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联手毁灭了他,把他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为了将这个孩子的心拉回自己的阵营,她利用了这个孩子对自己仅剩的信任,连同长老们一起设好了这个局,将他诱入其中,一步步逼到了崩溃。然而没想到,当他放弃了心中执念的时候,同时也自我毁灭了!
“苏摩……苏摩!”她在孩子的耳边呼唤。然而他一动不动。
“他……他不会死了吧?”如意忍不住内心的惊恐,颤声。
“如果就这样轻易死了,就不可能是我们等待了几千年的海皇了。”然而泉长老只是镇定地回答了一句,将满脸是血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怀里,“我立刻让人去找大夫,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一旦他醒来,立刻禀告。”
“是。”如意颔首领命。
“这事情不能出一点的纰漏,否则前功尽弃。”泉长老想了一下,又附耳在如意身边交代了几句,细细叮嘱,“如果他醒来问起,你就按我说的回答,千万不可以错一个字。”
“是。”如意点头,默默地看着孩子,心痛如绞。
那个瘦小的孩子在她怀里,以胎儿的姿态蜷曲成一团,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痉挛,仿佛沉湎于某个不能醒来的梦境之中,紧闭的眼睛里两行血泪汩汩流下,不知道是在不停地流血,还是在不停地流泪。
苏摩……苏摩,你是在噩梦里被魇住了吗?
你是我们的海皇,是鲛人一族的救星,是我们怎么也不能放弃的希望。
可是,我们对你又何其残忍啊!
如意抱着昏迷的孩子回到了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榻上。
这里是一间单独的卧室,位于后院,和其他鲛人孩子休息的大棚隔了开来,非常安静和私密。她给苏摩盖上了被子,打来温水,细细地洗净了孩子脸上的血迹,低下头端详孩子消瘦的脸颊,长长叹了一口气。
鲜血可以洗净,然而,失明的瞳孔永远不能恢复。
她固然不愿意让那个郡主将苏摩的心拉走,可是,用这样暴虐残酷的手段对付一个年幼无助的孩子,也是超出了她的预计。
复国……复国。
为了那个遥远的梦想,已经牺牲了许许多多的鲛人,如今,连这个孩子也要被牺牲了吗?
如意坐在黑暗里,茫茫然地想着,心如刀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摩似乎醒了,还没睁开眼,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用细小的胳膊撑起身体,往后缩去。
“别怕,是我。”她连忙扶住了孩子,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是如姨……你快躺下,好好休息。”
听到“如姨”两个字,苏摩再度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已经不再抗拒。
苏摩在她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记得自己……明明在叶城的西市。”
这样的回答,一字一句都完美地契合了大梦之术里的一切,和已有的虚假记忆丝丝入扣,让这个孩子再无怀疑。
果然,听到这样的话之后,苏摩便沉默了下去。
“这样啊……”孩子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置可否。
他始终没有再问起过“姐姐”。
她真怕自己略微一动,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就会“咔嚓嚓”地裂开,碎成千百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样。
泉长老来探视,看到孩子如此近况也不由得暗自吃惊,低声吩咐如意:“这样下去可不行,无论如何得让他吃点东西。”
“这个孩子不肯。”如意眼里充满了泪水。
“蠢!你就不能强硬一点?按住他的脑袋,灌他吃下去!”泉长老气急,呵斥,“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活活饿死了!”
如意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长老的吩咐。
在这个孩子心里,这个世界已经全然坍塌了。如果连她也对他暴力相向,他会不会彻底崩溃掉?
“听着,如意,我们不能失去他。”泉长老语重心长,教训这个多年来一贯忠诚的战士,“他是我们的海皇……我们几千年来一直等待的人!无论如何,你要保证这个孩子好好地活着。”
等泉长老走后,如意沉默了很久,才转身回到房间。
“苏摩!”她失声惊呼,一把推开了虚掩的窗户。
眼前是一条血色的带子,绵延往前,无休无止。
趁着她不在,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悄然从窗户里爬了出去,掉落在了屋后的墙根下。屋后是一片碎石地,苏摩嘴里咬着那个由孪生弟弟做成的玩偶,摸索着在地上爬行,双手双脚都在尖利的碎石上摩擦得全是鲜血,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却头也不回。
如意刚要将他拉回来,不知为何,竟然犹豫了。
如意看着这一切,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眼里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终于无法抑制地痛哭出来:“苏摩……苏摩!”
她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孩子。
“放开我!”苏摩眼里露出了阴沉的愤怒,刚要拼命挣扎,却发现她并没有将自己抱回房间里,而是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意带着孩子来到了那一口古井边,推开了堆在地面上的碎裂的石块。
在大梦之术破灭后,写着符咒的井台全然粉碎,压住了井口,此刻一旦被清扫,犹如地面上露出了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地底的泉脉由于失去了术法控制的作用,重新恢复成了一口普通的水井,流动了起来,通向了镜湖。
如意放下了苏摩,轻声:“去吧。”
什么?孩子震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用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带着疑虑和戒备。
苏摩点了点头,薄薄的嘴唇显出一种桀骜锋锐。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然哽咽。
苏摩默默地听着,抬起枯瘦的小脸凝视着她。
最后一个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如意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对那个孩子道:“好了,去伽蓝帝都找你的姐姐吧!”
“不。”苏摩却忽然开了口,一字一顿,“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姐姐。”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如意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
如意怔了一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有你的自由。”
苏摩停顿了片刻,喃喃重复:“对,自由。”
孩子仰起了脸,空洞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坚决:“我要的,就是这个。”
孩子没有说话,忽地抬起了手,循声摸向了她的脸颊。
“如姨。”他叫了她一声,小手冰凉,“放走了我,你怎么办?”
没想到这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会问这句话,如意心里一热,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哽咽:“放……放心。即便事情暴露,长老们也不会因此杀了我的。你……只管去吧。”
苏摩长久地沉默,终于点了点头,转身跃入了水中。
这一次离开,他依旧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
他将去向何处?他又会经历什么?他的人生,会延续到哪里?
这一切,都再也不是她能够知道的。
那之后,如意便失去了苏摩的下落,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离开叶城复国军的秘密据点之后,漂泊到了何处,又经历过怎样的辗转流离。
一如预言所说的:这个孩子倾覆了天下。
又过了一百年。沧海桑田,世事几度变幻,每个人的人生随之跌宕起伏。她被贬斥,又被再度启用。随后,她去往了东泽十二郡,奉命施展美人计,不料却真正爱上了那个异族的总督。
而她训练过的那些鲛人孩子纷纷长大了,炎汐、宁凉、潇、湘、碧、汀……一个个都成了优秀的战士,各自奔向战场,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鲛人复国的血泪诗篇。
而那一行人里,有着她日日夜夜祈祷期盼的人。
那个叫作苏摩的孩子,终于归来了!
时隔上百年,在重逢的时候,阴郁冷漠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游历了天下六合,历经了无数沧桑,双眸依旧没有神采,整个人却光芒四射,望上去俊美如神祇。在他的十指间,有引线垂落,交缠如宿命,而另一端,牵着由孪生弟弟做成的傀儡人偶。
归来的人凝望着久别的她,湛碧色的眼眸依旧空空荡荡。
“如姨,你还在等我吗?”他开口,用熟悉的称呼对她说,“我回来了。”
“沧海桑田都等着你回来!”
(本章完)?
第47章
血鹤折翼
当苏摩在镜湖的另一端陷入噩梦,苦苦挣扎的时候,在镜湖的中心,与他相关的另一个人却毫无知觉。
朱颜这一觉从清晨睡到了下午,直到因为肚子饿才醒来。草草梳妆打扮,便开始饕餮大餐,一边吃一边问:“父王呢?”
“王爷还没回来。”盛嬷嬷道,有些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音,“六王都还在内宫,九门紧闭,骁骑缇骑全部出动,尚未传出任何消息。”
“嗯……是吗?”朱颜咽了一口鸡汤,心里也是有些诧异:一去一整天,看来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商量了?帝君刚刚驾崩,空桑内外动荡,不知道师父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要知道师父从小是在神庙长大的,本来是要去当大神官的,可没学过怎么治理国家。万一……
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却是赤王归来了。
“父王!”她顾不得吃到一半,立刻跳了起来。
赤王在宫里待了一整天,已是极疲惫,然而看到女儿迎面扑了过来,眼神也是亮了一亮,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张开了双臂。然而,在朱颜刚刚要跳过来的瞬间,他迅速沉下脸来,大喝一声:“你这个死丫头,一晚上出去乱跑,居然也知道回来?”
朱颜已经扑到了父亲身边不到一尺之处,正要去抱父亲的脖子,冷不防被这一声咆哮吓得缩了缩头,顿时脸露畏惧之色,不敢上前。
然而下一刻,只觉身体一倾,已经被赤王大力拥入了怀里。
“哎……父王!”她吓了一大跳,不敢挣扎,只是抬头瞄了瞄父亲的脸色,发现赤王一手将女儿抱起,神色复杂,却并无怒意,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你个死丫头!”赤王果然没有打她,只是热情地抱着女儿,几乎把朱颜勒得无法喘息,也没有问她昨夜去了哪里,嘴里只是道,“知道回来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没想到你小小一个丫头,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啊?”朱颜愣了一下,“有……怎么大的本事?”
“你以为父王不知道你昨天去了哪儿吗?”赤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忍不住笑了一笑,低声,“好家伙,你什么时候竟然搞定了这么难搞的人物?”
“啊?”朱颜回不过神来,“搞定了……谁?”
那一瞬,朱颜明白了父王说的是谁,脸顿时“唰”地一下烧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嘀咕:“你……你说什么呀!”
赤王看了看左右,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女儿进了内室。
朱颜被父亲戳穿,不知道他会不会骂自己一顿,又羞又窘,一路忐忑不安,只能暗自打量着赤王的脸色。看到他笑容满面,这才放下了心。等进了房间,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今天见到皇太子了?”
“那当然!”朱颜忍不住应了一声。
“你这小丫头……”赤王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子。
朱颜脸红了一下,小声打听:“那……你们今天在宫里待了一整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太好了!”朱颜冲口而出,止不住地喜形于色,“我真的不用嫁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赤王看到她快要乐得开花的表情,不由得停住了去拿酒杯的手,愕然,“你居然这么不喜欢白风麟那小子……他有什么不好吗?白氏长子,英俊有为,六部多少人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呢!”
“当然不好!又嫖又赌,口蜜腹剑,杀人不眨眼,除了一个臭皮囊还不错,还有哪里好了?”朱颜委屈,恨恨地看着父王,赌气,“你看你,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婚约给许了!可恶。”
“你这个死丫头!”赤王骂了一句,然而想了一下又不由得有点后怕,试探着问女儿,“那……如果这门婚约没取消,你难道又打算要逃婚?”
朱颜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回答。
“该死!你还真打算……”赤王气得举起了手,怒视着女儿半晌,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去了,脸上居然浮起一丝侥幸的神色,叹了口气,“幸亏不用嫁。唉,你如果真跑了,我和你母妃可怎么活啊!”
朱颜心里一热,眼眶也有点红了,闷声不响地走过去,抱住了父亲的肩膀,嘀咕了一句“对不起”。
白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同意了这种事?莫非师父提出了什么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她怯怯地问,“父王您同意了吧?”
“开玩笑!我哪里肯同意?”赤王却冷笑了一声,浓眉倒竖,“那厮居然敢退我女儿的婚?我当时一听,气得差点扑上去把那老家伙狠狠揍一顿!”
“呃……”朱颜想起父亲的火暴脾气,也是替紫宸殿上的所有人捏了一把冷汗。白王文质彬彬,年事已高,可经不起父王醋钵大的拳头。
赤王喝了一杯酒,吐出一口气:“如果不是被皇太子及时拦住,我一定当场揍死那个老家伙。”说到这里,他斜眼看了看女儿,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阿颜,你很能干嘛……不愧是我的独生女儿。”
“啊?”她没立刻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什么,“父王你说什么?”
朱颜顿时面红耳赤,跺脚:“他……他怎么能到处乱说!”
朱颜听着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起,想了又想,低声:“那……白风麟那家伙,他也同意?”
“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挺不情愿的。但不同意又能如何?”赤王冷笑了一声,喝了一口酒,“白王已经和皇太子达成了协议,一个庶出的长子能怎样?就算再能干,一旦没了父王的欢心,还不是说废就废了?”
朱颜不说话了,第一次觉得那个可恶的家伙也有几分可怜。
“那……雪莺呢?”她心思如电,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想了一个遍,忍不住为好友担忧起来,“她这次被退了婚,白王……准备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赤王显然不是很关心,“另觅佳婿呗。”
“可是……”她嘴唇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反正,现在的局面对我们很有利。”赤王并不知道女儿心里转过了那么多小小的弯,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露出满意舒畅的表情来,“嘿,你这个丫头,果然有本事……一晚上就搞定了皇太子。不亏我当年费尽心机把你送到九嶷去。”
“啊?”她茫茫然之中听到了这句,忽然一惊。
朱颜忍不住有些震惊:“原来……父王你那么早就看好他了?”
朱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发冷。
“要知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若能在那时候和落难的皇子结下一点交情,岂不是抵得过今天他当了皇帝之后再费尽心思去结交?”几杯酒落肚,赤王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对着女儿诉苦,“你不知道那时候送你去,也是冒了风险的啊……大司命那边先不说,青王那一派的人也在虎视眈眈,谁敢随便结交这个废太子?还好你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们不太往心里去……”
赤王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忍不住得意:“呵,谁都没想到,你和他之间,却有这等机缘!”
这一点,她长到那么大,竟然还是第一次觉察到!
父母无疑是爱她的,可是,这种爱,也并非毫无条件。
朱颜心里微微地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轻声道:“那么说来,父王你这次带我从西荒来帝都,也是为了……”
朱颜下意识地怔了一下:“皇……皇贵妃?”
“是啊,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赤王拍着大腿,很是得意,“要知道,赤之一族近两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出一位皇贵妃!”
朱颜愣了半天,失声:“那……谁是皇后?”
“自然是白之一族的某个郡主。怎么了?”赤王这才发现女儿有些异样,愕然,“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后?”
“我……”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赤王看到女儿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别傻了……无论皇太子多喜欢你,可是你毕竟是赤之一族的郡主,违反了宗法,又怎么能当皇后呢?”
她半晌才喃喃:“这……这是他说的?”
朱颜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喃喃:“那……他要立谁为皇后?”
“是吗?”朱颜低声喃喃,脸色苍白。
“阿颜!”赤王连忙站起来扶住了女儿,发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赶紧把她抱在了怀里,用力拍了拍,“别伤心。这不过是应付一下祖宗礼法罢了……他若不这么做,只怕也当不成皇帝。”
朱颜趴在父亲的怀里,听着这样的话,只觉得刺心地痛。
这一切,都是一环扣一环,哪一步都不能缺少的。
可是……可是……
“就算是另立皇后,皇太子的心也是在你身上。这就够了。”赤王拍了拍女儿,安慰,“你看,你的母妃嫁给我的时候也只是个侧妃,这些年我有哪里亏待她了?等将来有一日皇后死了,你也可以像青妃那样成为三宫之主……”
“够了!”朱颜却一颤,陡然脱口,“别说了!”
“别哭,别哭。”他忙不迭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再哭父王就要心疼死了。”
朱颜不管不顾地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了许久,直到外面天彻底地黑去,才终于渐渐地平息了,小声地哽咽。
“我、我回去睡了。”她失魂落魄地喃喃。
回到房间时,房间里已经点起了层层叠叠的灯,璀璨如白昼。
她从鬓发上抽下了玉骨。“唰”的一声,一头秀发如同瀑布一样顺着手臂跌落,将她一张脸衬得更苍白,在铜镜里看去,竟令她自己也隐约觉得心惊。
她并没有愤怒,只是觉得悲凉。
虽然同在帝都,她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有过如此遥远。
以前,师徒两人独处深谷,他的世界里只有她。她只要一个转身,便能和他面对面。可以后他当了皇帝,有了无数的后宫妃嫔,无数的臣民百姓,他的世界就会变得无比广大和拥挤,她必须要穿过人山人海,才能看上他一眼。
他的世界越来越大了……到了最后,她会不会找不到他?
如果他不当空桑皇帝,那该多好啊。
朱颜托着腮,看着夜色里的伽蓝白塔怔怔地出神,漫无目的地想着,心里越发紊乱不安。无意间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一只飞蛾从敞开的窗户里飞了进来,“扑簌簌”地直撞到了房间的灯下,直扑火焰。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想要将那只蛾子赶开。
不,那不是飞蛾!而是……而是……
朱颜顾不得烫手,飞快地捏住了那只差点被火焰舔舐的小东西,发现那居然是一只纸鹤,残破不堪,歪歪扭扭,缺损了半边的翅膀,血污狼藉,不知道经过多少的波折才跌跌撞撞地飞到了这里。
“呀!”她从床上跳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苏摩!”
这,分明是她上个月派出去打探苏摩消息的纸鹤!
那残破的纸鹤不知道飞了多少路,翅膀上微光闪烁,凝聚了微弱的念力,已经接近消耗殆尽。朱颜将纸鹤捧在掌心,飞快进行回溯。有依稀破碎的光芒从纸鹤里飞散出来,幻化成了种种影像。
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光芒里飞快浮现出的短促画面。
那是一口深井,黑如不见底的瞳孔,井台上有无数发着光的符咒,围绕成连绵不断的金色圆圈。而那只金色眼睛的最深处,蜷缩着那个孩子,如同被困在母胎里的婴儿。苏摩沉在水底,眼睛没有睁开,嘴唇也没有动。
然而,她清晰地听到了几声短促的呼唤:“姐姐……姐姐!”
撕心裂肺,如同从地底传来。
然而,当朱颜想要进一步仔细查看的时候,一圈圈的金色光芒忽然涌现,如同铁壁合拢,瞬间将那个幻影切断!
“苏摩!”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脸色煞白。
那口困住他的井,究竟是在哪里?
无数的疑问瞬间从心头掠过,朱颜又惊又怒,来不及多想,抽下玉骨,便在指尖上扎了一滴血,毫不犹豫地将鲜血滴入掌心的纸鹤上。
血渗入了残破的纸上,那只纸鹤忽然间昂首站了起来!
“快。”朱颜指尖一并,“带我去找他!”
催促她离开的,是心里那一种奇特的不祥预感。
她甚至觉得,如果此刻不赶紧找到苏摩,那么,她可能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本章完)?
第48章
魔君降临
此刻,在云荒的最北部,青之一族的领地上,有一片暗影悄然降临。那是一个披着黑袍的影子,凭空而降,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青王的内宫。
王宫的上空悬挂着一轮冷月,清辉皎洁。然而,在那个人影出现的瞬间,整个内宫都奇迹般暗了一暗,似乎天上有一片乌云掠过,遮蔽了月色。
“智者大人。”跟随在他身后的女子轻声,“我们尚未通禀青王。”
黑影并没有理会,还是径直往里走去,片刻不停。冰族圣女只能紧跟在后面,不敢再出声劝阻一句。
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拦得住智者大人?
那一声惊呼,已经代表了从未有过的震惊。
不知道从星象里看到了什么,智者大人不等十巫归来,便亲自带领着他们从西海出发,万里迢迢抵达了云荒,去寻找青王。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们一行人在寒号岬,并没有看到青王派来接他们的军队。当她在寻思是不是空桑内部的情况又起了变化时,智者大人二话不说,直接便带着他们长驱直入,来到了这里。
青王宫里夜色深沉,守卫森严,那个影子在青王宫中穿行,却如入无人之境。智者从守卫之中走过,守卫竟浑然不觉,刀剑竟然纷纷自动垂落,似乎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蒙蔽了眼目,进入了催眠状态。
“六部之王的所在,竟如此不堪一击。”一直走到了青王的寝宫,智者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却是复杂,“如今的空桑,已无人矣?”
话音方落,身后的圣女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里面的尸首已经堆叠如山,可是一墙之隔的守卫浑然不觉!
那个刺客,又是怎样的一个高手?
然而,看到这样的情形,智者反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看来,有人来得比我们更早啊……”
他脚步不停,转瞬已经无声无息地飘入了庭院,扫视了一遍尸体。那些尸体死状各异,堆叠在一起。智者只是看了一眼,便熟悉地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落日箭、疾风之斩、金汤之盾……嗯,还有天诛?”
他顿了顿:“段位很高。”
“智者大人,青王他似乎已经……”冰族圣女刚要说什么,只见黑袍一动,智者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冰族圣女连忙跟随着智者进入了王宫的最深处,然而身形刚一动,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白光,如同雷霆一样交剪而下,轰然盛放!
她下意识地往前冲过去,惊呼:“大人小心!”
就在那一瞬,她看到智者大人从黑袍下抬起了手,凌空一握。
那一道惊雷,竟然就这样刹那间凭空消失!
然而,他刚一动,虚空中忽然出现了回环连绵的紫色光芒,如同屏障“唰”地展开。青王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不能动弹。
“不错。”智者凝视着站在青王王宫最深处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了低沉含糊的断语,“这种‘锦屏’之术,竟尚有人能施展?”
他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王宫最深处的老人:“你是?”
“大司命?”智者听到这个名字,黑袍深处的眼睛微微一亮,“不错……看来空桑如今还是有人才的。”
大司命蹙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来者何人?”
大司命心里掠过一丝冷意,眼角下瞥,看了看地上的青王。
“救命啊……智者大人!”那一刻,垂死的青王对着闯入的人放声惊呼,声音惊恐,“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