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苏妙漪面上不动声色,可指尖却死死地扣进了掌心里,力道大得像恨不得扎穿的手掌一般.
尽管在看见郑五儿爹个赌徒时,心中已有所猜测,可在得印证一刻,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郑五儿心甘情愿地认了些糊涂账”
苏妙漪声音变得轻飘飘.
“爹同那些赌坊人了,若不认,让那些人去找东家,让那位财大气粗东家替......”
苏妙漪闭了闭眼,终于再也听不下去,蓦地低俯下身,一把拉住郑婶儿手,
“亲生骨肉!样见不得好,要趴在身上一口一口的吸血啖肉,害得死不瞑目!”
郑婶儿一惊.
凌长风一怔,望向苏妙漪,不明白的
“害
”意思.
然下一刻,苏妙漪便解答了心中.
“在刑场上被人活活打死事,都知道......不”
苏妙漪问郑婶儿,
“,冒名顶替刘其名的事根本一力促成,卖子求财,亲手送郑五儿去做个替死鬼”
郑婶儿眼底骤然掀惊惧和不安,
“我不知道在......”
苏妙漪用力地拽着,平静语调里带着一丝偏执和疯狂,
“刘家给了好处郑五儿一条性命底值多少银子”
凌长风站在一旁,早已被苏妙漪一句句问话震得满脸愕然,心中掀惊涛骇浪.
苏妙漪死死盯着心虚不敢直视双眼郑婶儿,昨日在公堂上那股晕眩感又冲了上.
并非情绪失控胡乱逼问,所有见的,听的线索都在一刻串联成了最恐怖的一种可能
——
「我最近听了一种无本生财买卖,正打试一试.」
「生意我村子里,家家都有人在做.」
两个月前在知微堂外,郑五儿亲口对的话;
方才走进贱民巷时,那些搬空屋舍外头挂着的白灯笼;
有郑家夫妇方才争执时无意提及
“死鬼儿子
”
——分明都知道郑五儿的死讯,却像都没发生似的,甚至欠了一屁股债赌鬼爹竟有钱继续出入赌坊......
郑五儿在临刑前听
“杖杀
”处决反应,苏妙漪扼着郑婶儿动作愈发用力,咬牙切齿地.
“骗了不不告诉,只要替人挨顿板子便能有泼天富贵,便能把家里债都上,根本不知道去送死......”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一声巨响.
苏妙漪手不自觉一松,回头见郑五儿那个赌鬼爹竟去复返,一脚将自家门踹开,身后跟着一群贱民巷村民,有扛着锄头,有拿着菜刀,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走了进.
凌长风回神,立刻上前挡在苏妙漪身前,
“干”
“我看那么眼熟......”
郑老爹的目光越凌长风,落在苏妙漪身上,既贪婪又阴冷,
“不那个知微堂苏娘子,把我家小五从城里赶出的黑心东家吗”
苏妙漪缓缓站身,对上郑老爹的视线,冷笑一声,
“我的心黑,那又”
唇角微动,一字一句道,
“狼心狗肺,牲畜不如的东西.”
此话一出,郑老爹霎时凶相毕露,转头冲身后的村民呼喝道,
“别小瞧了黄毛丫头,个口无遮拦,妖言惑众,今日若放了出去,咱都没好日子!”
语毕,那群村民眼底不约同闪一丝寒意,纷纷举手中利器,朝苏妙漪和凌长风围了.
凌长风脸色难看,后退两步,握住苏妙漪手腕,与相视一眼,
“......跑!”
二人朝院子外冲去,凌长风动作敏捷地躲了朝脸上招呼的锄头,拳打脚踢地从村民中杀出了一条生路,带着苏妙漪夺门去.
二人飞快地跑进方才时的巷子里,郑老爹带着一群村民穷追不舍,甚至兵分两路,一拨在后面追,一拨绕了巷子尽头堵截.
前后夹击,凌长风和苏妙漪只能没头没脑地冲进巷子中间一条岔路.
可没岔路越越逼仄,尽头竟一堵高墙!
听着后头追赶上逐渐逼近,二人皆变了脸色.在时,身侧一道门忽然被从内推开,一只手掌飞快地探了出,一把扯住苏妙漪袖袍......
郑老爹领着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岔路口时,巷子里除了乱七八糟堆满杂物,空无一人,围墙上有一两个明显踩踏的脚印.
“都能让跑了!”
郑老爹阴沉着脸,恨恨道.
后头村民也探出头张望了一番,抱怨道,
“家郑五儿事多!活着的时候比别人能折腾,死了也不消停,竟把城里人引咱儿!现在办”
郑老爹不耐道,
“怕要管不住的嘴,我不动手,有的人教训......”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巷道尽头的陋室里,一瘦小的少年趴在门上观察着,半晌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苏妙漪和凌长风,
“没事了,走......”
苏妙漪低身走了出,目光在少年身上落定,只觉得有些眼熟,
“......”
“苏老板,我叫雀奴,跟着五哥给知微堂搜集市井消息.”
“原如此.”
苏妙漪眉头微松.
雀奴望向苏妙漪,欲言又止,
“苏老板,今日贱民巷,因为五哥吗”
苏妙漪仿佛看了希望,眼底乍然泛一丝光亮,
“一定都知道,对不对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郑五儿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雀奴面露难色,挣扎了许久,底心一横,将知道的实情全盘吐露.
一如苏妙漪猜测,果然,整个永福坊从几年前开始盛行替人顶罪
“生意
”
.城东高门大户若有人犯了事,在府衙那边又打点不去,便干脆儿挑个人替受罚,挑中人被称作
“白鸭
”
.
“其实最早的时候,白鸭不替人蹲几天大牢,挨几十个板子......可从今年开始,秋后处决犯人竟也闻风我儿买白鸭......”
凌长风仍不敢相信,
“那可死罪!”
雀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寻常挨顿板子,便能有十两银子.若替死,买鸭钱足足翻了十倍,有一百两!一百两,足以让全家人离开条贱民巷......一人死,换全家活,在我贱民巷简直稳赚不赔买卖.”
凌长风眉头紧皱,
“那些替死人都自愿的”
“不仅自愿,甚至家家户户要争抢.后为了公平见,也为了让没选上不要闹事,大家商议决定抽签.抽户人家才有资格进献白鸭,然后再由自行决定,家里哪个人出充当白鸭......”
苏妙漪沉默良久,才问道,
“那郑五儿呢”
提郑五儿,雀奴声音哽咽了,神色也变得有些痛苦,不解地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会样......城里人买白鸭的时候,我不能在场.我只知道大人出的时候,都在恭喜五哥家.后五哥告诉我,爹让替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顶罪,只要挨些板子行......”
苏妙漪只觉得齿间一痛,一股血腥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
“刘其名杀了人,闹得满城皆知,郑五儿会不知道”
“从没人告诉我,买主城西刘家......”
离开贱民巷时,苏妙漪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挤挤攘攘蓬牖茅椽.
阴风掠,将那巷子里白灯笼吹得回晃动.伴随着几声老鸦啼鸣,那些屋舍仿佛化成了一座座坟堆......
“刘其名原本不用死.”
苏妙漪忽然没头没脑地出声,
“窈娘告公堂,凭刘其名的身世,临安府衙也只会轻拿轻放,判个失手伤人,草草地打几板了事.”
似乎料苏妙漪接下要,凌长风脸色微变,阻止道,
“苏妙漪别样......”
苏妙漪却低垂着眼,置若罔闻,
“我给窈娘出主意,我引了汴京那位贵人,我将事情闹大,逼得衙门不得不杖杀刘其名,我......害死了郑五儿.”
[47]47(二更):容玠,错的人究竟是谁呢?
“苏妙漪!”
凌长风慌忙攥住了苏妙漪肩膀,呵止了的胡思乱,重复着强调了几遍,
“不......会......”
声音越越低,连也察觉话语苍白无力.
心急火燎,脑子里忽地闪,于不假思索道,
“我把窈娘带跟前,我逼着帮,苏妙漪,如果真的觉得让刘其名杀人偿命有错,那错的人也我!我才罪魁祸首!”
凌长风自知笨嘴拙舌,不会安慰人.只在此刻荒谬地生出一个念头,与其让苏妙漪恨,倒不如恨......
苏妙漪缓缓掀眼,对上凌长风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苏妙漪从凌长风那双干净澄澈的黑眸里看见了彷徨迷茫.
不知了多久,才挣脱了凌长风手,低声道,
“不,不罪魁祸首.我也不.”
“......”
“刘其名才.”
***
从贱民巷回后,苏妙漪便去了城东,在茗烟阁坐了一日.
茗烟阁窗户一推开,便正对着刘记当铺大门.
“刘其名
”死对当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刘家人甚至都懒得在当铺外挂两盏白灯笼装装样子.
苏妙漪坐了片刻,凌长风匆匆从楼下走了上,压低声音道,
“打听了,刘家昨晚把棺椁悄悄抬去城郊的西山,在那儿安葬了
‘刘其名
’......”
苏妙漪抿唇,
“准备准备,晚上去一趟西山.”
要揭发桩替死案,最好的证据尸体.
刘家人咬死尸体刘其名,郑家人昧着良心不认郑五儿,可临安城里见刘其名和郑五儿人却不止.
若能把郑五儿尸体夺回,那知微堂每一个人便都人证!
正初冬
,天色暗得越越早.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时,苏妙漪雇了一群闲汉,扛着铁锹上了西山.
“大半夜的,咱究竟西山做”
有人后背发凉,忍不住凑上问苏妙漪.
苏妙漪提着灯走在最前面,凉凉地启唇,
“迁坟.”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有些胆小的心生退缩之意,小声道,
“大晚上做种事啊不能等天亮,等阳气最盛的时候吗”
苏妙漪无动于衷,
“大师了,现在动土良辰吉时.”
突然间,有人远远地瞥见一道黑黢黢的人影站在山头,吓得失声惊叫,
“鬼,鬼啊!”
下一刻,那鬼影便突然朝靠了,一群男子汉大丈夫被吓得顿时往后退,唯有苏妙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朦朦胧胧的雾气散去,人跑苏妙漪跟前,面容才变得清晰,正提前上山凌长风.
“都准备好了”
苏妙漪低声问.
凌长风点点头,
“跟我.”
苏妙漪提裙,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被吓得魂飞胆丧男人,冷冷道,
“胆子小的趁早下山,别赚我笔佣金.”
闻言,众人僵在原地,回头望望漆黑山路,着都了,纷纷咬牙从地上拾铁锹,匆匆跟上苏妙漪.
在凌长风带领下,一行人快一座坟堆前.
夜色漆黑,四周阴风阵阵,没有人看清墓碑上刻字,甚至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去看.着速战速决,快便在坟边围成了一圈,吭哧吭哧地动作.
苏妙漪也拾一把没人用铁锹,朝坟堆走去.
凌长风一愣,停下手里动作,伸手拦,
“要不去旁边待着吧毕竟个女子,做挖坟掘墓种事......”
话音未落,苏妙漪放下手里提灯,将准备好的面罩往上一拉,遮住口鼻,又踩着铁锹狠狠插进土里,动作甚至比雇的闲汉更粗暴更利落.
凌长风:
“......不知道的以为老手.”
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悻悻地拉上面罩,继续埋头干活.
一群人一铁锹,我一铁锹.不一会儿,坟边便多了两座小土堆,也终于看见了刚埋进去不久的棺椁!
有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忍不住噫了一声,
“第一次见棺材埋得如此浅......”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传一阵簌簌响声.紧接着林中便有憧憧火光燃,如同鬼火般朝飞快地围了.
凌长风神色一凛,立刻紧握着手里的铁锹,站苏妙漪身侧.
苏妙漪一抬眼,见刘记当铺东家刘富贵带着一群刘家下人气势汹汹地从林中冲了出,将团团围住.
“苏老板,我刘家究竟得罪了”
刘富贵眯着眸子,冷笑着望向苏妙漪,
“怂恿人闹事,逼死我家名儿不够,竟要挖坟,掘墓!叫死了也不得安生!”
苏妙漪攥紧了铁锹.
果然,白日里去了一趟贱民巷,打草惊蛇了......
缩在苏妙漪身后的闲汉也傻眼了,纷纷将手中铁锹一扔,
“不迁坟吗迁的别人家坟!”
慌忙转向刘家人,举手撇清关系,
“我,我都不知道!都叫我的......”
“闭嘴.”
苏妙漪镇定下,蓦地呵斥了一声,
“谁别人家坟,我家的!”
着,转向刘富贵,眼眸一睁,竟作出几分讶异的表情,
“刘老板,我实在不懂在......我今日西山,为了给我的一个远方弟弟迁坟,与令郎有何关系”
刘富贵一愣,像听了天大的笑话,
“苏老板,眼睛瞎了,失心疯胡话都编得出口!墓碑上刻着分明我家名儿......”
朝坟墓前墓碑指去,话音却倏然一顿.
火光下,那墓碑被照亮.上头刻的字却被人用利器划得模糊不清,再也辨认不出名姓.
凌长风扯了扯唇角.
刘富贵怒视苏妙漪,
“......”
“黑灯瞎火的,的确容易认错墓穴.”
苏妙漪唇角一掀,打断了,
“刘老板莫要着急,不如去别处仔细找找.若您非要令郎墓,那也简单......令郎昨日晚上才下的葬,必现在仍能辨认出容貌,不如我棺椁掀开看一看,瞧瞧里头究竟您的儿子,我的弟弟”
“......”
刘富贵死死瞪着苏妙漪,一时哑然.
被苏妙漪雇的闲汉也一脸懵.正当一头雾水,搞不清此刻的状况时,苏妙漪却开口了,声音穿破浓雾,清晰坚定,
“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