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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月有盈就有缺。

    人有悲欢,也有离合。

    穆轻衣为什么能成为神女。她为什么能和整个宗门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为什么能以身填阵仍不身死。都是冥冥中早有联系又互有相补的事。

    裘刀声音嘶哑:“游子期走的时候就曾暗示我,穆轻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众人瞬间僵住。

    但裘刀却死死低头,咬牙:“但这本是有违天道纲常,是不被此界所允许的,所以,她能有这个能力,一定是因为她牺牲了什么,而且,这也不是寒烬。”

    他说到这句,悲意陡然从双眼之中泄露出来,变成一片血红,他喃喃:“这只是一个残缺的容器。”

    万起揪住裘刀衣领,嘶声怒吼:“你说什么!这明明就是,这分明就是他!”

    “你懂什么!!”

    裘刀也陡然崩溃,厉声吼回去:“你以为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求长生,为什么连大罗金仙都不能起死回生,若她真的能救所有人还至于到这个地步吗!”

    他步步逼近:“如果她能她为什么不救师兄,为什么不救寒烬为什么要杀了萧起!”

    裘刀指着穆轻衣:“这能力根本就是假的,是一种诅咒,万起,你明白吗?”

    她的神女能力有能做到的,就有不能做到的。她有牺牲,必有所得。有所得,必然有所牺牲。这就是平衡。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在道的监督下运行。纵使她生来特殊,又怎能逃过呢?

    某种意义上裘刀确实猜中了一部分真相。

    “没有人能献祭而不死,她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她能再生自己的躯壳,就像她能在昏迷之中带回寒烬一样。”

    寒烬的躯体已经被焚毁了。

    她从不曾对此说过什么,也不再提寒烬死去之事,离开仙盟时甚至对应荇止说他可以来玉雪峰祭拜他。

    可是应荇止就是刽子手之一,她就像从不曾知道过一样,平静淡漠地将此事当做寻常说出。

    但中毒之后,她还是叫了他回来。

    或许是心念作祟,又或者是一瞬间动摇。

    可裘刀宁愿相信穆轻衣只是觊觎寒烬的药人之血所以将他重新带了回来。

    而不是在意识终于沉入到穆轻衣这个个体,而不是整个宗门之后,她忽然意识到。

    她那天该和他多说几句话的。

    她那天该和他说,宗门是重要,可是你也很重要。

    现在她牺牲了寒烬,牺牲了那么多人甚至牺牲了自己。

    可是还是不能拯救所有人,那他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让他回来。

    那一刻她放弃了神女的冷静淡漠,也忘记了不该强求亡魂复生的基本人念,她只是想看看他,或许也只是误以为自己快死之时,一瞬间想见到他。

    然后。

    那个替代品。

    那个只是和寒烬一模一样,甚至都可能没有自己意识的躯壳,自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像寒烬之前很多次一样。

    他已经死了。

    可仍然在竭力使她活着。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只有穆轻衣活着。

    第44章

    他何妨为她再死一回

    裘刀说神女身份和无情道皈依对穆轻衣是一种诅咒。

    可是对寒烬,从这本不在意他的凡俗身死道消后,又不得自由,没有意识,不受控制地回到这世间,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裘刀无力地跪在寒烬的尸体身边,深深弯腰,头抵着地面握拳咬牙良久,才慢慢地直起身来。

    白妍哑声,像是提醒他们,又像是提醒自己:“毒已经解了。”

    裘刀颤抖一下。

    可还是坚持:“我们必须将寒烬带出去。”

    他抬起头,眼眶一片鲜红,腰间还悬着那个穗子,是寒烬躯体已经被焚毁的最直接的证明。

    他们头顶的朗朗乾坤,天道已经快气疯了,万万没想到证据就摆在他们面前,寒烬和所有穆轻衣的马甲都是假死的事实都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还是捂眼不愿意看,甚至想为穆轻衣遮掩!

    可天道不能干涉,只能无能狂怒。

    裘刀:“如果她醒过来,知道自己滥用神女起死回生的能力,带寒烬回来。而且。”

    他的声音已经变成气音,再度颤抖了。

    而且还再次让他走了,那穆轻衣心里一定不会好过。

    她从不允许自己动摇,也不曾让自己出现过什么心魔,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纵使,纵使这种能力这是一种诅咒,他们也该为她粉饰太平下去。

    万起根本不接受:“你在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寒烬,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们不是刚试过了吗?刚确认过了吗!这就是他!”

    “就算他死了,你们也不能说这不是他!裘刀,叁远,你们知道的!如果她能把他带回来第一次,就能把他......”

    白妍修过药学,闻言陡然咬牙打断:“不可能了!”

    她攥紧拳头,胸膛起伏,看向万起,声音嘶哑:“他的五脏六腑坏了,万师兄,裘师兄说得没错,她带他回来,把躯体重新带到这世间,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带回来了,他就能活吗?他又能怎么活呢?”

    白妍忍不住落泪:“他已经是药人,又身中毒蛊。”

    她宁愿相信是寒烬的亡魂不愿意相信穆轻衣会因此毒而死,所以不愿受阴阳两界束缚也要来看她一眼。

    或者是穆轻衣的求生意念作祟,所以,寒烬才突破她的心防回到了这阳世间。

    也不愿意相信他只是一个傀儡。

    可是无论如何,寒烬不过是一个逝去之人,事实也就是如此。若是真能起死回生,反而让伦理纲常都无处可放,也都没有生死轮回了。

    她哽咽:“既然寒烬师兄的遗体已经焚毁,我们便让他安葬在玉雪峰上,安息吧。”

    万起嘴唇颤抖,退后几步,脸上表情很快变得万分难看,似哭非哭。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确认他就是寒烬,他也已经死了不是吗?而且这次,是穆轻衣亲眼看着他死的。

    她那个眼神。万起后知后觉地僵住身体。忽然意识到整个厢房内的阵法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而且也只有寒烬一人的灵力在逸散。

    就算逸散,也只是聚集在穆轻衣身边萦绕不去。他怎么忘了。

    万起终于掩面。

    这一切都证明,这确确实实是穆轻衣带回来的。可是她有这么有违天常的术法,千人唾万人骂,她也一次都没有用过。

    她有这样悖逆之举,全都是因为,她突发高热,所以把一切都忘了。

    裘刀缓慢起身:“不要葬在寒烬那里。葬在旁边便好。”

    他们便将寒烬躯体安葬在坟墓旁,可是看着那个一直不曾染雪的墓碑,突然有些走不动路,僵立在那里。

    裘刀哑声:“白十一一直守在这里。”

    万起忍不住泪:“她动用了逆天而行之法,可是还没有同他见上一面,就再度阴阳相隔。”

    裘刀望着细雪:“哪有什么阴阳,人生前,与死后,已经是两副不同的光景,万起,他不是寒烬,寒烬已经回不来了。”

    万起咬牙,死死盯着裘刀,似乎要说他总是那样悲观,裘刀却转过头来:“如果躯体能代替人,为何穆轻衣始终不肯在阵中迷失意识呢。”

    万起一震,感觉到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意识到什么,眼前雾蒙蒙一瞬。

    他们一直都知道穆轻衣不愿意履行神女职责,不愿意接受无情道之既定的命运,甚至想过自裁。

    可是她能以身填阵,能祭阵而不死,却没有让另一个穆轻衣代替自己。除非这法术真的可以带回原来的人。

    否则穆轻衣永远不能死。

    万起喉咙发苦。是啊,他怎么忘了,如果真的能够起死回生,最不愿意回到这世间的,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穆轻衣自己。

    他们回到厢房。

    穆轻衣还没有醒,便守在厢房外,一直到月上三更,恢复清醒的元清也过来了,看到他们还在,一顿。

    裘刀沉默地让开,元清要开门时裘刀在他身后忽然问:“元师兄,若是已经超度念经,亡魂,也依然可重返这世间吗?”

    果然来了。元清顿住,回头。

    本体捏寒烬马甲时只是想尽快解毒,后面没有设法处理也有摆烂的意思,万万没想到到这地步了,裘刀他们也能圆。

    但穆轻衣过后细细复盘,这也有之前游子期在穆珀玉诞生时发现穆轻衣能力特殊,刻意留心的原因。

    如果不是游子期说她能活死人肉白骨,裘刀恐怕也想不到这方面去,只能说时也命也,她当初复生的要是周渡马甲,这帮人也能立刻疯。

    元清敛眸:“你指的是修士,还是凡人?”

    裘刀喉咙一紧。

    其实也不用问,答案已经明了了:凡人会投入六道中轮回再世,修士因神魂特殊,魂魄可上天,可入地,可入轮回,也可能就此消散。

    谁也不知道。

    但唯有一种可能,永不会发生。

    元清开口,雷光映照下,他像是禅宗代行人间的使者,有包容的悲悯和漠然的平静:“即使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使已死之人重返人间。”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幻象。”

    裘刀双眼酸涩,却盯着元清,一字一顿:“元师兄也曾看到过吗?”

    他本来就觉奇怪。佛宗和万象门不同,所有佛修均为童子之身便进入宗门,修行十数年,少有机会离开。

    可是元清没有什么机会和穆轻衣相交,却和穆轻衣交情甚笃。可他也从不曾助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就像是,在为什么人护法。

    元清知道不说是不行了,于是抬起眸平静说:“我确实看过,不过,是在许多年前。”

    “你也知道穆轻衣是......”

    “裘道友。”元清忽然打断他:“若是你看到了幻象,便说明此毒不过是此界万物,在替天行道。”

    他知道裘刀想问什么。

    也知道裘刀这行人秉性。越不让查,他们越要查,越说是命中注定,越是不可能信命。

    天道,你按捺不住想害我是吧。

    早知道我的马甲都有谁,不想引火到自己身上还把毒藏在佛心莲身上,藏这么深是吧。

    元清:“是道想让人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却不会去滥用而已。此事和你们无关,若你们还是疲累,先回去休息吧。”

    裘刀看他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握刀。

    其他人也一惊,他说什么?!

    裘刀慢慢咬牙:“一次行道,却波及数百人,这算什么替天行道?元清师兄是亲身历者,难道此次其他佛修都没有身死,便不算灾祸吗!”

    元清注视着他:“你既知没有身死,此事又算什么灾祸呢?不过是给一点小小教训。”

    裘刀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清,手揪住他衣领:“你!”

    他本来就觉得元清不像好人,次次出现也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大道,站在众生那一侧。

    他不是穆轻衣的好友吗?不是吗?

    元清垂眸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天道“小施惩戒”的,面上已经在说:

    “既以皈依大道,为何还眷恋凡尘,容忍一个小小的心魔在自己身边盘踞多日呢?”

    众人如坠冰窟。

    尤其是柳叁远手指颤抖,想起了他们给穆轻衣的那管长笛。那本是萧起的木剑。

    是和师兄的遗物般该被焚毁的东西。

    但是。

    “你们既看得出来,此界也不会看不出来。”

    元清:“她本来就有所预感。身为仙尊弟子,不会看不出一点仙尊和萧起的相似之处。可她没有去确认,也没有去探究。”

    她甚至想给他过个生辰。

    可是这又怎么了!裘刀他们几乎想怒吼,这又怎么了!

    元清已经退后一步,将裘刀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拿开,然后轻声说:“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这是天道在告诉她。

    如果你不能舍弃。这些人迟早会毁了你。这些情迟早会毁了你的道。毁了整个修仙界。

    所以,甚至不是穆轻衣自己动了心念让寒烬回来。而是天道暗中促成寒烬回来,用这一幕告诉她,他生来就该是为你而死。

    你若再有什么动摇。

    他何妨为你再死一回?

    元清说罢,也不管他们脑补了什么,转身推门进入,但是没走几步突然听见猛烈罡风,在厢房完怒吼狂泄,但始终没有吹进来。

    穆轻衣睁开一只眼睛和马甲确认:没事吧?

    元清马甲没回头,安抚本体:没事,别管他们。反正甩锅也是给天道给这个修仙界甩锅。

    他平静地确认本体是否安好,然后听到他们闯进来,又平静地转过身去看向他们。

    穆轻衣靠在软榻上,长发散了,眉眼低垂着在摆造型。在看着自己指尖,好似在发呆。

    她的确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裘刀他们拦在元清面前时,问她感觉如何时,她只是平静敛眸。

    毒是怎么解的,寒烬是怎么出现又怎么再次离开的,寒烬的躯体又去哪了,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众人心中冰寒。这态度已经说明了答案。

    穆轻衣问:“宗门怎么样了?”

    元清:“已经恢复如初。少宗主不必担心。”

    裘刀握着刀,强忍着将刀架上元清脖颈的冲动,凝视着他时,忽然想起追查蚀心蛊时,也是元清拿出佛心莲,说穆轻衣是持蛊之人,心里更冷。

    他从一开始就在引导他们的猜忌。在引导他们怀疑,疏远,刻薄穆轻衣。

    不,故意这样引导的不仅仅是他,是穆轻衣的道,是她拥有这样恐怖的能力背后,对她不信任的此界,不能让她再有万人拥护的天道。

    元清:“少宗主,关于此毒......”

    裘刀骤然打断:“此毒就算是仙盟所下,我们也一定要查个清楚,还师兄一个清白!”

    他按住刀,却抬起手,佛心莲赫然绽放,裘刀目光如炬,字字句句,锋利似刀:“既然佛心莲显示毒源在师兄处,为证明师兄无辜,还请师兄将近日经历,一五一十告知我等。”

    元清:“毒已经解了。”

    裘刀:“谁能保证不会卷土重来?”

    穆轻衣看这表现,满意了。

    偷偷下毒是吧,把知情的人数扩大,她看天道还敢不敢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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