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阿离?殿下,你说她是阿离?!”李同尘惊问出声,太子幽幽看向姜离,“我朝律法,为大逆诛族者起状伸冤需为其亲属,你若是薛泠,便没有资格在此诉冤,可你若不是薛泠,那你冒充薛氏大小姐之种种,便皆是欺君罔上,你不若告诉大家,你到底是谁?!”
九思隐没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幕,也惊得眼瞪如铃,正不知如何帮姜离,便见姜离面上并无丝毫惊慌
“陛下,臣女的确并非薛氏长女,臣女的师父、义母,乃广安伯夫人虞清苓,她当年悬壶济世,广结善缘,在长安素有美名,臣女的义父,乃当年的太医令魏阶,他医术精湛,在场诸位大人,还有陛下您,几乎都受过他的医治。”
姜离说着红了眼,“但六年前,因皇太孙之死,义父被草草定为太孙案主犯,广安伯府上下四十三口皆命丧朱雀门外,臣女当年得皇后娘娘护佑,侥幸逃过一劫,这六年以来,臣女没有一日敢忘魏氏满门冤情,臣女为父为母伸冤,苍天可鉴!比起那么多无辜之人在旧案中枉死,欺君罔上又算何错?!”
姜离眼含热泪,字字泣血,但这最后一言,却颇有大不敬之意。
太子冷笑起来,“好,既然你认了,来人,把这欺君罔上之女速速拿下”
“陛下”
“陛下”
人群之中爆发出惊呼,是虞槐安与虞梓桐父女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还需详查。”
“是啊陛下,此事牵连甚大!”
李策与李同尘也忙开口求情,二人切切望着景德帝,便见景德帝眼底似酝雷霆之怒,他盯着姜离,后又目光一转看向太子,“证物在此,你便没有半点儿解释?”
李霂一愣,继而惊愕道:“父皇你信了?!”
他忽地冷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此女不简单!父皇,你这些日子一直让这妖女为你看诊,她定是为了报仇,给你下了损心智之毒了!你怎么连这一点儿是非都分不清了,还需要儿臣解释什么,儿臣怎么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喝道:“殿下!你怎能如此对陛下说话?”
李霂轻蔑地扫淑妃一眼,又看眼天色,面上莫名生出一股胜券在握之意。
他冷哼一声,正待开口,却见祭宫正门方向,本该在宫外扎营的禁军竟纷纷涌了进来,而带头的,竟是适才一直未怎么露面的拱卫司指挥使姚璋!
太子一惊,王进福和常英也面色大变!
常英喝道:“殿下!不对劲!没时间等了”
他说完此话,掏出一物对着夜空,“啪”的一声,一道火红的焰光升了空。
太子也意识到了不妙,一路往西退一边道:“父皇为魏氏妖女所害,已神志不清!本宫今日为父皇清君侧,尔等若甘愿臣服,本宫饶尔不死!”
随他话落,宗庙内外的宫侍与守卫面色一变,纷纷抽出佩刀,对着殿前羽林卫便冲了过来,朝官与女眷们还未反应过来,章牧之也抽刀大喝,“太子谋反!其心可诛!所有人护驾!速速护驾”
战乱一触即发!姜离跪地良久,此刻忙起身来,“陛下!太子还在后山藏了兵马,另有三万兵马马上上山,请陛下速速退入殿中!大理寺裴大人提前洞悉此事,已去长安调神策军前来救驾,他命臣女前来报信,臣女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众人震惊地看着姜离,而一旁的宁珏与薛琦二人,却似遭了晴天霹雳。
宁珏目眦欲裂,“殿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在常英几人护卫之下往西退,各处宫殿之中,皆涌出来他提前布下的内应,他们各个兵刃在手,簇拥着太子,与宗庙前的众人兵戈相对。
“宁珏!本宫爱重你多年,如今本宫欲清君侧,你是不是该替本宫杀了那妖女?去!去杀了她!杀了她到本宫身边来,来日本宫予你宁氏累世尊荣!”
景德帝已被淑妃和两位公主簇拥着返回宗庙中,其他朝官与女眷们也纷纷挤入,章牧之带着羽林卫将近前内应砍倒,阵阵喊杀声中,宁珏呆愣当地,不知所措。
薛琦吓得瘫倒在地,他怎么也想不到,先得知自己有个冒名的女儿,一口气还未喘上来,太子又走上了这一步,他是太子姐夫,他的妹妹还怀着太子骨肉,无论成败,他们薛氏早就和太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猛提一口气朝太子连滚带爬追了上去,“太子殿下,臣效忠殿下,带上臣,带上臣”
章牧之见太子
越退越远,立刻吼道:“姚指挥使!留下太子!”
姚璋领着禁军自正门而入,以速速解决祭宫内应为要,听闻此言,他立刻朝太子一方追去,然而他虽是武功高强,太子身边涌来的护卫却非寻常武卫,一番缠斗之下,姚璋一时难近太子之身……
宗庙之内,文武百官与女眷们乌泱泱挤了满殿,因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外头喊杀声阵阵,已有人低低哭了起来。
景德帝由淑妃扶着,站在李氏牌位前,沉声喝问:“裴晏当真去调兵了?!”
姜离应是,“此刻多半已下山了。”
庆阳公主这时道:“父皇,这一来一去要用一天一夜功夫,路上说不定还要碰到其他叛军,我们可要再派人去?”
姜离摇头,“公主,只怕来不及了,那三万定西军已经上山了,裴大人身手利落,他去调兵定不会失手!”
随着她话音,山摇地动的喊杀声遥遥响了起来
章牧之冲进殿内,“陛下,宗庙跟前的叛军已清,只是太子布置的内应多,兵马也远胜我们,只怕不好守,不若末将带人拼死护送陛下回长安吧!”
景德帝身形一晃,看了眼外头夜色,摇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走了,守吧!”
话音落定,兵部侍郎虞槐安上前半步,道:“陛下!祭宫修建的坚实阔达,我们以祭宫为堡垒,或能等到神策军来,陛下放心,下官拼死护陛下周全!”
随着他所言,另外几位武将也站出来请命。
景德帝扫过几人,“好!那朕把外头尽数交给你们了!”
这几位武将皆上过战场,据城守关皆有经验,立刻挽袍出门,吩咐羽林卫就地取材,以祭宫各处仪门为界,现场垒工事布防线,章牧之将五千禁军交给他们指挥,自己带着羽林卫在宗庙镇守。
不多时,姚璋捉住一个重伤的守卫带了进来,“陛下,此人是太子龙武军私卫,据他交代,他们十日之前就已到了祭宫,太子先后在这里安排了五百内应,本是打算偷袭陛下与诸位夫人小姐的”
女眷们惊骇难当,若非提前报信被召集过来,可以想象此时的她们已尽数成了人质。
景德帝厌恶地扫过那龙武卫,摆了摆手,姚璋会意地将人拖了出去。
这时,章牧之将宁珏粗暴地推了进来,“陛下!太子是有预谋的谋反,薛中丞已跟着太子去了,就看宁公子知不知此事了!”
宁珏红着眼,三魂去了七魄,见景德帝看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又一路膝行上前来,“陛下,陛下我不知情的,我、我父亲,我姐姐,我们都不知情,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陛下,宁氏世代忠良,我们当真不知也不敢啊!”
德王李尧这时道:“父皇留了宁尚书镇守长安,如今”
景德帝并未带走所有官员,内宫由高贵妃坐镇,朝中则由宁尚书和几位老臣坐镇,如今太子谋逆,高贵妃多半早已知晓,而若宁尚书也是配合的一环,那长安的境况可想而知。
景德帝死死盯着宁珏,片刻道:“长安如何先不去想了,眼下要紧。宁珏,你说你不知情,好,那你可能替朕守住祭宫?”
宁珏一愣,黑洞洞的眼瞳又亮了起来,“能!陛下,微臣能!”
太子谋反,宁家势必牵连其中,但如今祭宫岌岌可危,与其此刻惩罚宁珏,还不如让宁珏发挥作用,他连忙站起来,一把握住腰侧剑柄道:“陛下,宁氏忠心可鉴,今日太子若想谋害陛下,那也只能从微臣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拱手一拜,转身大步而去。
景德帝见此,便也信了他两分,这时,他又看向姜离,“你……你本来叫什么?”
姜离复又跪地,“陛下,臣女姜离,臣女有罪,臣女适才所言,虽是为制造混乱吸引太子注意,但每一字皆发自肺腑,陛下要治臣女欺君之罪,臣女无话可说,但请陛下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伸冤,如今人证物证不够,但太子今日谋反,正是怕旧事暴露。”
姜离言辞切切,又将当年之事再度细细复述一遍,后道:“紫苏的身份早晚要引起注意,太子知道他的时日不多了,这才铤而走险。”
事到如今,已是事实胜于雄辩,想到太子竟是谋害皇太孙的最大凶手,众人不禁背脊阵阵发凉。
庆阳公主叹道:“太子他,就因为翊儿分走了父皇的宠爱,就因为害怕父皇传位给翊儿,便能下这样的狠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话说至此,她又问:“那你和鹤臣是如何发现他们要谋反的呢?”
姜离默了默,“因……因臣女手中证据,乃是靠护送郑良媛逃出祭宫才讨得,这动静惊动了裴大人,他追踪我们而去时,正好撞上了山顶的私兵。”
姜离将细节隐去,也不隐瞒郑文薇出逃之事,如今祭宫不保,也不会有人去追一个太子逃妾,景德帝面色难看起来,淑妃也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陛下,娘娘,臣女没有办法,这是如今唯一的实证,臣女若不答应,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查清旧事,臣女改颜换面,可谓九死一生,废了这么大的努力,却连这份物证都拿不到,臣女死也不甘心……”
姜离句句含泪,淑妃想到她殿外为父为母诉冤所言,心中亦觉动容。
她道:“我倒是听说江湖上有种换颜之法格外痛苦,你当年……哎,罢了,你们歪打正着提前报了信,若我们毫不知情,真不敢想眼下是何场面,陛下,万事皆言功过,她此番也算立了大功,这些日子她替陛下看诊也很是不易。”
这便是为姜离求情了,景德帝正要开口,殿外喊杀声忽地震天,那山摇地动之感,震得殿内烛火都晃动起来
“叛军杀上来了”
有人惊叫起来,女眷们畏极而泣,朝臣们也惊慌失措,景德帝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地坐倒下来,淑妃连忙拿过地上蒲团,姜离也上前来问脉。
景德帝面上虽强撑着,内里却早已是怒急攻心之状,姜离请了脉,正不知如何看诊时,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几个皇家祭师近前了来。
淑妃见状忙道:“师父们可有药在身?”
祭师们常年苦修,亦多会巫医之术,淑妃话音刚落,便有人掏出了随身银针,淑妃见状便道:“泠……不,姜离,你来吧”
姜离为景德帝施针,殿外的喊杀声愈发欺近,千军万马的动静,离得老远,也仿佛即将闯入祭宫一般。
这时殿门忽地打开,直吓得有人尖叫,却是章牧之回来。
他近前道:“陛下!叛军到宫门外了,他们准备充分,这注定是一场死战,陛下,末将留下二十人在殿内护卫,其余人等末将都要带去应战了,请陛下紧闭殿门,若……若末将们守不住,这殿门还可阻挡片刻”
章牧之已抱必死之心,景德帝也生动容。
言毕,章牧之躬身而起,快步而出,他出门后,留守的羽林卫按他的吩咐,将殿门死死闩了上。
女眷们恐惧地哭泣起来,庆阳公主本照顾在景德帝身边,此刻大吼一声,“哭什么哭!哭有何用?已去调神策军了!等着神策军来救驾便是!”
众人哭声一顿,有人怯声道:“若……若等不来呢?”
庆阳公主气得胸膛起伏,左看右看,忽然走到近前的羽林卫身边,一把抽出了羽林卫的长刀来,寒芒乍现,将她妩媚的眉眼映得雪亮。
“等不来?!等不来本公主便亲自出门杀敌!就算被乱刀砍死,也是本公主首当其冲!这是李氏宗庙,自有李氏英灵护佑,尔等为臣为眷效忠李氏,我李氏一族,绝不会弃你们任何一人,我们一起安心等待便是!!”
庆阳公主素爱享乐,众人未想到她竟有如此坚韧一面,一时都精神大振。
女眷们哭声停了,朝臣们也纷纷赞赏公主大义之姿,又相互安慰鼓励,如此,殿中绝望的死气消散了不少。
施针后,景德帝气色恢复了些。
淑妃扶他安坐供台下,听着外头的喊杀声,静静等待。
等待最是磨人,更不要说,外头应战的诸位武将们的妻女还留在殿中,她们殷殷望着窗外又忧又怕。夜色如泼墨,窗外却是灯火通明,偶尔一支着火的冷箭落至宗庙附近,吓得她们又落下泪来。
焦灼之间,更需转移注意力,淑妃便问起姜离为何成了薛氏大小姐。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策和李同尘走了过来,他们注视着姜离良久,此时再也忍不住地近前,更远些地方,付云慈与虞梓桐也到了跟前,还有堂下曾经与姜离打过照片的朝官与夫人们,纷纷落来疑问的目光。
既已至此,姜离便也不再遮掩,只粗略将幼时在济病坊之事道来。
淑妃看着这几个小辈,无奈道:“兜兜转转,你入了薛氏,这怎不算造化弄人?罢了,你去和他们说会儿话吧,夜还长,让陛下养养神。”
景德帝才失李昀,如今太子又谋反,眨眼功夫,他便似苍老了十岁。
他安坐蒲团,微闭眸,像还在为天下百姓祈福。
然而再如何强撑镇定,也多少有几分心有余力不足之态,见他安然入定,姜离便随虞梓桐几人往远处角落而去。
“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对皇太孙的案子如此热心,却原来”
刚走到东窗下,虞梓桐便已泪流满面,付云慈亦噙着泪道:“怪道你初回长安我便觉得熟悉,却本就是故人相逢,阿离,我始终不信你死了。”
李同尘也瘪嘴道:“你何以要冒名呢?你但凡回了长安,无论你想报仇还是想伸冤,我们都会帮你啊”
虞梓桐切切道:“我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骂你,一直在恨你,却、却也没有一日放下过你,可我没想到你回来了,你还独自做了这么多事!”
自姜离承认身份,已过小半个时辰,虞梓桐回想这半年多来点点滴滴,又哪里还能对她有任何一点儿恨意?
她握住姜离的手泣不成声,“阿离,怎会这样?你的容貌怎会大变?当年你去了登仙极乐楼,那场大火那样骇人,你如何出来的?”
故人相逢却不敢认,心酸的又何止一人。
姜离红着眼替虞梓桐拭泪,只说自己被江湖侠客所救,因烧伤,不得不用江湖奇门医术改换容貌,自隐下了沧浪阁和裴晏种种。
姜离被她们三人又哭又笑的盘问,李策站在一旁始终不曾开口,好片刻,姜离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他,“小郡王,久违了”
李策深深看着她,“自你回来,长安城无一故人知你身份,可对?”
姜离眼睫轻颤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李策便了然道:“看来裴鹤臣已经知道了,如此,这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他说着,有些受伤道:“姜离,这么久了,你太狠心了,你忘记我们当年”
“小郡王”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姜离速速打断了他,“当年你请陛下指婚,乃是情急之下为了救我,我一直感激不尽。如今,我已不是当年的姜离了,回长安亦只为了替魏氏伸冤这一件事,事了之后我会不会留在长安都难定,这些旧事……请小郡王放下吧,时过境迁,小郡王当珍重自己。”
姜离一字一句,郑重中又有些歉疚。李策望着她欲言什么,但窗外杀声此起彼伏,他终究只是道:“你说的不错,当年确是为了救你,过了今夜再从长计议吧,无论如何你还活着,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姜离松了口气,虞梓桐和付云慈嘴上不停,又细细问了许多,论起她冒名欺君之罪,景德帝虽未发难,她们却替她担忧起来。
漫漫长夜,殿外的喊杀声似乎在一点点欺近,殿中众人各个神情委顿,皆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至后半夜,姜离几人也找了角落安坐下来。
夜已极深,殿中灯烛也暗了五分,但所有人惊惶地听着窗外,无一人敢睡去。
殿外是一夜的厮杀与血腥,殿内则是一夜的恐惧与煎熬,就这般捱到天明时分,忽然,靠近殿门的一人喊道:“听,杀声似越来越近了”
又有人道:“连刀剑相击声都听得见了!”
此两言若水入油锅,顷刻间惊得所有人醒过神来。
仔细听时,外头的喊杀声果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巨大的惊惧似潮水般蔓开,所有人齐齐站起来,又一同往北面挤来,仿佛那门外就是叛军带血的刀剑,留在殿中的羽林卫不敢大意,纷纷挡在殿门口抽刀以待。
有人泣道:“怎么办,神策军怎么还没来啊?叛军会如何待我们?”
又有人道:“忠臣不事二主!我们和他们拼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里,景德帝也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意识到禁军终究抵挡不住,他沧桑的眉眼间现出两分憾色,“尧儿,待会儿殿门破了,你带着余下的羽林卫奋力突围吧”
德王惊道:“父皇!儿臣怎能弃您而去?儿臣便是死也会留在您身边!”
淑妃也颤声道:“陛下,叛军数万,如何好走的脱呢?臣妾倒觉得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处也是好的,也不知长安如何了,皇后娘娘如何了”
她说着话,扶着景德帝的手也发起抖来,景德帝一把握住她的手,色若寒霜。
不远处,宜阳公主一家也戚戚地倚靠在一处,庆阳公主和驸马宁烁站在一起,神色也是严峻,她看了一圈,忽然挽起袖子,大步走向殿门,又抢过一羽林卫手中长刀,虎虎生风的守在殿门口。
见此景,景德帝忍不住道:“庆阳,你”
庆阳公主头也不回,怒道:“岂有此理,若他们杀将进来,儿臣正好多年没拿过刀了,我倒要看看谁能从我尸体之上踩过去!”
殿内皆意外,这时淑妃依稀想起来,“臣妾记得,当年庆阳殿下箭术极好,刀法也能与羽林卫们过招,这么多年了,竟走到了让她亲手杀敌的这一步”
德王见状,也动容的红了眼,他走下两步,拔剑挡在了景德帝和淑妃的身前。
“父皇,儿臣不走,儿臣护您和母妃到最后一刻!”
德王不弃父亲母亲,庆阳公主更挡在所有朝官与女眷之前,这等孝义与大义,不免令所有人精神振奋,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女眷们纷纷拔下了顶上发簪,朝官们也抄起了近前的烛台与灯盏,所有人屏息以待,静等着叛军破门时拼个鱼死网破!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朝殿门而来,庆阳公主握紧长刀,其余人也咬紧了牙关!
“砰”的一声砸门重响,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援军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章牧之!非是叛军!而是援军?!
满殿众人未有反应,生怕自己听错了。
“陛下!开殿门吧!袁将军和裴大人带着援军来了,叛军虽攻入行宫,但已被两面夹击难逃败局!陛下!我们等到了”
庆阳公主惊喜难定,“援军!援军来了!快,开门”
羽林卫打开殿门,便见晨曦之下,殿外尸横遍地,一片血腥狼藉,章牧之浑身浴血站在外,脸上尽是劫后余生之色。
是真的!援军真的来了!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更有人相拥而泣。
景德帝也喜出望外问,“怎来的这样快?!”
“神策军这几日在长安西北的赤火原上演武,裴大人去时正好撞上他们,一听行宫有难,他们立刻启程赶来,如此,竟只用一夜功夫便到了!”
“叛军本以为此番必胜,为了保存力量夜里进攻的十分保守,适才神策军一到,他们立刻乱了阵脚,眼下两道内宫门已被夺回!”
章牧之难掩激动,哑声道:“陛下!真是上天垂怜,大周正统命不该绝!”
东窗之下,姜离也红了眼,她直直看出殿门,想看到裴晏归来的身影,但她知晓,叛军者众,这一场血腥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援军已至,章牧之重新回宗庙镇守,只不时来报外头进展。
或是叛军大乱,三千人丢盔弃甲而逃,或是定西侯见势不妙往山下败退,或是太子中了流箭,已与定西侯往敏州方向逃
直至日暮西垂,这一场祭宫乱战才落下帷幕。
袁兴武和裴晏肃清祭了宫外所有叛军余孽,一同来宗庙面见景德帝。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了”
袁兴武身着甲胄,满身是血,因拼杀太猛,鬓发微散,肩头一道伤口亦血流如注。
“陛下,微臣回来了,陛下受惊了。”
比起袁兴武,裴晏身上便整洁的多,他来前专门回寝处换了一件衣衫。
但姜离一眼看出,他身上也添了新伤。
景德帝有些激动道:“起来,都起来,鹤臣,此番多亏你提前洞悉太子之行前去调兵,袁卿,你来的太及时,再来晚片刻,祭宫便守不住了。”
待二人起身,景德帝道:“叛军余孽还剩多少?”
袁兴武道:“陛下,此战叛军战死八千余人,万余随定西侯和太子而逃,还剩下三四千人被俘,如今都在行宫之外的山林中待命,另有少量逃窜各方,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行宫内余孽已清完了。”
一旁章牧之沉声道:“陛下,羽林卫战死过半,五千禁军也只剩下两千人了。”
虽是四千换了敌方八千,但这伤亡仍是惨重,尤其那些御前羽林卫,本为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可一当十,如今因太子之故,竟折损了半数。
景德帝沉默片刻,“牧之,一切战死军将的善后抚恤由你亲自来安排,务必丰厚,参战的所有军将,皆要重赏。还有叛军余孽,速速追讨,袁卿”
景德帝本有心让袁兴武去追伐定西侯和李霂,但见他肩头伤重,便又点了虞槐安与另外两名武将,“朕予你们三万神武军兵符,速去追击定西军余部!”
微微一顿,他道:“若拿住太子,将其活着带回来吧。”
虞槐安几人应是,不敢耽搁片刻,领兵符而出。
默了默,景德帝又道:“长安城中还不知情形,还要派人回长安一探,一切叛军,有降者网开一面,但有抵抗,格杀勿论!”
袁兴武拱手道:“陛下,微臣愿请命回京”
景德帝颔首,目光一晃看向德王,“尧儿,你随袁卿回京!”
大局虽定,长安城情形如何还未可知,如今肃王与太子皆废,德王也该担起责任,他忙应是领命,待袁兴武简单包扎了伤口,二人即刻领兵返回长安。
安排好这一切,景德帝已几乎虚脱,他目光扫了一圈,看向章牧之和裴晏几人,“祭宫余下善后事宜,牧之,鹤臣,还有庆阳,你们看着安排吧!”
说完这话,景德帝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淑妃着急地命人将他送回寝处,于世忠和姚璋随护在侧,此行只姜离一个医家,她忙也跟了上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与裴晏四目相接,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目送景德帝一行离去,裴晏正要与章牧之商议善后安排,但一转头,却对上了李策意味深长的视线,李策近前来道:“鹤臣,这么多年了,你果然没变。”
裴晏云里雾里,这时九思和十安自外头走了进来,战乱开始后,他二人也在外杀敌,一天一夜下来,水米未进,身上尽是灰土血渍。
裴晏有事吩咐二人,便迎上几步,但刚到跟前,十安便道:“公子,姜姑娘昨夜被太子揭破身份,她已承认自己乃魏氏之女。”
裴晏归来便是平乱,尚不知此事,此刻心头一跳,总算明白了李策那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放心,又道:“仔细说来”
祭宫主殿寝房,姜离给景德帝施针完,他总算精神了几分。
躺在榻上,他沉沉看着姜离,道:“你虽立了功,但欺君之罪难抵,你要为广安伯伸冤,即便太子谋反,旧案的人证物证却还不足。”
淑妃在旁道:“陛下,这孩子冒名他人,也是凭着一片孝心为父伸冤,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比孝道更难得?更何况,总算是查清了翊儿过世之事。”
前有肃王下毒,今有太子谋反,淑妃这话可谓十分诛心。
景德帝轻咳两声,又道:“若非体念你一片孝心,又因医道积了不少福德,朕不会轻饶于你,但旧案未查清前,你也是戴罪之身,就暂留祭宫,跟着淑妃听她安排吧。”
景德帝说完闭上眸子,淑妃一喜道:“陛下果真心软,孩子,还不快谢恩?”
将她托给淑妃,便是不打算立刻治罪了,但这“戴罪之身”四字也并不轻松,姜离忧心忡忡,听淑妃的话先谢了恩,见景德帝欲要歇下,方退了出来。
战后善后,无外乎是收敛死去的士兵,安排战俘、医治伤兵。
姜离出主殿时,前夜还巍峨肃穆的祭宫满目疮痍,天边正有晚霞似火。
各处死尸被清理大半,负伤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靠坐在各处石阶上,正互相包扎伤口,而那些伤重之人,则都被抬往西偏殿。
姜离连忙往西偏殿去,到了地方,便见祭师们正在给或断腿或中箭的伤重者医治,因伤者太多,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带领一众女眷帮忙。
见她来了,庆阳公主连忙招手,“薛……啊不,姜姑娘,你快来,祭宫里药材颇多,但我们实在不擅这些,你快教我们如何做”
包扎外伤并不难,姜离挽袖上前,先教她们如何敷药如何打布结,教完了,也赶到祭师们身边,帮他们给伤重者止血施药。
这些祭师皆是宗室戴罪之身,在此苦修多年,便也似遁入空门一般,他们皆会医术,在一位鬓髪皆白的老祭师带领之下有序地施救,而姜离在宫门口见过的那位伤疤脸祭师也在人群之中,相比旁人,他的手法更为利落,令姜离有些意外。
“姜姑娘,请来这里”
姜离的医术可救命,便只给那些性命垂危的伤兵施治,如此这般,一忙便是两个多时辰,等她满头大汗地回过神来时,外头已是深夜,帮最后一个断臂的伤者止血包扎后,她直起身长出口气,一转身,裴晏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他显然来了多时,姜离神容一振,快步近前,“你怎么样?”
裴晏深深望着她,“我没有失约。”
殿中还有不少人忙碌,姜离心中慨叹万千,也只能道:“我知道你定能赶回来。”
见她额上汗意津津,裴晏忍不住抬手为她拭汗,放下手时,他面色严峻了些,“你还得随我去看看宁珏”
姜离一愣,“他受伤了?!”
在祭宫外破损的军帐中见到宁珏时,他锦袍褴褛,鬓发散乱,浑身灰尘血污,正抱着血淋淋的手臂,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里。
见裴晏和姜离一起过来,他像急眼的兔子一般猛地坐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们。
姜离近前来,“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受伤了”
她正要查看伤势,宁珏一把将她的手挥了开,姜离一个趔趄退开,裴晏面色难看地在她身后一扶,“宁游之,你真要是非不分吗?!”
这一扶的亲昵彻底刺痛了宁珏,他不是笨人,早已想通了前后一切。
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气得胸膛起伏,眼眶愈猩红起来,“你们……师兄早就知道你是谁,却始终瞒着我,而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十分可笑?!看我信任你,欣赏你,甚至为了你,怕旧案牵连薛氏,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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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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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
梁小丑?!你们二人分明早就有情……我、我如此信任你们,可你们竟这般骗我?!如今太子谋反,宁氏已成罪族,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们怜悯?!滚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宁珏负伤之后,自诩有罪,不接受任何人帮助,裴晏一边善后,一边找了他一下午,天黑之后才知他躲在这里。
他找过来时,宁珏便是如此六亲不认之势,裴晏心中歉疚,自然忍了他,可见他对姜离也如此怒火难消,他实难看得下去。
“宁游之,你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是太子,你怨我恨我便罢,可你唯独不该怪她,你可知”
姜离握住裴晏手臂,制止他解释下去,她只看着宁珏道:“宁珏,当初我插手此事时,便已说过我不是为了帮你,也不是为了宁家,是你自己不信的。在我心里,你与我并无区别,你做舅舅的,多年来一直记得皇太孙之仇,那我这做女儿的,难道便能忘记义父义母的冤屈?皇太孙金贵可怜,广安伯府四十三口便命贱该死吗?”
姜离深吸口气,“我初识你时,你坦荡赤诚,豪爽侠气,更是我回长安以来结交的第一个新朋友,我和裴晏从未轻视于你。至于你说的,为了我所为之事,宁珏,那不过是你没有认识真的我,我远非你所见的薛氏大小姐”
宁珏听得惨笑起来,“你如此说,倒显得我更可怜了,我……我为了保住太子,保住宁氏的尊荣,最后到底是改了意志,这还不够让你们轻视于我?”
他说着,面色愈发痛苦,一把捂住脸低下头去,“可终究……终究什么也没保住……连我自己的本心也没保住……”
听他语声带上了哭腔,裴晏叹了口气,“你为了宁氏为了你姐姐并不算错,昨夜为了陛下,你不曾随太子而去,又为了守住祭宫死战一夜,这难道还不算你的本心吗?宁珏,只要宁尚书在长安能像你一样没有走错,那宁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你此刻便自厌自弃,是不管你姐姐和小殿下了吗?”
宁珏身子一僵,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呜咽起来。
从军帐出来,姜离怅然地沉默了片刻。
没一会儿,她驻足看向裴晏肩头,“你的伤可看过?”
裴晏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姜离哪里能信,“昨夜你离开之前便受了箭伤,后来平叛刀剑无眼,你连甲胄未着,怎会无大碍?所幸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你的住处让我看看。”
不等裴晏答应,她已经先他一步往祭宫走去。
裴晏定定看着她,恍惚之间,想到了当年她替她疗伤的场面。
姜离走出两步回头,“站着做什么?”
裴晏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来,等回到厢房,九思和十安正等在那里,见他们一同归来,二人面面相觑一瞬,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门紧合上,裴晏不知怎么有些作难,“其实真的无需”
“在书院时你想瞒着我,如今我都已经知道了,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姜离没好气地道,又纳闷地盯着裴晏,裴晏苦笑一瞬,只好侧过身将衣袍褪了下来,便见他除了肩头,肋下也果然添了新伤,然而这时,姜离见他有意避着背脊,还是鬼使神差地往他身后绕去
等在他背后站定,饶是姜离已知晓他背脊遍布伤疤,可等她亲眼看到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晏知道她在看什么,当即想穿起衣袍,“别看了”
“别动”姜离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上前半步,生着薄茧的指尖轻抚了上去,她一寸寸地触,从后颈至腰际,直至裴晏难耐地按住她的手才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姜离眼底泪光闪烁,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些痛楚。
裴晏拉起衣袍将她揽入怀中,姜离亦紧紧回拥住他。
她们这一路行来,苦痛中离散,绝境处逢生,终于换来这一刻呼吸相闻,心跳相合。却原来,从年少至如今,从江湖至长安,他伴她生死相随,从未别过……
第221章
大结局(四)
翌日天明时分,
长安的消息传回了祭宫。
德王身边的亲信都尉张扬来报,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将军到长安后,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报,
便发现,
巡防营上将军徐钊已然叛变。”
“二十六夜里亥时半,
徐钊调了最亲信的五千兵马入城,先控制各处衙门,又闯入禁中,
将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来,宁尚
书惊闻之下,立刻传信金吾卫与四方守城军,与巡防营兵马在朱雀门之前恶战对峙”
“宫中贵妃娘娘,
同样在二十六夜里发动宫变,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带出长安的一千龙武军,宫变刚发动不久,
皇后娘娘得知消息,
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门出宫,
以皇后御令调集了禁军北营的五千人马,
双方在宣武门恶战一场之后,
北营禁军控制了贵妃娘娘,
内宫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东宫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处宫禁,
明显她知道太子的计划,本来是等太子大胜回朝的,
却不想太子已经败了,倒是宁侧妃,
得知消息后派人联系宁尚书,暂时稳住了东宫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龙脊山谋反,她已经白身待罪了。”
张扬说完喘了口气,又道:“巡防营那五千人本就不够坚定,袁将军昨夜带兵入城后,两个时辰便捉住了徐钊,巡防营死伤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为俘,神策军这边只伤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胜,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几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宁尚书稳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仅景德帝长出一口气,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气。
景德帝道:“好好,长安未生大乱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宫大乱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宁尚书和宁侧妃显然不知内情,还请陛下宽宥。”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
姜离看着裴晏,心底那股子奇异之感又浮了起来,“从前在书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来我竟认你做了师父,我唤你‘小师父’时你做何感想?嗯?小师父~”
裴晏望着姜离促狭的眉眼,只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离,只有眼前这样的,活泛灵慧,又胆大不遵礼训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师父”三字还在回荡,一颗心也无可抑制地急跳起来,他坦诚地道:“很受用,很好听。”
“好啊,没想到你裴鹤臣看起来谦谦君子,却爱占我这种便宜。”
姜离嗤之以鼻,可对上裴晏双眼,面上却生薄热,她忙转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适才就是你最后一次听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来,待要找补两句,却见姜离忽然驻足,又转过身,往他们身后远处看去。
裴晏也停下来,往后方一看,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根本无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