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香雪不知如何反驳,忙去看郑文薇。郑文薇比她稳得住些,
仍然强自道:“姑娘所言乃是一家之言,我知道姑娘医术高明,可人各有异,姑娘又有何证据?!”
姜离目光一转看向她下半身,“证据就在你后腿上,若我猜的不错,你此番应是跌倒撞击而至的小产,此般落胎,损伤极大,因此才失血如此之多。若你们立刻叫人来,此行确可算意外,可你们偏偏等了许久才叫人,那我便可以肯定你们是故意如此。”
不等郑文薇辩驳,姜离凉声道:“你们适才之言,是有将此事怪在太子妃身上之意,若你们用心极恶,这些话我大可当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面禀明,至于他们信不信,多请几个擅长妇人病的太医来便是。”
姜离说至此,香雪面露恐惧,郑文薇也色如金纸,但姜离继续道:“可我想,一个人能以如此损伤自己身体的法子,去毁掉自己即将到手的泼天荣宠,那这人或许并非极恶之徒,而是有何难言之隐”
姜离有理有据,似乎并无恶意,但郑文薇咬牙道:“姑娘少在这里诈我们了,姑娘是薛氏女,是怕此事令太子妃娘娘受牵连才这般诈我们,但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知自己有孕,今日也的确是用了乳鸽羹后才小产。”
郑文薇执拗地抿着唇角,惨白的面上恐惧与无畏交加,姜离心底疑问未解,但见她如此便知郑文薇一时片刻不会信她。
她便道,“也罢,我对娘娘而言不过是个外人,娘娘的确多有顾忌,既如此,不管是为了太子妃也好,还是为了娘娘自己,娘娘最好莫要招惹是非,届时太子妃娘娘请来一众太医会诊,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能看出这些隐情,娘娘身上的痕迹三五日内也不会消除。”
姜离这话竟多为郑文薇的处境考虑,郑文薇又惊恐又不敢置信,姜离却不再多言,去门口高声道:“殿下,姑姑,我问完了,请进来吧。”
没多时李霂和薛兰时进了门,李霂道:“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离看向郑文薇,郑文薇面色还有些发僵,但她很快做了选择,“薛姑娘不愧是神医,臣妾近日身上确是有些小毛病,但如今天气炎热起来,我自己都未发觉不适,殿下,都怪我疏忽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视线却落往姜离身上。
姜离在旁道:“娘娘年纪尚轻,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往后不愁再孕。”
李霂本还生疑,见二人口径相同,便也放下了心来,想到薛兰时有孕便是经了姜离之手,遂道:“泠儿,你医术最好,不然你帮阿薇调理调理?”
薛兰时不赞同:“殿下,怎么能让泠儿来治,她又不是御医。”
李霂闻言并不改口,只看着姜离,姜离默了默,应道:“姑姑,我与郑娘娘有缘,我就帮她看上月余罢,不打紧的。”
见姜离应承下来,薛兰时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说,既要调理身子,姜离便又上前问脉,后再开了新方与食补方略,并嘱咐郑文薇静养。
李霂有意留下陪郑文薇,其余人先退了出来。
薛兰时和宁瑶是各回各宫,待出承香殿,姜离还是问候道:“娘娘,不知宣城殿下近日可好?”
宁瑶道:“还是按姑娘此前的方子在用药,过两日只怕还要请姑娘来瞧瞧。”
姜离又应下,宁瑶与薛兰时没什么话好说,自先一步告退回景和宫。
她一走,薛兰时便气道:“你这丫头,那郑文薇到底是什么病况?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莫非她有什么见不得光之事?”
姜离道:“她的身子与姑姑早前有些相似的病症,不算严重,但对保胎确是不利。”
薛兰时咬牙冷笑,“真是贱婢,还想把今日这意外栽赃在姑姑身上,幸好有你在,否则今日这哑巴亏姑姑怕是受定了,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她这是没有诞下皇家血脉的福分……”
“姑姑切莫动气。”
姜离劝一句,薛兰时叹道:“姑姑也不想生气,可你也看到了,太子要将她宠坏了,也是幸好……”
想着自己也是有孕之人,薛兰时剩下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明夏适才也吓得不轻,这会儿道:“有她姐姐在前,她往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惜殿下还让我们大小姐给她看病,她哪里配!”
薛兰时也道:“姑姑真怕她连累你。”
姜离还在疑惑郑文薇今日之行,随口道:“姑姑放心,我自然谨慎,今日太子殿下开了口总不好拂了他的意。”
说至此,姜离看着宁瑶离开的方向道:“宁娘娘气色看着好多了。”
“心结解了,自不会早晚板着一张冷脸了。”薛兰时语声凉薄,又道:“陛下这一回是真的为那孩子出了气了,褫夺名号,赐了白绫,连丧事都没办,听说就让皇陵来人把遗体接走,草草埋在了一块儿边角之地。”
肃王是罪有应得,但若宁家就此不再追究,为广安伯伸冤之事便又陷入了两难。
姜离心头发沉,待与薛兰时回了景仪宫,只见安乐郡主李嫣竟与安阳郡主李婉一并等在主殿,见薛兰时回来,安乐郡主忙迎上来,“母亲,承香殿怎么回事?”
薛兰时落座,摆手道:“没什么打紧的,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年后李嫣入宫中弘文馆进学,又常与安阳郡主玩乐,姜离近日极少见她,便听她指着安阳郡主道:“安阳姐姐说要来看您”
安阳郡主近前行礼,“母亲让我带了点儿礼物给娘娘。”
侍从奉上礼物,安阳郡主又看向姜离道:“早闻薛姑娘之名,今日也算得见了。”
安阳郡主生得柳眉凤眼,今日一袭香妃色宫裙显得格外明媚动人,姜离福了福身,她便又道:“那日我们在大理寺门口远远见过一面,姑娘可还记的?”
姜离莞尔道:“自然记得。”
安阳郡主面露羞涩,薛兰时在旁笑道:“大理寺?你这丫头是去探望裴鹤臣的吧?你越是着急,裴家那位便越是心高气傲,何不等陛下指婚呢?”
安阳郡主笑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鹤臣哥哥那等性子,若我不常去走动,他是万万不会主动理会我的”
薛兰时摇头,“她母亲今日如何了?”
安阳叹道:“还在潜心修佛,平日里不见外客,也就和庆阳殿下、宜阳殿下去探望的时候,能小坐片刻,听说连鹤臣哥哥都不见的。”
薛兰时蹙眉,“连儿子都不理会?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裴鹤臣已经够出众的了,真是不明白。”
安阳道,“瞧着是要断了红尘世俗的样子。”
薛兰时想说什么,但扫了几位小辈一眼,又将话头转了开,“罢了,今日你来的好,便留下用晚膳吧”
“姑姑,那侄女便先回府了。”
姜离提了告辞,薛兰时道:“近日无事,你着急做什么?”
姜离道:“母亲还等着我回府施针呢。”
薛兰时一愣,倒是十分赞赏她的孝心,“好,那姑姑便不留你了,明夏,你送大小姐出宫。”
姜离辞了安乐二人,先一步离开景和宫。
出了景和宫,明夏便道:“安阳郡主年岁也不小了,也是不容易,大小姐,我们娘娘前两日又去见了淑妃娘娘呢”
姜离明白薛兰时之意,德王或许真能与薛氏女结为连理,但可惜她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姜离不想深究此事,更怕万一薛兰时真促成了此事令她骑虎难下,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能以伸冤报仇为重。
她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了话头问:“郑良媛与姑姑平日里可有不睦吗?”
明夏还恼着,立刻哼道:“她哪里敢?自她姐姐去后,我们娘娘可没对承香殿的人有任何不周到之处,娘娘想的明白,没有她也有其他人,她家里获罪并无倚靠,且让她受宠几日又如何,但若比娘娘先有了皇子则是万万不可的。”
姜离遂道:“那……若是她早知有孕,保下了孩子呢?”
明夏抿了抿唇,轻声道:“今日大小姐也瞧见了,娘娘什么都没做,脏水差点泼到了娘娘身上,幸好有大小姐为娘娘正名,娘娘不易,若真让她保下了孩儿,那只怕……不能让她好好生下来的。”
姜离听得心头发寒,明夏叹道:“奴婢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事,但娘娘处境如此,不可不防,大小姐以后便明白了。”
姜离可不会明白,只奇怪郑文薇为何落胎,又为何生了对付薛兰时之心。
郑文薇虽得太子宠爱,在东宫却并无依靠,若能诞下皇子,方可立于不败之地,而薛兰时如今身怀有孕,别说不是她下的手,便真是她造了孽,只怕也难随郑文薇之意。
但她还如此冒险,只能解释为她对薛兰时心怀恨意,哪怕只有一点儿机会,也得给薛兰时添堵。
疑问丛生,转眼间已出嘉福门,明夏这时驻足,正要告辞之时,却忽然抬眸看向了承天门方向,“咦”
姜离也随她往远处看去,便见傍晚时分,长乐门外几个御前小太监正护送着五个玄衣朱裳的男子朝朱雀门方向行去,当首的是个鬓发花白的老者,余下四人看起来也过不惑之年,因几人服制特殊,不免引得姜离多看了两眼。
明夏在旁轻声道:“是皇陵祭师”
大周李氏祖上好傩祭,建国后于钦天监之下设祭礼司,专为皇室驱鬼逐疫,后世代相传,到了永昌帝一朝,因永昌帝不喜怪力乱神之说,便将祭礼司迁至皇陵,与守陵人一起专侍奉葬入皇陵的李氏先祖,亦为皇室葬礼行傩祭驱邪之术。
百多年下来,这些祭师已多为被株连的宗室之后,获罪时入皇陵苦修,靠侍奉祖先赎罪,亦终身不得娶妻生子,与苦行僧无异。
他们多年前虽是罪族,但因祭师身份,颇受朝野上下尊崇,非年节祭典不入长安,因此姜离虽早有耳闻,却也是头一次得见。
“应是为了肃王而来,哦不,如今不能称肃王了,应是为了李昀而来,但祭师们只需在皇陵祭礼便可,怎么还回了宫”
明夏有些纳闷,姜离的目光也落在那几张忧心忡忡的面颊上,显然此行景德帝有何吩咐令他们倍感焦灼,待看到最后一人时,姜离眉梢轻扬,因那人背脊佝偻,面上几块疤痕盖住了大半脸颊,陡然看去时莫名有些惊悚之感。
“难道是肃王下葬出了岔子?”姜离随之问。
明夏道:“不能吧,眼下这个当口,谁也不敢出岔子的,罢了,不打紧,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府吧……”
祭师一行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左千牛卫衙门之后,姜离应下明夏之言,带着怀夕从禁中东侧往朱雀门去。
出宫门时,御街之上已没有祭师们的身影,待薛氏马车走动起来,怀夕终于呼出口气道:“姑娘,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那郑良媛到底想做什么?”
姜离缓缓摇头,“我也不明白,但看得出她对薛兰时有恨,也不想留下那个孩子,恨薛兰时也就罢了,不留孩子,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怀夕道:“她在东宫好几年了,好端端恨薛兰时做什么?薛兰时虽不喜欢她,但也没害过她吧,她眼下与薛兰时为敌实在不明智。”
“若真有什么仇怨,也不一定是害得她……”
姜离顺口接一句,此言落定,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下想到了郑良媛昏迷之际口中念念有声,她道:“莫非是因为她姐姐?”
怀夕惊道:“她姐姐不是染了瘟疫病死的吗?”
姜离直觉想到了此处,却并无任何证据,片刻摇头道:“没事,不急,我如今出入东宫的机会不少,再看看罢。”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魏阶的旧案,甫一回府,姜离便直回盈月楼,晚霞似火,盈月楼院中立着三五木架,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竹筛,里头晒着不少油亮干瘪的黑顺片,皆是近日姜离炼药试药的成果。
姜离吩咐如意和吉祥帮忙,一同将药材往屋内搬,正忙碌着,管家薛泰匆匆跑了过来。
“大小姐,按您的吩咐,夏日的衣物都给济病坊送去了”
姜离近日为简娴治病,又忙于炮制附子,往济病坊送衣物药材之事便吩咐给了薛泰,他行事姜离还算放心,但这时薛泰又道:“不过济病坊的师父让给您带句话,有一对姐妹要被收养走了,她们很想再见大小姐一面。”
姜离一愣,“是阿彩和阿秀?”
薛泰颔首,“是她们”
姜离看了眼天色,“好,那我明日便出城一趟!”
第213章
襄州故人
翌日清晨,
姜离一大早便往城外济病坊去。
路上走了半个时辰,到济病坊尚未至午时。
惠明与慧能师父迎出来,姜离刚进院子,几个孩子乌泱泱从后院跑了出来,
阿彩和阿秀姐妹跟在阿朱身后,
瞧见姜离时眼底皆是浓烈的不舍。
惠明道:“两个孩子都惦记着薛施主呢。”
待到了跟前,
阿秀有些哀怨地道:“薛姐姐终于来了,真怕见不着姐姐最后一面,我们后日就要走了”
阿彩不会说话,
只眼巴巴望着姜离,姜离看着这对姐妹花歉疚不已,忙吩咐怀夕将准备的点心拿来,待将孩子们带入了讲堂之中分食点心,
方才道:“这几日姐姐乱事缠身,不然早该来看你们的,怎么后日就要走了?”
惠明在旁道:“施主借一步说话。”
姜离本就要问详细,
便与惠明师父到了廊下。
惠明道:“是商州一家绸缎铺子的老板,
名唤苏永昌的,
他与结发妻子年过不惑,
曾有个女儿,
养在家中十五载,
于前岁夭折了,夫妻二人为此痛彻心扉,
也过了要子嗣的年岁,本来未存领养孩子的心思,
上月前来长安城做买卖之时,夫妻二人到相国寺上香,
下山之时听说咱们这里,便来捐赠善银,就在那日,夫妻二人瞧见了阿秀。”
“是想领养阿秀?”姜离问到。
惠明颔首道:“是,日前姑娘知道的,来过喜欢阿彩的,但阿彩不会说话,最终还是放弃了,此番这苏老爷要领养阿秀,说阿秀长的很像她们女儿小时候,阿秀不愿意,非说要与妹妹同在一处,苏老爷和苏夫人知道了,便说两个孩子承欢膝下更好,便将阿彩一并收养了,他们家中富庶,也不在乎多一人。”
姜离道:“可查过家世了?可稳妥?”
惠明含笑道:“施主尽管放心,贫僧半月之前亲自去了一趟商州,是正经的商户人家。”
姜离松了口气,“那便好,她们姐妹年岁太小,尤其阿彩不会说话,更得小心谨慎。”
“施主安心,我们也怕孩子们走了更受罪,后日苏府会派人来接两个孩子,姑娘放一万个心,商州不远,哪日相国寺有差事了,师父们还会去探望的。”
姜离颔首,“商州我也有一二友人,也可相托照拂。”
再回讲堂之时,刚一进门阿朱便招手道:“薛姐姐,你快来看,阿彩将你画的像仙娥一样……”
姜离好奇近前,便见几张水墨画摆在桌案上,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她的画像,粗粝的线条勾勒出一位身姿曼妙的清秀佳人,竟真有她五分神韵。
姜离莞尔,“阿彩将来必定是丹青圣手,还画了何人?”
阿彩面露羞涩,移开最上一张,底下两幅画皆是锦衣公子模样,其中一人身形似竹,神容冷峻,另一人手拿折扇,风流不羁,姜离眨了眨眼,“这是裴世子和小郡王?”
裴家虽暗中为济病坊出去的孩子们找生计,裴晏却远不比李策来得多,姜离有些意外道:“裴世子来的不多,阿彩却也画的栩栩如生,足见阿彩禀赋过人。”
阿朱在旁道:“裴世子会看阿彩说话呢,前次裴世子走后,阿彩怅然了半晌,这一年多来,还没有人能看懂阿彩那些比划呢。”
姜离看着裴晏画像,再看了看阿彩,倏地想起了那日裴晏与阿彩说话的情形,时隔多日,那场面竟还鲜活,“从来没有过吗?”
阿秀在旁道:“妹妹起初会比划之时连我也看不懂,后来时间久了方才明白些。”
姜离心底的怪异之感愈来愈盛,这时,阿彩羞怯地蒙住了画像一角,姜离仔细一看,却见她写自己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便在旁画了一朵胖乎乎的云彩,姜离看的心中发软,笑着将阿彩揽在了怀中。
正笑闹着,晴山忽然从外头跑了过来,“阿朱姐姐,那孩子又哭了……”
姜离起身来,“何人哭了?”
“路边捡来的小娃娃!”
阿朱说着已跑出门去,姜离便也跟了上去,一路入了晴山几个男孩的小院,还未进房门便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姜离诧异不已,待进了屋子,便见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娃娃在床榻之上仰躺着,手脚挣扎,啼哭不止。
阿朱年长些,忙上前去拍哄,姜离意外道:“怎是路边捡来的?”
晴山道:“是慧能师父前两日在相国寺山下捡来的,不知哪个心狠的,将孩子弃在了山门不远处,慧能师父心怀慈悲,便将孩子抱了回来,可他太小了,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离近前,先摸了摸小娃娃手腕,很快在他腕上轻轻按压起来,待小娃娃哭声稍止,姜离又轻轻哼起歌谣来,“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姜离的哼声似有魔力,片刻功夫,小娃娃便止了啼哭,满屋大孩子小孩子皆奇异地看着她,阿秀道:“薛姐姐唱的真好听,这是什么歌谣?”
姜离莞然道:“这叫《卿云歌》,是姐姐幼时常听的,这孩子有些积食,我待会儿开个方子,喂两次汤药便能好些,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可懂得看顾?”
阿朱道:“姐姐放心,宋婆婆和几个老伯都很喜欢小娃娃,她们教我们,我们轮流看顾一个小娃娃总是看得过来的,这孩子每日用点儿迷糊菜羹便不会哭,若是积食了,那只怕是昨日我们喂多了。”
姜离放下心来,写好方子后又叮咛了一番禁忌事项,眼看着日头西斜,又把阿秀姐妹叫来身边辞别一番方才踏上归程。
两姐妹红着眼眶,姜离虽有些怅然,却也只为她们高兴,再加上商州不远,展跃夫妻也在商州,后面请他们照拂一二,多有再见面的机会。
马车一路疾驰,回薛府时已是日落西山,夏日昼长,暑气也有些迫人,姜离回府正急着往盈月楼去看新晾晒的附子,门房的小厮却拦住了她,“大小姐,午间有人来送了一份拜帖,说是给您的”
姜离心生奇怪,“哪家府上的?”
“没说,只说您看了便知。”
姜离接过拜帖打开,只见帖子上并无字词,只有一朵墨芙蓉。
她合上帖子,色变道:“咱们再出府一趟。”
上了马车,姜离吩咐长恭,“去芙蓉巷。”
长恭心中有数,扬鞭催马,等马车入了芙蓉巷后巷之时,正是夜幕初临。
姜离多日未来见戚三娘,更是头一次见戚三娘主动送信,她只担心戚三娘出了事,这才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将长恭留在巷口,主仆二人至巷中叫门。
很快,酌泠酒家后门被打开,戚三娘站在门内道:“姑娘来了,快请进来”
姜离进门便问,“出了何事?”
见她满脸担忧,戚三娘笑道:“您别担心,没大事,是曲叔回来了,他三月里奉命去往襄州寻人,到了襄州费了些功夫才将人找到,路上又耽搁了月余,今晨才入长安。”
一听“襄州”二字,姜离神采大振,“可找到齐悭了?”
三月之前,姜离把虞梓桐在襄州遇见开元钱庄故人之事告知了沈渡,此后沈渡派人去往襄州寻人,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终于有了消息!
“找到了!”戚三娘也很高兴,“人眼下和曲叔都在二楼歇着呢,我们一时连络不上阁主,想着找您是最方便的,这才送了信去薛府”
姜离心跳紧促起来,“快带我见他们!”
第214章
邪道真相
“曲叔,
许久不见了!”
上了二楼,戚三娘先带姜离见了曲尚义。
姜离回长安半载,当初在许州之所以顺利与简伯承“相认”,也多靠曲尚义从旁协助,
而在沧浪阁养伤的几年,
曲尚义待她更似亲侄女一般。
曲尚义年过半百,
虽是鬓发花白,但因习武之故,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似刚过不惑之年。唯因早年左腿重伤之故,如今走路有些轻跛,见到姜离他也实在高兴,一番寒暄后,
先以此番正事为重。
“那位齐老爷是我在襄州城内找到的,半年之前他们搬了家,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
他母亲建在,
还有妻女需他照顾,
此行于他而言颇为不易,
没法子,
我只好许了足量的银钱,
他这才愿随我走一道。”
襄州至长安千里之遥,姜离也能理解,
“那他可还记得旧事?”
曲尚义颔首:“记得,一来当年沈家的事情闹得太大,
沈栋官声极好,他们这些人证也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二来,他师父的病也十分古怪,这些年来他一直耿耿于怀,路上他便提了些当年迷惑之地,但当年事发突然,朝堂衙门里的事我都不清楚,也辨不出古怪,如今人回来了,还得想个法子求证他所言是真是假。”
曲尚义乃曲雪青远房族兄,如今也只有他能对沈栋父子直呼其名。
姜离道:“曲叔不必担心,您应该知道裴国公府世子吧?”
曲尚义一愣,“裴、裴世子?”
曲尚义几年未回长安,对长安诸故人陌生也是正常,姜离不以为意道:“就是小师父当年的同门师弟,我此番回长安才知,原来当年沈家出事之后,裴世子也在暗中调查沈家的案子,这些年一直未曾放弃。我与他也是故人,这半年来他帮了我极多,依我之意,此事由大理寺出面调查最是名正言顺,曲叔看呢?”
曲尚义古铜色的面庞上闪过了一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自然好,裴、裴世子我是知道的,当年和涉川在师门颇有交情。”
见他神色有异,姜离心底也有些狐疑,又道:“既是如此,明日我便去大理寺走一趟,明天晚上让裴世子随我一同来此可好?”
曲尚义扯了扯唇,“好,自然好,姑娘安排便是。”
既做了这般决定,姜离倒不急着见齐悭了,一来她身份本是作假,不宜用薛氏大小姐的名头威慑齐悭,二来,这等旧日公案,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更令人信任。
这时姜离便道:“小师父近日并无消息?”
戚三娘摇头,曲尚义道:“怎么涉川没联络你们吗?”
姜离道:“其实三月中小师父与怀夕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救了我一位朋友,我以为他回了长安,但那之后他并未来过薛府。”
戚三娘道:“我这里从来只有等阁主消息的份。”
曲尚义这时道:“阁主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必管了,如今齐悭回来了,就按姑娘的意思办,明日让那位裴大人来此便好,对了姑娘,我听闻肃王已经伏诛,那广安伯的事可能昭雪了?”
当初姜离被带回沧浪阁,曲尚义正是知道了广安伯府的惨案才对她格外怜惜,这些年来,也只有他们最明白她是如何的报仇心切。
姜离叹了口气,“不算顺利,虽查明肃王是谋害皇太孙的凶手之一,可没有证据表明他是唯一的凶手,义父的案子都与医道有关,还说不清。”
曲尚义便问:“姑娘既与裴世子是故人,他如何说呢?”
“他已帮了我许多,但医道上的证据他也爱莫能助。”
曲尚义与戚三娘面面相觑一瞬,自也帮不上忙,曲尚义只道:“此番我会在长安留些日子,姑娘若有何吩咐,只管让怀夕来递个话。”
姜离应下,又问了些阁中事宜,眼见时辰不早,便带着怀夕先返回薛府。
入府门之时已近二更,薛琦身边的长禄正在门口候着。
姜离见他便知薛琦有话吩咐,遂去往前院。
待到书房,便见姚氏与薛沁也在屋内,但不知怎么,二人面色不甚好看,待姜离行了礼,薛琦便道:“今日陛下定了一件大事,七月二十五,陛下打算率领文武百官去皇陵祭祖并祭天,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家,可带一二家眷同往,泠儿,你可想去?”
“去皇陵祭祖?”姜离眼皮一跳,一下想到了昨日见过的皇陵祭师,“女儿昨日出东宫之时,看到了几个玄衣朱裳的祭师”
“就是召他们入宫看吉日的。”薛琦叹道:“肃王虽死得其所,可陛下年纪大了,这事对他的打击不小,再加上近日南方大雨,又生洪涝,陛下得了消息后在太极殿对几位老臣说,‘皇室无道天必降惩’,这才生了祭祖祭天的念头。”
姚氏轻声道:“七月底正是夏末秋初,倒也是祭祖的好时节,往年八九月上还有秋猎呢,也搁置好多年了,这次出行还有两月时间,应来得及准备。”
薛琦唏嘘道:“不容易啊,御驾多年未出过长安了,这前前后后得调动不少人手,皇陵那边也得准备祭礼,祭天之后回来长安,陛下的万寿节又将近了,今年是陛下六十大寿,内府如今已开始忙了……罢了,所幸与御史台
无关。”
说着他又看向姜离,“届时二十三那日天色不亮便要出发,去皇陵要走一日,二十四为帝王与百官狩猎祭品之日,二十五方为祭祖与祭天正日,祭典之后有大宴,二十六日返程归来,陛下已定了此番是贵妃娘娘留在宫中镇守,淑妃娘娘随驾同行,太子和德王殿下陪驾,为父的意思是,你姑姑如今身子渐沉自是去不了了,你随父亲前去。”
姜离瞥一眼薛沁,一时有些恍然,薛沁身为薛氏次女,虽是庶出,从前却与嫡出无异,她的心思一早就在德王身上,惦记了多年,半路却杀出个姐姐来,且还是薛琦和薛兰时达成共识之意,这怎能让她不气?
姜离默了默,“女儿近来在为母亲治病,这一走几日多少有些不放心,父亲不若带着三妹妹同去?”
薛琦蹙眉,“这是你姑姑的意思,你怎还不愿去?”
见姜离欲言又止,薛琦道:“罢了,你再想想罢,到了跟前再定夺。”
姜离应下,自对此事不以为意,待回盈月楼,便见吉祥与如意已将院中药材全部收入屋内,姜离换了件常服之后,又称起了这些全新炮制的附子。
怀夕在旁道:“姑娘制药多日了,是想做什么呢?”
姜离道:“如今并无皇太孙医案,也不知当年用药记载,那我便按常见的遗症病状开方,从轻症至危重,不同的医方配伍,不同的下毒剂量,我要看看按当年白敬之的法子,这毒药到底能不能令皇太孙致死”
怀夕听明白了,却又不甚明白,只陪姜离忙至深夜方才歇下。
翌日酉时初刻,姜离带着一份文卷往大理寺衙门去。
盛夏的傍晚暑气仍是灼人,大理寺门口的武卫前脚去通禀,后脚九思便迎了出来。
“姑娘来的巧了,宁公子也刚来”
姜离问道,“宁公子怎也来了?”
九思道:“是公子派人去请的,去麟州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有些复杂,公子便派人去把宁公子叫过来了。”
三月中,白鹭山书院的命案得破之后,因牵扯麟州本地邪神活祭之说,而付怀瑾四人皆已丧命,为了确保万一,裴晏派大理寺司直前往麟州,调查范长佑被“活祭”的内情,如今两月已过,所派之人终于返回,姜离也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到了东院值房,姜离抬眼便见裴晏桌案之上堆满了卷宗。
裴晏多日不见她,这时熟稔的招手,“你来的正好,此事你也听听”
宁珏也兴冲冲道:“快快,麟州的事有的查!”
屋内除了他二人,还有两个面生的司直,皆已过而立之年,他二人肌肤黝黑,公服马靴皆有泥渍,一副着急赶路的风尘仆仆之相。
姜离近前来,“怎么说?”
不等裴晏接话,宁珏先热络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书院案破了之后,那付宗源说,当时付怀瑾四人虐杀范长佑,乃是因当地曾有个‘梼杌’的凶神,后在麟州坊间有了信徒,其信徒编了教义,其中一出教义乃是种献祭之法,可获取被献祭者的天资禀赋,当初范长佑便是被他们绑了起来,用那教义上的法子将其献祭给凶神了,还有什么在其面上刻写教义,欲取何处,便献祭何处的说法”
姜离颔首道:“自然记得,这说法不对吗?”
宁珏看向领头的司直,那司直道:“我们去麟州前后待了月余,得到的说法和付宗源所说的确有些差异,这名叫‘梼杌’的凶神确有过,但当时的邪道只以此为幌子,后来虽有了凶神需祭祀的说法,但并非是拿人活祭,而是邪道敛财之说。这邪道当初之所以被官府查禁,也是因其敛财骗财巨大,那些因邪道而死之人,要么是被骗光了钱财自杀而亡,要么便是因钱财与邪道中人厮杀而亡,并无拿活人祭祀之事。”
姜离奇怪道:“这怎可能?那付怀瑾是从何处得来的虐杀之法?”
司直摇头道:“这凶神邪道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前后闹了不到一年便被官府明令禁止,主犯也都被正法了,此番我们找到了当年被骗之人,还找到了两个入过邪道的‘信徒’,据他们说,那邪道头子初衷是为敛财,害人命的事他们是不敢当众干的,那名叫梼杌的凶神乃是神话传说之物,在当地就和我们说年兽吃人一样,是用来吓人的。但据说一开始兴起,是几十年前,有几个江湖人士在当地装神弄鬼吓唬人才流传开来”
姜离难以置信,“那教义中有活祭之说,是付宗源编的?”
裴晏这时展开一卷文卷来,“你来看,这是他们找到的,梼杌在当地的画像。”
姜离只道看画像做什么,可当裴晏将那文卷放在她眼前时,姜离蓦地惊疑起来,“这梼杌的模样是”
“不错,与我们此前见过的四方凶兽纹样中那北方凶兽一模一样!”
裴晏一言落定,姜离讶然道:“难道麟州这凶神,也与无量道有关?可那活祭之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裴晏这时又拿出一份信笺来,“你看”
姜离接过信来,很快严声道:“这是你师门传来?”
裴晏应是,“早先我们怀疑无量道死灰复燃之后,我便派人去往师门送信,师父看了信,又唤门中长老一同核查,一番溯源下来,便找到了当年与无量道相关的记载,我们在长安所见四方兽纹画像,正是无量道教众信奉的天尊画像,那四方凶兽,北方为梼杌,东方为冥蛇,南方为穷奇,西方为犼兽,皆为古时或食人极恶,或带来灾祸之异兽,而那正中的神尊,便是西域巫毒教信奉过的无量天尊,与道家所言无量天尊非同一神仙。”
姜离背脊爬上一股子凉意,“那便是说,长安城确有无量道,甚至麟州几年前的邪道敛财之祸,也是无量道兴起?”
裴晏颔首,“无量道本是北齐邪道,虽如今才在长安露出马脚,但他们定不是第一日来大周作乱,或许七八年前便开始了”
姜离说完,又顺着信上所言往下看,很快倒吸一口凉气道:“无量道真有活祭教义!那付怀瑾四人当初虐杀范长佑,便不是因那麟州凶神,而是因无量道?只因麟州那凶神与无量道的凶兽为同一异兽,他便以为几个孩子是因麟州凶神才去害人?”
裴晏道:“付宗源被判流放三千里,月前便已经发配西北了,眼下可能性有二,其一若你所言,这几个孩子是从麟州别处得来的活祭教义,但因付宗源在麟州为官,知晓那本地邪道,他自己将麟州邪道和无量道混为一谈了;其二,他自己便入过无量道,付怀瑾是从他这里知道了活祭之说,眼下要将付宗源追回十分不易,只能先去查付宗源府上旧人,我再派人去麟州走一趟,看看麟州是否有无量道在坊间暗地传教。”
这片刻功夫,姜离心中也百转千回,思来想去,也确是有这两种可能,“若是第一种可能也就罢了,若连付宗源都入了无量道,那此事便非同小可了。”
付宗源官至从三品吏部侍郎,若连他都信了什么无量天尊,可想而知无量道渗入大周朝堂之深早已远超想象。
裴晏也肃容道:“这无量道教义十分繁复,除了用人活祭,还有什么巡山祭礼,师门明后两日还有信来,待理清楚了,自要查个明明白白。”
言毕,他又看向两位司直,“你们路远辛劳,先去歇着,麟州之事待定下章程,只怕还要你们二人牵头南下”
待司直们离去,宁珏先等不及道:“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总不是未卜先知,知道麟州有消息了吧。”
无量道之事还轮不到姜离插手,她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了昨夜备好的文卷,看一眼裴晏,还是先递给了宁珏,“正好宁公子也在此,宁公子也可看看。”
宁珏面露诧色,待打开文卷看了两行,惊讶道:“你这是在验证那黑顺片下毒之法的中毒剂量?”
姜离点头,“这半月以来,我一共炮制了近百斤生附子,炮制之时,将那流萤石粉换成了石英粉,又按照疟疫遗症的轻重缓急,开了七八种医方配伍,这些配伍之中皆有黑顺片,只用量不同,如此,算出了这些医方用药二十日能掺多少石英粉,再减去游龙梅花盆中的残余药量,便近似得出了太孙殿□□内毒石之量”
姜离一口气说完,宁珏不知是该震撼还是该感动,“这些都是你亲自做的?”
姜离点头,“自然我自己去做才能精确放心。”
宁珏惊得下巴掉在地上,裴晏则去看姜双手,这般仔细一瞧,便见半月不见,她本就不显细嫩的双手愈发粗粝,指尖上竟还有两处伤口,自是炮制药材所留,他一时眉心紧拧,神色也晦暗复杂起来。
宁珏一目十行看完,又叫文卷交给裴晏,这时,他目光在姜离和裴晏之间来回,道:“薛泠,你和师兄可真是……我听师兄说这半月忙的脚不沾地没再见你了,还以为你已经在忙别的了,可没想到你还在查小殿下的案子。师兄这半月也没打住,就在昨日,师兄还说当年小殿下医案被烧毁之事有异,想再从此事上核查一番,你们两个这刨根问底的性子,可真是一模一样……”
姜离起疑,“医案被烧毁有异?”
裴晏不懂医道,但姜离文卷上写的详细分明,只看最终的结论便是一目了然。
他抬头道:“近日善后肃王案时,我曾对医案被烧毁起疑过,当时还问过肃王和钱继礼等人,但他们说此事并非他们动的手脚,我于是又调阅了当年关于火势的记载,发现那夜的火起的十分迅猛怪异,禁中守卫森严,任何衙门发生火灾,禁军都可在半炷香时辰内赶到,出事时时值五月,虽是天干物燥,但药藏局库房内并无明火,最终也无法解释那火势是如何起来的。”
裴晏说着,示意手上文卷,“按你试验的医方,哪怕太医们用剂量最大的配伍,二十日的毒石并不足以致命,肃王说的是真的?”
姜离颔首,“那黑顺片要让人看不出异常,不可能放过多石粉,而殿下用药之时,汤药放凉的过程中,石粉自然而然沉在剩下的药汁中,因此入体的毒石剂量要远远小于黑顺片附着之量,这也是为何殿下用了二十日汤药,那游龙梅的花土便可暴晒发光的缘故,那日我请求开皇陵验骨,乃是一早便想到了陛下不会允准,如今想来,即便是开棺验骨,小殿下的尸骸之上也定没有那两个孩子那般多毒石粉。”
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所以……你们真的认为肃王最后喊冤并未撒谎?那这便是说,肃王下毒并非主责,主责还是那广安伯?”
姜离和裴晏对视一眼,道:“宁公子,我是医家,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倘若那广安伯的确施针有误,但他做为太医令,至多施针无效,当不至于出施针杀人这样大的纰漏,我更倾向于当年谋害小殿下的不止肃王”
宁珏瞪大了眸子,“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姜离看向那份文卷,“那日肃王喊冤时我并不信,可后来我仔细想过,他说的毒石剂量不足确有道理,那时我还不敢肯定,可这些日子我自己尝试多次后,便不能不正视他的话了。我是医家,我只用医理药理论证,那位广安伯我也打听过,他施针之术诡奇,却十分神妙,我很难相信,小殿下当时只中了轻微之毒,却会因施针而亡,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除了肃王,除了广安伯施针无用,还有其他人也动过手脚。”
姜离字字铮然,宁珏听得呼吸都紧促起来,他又看向裴晏,“师兄,你也做此想?”
裴晏沉声道:
朢
憂
989690
怤
919094
整
理
“宁珏,太孙殿下的案子结在肃王身上自是最好的,可我们查了这样久,案子了了,疑点却无从解释,难道能就此置之不顾,结案大吉吗?”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我想不到还有谁,我”
话未说完,宁珏眼眶微缩,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姜离,道:“若说还有谁想害皇太孙,那我只能想到”
他看着姜离,那意思十分明白,他只能想到薛兰时了。
姜离自然明白,她定然道:“无论还会查出何人,既已经找到了疑点,那便不当放弃。”
宁珏俊脸拧做一团,“若真的查到了太子妃呢?”
姜离面上一点儿波澜也无,“若真是我姑姑所为,那宁公子只管向太子殿下和陛下揭发便是……”
宁珏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是你姑姑谋害太孙殿下,哪怕她有着身孕,陛下也不会轻饶她,若她诞下了皇孙,哪怕勉强保住性命,那她,还有你们薛氏,便都完了,你们薛氏祖上出过四位皇后,她眼看着便是第五位,你……你在江湖长大不懂这些,可你父亲你姑姑愿意吗?你到底是不是薛家人啊!”
宁珏只是顺口而出,姜离却听得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心急,她忙缓了声气道:“自然不一定与薛氏有关,我只想着,万事总要求个真相不是吗?”
宁珏古怪地看着姜离,“你知不知道这对薛氏意味着什么啊?我……若真是与薛氏有关,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宁珏说着语声低落下去,显然,他有此念全是因姜离这个朋友。
见他这般,姜离一时也不知如何劝告下去,若宁珏来日知晓她真正的身份与目的,她不用想就知道他会有多屈辱愤怒。
裴晏这时道:“宁珏,你不必想那么多,人应坚守本心,你本心如何,便当如何,事已至此,若要你为了薛氏的安危绝口不提这些疑点,你可能做到?”
“当然做不到!”宁珏回答利落,面上痛苦之色却愈盛,“这些年来,我总是梦到翊儿,每一次梦到他,我都告诉他,舅舅一定为他查个明明白白……”
他看看姜离,看看裴晏,又看向窗外晚霞漫天,很快一咬牙道:“师兄说得对,薛泠也说得对,我的本心也是为了真相,真相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薛泠本不是在长安长大,这一切都不会与她有关。”
他豁然看向她们,“但此事我要与阿姐商议……”
裴晏点头,“这是自然,肃王刚被赐死,陛下这几日脾性阴晴难定,在查到其他证据之前,不必急着在朝上引出争端”
宁珏苦涩道:“阿姐以为事情已经查楚了,这几日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哎,我顾虑繁多,也是怕阿姐难得解脱,罢了,我这就去见她!可能让我把这份文稿带去给阿姐看看?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懂得几分药理了,一看便明白。”
姜离将文卷折好递给她,“有凭据最好。”
宁珏今日是为了查邪道而来,万万想不到姜离奉上这样一卷实据,他将文卷揣在怀里,郑重道:“薛泠,你能为小殿下做到这一步,若将来薛氏有难,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护你周全!我先走一步了!”
宁珏撂下此言大步而去,姜离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她才低低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裴晏站在她身后,“你在想,是不是对宁珏太过残忍了。”
姜离涩然地牵了牵唇,裴晏便又道:“你不必自愧,你我所做本也是他所求,何况,没有人比你受的苦更多了。”
回长安半年,此前的苦楚不必自怜自伤,但姜离想到广安伯上下四十三口人的性命,她的心,自也不会因为对宁珏的这份欺骗而犹疑。
她深吸口气定下神来,转身道:“今日过来,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你”
裴晏面露疑问,姜离道:“还记得我向你提过的那个沈家旧案的人证吗?此人名叫齐悭,他昨日已经到了长安城,待会儿入夜之后,你随我去见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