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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那你想怎么办?”雪莺抬起苍白的脸,苦笑,“现在帝君已经派御史到门外了,你让我这时候悔婚出逃,父王怎么交代?白之一族怎么交代?”

    师父他是脑子坏掉了吗?为什么想要娶雪莺?是不是在梦华峰顶接受五雷之刑后连神志都被震碎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奇怪荒唐的事情来?

    不,她决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然而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听到外间帘影“簌簌”一动,有侍女紧张地跑进来,隔着卧房的门小声禀告:“郡主……来册封太子妃的御史,已经到一条街之外了!王爷、王妃都准备好接驾了,来催您赶紧出去!”

    册封太子妃的御史?帝都的动作竟然那么快!昨夜才定下人选,今天便要册封?如此雷厉风行,真不愧是他的风格。

    朱颜再也按捺不住,劈手夺了那块赐婚用的玉佩,问了雪莺最后一个问题:“他给你玉骨了吗?”

    “玉骨?”雪莺怔了一下,“那是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朱颜的眼里忽然亮了一亮,忽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果然还不晚!”

    “阿颜,别胡闹了!你要做什么?”雪莺失声,虚弱地挣扎起身,“快、快把玉佩还给我……大内御史快要到门外了!”

    话音未落,眼前红影一动,人早已消失了。

    御史?是拿着玉册来册封太子妃的吗?已经到这里了?

    朱颜本来已经足尖一点跃上了墙头,准备夺路而走,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来的一行人。忽然之间一跺脚,手指飞快结了一个印,身形就忽然消失在了日光之下。

    北冕帝颓然靠在卧榻上,喘息了许久。最近几日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抽取着生命一样,每做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几乎要耗费全部精力。

    “大司命他……他去了北方。”等略微好了一些,垂死的北冕帝开了口,对嫡长子道,“喀喀,紫台……青王府。”

    “我知道。”时影静静道,“他来和我告别过了。”

    “那家伙……还真是任性啊。”北冕帝喃喃,“都一大把年纪了……喀喀,谁的话也不听……说走就走。让他带一些人手去……喀喀,也不肯听我的。”

    “大司命是为了空桑大局才冒险前去。我相信以他的修为,即便不能成功,要全身而退也不难。”时影的声音平静,对父亲道,“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多操心这些了。”

    然而,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温度,也并不关切,似乎服侍父亲只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北冕帝过了半晌,忽然道:“你……为什么选了雪莺?”

    时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声色却不动:“您并没有说过雪莺郡主是不可选择的,不是吗?”

    “是。”北冕帝点了点头,喃喃,“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是青妃害死了你的母亲,但现在……喀喀,你已经报仇了。为何……为何还要意气用事,非要将时雨生前所爱的女子也据为己有?”

    “您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时影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做决定之前也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并非意气用事。”

    北冕帝皱了皱眉头:“你的理由是什么?”

    时影没有回答,只道:“现在还不能说。”

    北冕帝直直地看了自己的儿子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那么……喀喀,你已经把玉骨给雪莺郡主了?”

    “玉骨?”时影震了一下,摇头,“不,昨日用的是玉佩。”

    北冕帝的眉头皱了一下,低声:“那玉骨呢?”

    “还在这里。”时影探手入怀,将一支通体剔透的玉簪拿了出来。北冕帝在灯火下凝视着这件旧物,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玉骨……是空桑皇帝给皇后的结发簪啊……喀喀,你既然选定了太子妃,为何只给了玉佩,却没有用玉骨呢?”

    时影淡淡回答:“在空桑皇室规矩里,并没有要求必须用玉骨做聘礼。”

    “喀喀……动不动就抬出皇室规矩来堵我。”北冕帝看着自己的嫡长子,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洞察的光,“影,我怎么觉得……喀喀,你的确是在意气用事?终身大事……要想清楚了。”

    时影沉默下去,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这一生非常失败,是一个糟糕的丈夫……喀喀,和更糟糕的父亲。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我选择了错误的婚姻。”北冕帝虚弱地咳嗽,抬起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腕,“影,你是我的嫡长子,我希望你……喀喀,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不会的。”沉默了片刻,时影低声,“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不。”帝君却开了口,衰弱的语气里透露出了一种罕见的严厉,断然反驳,“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行。”北冕帝蹙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听到这两个字,时影愕然回头,冷笑了一声:“怎么,您对我袖手旁观了那么多年,不会在这当口上忽然跳出来,要在我的婚事上来显示您作为帝君和父亲的双重威严了吧?如今天下局面岌岌可危,空桑皇室和白族这次的联姻意义重大,您应该也清楚。”

    “可是……喀喀,终身大事,同样意义重大啊。”北冕帝咳嗽着,低声,“无论如何……不能操之过急。”

    时影不想继续和他谈论这件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您就好好养病吧。”

    他伸出手,想从父亲的手里要回玉骨,然而北冕帝死死地将玉骨攥在手心,竟是不肯交还给嫡长子,剧烈地咳嗽着:“不!这玉骨……喀喀,这玉骨不能给你。不然……所托非人。”

    “那你就自己留着吧!”时影冷然,声音里也动了一丝气性。

    话音未落,忽地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内侍匍匐在帘子外,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启禀帝君,大内御史有急事求见!”

    大内御史?那不是早上刚刚奉旨去白王那边册封新太子妃了吗?册封礼仪复杂,至少要耗费一日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复命了?

    北冕帝怔了一下,咳嗽着:“宣。”

    一声旨下,门外帘子拂开,大内御史口称万死,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进来,在病榻前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连一边的时影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平身。”北冕帝虚弱地道,“出……什么事了?”

    “臣……臣罪该万死!今日臣奉旨前去白王行宫,不料在半路上被人抢劫!”平时风度翩翩的大内御史有些语无伦次,帽子不见了,头发散乱,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喃喃,“在天子脚下……竟、竟然有狂徒胆敢如此!”

    “抢劫?”北冕帝愣了一下,“抢了什么?”

    “册、册封太子妃用的玉册!”大内御史脸色青白,声音发抖,“光天化日之下……真是……真是……”

    一语出,不要说北冕帝,连一边的时影脸色都沉了一沉。

    “到底怎么回事?”北冕帝咳嗽了起来,旁边的时影不作声地抬起手扶持着,同时蹙眉扭头看向了地上的人。

    大内御史在这种目光下只觉得有无形的威压,声音更是抖得凌乱无比,讷讷道:“臣……臣奉旨出了禁城,一路都好好的,可刚刚到白王行宫门口,马车忽地自动停下来了!无论怎么抽打,怎么都不肯动!就好像中邪了一样!”

    听到这里,时影眉头又皱了一下。

    “喀喀……到底怎么回事?”北冕帝不耐烦地咳嗽着,“后来呢?”

    大内御史连忙磕头道:“臣……臣只能命人下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可是,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一阵风卷了进来!臣也没看到人影,只觉得手里一空,玉册竟然被劈手抢走了!”

    “什……什么?”北冕帝也怔住了,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是谁竟这样大胆妄为?光天化日之下……喀喀,为何要抢走玉册?”

    “臣罪该万死!竟然连人影都没看清!”大内御史匍匐在地,不停地叩首,颤声,“那人身怀绝技,来去如风,不但御马不肯动弹,连左右侍从都来不及护卫!那时候臣想要拼死保护玉册,结果被那人……”

    说到这里,御史捂住了脸,不敢再说下去。

    时影听到这里终于皱了皱眉,开口:“那个人有说过什么吗?”

    “没……没有。”御史羞愧地捂着脸,讷讷道,“臣……臣死命护着玉册,不肯放手,被她抽了一个耳光,耳朵里嗡嗡作响,跌倒在地。只依稀听见她冷笑了一声,劈手抢了便走……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时影看着御史脸上的掌印,神色有些复杂。

    “是……是的。”御史捂着脸,不是很确定地说,“好……好像还穿着红衣服?臣……臣被打得头晕眼花,只看到一道红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北冕帝听到这里,眼里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光,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时影一直沉默,脸色却是复杂地变幻着。

    “臣罪该万死!”大内御史连忙磕头,“请帝君降罪!”

    然而,当灰头土脸的大内御史跪在地下,惊慌失措地痛陈自己遭遇了怎样的惊吓和虐待时,卧病已久的帝君听着听着,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事,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有趣!”

    “帝君?”御史怔了一下,被北冕帝反常的态度震惊。

    “有趣……有趣!”虚弱重病的老人在病榻上放声大笑,竟似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样,笑得咳嗽了起来,“真是个有趣的女娃儿!”

    御史跪在地下,愣是回不过神来。

    帝君这是怎么了?在堂堂帝都,天子脚下,册封皇太子妃的玉册被人拦路抢劫了,居然会觉得有趣?帝君……不会是病入膏肓到神志不清了吧?

    “好了,此事已知悉。”不等他有机会表示疑惑,坐在帝君身侧的皇太子冷冷地说了一句,打发他下去,“帝君身体不好,已经累了,你也先退下去养伤吧!此事从长计议。”

    “可是……”大内御史讷讷,一头雾水地退了出来。

    玉册丢了是大事,难道不该马上发动缇骑去缉拿犯人吗?

    当大内御史退下后,空荡荡的深宫里,只有父子两人相对无言。北冕帝笑了半晌,才渐渐平息,开始咳嗽起来,嘴角却犹自带了笑意。

    “是她吧?”北冕帝喃喃,看着嫡长子。

    时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神色复杂。

    “那丫头……还真的是大胆。”北冕帝咳嗽着,看了儿子一眼,“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御史,抢走玉册?喀喀……砍头的大罪啊!”

    “我现在就去把玉册拿回来。”时影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简直无法无天。”

    “影!”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按住了儿子,“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时影不动声色地从北冕帝手底下抽出了袖子,“放心,为了保证安全,等这一次夺回了玉册,我会亲自带着御史去白王府,一路把玉册交到未来太子妃手上。”

    北冕帝看着儿子冷冷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无法阻拦这个嫡长子,帝君只是颓然长叹,“影,你自幼天赋过人,样样出类拔萃,可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竟然棋错一着,将来……喀喀,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时影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沉默不答。

    什么?北冕帝吃了一惊,握紧了玉骨。

    听这语气,难道……是那个女娃不要他?

    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时影已经拂开了重重帘幕,转身从宫殿的最深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外面正是盛夏的光景,绿荫浓重,烈日如焚。那样炙热的阳光如同熔浆,从天宇直泻而下,将所有一切都笼罩在无法躲避的热浪里。一袭白袍的时影在深宫里独自行走,却是显得毫无暑气,甚至所走过的地方也是阴凉顿生。

    然而,刚穿过长廊,日光忽然微微暗了一下。那只是极其微妙的暗,转瞬即逝,如同一片巨大的蝉翼掠过。

    那一瞬间,时影霍然抬手!

    风声刚起,他头也不回,左右两只手却分别在袖子中结印,飞快地释放了两个不同的咒术,两道光从袍袖中直飞出去,拦截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只听轰然一声响,整个庭院都震了一震!

    一道红影从蔷薇花架子上落下来,落地时轻呼了一声,似乎崴了脚。

    时影头也没有回,淡淡道:“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那是一个红衣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容颜明艳如同此刻盛开的红蔷薇,歪歪斜斜地靠着柱子站着,揉了揉脚跟,嘀咕:“我……我在这里等你半天了!你和帝君一直在里面说话,我也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唉,外头可热死了。”

    他没有听她啰唆下去,只是抬起了一只手:“拿来。”

    “啊?”毕竟是年纪小没有心机,朱颜瑟缩了一下,完全忘了抵赖,脱口,“你……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

    看到她承认,时影的神色终于略微动了一动,叹了口气:“不是你还会是谁?这世上,还有谁会做这等大胆荒唐的事情?”

    朱颜听到这里,脸忽然红了一红。

    “不!”她往后退了一步,护住了手里的东西,“不能给你!你拿了这些,就又要去娶雪莺了!你……你不能娶雪莺!绝对不行!”

    她从未领教过他的这种语气,一时间脸色煞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唇微微颤抖,只道:“我……我……”

    他只是冷冷将手伸过去:“还给我。”

    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朱颜死死地盯着他,忽然一跺脚,竟然硬生生地将那块玉佩一分分捏得粉碎!那一瞬,她眼里烈焰般的光芒,竟然让时影震了一下,回不过神来。

    “好!还给你!”朱颜咬着牙,将捏碎的玉佩扔在地上,又将玉册抽了出来,想一把掰断,“都还给你!”

    “你!”时影低喝了一声,抬起手指。

    朱颜只觉忽然间手里一痛,玉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飞快地抽走,她自己也立足不稳,几乎跌倒在地。然而她也是反应迅速,不等站稳,反手便起了一个诀,一道光从指尖飞射而出,只听“叮”的一声,凌厉的光芒击碎玉册,顺带着将背后的蔷薇架子都削去了半边,神殿前顿时一片狼藉。

    “居然在这里用出落日箭?”时影看着势如疯虎的她,终于忍不住真正动了怒意,并指点出,“你疯了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的咒术落到她身上,朱颜都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她击碎了玉册,捏碎了玉佩,仿佛完成了一个心愿,只是站着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那一瞬,撤回的缚灵术正以双倍的力量反击回他自身,在这当口上,如果她再释放咒术顺势攻击,即便是他一时间也定然难以抵挡。

    然而,朱颜没有用任何术法,也没有任何的防护,就这样扑入他怀里,爆发出了一声啜泣:“师父!”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还是被她一把抱了个结实。

    “师父!”她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抽抽噎噎,“这到底是怎么了?事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不要哭了。”他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低声叹息,只觉得心里忽然间有一种软弱汹涌而来,无法阻挡。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匍在他的肩上,哭得撕心裂肺,完全不顾会不会被旁人看见,呜咽着,“你……你为什么要去娶雪莺!她明明不喜欢你,你也明明不喜欢她!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时影茫然地回答,语气充满了叹息,“在这个世上,本来也很少有人真的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

    “可……可是,那也不能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耗上一辈子啊!能活一次多不容易。”她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水,摇摇欲坠,几乎像火焰一样耀眼夺目,“师父……我、我不想你这样。”

    他吸了一口冷气,僵在了那里,很久很久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深深吸了口气,只是艰涩地开口:“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父。”

    “不,我就是要叫!”她却不管不顾,“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师父!”

    时影苦涩地笑了一下,摇头:“一辈子?这一切早就结束了。你已经被许配给了白王之子,我也册封了太子妃,事情该尘埃落定了。”

    “那又怎样?”她气急,大声,“你又不喜欢雪莺!”

    他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朱颜脱口而出:“你连玉骨都没给她!”

    他猛然震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师父,你……你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一生葬送了!我好容易才把你救回来的!”她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急得几乎要掉眼泪,“你明明不喜欢雪莺,为什么还要娶她?!你……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她说得如此直白而炽热,如同此刻头顶倾泻下来的盛夏日光。

    时影一震,没有否认这一句话,然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只是反问:“那你难道是真喜欢白风麟吗?”

    “当然不啊!”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只喜欢师父!”

    时影猛然震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玉。他吸了一口气,并起指尖,不知道想要释放读心术还是将她推开,然而心神剧烈地震荡,那个对他来说简单之极的咒语竟是无法完成。

    我当然喜欢渊!从小就喜欢!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欢的渊给杀了?!浑蛋……我恨死你了!

    我……我不想留着它!每次只要一看到它,我就会想到是你杀了渊!我……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的事,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瞬间,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两句话又从记忆里浮出来了,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盖住了她此刻灼热的告白。

    每一句,都伴随着刀锋割裂心脏一样的痛苦。

    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呢?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看上去是这样率真无邪,为什么行事却如此反复无常,令人无法捉摸?或者,她之前说的是假的,或者,现在说的也是假的?她只是因为不甘心?即便是有着读心术的他,也无法猜透她说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又是假。

    算了……算了吧。不要去想了。

    朱颜并不知道在那一瞬他的心里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却也明白他眼里渐渐熄灭的光芒意味着什么。她心急如焚,忽然间一跺脚,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用力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别……”他失声喃喃,然而刚一动,便有柔软的唇舌贴了上来。西荒少女的吻热烈而馥郁,如同最烈的醇酒,在一瞬间便能令人沉溺。

    他在晕眩中踉跄着后退,背后一下子撞上了神殿的门。

    沉重的门在瞬间洞开,他们两人齐齐向内倒去。

    在失衡的瞬间,她却死活不肯松开手,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一样。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压倒了一幅垂落飘飞的帷幔,发出了撕裂的响声。帷幔从高高的穹顶坠落,覆盖住他们,如同千重锦幛。

    帷幔的背后,露出了神像的宁静面容。黑眸和金瞳从虚空里一起凝视下来,看着脚下的这两个年轻人,莫测喜怒,沉默不语。

    天光透过神庙的穹顶射落,将少女的侧影笼罩在神圣的光与影之中,美得不可方物。朱颜不顾一切地俯下身来,亲吻眼前的人,唇舌热烈而魅惑,连呼出的气息都似乎带了馥郁的甜香,令人沉醉。

    这种感觉……简直像是梦境。

    爱欲于人,竟是比任何咒术都蛊惑人心。

    他的手指触及了她赤裸的肌肤,却无法使出一点点力气将怀里炽热美丽的少女推开。在这一刻降临的时候,多年苦修竟然不堪一击,她紧紧拥抱他,如同沙漠上奔驰的小小猎豹,咬住了猎物怎么也不肯放开,呼吸之间都是香味。

    然而,那个热烈而笨拙的吻刚刚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她,有一瞬间的犹豫。那个美丽的少女披散着卷曲的长发,匍匐在他的胸口上,微微喘息,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着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哧哧笑了,喃喃:“啊……那个……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我不知道……师父……你教教我?”

    少女的脸庞绯红,眼神清澈又动人,兼具了孩童的天真和美艳的魅惑,只是看得一眼,便能令最心如止水的修行者也无法自拔。

    “阿颜!”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皇太子哪里去了?帝君正在找他!”

    “神鸟!”内侍们惊呼,往后退了一步。

    那居然是重明,蹲在白塔顶上,全身羽毛都抖开了,四只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这些靠近的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吓得内侍们不敢再上前。

    对峙了片刻,看到他们还不肯走,重明忽地一伸脖子,一把叼起了当先的一个内侍,甩下了台阶!

    顿时所有侍从发出了一阵惊呼,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塔顶。

    神庙里灯火熄灭,良夜安静,连风都很温柔。

    (本章完)?

    第44章

    如风长逝

    朱颜在云荒的最高处沉睡,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那……是个鲛人吗?

    她内心一动,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裙裾在水面上浮起,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湖面宁静无波,有一种反常的绝对静美,从更高处看过去,她仿佛是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身周映照出奇特的幻境。

    看到她站在那里,那个水底的幻影停了一停,转身往回游去,蓝色的长发如同绸缎一样在水底拂动。

    “渊!”那一瞬,她脱口而出,“是你吗?”

    “渊……渊!”她失声,不顾一切地涉水追去,“你要去哪里?”

    一脚踩空,她整个人往下沉。冰冷的水灌满她的口鼻,令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地想要浮起来,然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在头顶,怎么也不让她重见天日。她的挣扎渐渐微弱,沉入无尽水底。

    “姐姐。”忽然间,身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谁?她涣散的神志忽然一震,勉力睁开眼睛看去。

    模模糊糊中,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湛碧色的眼睛,宛如雾气里的星辰。小小的影子在水下游动,细小瘦长的手臂伸了过来,托起了她下沉的身体。

    “苏摩?”她不由得脱口惊呼,“是你?”

    那个孩子没有回答,眼里却蕴藏了无限的渴盼和不安。

    “苏摩!”朱颜猛然一颤,瞬间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心还在怦怦跳动,她有一瞬的神思恍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一双纯黑如墨,一双璀璨如金,正从半空之中俯视着她,眼里都带着莫测的表情。

    这是在……在……伽蓝白塔顶端的神庙?

    下一个刹那,朱颜清醒了过来,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脸色“唰”地飞红,仿佛做贼似的一把抓起帷幔掩住了胸口。周围很安静,并没有人,她这才定了定神,朝四周看去,发现自己正靠在神像脚下的蒲团上,整个神殿里空空荡荡,几乎能听到风的回响。

    他……他呢?朱颜心里一惊,跳了起来,在神殿里找了一圈。然而时影已经不在了,似乎从没出现在这里一样。

    她心里又冷又惊,披上衣服冲了出去。

    原来……他在这里?

    他一个人在那里想什么?会不会……是在后悔?

    朱颜遥遥地看着他的背影,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上前,颓然转过了身。然而,足尖刚转过方向,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要去哪里?”

    朱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颤了一下,忍住了几乎就要拔脚逃跑的冲动,站住身,强自装作镇定地回答:“回……回家啊!都半夜了,我还没回去,父王一定急死了。”

    时影还是不看她,淡淡地问:“回赤王府?”

    “嗯。”她怯怯地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忐忑,低着头不敢看他,竟是不知道期盼他挽留自己还是不挽留自己。

    时影点了点头:“你连夜回去,是为了不让家人知道今天来过这里?”

    “对啊……不然要被打断腿!”她回答着,愣了一下,忽地明白了他想说什么,连忙点头保证,“放心!今天……今天的事,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吗?”时影神色微微一变,冷冷道,“你就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啊?”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尖锐,让朱颜一下子张口结舌,“不、不是的……不过,反正你不用担心!我、我先回去再说……”

    她刚要溜之大吉,时影却霍然回过了头,沉声:“你打算就这样回去,嫁给白风麟?”

    “我……”那一刻,她被他眼里的光芒震慑,吓得往后又退了一步,脚下一绊,磕在了玑衡的基座上,“啊”的一声整个人往后摔倒。

    时影眉头一皱,也不见他起身,瞬间便出现在了她身旁,一伸手就将她托了起来。其实以朱颜的本事,即便是被绊了一脚,也不见得会真的跌倒,但被他那么一扶,只觉得心神一乱,脚下一软,便真的跌在了他怀里,一时间全身酸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梢,一眼瞥过,还能看到他衣领下修长侧颈和清瘦的锁骨。朱颜耳朵一热,只觉得心口小鹿急跳,一下子力气全无,全身微微发抖。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住了,脸微微一红。

    那一刻,朱颜色迷心窍,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忽然攀住他的肩膀,将嘴唇骤然贴了上来,狠狠又亲了一下!

    这一次,他依旧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但手里下意识地一松,“啪”的一声把她给摔到了地上。朱颜刚得手便跌了个屁股开花,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远处的重明神鸟“咕噜”了一声,四只眼睛翻起,尴尬地扭过了头去。

    “好了,别闹了。”僵持了片刻,时影终于定下神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语气平静,“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不想怎样。我……我一定是鬼迷心窍……”朱颜嘀咕了一句,脸色飞红,低下头去,“反正今晚的事情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不不,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时影眉梢挑了一挑,冷然,“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你放心!”朱颜却以为他是担心别的,当下拍着胸口保证,“我们大漠儿女敢作敢当,敢爱敢恨,从来不拖泥带水,更不会去苦苦纠缠别人。”

    时影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时影微微一震,冷冷道:“那要多谢你了。”

    他的话语里含着讥诮,朱颜脸色一白,似乎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过了半晌,才低声:“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都说好了各过各的。可早上一听到你要册妃的消息,脑子一热,就什么也不管地跑到了这里来……”

    她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似的,羞愧交加,又苦又涩。沉默了片刻,咬牙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当没发生吧!父王母后为我操心了半辈子,我可不能这时候再让他们失望了。”

    时影沉默,半晌才道:“你现在竟然如此懂事了?”

    “对。”他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点了点头,“所以,你就不管不顾地闯来了这里,做了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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