜悯。

    “你以为她没有顺从过吗?”

    元清慢慢走近:“不查源头杀死周渡不是顺从?疏远宗门,不管俗事不是顺从?剿灭萧起,压制心魔不是顺从......”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裘刀猛地抬起头,喘着粗气,眼眶猩红。他哽咽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元清转着佛珠。

    裘刀却盯着他,慢慢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可怜穆轻衣。”

    元清眼睫微动。

    裘刀眼球慢慢地颤着,好似失控了:“你只是对天道这样滥用自己的权力不满,你对如今的道不满,你们博爱世人,号称要渡众生,但即使是穆轻衣,也只是你们渡世人的工具。”

    裘刀:“你们不可怜她,因为这也是她的使命。她在你们眼中,也只是神女不是吗?”

    甚至不配拥有人的感情。

    元清捻着佛珠:“裘道友,这是你以为的,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唰——”刀光掠过元清的脸,一瞬间架在他脖颈上,裘刀眼珠都是红的,咬牙厉声:“那你捻佛珠的速度为何加快了?”

    元清眉梢微动,他慢慢地抬起眼,对上裘刀的视线。

    裘刀感觉到一种四下无人的悲壮,他感觉到,他终于理解到为什么穆轻衣要独占一峰,平时不让任何弟子靠近。他以为她是不屑与人亲近,后来以为她是想掩藏神女身份。

    现在终于明白她所想的。

    她身后空无一人。

    师兄寒烬,萧起仙尊,还有俞袅师姐,已经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可是也被天道,被他们毁了。

    而元清还惦记着,如何毁了天道。天道他当然要毁,可元清怎么能如此平静?

    “你所谓的相助,不过是一场骗局。你和应荇止说,她一切安好,也不过是暗中推波助澜,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你坐视她生不如死,竟敢厚颜称是她的挚交好友!”

    某一刻,裘刀是真的恨得想杀了他,但是想到少宗主峰上的穆轻衣孤身一人,又用力地闭了闭眼。

    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裘刀哑声:“修佛,都如此冷漠无情吗?”

    元清还是那番说辞:“裘道友,我说过,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从未如此证实过。”

    裘刀根本不听:“所有人中,你知道得最多最早,我不想问你为何开始不说,之后不说。我只问你,你说的办法,可曾骗我?”

    元清:“我无需骗你。”

    “穆轻衣为什么没有动你?”

    元清明知真相,却对师兄寒烬之死视若无睹,穆轻衣本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是问出这句话后裘刀就明白了,从始至终穆轻衣对此界的任何凡人修士都有超乎寻常的包容。

    她没有出身世家大族的那种轻蔑性命的高傲,对寒烬和师兄都是一视同仁。她不恨此界的任何一个人。

    或许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裘刀再度闭眼:“出去。”

    他不想再见到他。

    元清沉默片刻,抬脚要出去时,忽然停住,转身开口:“裘道友,若是你还心存疑虑,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当初你们对穆轻衣恨之入骨,我说什么你们可会相信?”

    “如果你们真想让此界也明白天道真面目,又不妨去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一步步发现真相的。”

    穆轻衣知道天道快忍不了了。正好,她也忍不了了。

    元清收回视线望着万象门的山川雾霭:“她不想再让身为傀儡的他们躲躲藏藏,为此甘受世间非议。可再如何,我与你们所想是一样的。”

    他垂眸:“他们不该死。她也不该被议论。”

    裘刀死死地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仅仅是因为你不赞同天道的道吗?”

    元清却说:“不。是因为他们真正活过。”

    他合起手掌,颔首:“裘道友,再会。”

    晚月无光,元清趁夜披雪回到洞府之中,发现其他马甲各忙各的,在本体身边转个不停,根本原因是哪个马甲单独做了一会儿事就要找马甲摸摸。

    仙尊马甲最近才回来,因此得到了本体的溺爱。

    其他马甲在处理事务,他居然在穆轻衣的床榻上,和她一起在编花绳,花绳本来是串在手上的玩意儿,穆轻衣突发奇想,要给仙尊马甲的白发编一个,再给每个马甲编一个,所以在赶工。

    他们都心意相通,所以穆轻衣无需问元清和裘刀说了什么,只是招手让元清过去。

    “宗门大比我想让马甲上场。”

    洞府里安静了一会儿,不少马甲走神。思绪发散得太厉害了。

    穆轻衣一边把绳子套在仙尊马甲的手指上,一边捋清思绪:“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今天元清去不就是打预防针嘛,而且,都闹大了还不能让马甲上台。不公平。”

    仙尊马甲低头,侧脸贴贴穆轻衣的脸颊,知道她很喜欢白发滑过手指的感觉,还主动撩起长发给她玩哄她。

    穆轻衣想了半天不记得自己刚刚想到哪了,反正洞府内都是马甲。

    “我还想把我们神魂融合的事公之于众。”

    “我就是想,放纵一下。”

    元清加入编花绳行列:“这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是时候玩一把了。”

    穆轻衣知道自己反复确认的原因是什么,声音变小:“这次可不是玩一把那么简单......”

    她扯着花绳。

    她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

    俞袅马甲突然发言:“这么说,那些话本还挺重要的。”

    “是啊是啊,传唱度高至少。”

    “什么传唱,那是......”

    马甲开始杂七杂八说话。

    穆轻衣习惯自己思绪跳来跳去的,尤其是在马甲之间跳来跳去,从这个马甲轮转到那个马甲身上,最后再回到自己这里,有一种头脑风暴按摩大脑皮层的感觉。

    但这次好像没用。

    因为她知道如果失败了真的就是和天道和整个修仙界对上了。但是或许她本来就不可能捏一个和自己不相似的人设吧。

    “他们不是说我是个疯子吗?”

    洞府内的呼吸声同频着,全都清晰可闻。穆轻衣摸了把仙尊马甲的手,然后靠在仙尊马甲身边:“那我就当这个疯子。”

    仙尊马甲低首,亲昵地蹭本体,然后说。

    “是我们。”

    第二日万起在仙尊洞府见到祝衍的时候,本能反应便是瞳孔一缩,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非是仙尊,而是祝衍。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