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县主义女......一个从穷乡僻壤的商贾之女,骤然得了身份,何尝不一步登天
容玠也难得有反应,皱着眉唤了一声,
“母亲......”
不等容玠继续下去,苏妙漪率先开口,
“妙漪身份低微,配做县主您的女儿......”
“我配得上,便配得上.只不知,心中可愿意”
苏妙漪望着那玉镯,缓缓眨了眨眼,
“妙漪自然愿意的.”
话音刚落,容玠似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蓦地身,甚至未曾同县主知会一声,便失礼地拂袖离开.
后排的贵女面面相觑,一言难尽地靠回了圈椅中.
“”
“没看头,我评价不如秦香莲......”
正当窃窃私语时,苏妙漪又委屈地开口了.
“义兄不生我的气了”
苏妙漪望着容玠的背影,
“其实妙漪原本也不打扰义兄......只要义兄无恙,不认我个义妹又能如何呢实在,我家突然遭难,我和爹爹才不得已临安投奔......”
闻言,县主愣了愣,
“此话何意”
贵女也忽然又打精神,纷纷坐直了身.
“我家在娄县开书铺.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女,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老老实实地做了十多年书,可却总有小人欺我爹病弱,欺我个女子,便阻碍我家书铺经营......”
苏妙漪叹气,
“有义兄,些人才收敛了些.可义兄一走,变本加厉,竟找人往我家书铺放了一把火!”
穆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赶南角戏台时,见县主扯着苏妙漪手,满脸怒色,
“如此行径,与强盗土匪何异我定要上报知府,严惩不贷!”
一众贵女也围簇着,激愤不平地嚷道,
“!该让种人尝尝教训,最好治个流放罪!”
穆兰大惊失色,脑袋一热冲了上去,
“县主恕罪
——”
众人闻声回头,穆兰跑跟前,脚底一滑,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县主行了个大礼.
顾不得身,干脆跪在地上,指着苏妙漪道,
“县,县主,脑子不好,个疯婆娘,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一般见识!”
“大胆.”
县主怒道,
“哪家的竟敢对容氏义女如此出言不逊!”
穆兰一脸懵,
“妾,妾身没有容氏义女,妾身在苏妙漪......”
苏妙漪低身将穆兰从地上拉了,冲县主道,
“义母,其实我发小,方才那番话只为了护我......您莫要见怪.”
“”
穆兰几乎不敢相信耳朵,僵硬地转头去看苏妙漪,无声地张唇做了个口型,
“义,义母”
苏妙漪朝挑挑眉,又转向县主,
“义母,临安府知事傅舟傅大人家娘子,今日多亏了带我进寿宴.否则我不知时候才能与您和义兄相认......”
“府知事”
县主愣了愣.
七品小官夫人穆兰瑟瑟发抖,好在县主并未再追问,为何的身份能进容府,展眉道,
“既的发小,那今日在容府好好逛一逛.”
“......,.”
穆兰呆呆地应了一声.
扶阳县主瞥见穆兰身上的香云纱,忽地,转向苏妙漪,
“妙漪啊,待会寿宴开席,我欲将收为义女事告知容氏族老和诸位宾客.不身衣裳不好,不合身份.我叫人带下去更衣,如何”
苏妙漪乖巧应声,
“妙漪都听义母.”
县主笑着唤身边女使,苏妙漪便与众人暂别,跟在女使身后绕去了僻静处厢房.
厢房里备衣衫,苏妙漪本打随意挑件顺眼.熟料县主近身女使竟去复返,取了一件雪青色香云纱子换吧,奴婢出去候着.”
女使退了出去,阖上屋门.
待屋内只剩下苏妙漪一人,面上那副温婉柔和的神色才一扫空,不却也没有设中目的达成的那种痛快.
“......”
苏妙漪低头,摸着叠好的香云纱,感受着那天价衣料细腻触感,心里却空落落的.
衣料初时瞧着千好万好,如今近在咫尺,却又觉得和身上身衣裳没有太大差别.
不念头只闪一瞬,便叫苏妙漪掐灭.
自嘲地勾勾唇角,捧着衣裳绕屏风.
在换完衣裳,整理着双臂间垂挽薄纱披帛,从屏风后走出时,厢房竟忽然被从外推开了.
苏妙漪初以为屋外的女使,并未在意,
“位姐姐,劳烦帮我看看,衣裙可如此穿的......”
一边着,一边抬头.
“!”
看清门外进的何人时,苏妙漪蓦地睁大了眼,动作霎时一僵,颈间也像被人掐住似的,再不出一个字.
穿着靛青锦袍青年迈步走近,脸上一丝神情也无.
苏妙漪眼睫微微一颤,往后退了几步.
青年没有停下,仍一步步逼近.背着日光,那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逐渐将苏妙漪影子尽数覆罩.
直后脚跟撞上了屋内那扇屏风雕花底座,苏妙漪退无可退,才攥了攥手,站定,端出若无其事的笑,出声道,
“纵使义兄妹,也不能弃礼法于不顾吧......,容府门风如此放荡不羁......”
四周寒意骤.
苏妙漪直觉危险,顾不上再逞口舌之快,径越容玠朝外走去.
未离开几步,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苏妙漪脚下一个踉跄,被扯回了容玠面前,二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竟比在娄县时要亲密.
“容玠!”
苏妙漪又惊又怒地叱了一声,
“做!”
容玠垂眼,幽沉的目光自面上扫,转看向被攥住,不得已扬的那截皓腕.
从未戴钏镯纤细手腕上,此刻却多了那只既名贵又沉重白玉镯.
“苏妙漪.”
容玠终于出声,口吻却凉薄冷漠,
“便样贪图不属于的东西”
[13]宜迎新:容玠眼里的痛恨和嫌恶一闪而过。
不属于的东西......
话有如一根利刺,瞬间刺穿了苏妙漪伪装,于压抑已久的怒意和怨气倾巢出,山呼海啸.未得及叱骂一句,倒叫劈头盖脸地羞辱一通!
苏妙漪骤然爆发出一股气力,挣开容玠桎梏的同时,狠狠朝脸上挥了一掌.
伴随着清脆响亮巴掌声,容玠那张无可挑剔脸被扇偏了一侧.
似被定住一般,维持着偏脸姿势迟迟没有回神,脸颊上快浮现出微红的痕迹.
苏妙漪攥了攥手,掌心传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变得有些酥麻.
看向容玠,
“不属于我的东西县主义女身份,”
容玠缓缓转脸,面上覆着一层寒霜,阴沉得有些可怖.
“不喜欢装失忆么不继续装既然容大公子全都了,那我不如好好旧账.”
苏妙漪冷笑,
“容玠,大婚之日背信弃义,不告别,留下银票意思在眼里,我便用银钱能打发的乞丐么”
容玠看着苏妙漪身上的香云纱,反问道,
“难道今日混进容府,不为了求财”
“那也悔婚在前!”
苏妙漪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
“娄县人人我挟恩图报,自讨苦吃,可容玠!扪心自问,难道我没有给留余地,没有给拒绝的机会么每当我退一步,却要往前进一步,对我忽冷忽热,反复无常......那日分明,主动为我斫鱼,主动要试婚服......”
回那夜如梦如幻却又像泡影一般破灭甜蜜,苏妙漪眼眶隐隐泛红,气息也有些不稳,
“那时候,该将的心里话出,该告诉我,瞧不上我,厌烦我,不等大婚那一日,等满堂宾客齐聚的时候,抛下我......”
话音越越轻,最后三个字甚至直接消失在唇齿间.
太软弱了......
长大,不该像幼时那般软弱.
顷刻间,苏妙漪眼里雾气便消散,一字一句地道,
“容玠,不该如此羞辱我.”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容玠眼底晦暗如潮.
不知沉默了多久,才再次出声时,语气意味不明,
“苏妙漪,若我身微命贱,可会对门婚事念念不忘”
苏妙漪瞳孔微微一缩,难以置信地望着容玠.
知道在容玠心中多半个贪财好利之徒,却也没竟能问出种话.话的意思从救人那刻,开始筹谋布局,只为了攀附一个落难权贵!
苏妙漪怒极反笑,笑得肩膀都微微发抖,面颊猝然飞上两抹艳丽的绯云,可眼里光却渐渐燃熄,只剩下萧条残烬.
容玠不错眼地盯着,眉峰轻拢.
苏妙漪作戏功夫更胜从前,方才在后花园,甚至不输台上的伶人.如今已再难分辨的真情假意......
“好,好.”
苏妙漪笑得有些累了,后退两步,仰头对上容玠目光,
“若早知如此,我便在路边施恩丧家之犬,也不该多看容大公子一眼.”
“......”
“当初留下那张银票,有朝一日我会连本带息地给.至于欠我条命......”
苏妙漪低头,摩挲着手腕上那只白玉镯,
“便用容氏义女身份抵账.从此我两清,再无瓜葛.”
语毕,苏妙漪便拂袖要走.
在要迈出门时,容玠声音冷不丁自身后传,口吻里含着几分嘲意,
“苏妙漪果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苏妙漪的背影顿住,可却只停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
与此同时,扶阳县主也换了件更庄重的衣裙,正沿着临水僻静小路往宴厅走去.
“县主为何要抬举那个娄县的苏娘子”
一女使跟在县主身后,不解地问道,
“您分明知道,的都假话,都为了攀附容府.”
“方才那出戏唱得如此热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有别选择吗”
话虽如此,可县主脸上却并未有丁点怒色,
“苏妙漪倒个聪明有巧思,上场前特意换了我点戏.那出闯宫,先替虚张声势,叫人人都以为讨姻缘债,直火烧得足够旺了,却往后一退,不做容氏少夫人,要做容氏义女......”
县主笑了笑,
“挟恩图报种事,我见得多了.像做得般漂亮,不仅达目的,叫被计人也心存感念,高高兴兴的,却少见.”
女使哑然片刻,忍不住道,
“苏娘子与大公子之间不有误会奴婢跟着二爷去娄县,那时大公子尚未恢复记忆,却执意要等完婚后再离开娄县......”
“行了.”
县主一听娄县事便直皱眉,
“幸好桩婚事未成.玠儿往后要做宰辅人,怎可娶一个商贾之女那时不失了记忆,也乱了方寸.”
女使面色讪讪地住了嘴,
“,......奴婢多嘴了.”
县主舒了口气,缓声道,
“苏妙漪底救玠儿恩人,我将收为义女,赠玉镯,固然感念的恩情,也为玠儿博个知恩图报名声,可更重要的,要斩断与玠儿前尘往事.只要时刻谨记的身份,不动嫁娶之念,容氏义女尊荣和富贵,我便心甘情愿赏给.”
容府深处,隔水桥,一座幽僻萧索的书斋.
比花团锦簇,琼楼玉宇容府,白墙黑瓦书斋,简直堪称陋室,不仅看不见丝毫雕饰,更没有多少色彩.
唯一有生机,亮眼些的,便那攀挂了满墙的地锦.
此刻容玠站在院墙前,幽沉的眼眸里映着满墙地锦.
当初书斋照的心意布置的,消极郁郁,于书斋也沉闷凋敝.可株悄无声息冒出地锦,却意外.
扶阳县主原本觉得地锦上不了台面野草,叫人打理清除.容玠看着
“野草
”生气蓬勃,坚韧不拔姿态,不知为何拦住了下人,任由生长了十数年,一日日地看着拓土开疆,倒也有趣.
只可惜此刻,却没再从那攀爬向上的枝叶里看出蓬勃生机,唯独瞧见如蚁附膻,如蝇逐臭的野心和欲望......
「我玠郎那身气度,家里定然非富即贵,不定皇亲国戚,若能嫁给,我飞上枝头变凤凰.」
「退一万步,恢复记忆之后把我打发了,有门铁板钉钉婚事在,我也能捞着不少好处.」
容玠眼里痛恨和嫌恶一闪.
苏妙漪不仅个贪名逐利商人,更个天资出众的赌徒......
赌赢了.
“将墙地锦烧了.”
丢下么一句后,容玠转身离开.
当火舌沿着地锦枝叶蔓延开时,前头宴厅里已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扶阳县主笑着将苏妙漪引荐给了在场所有宾客,在此彼伏的恭贺声,苏妙漪露出恰好处笑容.
***
皓月当空,临安城内千灯映楼台,处处笙歌.
一辆朱轮华盖车从繁华的主街驶,却停在了有些冷清花市对面.
容府女使和家仆亲自将苏妙漪送回了客栈,阵仗大得连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苏妙漪将房门合上,隔绝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苏积玉和苏安安震惊地望着身上香云纱,发间簪钗和手腕上名贵玉镯,下巴几乎都快掉了地上.
“姑,姑姑,今日出门去打劫了”
容府女使被逗乐,掩唇笑,
“妙漪姑娘如今县主义女.”
苏积玉双眼瞬间瞪得更圆,拄着拐手都在打颤,
“县,县主义女”
女使颔首,又转头叫几个家仆将两个紫檀重漆大箱子抬了上,
“我家县主一点心意.”
箱盖被打开,一个盛着各种华贵衣裳首饰,一个则装满了银两.
苏积玉和苏安安倒吸着凉气走去,双眼都被那箱子里金银之物映照得发亮.
苏积玉艰难地吞咽了,
“,也太破费了......”
苏安安也同样吞口水,
“,能买多少蒸饼和鱼脍啊”
真没见世面小门小户......
女使的笑容里掠一丝鄙夷不屑,不快掩饰下去,望向回后坐在一旁的苏妙漪.
在容府应酬了大半日,苏妙漪也饮了不少酒.此刻靠着椅背,面颊微红,微微阖着眼.
女使以为醉了,扬声唤,
“姑娘姑娘.”
见苏妙漪缓缓睁眼,女使才道,
“客栈实在粗陋,姑娘住在里怕委屈了,不如现在收拾行李,同奴婢去主街最好的客栈.县主的意思,姑娘一家人可以在那暂住几日.”
着,那女使又拿出一张房契,
“县主赠姑娘的一处宅子,不需清扫.待下人布置妥当后,姑娘便能搬去.”
屋内一片死寂.
苏积玉和苏安安震撼地不出话,苏妙漪则若有所思.
静了半晌,苏妙漪才站身,感慨地长舒了口气,
“义母如此阔绰手笔,若传出去,往后能在临安城里露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