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效率之高,让沈岱措手不及。先是尤兴海的律师找到他,跟他签了一些合同,帮他办理户籍迁移,他不想改姓,尤兴海也根本不在意这个,总之他们现在是法律上承认的真正的父子了。
想当年他的Omega父亲被尤兴海抛弃,带着他找上尤家,又被区区一百万打发走,谁都不会料到,有一天尤兴海需要他主动认祖归宗吧,虽然他觉得挺恶心的,也不得不为金钱低头。
办完手续之后,他就拿到了钱,看着支票上一长串的零,这比他做出一组优秀的实验数据还要刺激多了。
他在心里规划了一番,先把欠的钱还了,还剩下两百多万,虽然不够买房子,但付个首付是足够的,姥姥有医保和退休金,加上他的工资,治病、房贷和日常开销都不成问题。没有了这座压在心头的大山,他顿觉风轻云淡,未来的路都开阔了起来。不过,还得想好怎么和姥姥解释他突然有了这么大一笔钱,至于结婚的事,他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第二天,他不得不又请半天假,一大早跟瞿末予去婚姻登记处,拍照,注册,审查,签字,他能明显感觉到瞿末予对这些流程的不悦,为了防止被媒体拍到,他们在人家正式上班之前就来了。可惜,就算是瞿末予这么有钱的人,结婚也得本人亲自去。
办完之后,瞿末予又匆匆离开了。
沈岱看着手里的小红本,以及俩人的合照,发了一会儿怔。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在负债的那些年里,他知道自己不能拖累别人,所以断绝了开始任何感情的念头,对瞿末予的幻想就像放在口袋里的一颗糖,偶尔尝尝甜滋味儿就够了,人生需要一点安慰剂。
这一刻,他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拘谨一个敷衍,俩人都没有笑容,如果不是那大红的背景,和它贴在大红的结婚证上,谁都不会相信这居然是一张结婚照。可是瞿末予的脸正在他眼中闪闪发光,什么糖,什么安慰剂,远不止如此,这个人之于他是一道光,让他在黑暗的深渊得见明亮与温暖,两次,第一次在他被陷害发情的时候救了他,在周围所有Alpha都几近失控时,只有瞿末予用强大的信息素控制力安抚他,避免了无法想象的后果,第二次更是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将他拉出无底洞般的债务危机。
沈岱是个科学工作者,此时却不由得相信宿命论,他和瞿末予之间,会不会真的有一些命定的缘分?
他的思绪被陈律师的声音打断,下一刻,手里的结婚证就被抽走了。
陈律师将小红本放进公文包里:“这些东西都由我来保管,您就不必操心了。外面有车在等您,接您去瞿总的住所。”
“现在吗?”沈岱看了看表,“我只请了半天假。”
陈律师笑了笑:“您现在已经是瞿总的夫人了,多请半天假也不会有事的,我送您去吧。”
沈岱对这个称呼感到由衷地别扭,整件事里贯穿的那种不真实感始终没有消散。
上了车,一路开向了城南。
沈岱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车开进一个别墅区,他才打开地图软件,查了下从这里到公司的距离,有点远,而且这附近一看就不像有地铁站。
陈律师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不用担心,以后这辆车就配给您,负责接送您。”
沈岱诧异地看着陈律师:“这不合适,这样的车接送我上下班,我没法跟同事解释,也不利于保密。”
“您可以跟瞿总的管家协商一个更好的方案。”
“好吧。”
车开进地库,一个满头银霜的男性Beta已经等在门口。
“沈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恒叔,欢迎您来到这个家。”
“您好。”沈岱看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非常明确地感知到他并不“欢迎”自己。
陈律师离开之后,恒叔带着沈岱上了楼,为他大致介绍了一下这栋别墅的各个功能区域,他觉得自己像个来看房子的,恒叔一边走,一边介绍,基本上把他即将在这里生活的动线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比如“您的房间是二楼最南侧那一间”、“整个三楼是少爷私人的活动区域,未经允许请您不要擅自上去”、“您可以选择在房间用餐或者在餐厅用餐,当我建议您在房间用餐的时候,那就是少爷不想被打扰”、“地下一层的健身房和游泳池,只要少爷没有在使用,您就可以使用”,听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更像来看酒店客房的,毕竟这样的房子他不可能买得起,而他在这里也只是暂住。
最后,恒叔把沈岱带进了他的房间,这虽然只是一间客房,却比很多小一居都要大,有配备浴室和衣帽间,该有的生活设施和物品一应俱全,别说拎包入住了,简直是带上人就能住,而且不出屋也能活下去,这正合沈岱的意。
恒叔介绍道:“不知道您在生活上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我提前准备了一些,如果您觉得床品的面料不够舒适,洗浴用品不是喜欢的品牌,咖啡的口感不够好,等等,您都可以告诉我。”
“谢谢,都挺好的。”
“少爷说您每天还要上班,您对配车……”
“哦不用了,我坐那样的车不合适,我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公司宿舍,平时打车就行。”沈岱当然知道这个家排斥他这个陌生人的闯入,他不可能自讨没趣,如果没有必要,就尽量不回来惹人嫌。
恒叔的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好的,您还有其他要求吗,饮食习惯之类的?”
“没有,随意就好。”沈岱道,“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公司了。”
恒叔盯着沈岱,再次问道:“您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呃,暂时没有,如果我想到什么再和您说吧。”
“好,我送您出门。”
俩人顺着楼梯下了楼,却碰巧见到瞿末予进门。
瞿末予看到沈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少爷怎么回来了。”
“早上起太早,我回来休息一下,正好刚才离家近。”瞿末予脱下西装交给恒叔,“午饭吃过了。”他边摘下领带,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沈岱。
“瞿总。”沈岱微微点头,便垂下目光,瞿末予一个扯领带的动作都令人怦然心动,真是要命。
“环境还可以适应吗。”瞿末予随口问道。
“很好的。”
“需要什么就跟恒叔说。”
“好的,谢谢您。”沈岱道,“我先回公司了,平时我都会住在公司宿舍,不会打扰您的。”
瞿末予转眼看向沈岱:“你要住公司宿舍?”
“对,我……”
“我们已经结婚了,你需要住在家里。”瞿末予将领带也交给了恒叔,边向沙发走去,“茶。”
沈岱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瞿末予身边,像员工聆讯一样站在一边,实际上他确实是瞿末予的员工。
恒叔端着茶放到了茶几上,退守一旁。
瞿末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将整个上半身放松地靠近真皮沙发里,拿出手机翻看着,同时说道:“虽然这是一场合作,但有些场面上的东西需要维护,可能你无法理解,但你可以照做,对吗。”
沈岱莫名地感到一种威压,尽管瞿末予连正眼都没看他,他道:“是。”
“你对住处不满意吗?还是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
“没有,这里很好,我只是怕打扰到您。”
“房子很大,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打扰到我。”瞿末予突然停下了打字的手指,抬头瞥了沈岱一眼,“还是说,你怕我要求你履行一些妻子的‘义务’?”
沈岱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他偷偷瞄了恒叔一眼,发现恒叔眼观鼻、鼻观心,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低着头,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除了写入那份合同以外的‘需求’,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瞿末予的一番话不失礼貌,但每一个字都是扇在沈岱脸上的巴掌,是点拨,是敲打,是警告。他想起合同里的那个条款——不可以擅自孕育瞿总的后代。像瞿末予这样得天独厚的Alpha,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想要讨好,甚至要闹到瞿末予入主公司第一年就开了三个人,才断绝了集团内部任何人对其的非分之想。说他担心瞿末予对他做什么,简直是个笑话,是瞿末予担心他图谋不轨,不会让他这个出身普通、信息素等级普通的Omega怀上瞿家的子嗣,所以把这条款白纸黑字地写在了合同里。
他又不蠢,从一开始就知道瞿末予不会碰他,只是听着这番裹在修养外衣之下的软刀子,出自他仰慕之人的口中,他难堪极了。
*****
第五章
沈岱沉声道:“好,听您的安排。”
瞿末予满意地点点头:“吃饭了吗?”
“还没。”
“吃完饭再走吧,你的口味也跟恒叔说一下。”
“好,谢谢瞿总。”
瞿末予站起身,一丝淡淡的、飘忽的气味闯入沈岱的鼻息,沉稳、干燥、微涩,厚重的木质香给人以坚毅的力量感,这是属于瞿末予的黑檀木的信息素,同他本人的气场十分吻合。
这气味勾起了沈岱深远的回忆。
三年前,他被跟他竞争人才计划名额的师兄下了药,诱导发情,随身携带的抑制剂完全失效,在实验室里痛苦挣扎,被折磨得理智几乎消耗殆尽,恨不得抓住他能抓住的任何一个Alpha,纾解体内的原始冲动。他的信息素是昙花,于是他的身体也具备一些昙花的特性,比如正常的Omega平均一年发情四次,一次平均七天,而他只有一、两次,一次只有三、四天,平时他的信息素味道很淡,在后颈腺体贴上信息素贴纸,能淡到常被误认为是Beta,可一旦发情,信息素浓度比普通Omega高好几倍。他发情时使用的抑制剂剂量都要比一般人大,被下药之后来得太猛烈,什么都控制不住了。
他当时觉得自己完了,在公共场所,而且是自己工作的实验室里发情,他的身体、他的前途、他的名誉、他的尊严、他的一切都将被摧毁。昙花馥郁的香味熏染了半个研究所,好几个Alpha都濒临失控,如果不是多名Beta同僚的阻拦,他们马上就会冲进来。那时候,正巧瞿末予在巡视集团旗下的研究所,年仅21岁的继承人,刚刚从国外的顶级学府学成归来,正式进入公司磨砺,只有从小就接受过严酷的信息素控制训练的S级Alpha,才有能力抵抗住Omega发情的诱惑。
当瞿末予来到他身边,他又恐惧又渴望,他怕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抱住这个人不放,他拼命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取一些能够缓解痛苦的东西,但对方十分克制地固定住了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他已经混乱到什么都听不懂,只觉那声音如山涧清泉潺潺流过,稍微缓解了他的焦躁。然后他就闻到了黑檀木的信息素,强大的、镇静的、包容的、持重的,瞬间冲刷他的大脑,荡涤他的灵魂,在一片茫茫然的混沌中像一座灯塔,用高远的光为他指引方向,他将信息素痛快地释放,去追寻他的光,他能感受到昙花与黑檀木在空气中纠缠、胶着,刚柔并进,此消彼长,他确信那灯塔也在风雨中晃动,也有过短暂地迟疑和动摇,但最后还是稳住了根基,用信息素压制住了他的。而后,他感到后颈一阵刺痛,瞿末予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安抚住了他的燥乱,等来了专门处理突发事故的安全部门,给他打上镇定剂。
没有经历过至深的绝望,就体会不到对救赎自己的人那种强烈的依恋,瞿末予只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这标记却一直一直镌刻在心里。只是他知道俩人自那之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也早过了做梦的年纪,只将它当做一次奇遇,把心动掩埋,远远看上一眼,有一眼的欢喜。
可惜命运把他们强行扯拽到一起,给了一个在他眼里是暧昧,在对方眼里是交易的关系,他真的不想靠近,不敢靠近,他可以在远处做一个仰望的人,却无法在这么近的地方心如止水,他怕自己管不了这份完全不该有的幻想和期待,他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瞿末予对站在一旁的合法妻子内心的翻涌毫无察觉,他说道:“晚上会有人带你去量身,定做几套正式的衣服,过几天是我父亲的寿宴,我需要带你回家。”而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
沈岱回到研究所,从自己的宿舍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他也不需要带太多东西,那间客房里好像什么都有,环顾自己的小宿舍,还没人家的厕所大,可这里让他感到安全,那个地方,那个瞿末予的家,让他心慌。
下了班,瞿家的司机来接他,恒叔也在车上,陪他去一间定制西装的私人会所。
在恒叔和裁缝交流方案时,沈岱在面料和股纱的选择上也提出了一点自己的要求,他身材偏瘦,粗纺羊毛的材质能为他增加一点稳重感。
恒叔有些意外地看了沈岱一眼,大约是觉得沈岱一身朴素的通勤休闲服,不像是会懂定制西装的人。
沈岱看懂了那眼神,但十分平静,他极少会因为自己不在意的人而有情绪波动,他也能理解恒叔的诧异。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富有艺术气息和浪漫情怀的家庭氛围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吃穿用度都是有品质的,只不过这几年太穷,自然就随意了。而且,长大之后他开始从内心抗拒文艺和精致,大学义无反顾地选择工科,不是他真的不喜欢少时的生活,而是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在那样的家庭里被宠成了一个天真烂漫、自私愚蠢的白眼狼。
他相信姥姥、姥爷的育儿理念本意是包容和美好的,鼓励孩子追求自我,为美、爱情和浪漫颂歌,但这种教育里缺少责任和务实,结果他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只有自我、异想天开、为爱情不顾一切的蠢货。年轻时自以为和富家少爷爱得轰轰烈烈,发现对方是个人渣,被抛弃后还要强行生下他来挽留,后来又自以为在一个骗子身上找到了真爱,背叛自己的家庭,将所有资产偷走去为对方作抵押。比起一生就见过两面的尤兴海,他对他父亲的厌恶和鄙视更甚百倍。
沈岱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因为看到了与父亲那几分容貌的相似而拧起了眉头。
接下去的几天,沈岱使用了打车加地铁的方式通勤,虽然上下班比以前麻烦不少,但还好他不用打卡,时间相对自由,他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买一辆便宜的代步车。
周六晚上,他换上刚送来的西装,坐在客厅安静地等着,直到恒叔通知他,他才出门,上了门口那辆加长版幻影。
瞿末予正坐在车里看文件,他一身西装革履,高大健硕的身材在优质的面料和剪裁下被衬托无遗,他的皮肤光洁到发亮,从眉骨到鼻子再到下颌,峰是峰,谷是谷,线条险峻又秀美,就连头发丝儿都被完全归拢在合适的位置,每一帧定格下来皆是精修过的画报,贵气又优雅。后座的挡板完全放下,为他提供了一个豪华、宽敞又私密的空间,这里就像他的移动办公室。
这样一个空间,自然也充斥着他黑檀木信息素的味道。
沈岱默默坐了进去:“瞿总好。”
瞿末予抬头看了沈岱一眼,双瞳略略停留:“衣服挺合身。”
“是的。”
车开动了,大半的路程,瞿末予看文件,沈岱看风景——在老板面前玩儿手机不礼貌。
然后,瞿末予合上了文件,调整了坐姿。
沈岱意识到瞿末予有话要说,便将身体微微转过去。
“今天带你回家,是与我的家人正式第一次见面,你不用紧张,长辈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也不需多话,不主动发言,保持礼貌和微笑就行。”
“明白。”
“我有一个堂弟。”瞿末予停顿了一下,“他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甚至故意刁难你,你尽量回避,总之,不能把我们的‘合作关系’摆到台面上来,因为家里的老人不希望看到我们争斗。”
沈岱听完了这一席话,却没听明白,只能继续应和。
“你早晚要知道,所以我提前告诉你一些事。”瞿末予看出了沈岱的茫然,他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一个家族里有一个S级Alpha,是绝顶的幸运,但有两个,就是一场灾难。我堂弟就是我们家第二个S级Alpha,是他标记了我的未婚妻。”
沈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S级Alpha和另一个S级Alpha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Alpha本身就是最具攻击性和竞争意识的性别,他们天生好斗,渴望征服,对权力有着无止境的欲念。而信息素等级为S级的Alpha是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天生王者,他们几乎都同时具备美好的外表、健壮的体魄和高超的智慧,还自带一样生物武器——信息素压制,他们是基因红利的掠夺者,垄断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资源和财富,在各个领域能够站在巅峰之位的,大多是S级Alpha,他们是世俗化社会里不加冕的统治者和帝王,世人对他们有一个别称——顶级掠食者。
这样的王者基因,自然是十分稀缺的,一个家族里同时出现两位,就意味着他们一生都要活在残酷的内部竞争里,直到分出最终的胜负。
沈岱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第六章
瞿家的老宅也很有年头了,但对比尤家给人以家道中落的观感,这座庄园却是一件需要细细品味的古董,见证了家族三代人的荣耀。
下了车,瞿末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不用紧张。”
他的声音还带着青年男子的通透感,却又有远超年龄的稳重与威压,当他说“不要紧张”的时候,明明语气平和,但比起安慰,更像一道命令。
“不会。”沈岱真的不紧张,因为这既不是他的主场,也不是需要展示自己的地方,他只是去当个摆件,又不是论文答辩,只要做个合格的摆件,碰到什么状况都有瞿末予呢,轮不着他操心。
但下一刻他就实打实地紧张了起来,因为瞿末予牵起了他的手。
宽大的、干燥的、有力量的手,包握住了他的,黑檀木的淡香萦绕在四周,触碰、温度、气味,所有的感官都让他觉得自己被瞿末予层层环绕。
咚,咚,咚,那是他心脏乱跳的声音。
瞿末予牵着他进了屋,老宅里放着古典乐,一屋子人散布在偌大的客厅各处,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品画,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末予回来了。”一名长辈笑盈盈地冲他点头。
“二叔。”瞿末予一一招呼道,“我父亲呢。”
“接了个电话,可能在书房吧。”长辈看向沈岱,“这就是……”
“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沈岱,他也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瞿末予微笑着拍了拍沈岱的后腰。
“各位长辈好。”沈岱微微欠身。
“那很会读书的嘛,不错不错。”
“这么说是在公司认识的。”
几人客套两句,其实对他毫无兴趣,很快就只围着瞿末予说话。
瞿家的宗亲出身优渥,见过世面,各个都是人精,从瞿末予不办婚礼不公开这一点,就知道沈岱拿不出手,关于沈岱的身世,自然也听了些风言风语,没人真的把他当做“瞿末予的夫人”。
沈岱也很清楚这些,站在一旁放空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摆件。
对于一个Alpha,尤其是S级Alpha而言,领了结婚证不算什么,举办婚礼甚至生了孩子都不代表承诺,和一个Omega最强的羁绊——是标记。因为一个Alpha同时只能标记一个Omega,一旦标记后,除非Omega死亡或洗掉标记,否则其他人都不能怀上他的后代,而强制Omega洗掉标记是犯法的。散布基因、通过数量筛选最优秀的后代是Alpha的本能,标记是一个S级Alpha能够对Omega付出的生命级别的忠诚,那代表着被垄断繁衍资源,强烈的情感捆绑,以及一年一度易感期时将最脆弱的自己毫无防备地交到对方手中。
绝大多数Alpha都会将标记伴随着婚姻给予自己的终身伴侣,这是诚意也是尊重,但是S级Alpha不同,孤高的王者难以忍受被别人束缚,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会标记给他带来极大好处的伴侣,作为资源置换的筹码。
所以显而易见,瞿末予口中的那个堂弟,标记尤柏悦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要发动战争,他也不知道日薄西山的尤家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他还挺好奇的。
半晌,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年Alpha,他是星舟集团的董事局主席瞿慎,也是瞿末予的父亲,沈岱只有在每年的年会上才会看到他。
“父亲。”瞿末予拉着沈岱走了过去。
瞿慎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岱身上。
沈岱躬身道:“瞿董好。”
“嗯,叫沈岱是吗,听说你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刘教授的学生?”
“是的。”
“你们组钻研的提炼和分离技术,对集团的未来非常重要,也能大大提升我们国家在稀土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得好好努力。”
“是,老师和我们都会努力,不负您的期望。”
“你来,我跟你说点儿事。”瞿慎对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七点半开饭。”
瞿末予跟着瞿慎又上了楼,留下沈岱一个人在一帮陌生人的屋子里,他默默退到墙边,欣赏墙上那幅荷尔拜因的画,能够摆在瞿家的客厅里,必然是真迹。
他姥爷是国画师,虽然没有画出多大的名堂,但在教育、艺术研究和鉴赏领域都很受尊重,如果姥爷还活着的话,他就可以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回家和老人好好聊聊这幅画了。
他突然很想姥爷和姥姥,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人,虽然称不上热闹,但人人都有伴儿,可是他没有,姥姥也没有,他独自对着一幅画的时候,姥姥可能在独自对着一盆花、一本书,蜗居在不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想着过往和爱的人,余生被痛苦、孤独和悔恨吞没。
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令他胸闷不已,甚至没注意到大门再次打开,又有人进来了。
直到他听到逼近的脚步声,一转头,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定在他身旁,此人与瞿末予在容貌上有三四分相似,不似的那六七分各有千秋,但同样地俊美脱凡,器宇轩昂,同样能让人感觉到强大的Alpha信息素。沈岱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了。
“嗨,我是瞿承尘。”瞿承尘双手插兜,露齿一笑,一副轻慢又随性的贵公子派头,“你是大哥刚娶的老婆吧,我好像该叫你一声嫂子。”
沈岱点点头,客气地说:“你好。”
瞿承尘的目光上下扫了沈岱一遍:“你还真不像个Omega,尤叔叔是怎么突然就……把你找回来的?”
沈岱心想,失策了吧,抢了别人的未婚妻,以为可以鸠占鹊巢,没料到你尤叔叔还藏了一手,从急于撇清的过去里扒拉出来一个私生子。但沈岱面上平静自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瞿承尘挑眉:“你真的是尤兴海的儿子?”
“是的。”
“你真的是Omega?”
“是的。”
瞿承尘没料到沈岱油盐不进,问了都答,答的都是废话,他微微眯起眼睛:“可是,我为什么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他突然一步绕到沈岱的身侧,同时弯腰迫近了沈岱的后颈。
沈岱本能地要转身躲避,后颈的腺体就像咽喉,都是致命之处,且比咽喉多了一层性的象征意义,属于私密部位,无论瞿承尘出于什么目的,任何人被陌生人突然凑近腺体都会做出基于动物本能的防御措施。
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就动不了了,他整个人就像被魇住一般,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只能任凭瞿承尘的脸贴近他的后颈,皱着鼻子嗅了嗅。
“哦,你确实是Omega,但是信息素的味道好淡啊。”
下一瞬,沈岱的身体就被“解禁”,他大大后退了一步,愤怒地瞪着瞿承尘。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或多或少地遭遇过Alpha的信息素压制,有的是因为年少不会控制,有的是因为起了矛盾冲突,更严重的是遭遇了恶意的攻击。Alpha对比其他性别的人,好比拳击手,信息素就是他们的拳头,不同等级的Alpha攻击力自然也不同,但是在法治社会下,Alpha必须克制自己的武力,以避免对他人造成伤害。大多时候,他们不需要出拳,只挥一挥就能达成目的,比如释放一点信息素去威胁别人,当他们决定真正使用拳头的时候,只要不是失去理智,通常只会用在同量级的拳手上,那就是较量而不是单方面的迫害。
可是刚刚瞿承尘对沈岱进行了信息素压制,这是极大的冒犯,虽然只是让他暂时不能动弹,但已经足够恶劣。最让沈岱恐惧的是,瞿承尘释放的信息素极少,这屋子里那么多人,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察觉,这就是S级Alpha吗,碰到一般的拳手,普通人至少能挣扎、反抗一下,但瞿承尘控制他就像呼吸那样轻松。
瞿承尘眨巴着眼睛:“生气了呀,我向你道歉。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其实挺好闻的,就是太淡了,你的腺体是不是发育得不太好,会影响生育吧?”
“承尘。”瞿末予低气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沈岱倒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瞿末予,莹烁的瞳眸中带一丝惶惶,与平日冷静的模样截然不同。
瞿末予给了沈岱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冰冷地看着瞿承尘:“你刚刚做了什么?”
“大哥。”瞿承尘皮笑肉不笑地说,“认识一下嫂子呀。”
“你去闻我妻子的腺体?”
“无意冒犯,只是他信息素味道太淡了,我还以为他是个Beta。”
“道歉。”
“已经道歉过了。”
“我没听到。”瞿末予瞪视着瞿承尘,目光犀利不已。
瞿承尘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
两个顶级Alpha就在相邻两块地砖的距离里对视,与一笼关二虎有什么区别,客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两股强横的信息素隐而未发,更叫人心慌。
最后,瞿承尘耸了耸肩,复又露出笑容,对沈岱说道:“对不起。”
第七章
作为瞿末予的妻子,沈岱不得不坐在了离瞿慎的主位非常近的地方。他们这位董事局主席不是星舟的第一大股东,瞿末予的爷爷才是,但瞿慎目前是星舟的最高决策者。
瞿老爷子退休多年,集团的各个业务板块基本上被分成了三份儿,分别在他两个Alpha儿子和一个Alpha女儿手里,最重要的稀土和有色金属由二儿子瞿慎掌握,但长子手中也把控着增长非常快的化工和能源项目。瞿慎这一辈就斗得很厉害,当瞿末予出生的时候,他本以为未来稳稳地抓在自己手里了,一个S级Alpha将毫无疑问成为星舟集团的领导者,没想到的是,第二年瞿承尘就出生了。瞿末予既不是长房也不是长孙,瞿承尘是长房但不是长孙,而且他是弟弟,从继承角度来说,谁都有理,那就只能谁行谁上、任贤任能。瞿老爷子知道两个S级Alpha的存在一定会带来无尽的内耗,这些年左右制衡,可惜他老了,子孙辈的争斗已经越来越摆在明面上。
沈岱想起自己从程子玫那儿听来的一些八卦,不禁偷偷瞄了一眼被安排在最远处的瞿承尘,出于各个原因,他反感这个人。
“我爸让我带了份礼物给二叔。”瞿承尘笑着对瞿慎说,“祝二叔生日快乐。”
瞿慎点点头:“有心了。承尘,你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
“是,冒犯嫂子了,真不好意思。”瞿承尘笑道,“说来我跟嫂子是亲上加亲啊,小悦还是嫂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呢。”
瞿末予看似不动声色,但表情已经称得上阴沉,坐在一旁的沈岱能明确感觉到他带着怒意的信息素波动,尽管是收着的,可俩人离得太近,沈岱也感到有些窒闷。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沈岱心想,今天接连受到两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影响,看着一桌子美味他都毫无胃口。
有长辈赶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哎,我给二哥拿的酒要不要今天开了?”
这场生日宴更像个商务聚餐,桌上聊得都是买卖,沈岱躲在瞿末予的阴影里安静地吃喝,心里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早点回去睡觉。席间他总能感觉到来自侧方的视线,他知道是瞿承尘在看他,眼神伤害不到他,但令他不适。
他知道瞿承尘是故意对他使用信息素压制,故意给他难堪,从瞿承尘的角度来看,虽然他是无辜的,但他的存在碍了别人的路。瞿承尘自以为标记了尤柏悦,破坏了瞿末予与尤家的联姻,截胡了他们各方都在意的那个重大利益,没想到他冒了出来,这证明尤兴海并不想和瞿承尘合作,阴谋没有得逞。
但瞿承尘也不能算白忙活,尤柏悦那样的顶级Omega,跟他十分般配。
想到尤柏悦,沈岱心中五味陈杂。他无法对一个从未谋面、毫无交集的人产生具体的嫉妒,尽管以前他常能在网上看到尤柏悦奢侈的、优越的生活,他也不会认为那些东西本该有他一份。但是命运好像在暗中牵引,让他们间接地有了交互,他很难不去想,他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尤柏悦。如果瞿末予顺利和尤柏悦结婚,会有盛大豪华的婚礼,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以及无数的赞美和祝福,今天所有人都会围绕着这门当户对的新人展开社交。
他并不想要那些东西,因为那些是属于尤柏悦的,可他也不能骗自己,他多希望他真的是瞿末予的妻子。
回去的路上,瞿末予把低气压也带进了车厢里,沈岱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开口,不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轻声道:“瞿总。”
“嗯。”
“请问我每周末可以回一趟家吗,我姥姥一个人住。”
瞿末予淡淡扫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有要求的。”
沈岱愣了一下:“什么?”
“婚前,我问过你有什么要求,为什么当时不提。”
“我、我没想到。”
“可能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以后是不是都要零零散散地这样提出来?”
沈岱无言以对。
瞿末予轻扯唇角:“别紧张,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看到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难得有筹码可以上桌的时候,却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不太欣赏这种脑子不清醒的行为。不过想了想,你也只是一个Omega。”
沈岱僵住了。
“你当然可以回家了,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见亲人呢。”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