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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袁焱眼神簇闪两下,又望着付宗源道:“无论如何,要尽快找到怀瑾才是。”

    方青晔也急得满头汗,此时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死老鼠,唤人道:“阿平,你来,收拾一下,再去厨房说一声,又犯鼠患了让他们也注意些。”

    名唤阿平的斋夫快步而入,很快将死老鼠清理了出去,袁焱站在一旁,面上的嫌恶掩也掩不住。

    九思几人在屋内搜查一圈,也并未搜查出异样,裴晏便道:“可是有许多人都知道你的匕首放在何处?”

    袁焱早先有炫耀之意,此时只能白着脸点头。

    裴晏道:“把近来半月来过你房中之人都写下来。”

    袁焱咬了咬牙,先用竹竿将顶上木板勾回原位,又坐去书案后写名单,姜离仰头看着那木板缝隙,道:“这顶板是每间屋子都留了一块可活动的?”

    方青晔应是,“因修的时候就怕出虫害鼠患,或是需要修修补补的,总得有个口子才行,这书院的几座主楼其实超过百年了,原先是个道观,学斋学舍和讲堂都是叔父买下之后改建而成的,这顶板也是重新打补过的。”

    方青晔话落,十安从外快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我们沿着外墙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越墙外出的痕迹,二十八到三十早上,都只有正门开着,有门夫守卫,西门上了锁,北门白日开着,但也有人守卫,晚上也上着锁,钥匙在方院监和书院葛教头手中,几道门的门闩门锁也毫无异样”

    方青晔遂解释道:“鹤臣,你知道的,书院之内没有校场,平日的武课都安排在青云崖,要从北门出去,葛教头负责安排校场,平日里教习也是葛教头带队,因此他和我一起常年掌管北门钥匙。”

    听方青晔说起青云崖,姜离忍不住眉头拧起,裴晏余光落过来,瞳底也暗了暗。

    方青晔并无察觉,继续道:“从二十八日夜里,到发现怀瑾失踪,钥匙都在我们身上,从未离开过,他歇在德音楼,大雨的两天晚上醒来之后,还负责巡查楼内可有漏雨之地,并未离开过。”

    付宗源听来也道:“我早就说过,怀瑾不可能离开书院的。”

    十安禀告的并非好消息,裴晏一颗心沉入谷底,遂道:“既没有离开书院的可能,那人一定藏在更隐秘之处,我们只能从头开始了”

    时近午时,付宗源道:“如何从头开始?”

    “从他的屋子开始”

    裴晏大步而出,再度回到了付怀瑾的屋舍,他扫量一圈后,吩咐道:“先把书案与屏风撤出来”

    这便是要彻底的搜查屋子了,眼见动静如此之大,二楼的学子们不禁出来围看,方青晔几声轻喝,这才将人赶了进去。

    付宗源欲言又止道:“难不成人还在学舍里?若是在书院,那一定是有何处没有找过的,方院监,你最了解书院了,真的没有暗房地窖之类的地方吗?”

    方青晔不由苦笑,“付侍郎,除了你之外,就数我最不想让孩子出事了。”

    见屋子里忙乱起来,方青晔道:“付侍郎,这个时辰了,叔父应醒了,我们不如去文华阁坐坐,这里交给鹤臣吧”

    付宗源一脸焦灼,被方青晔半拉半请的带出了屋子。

    他二人一走,裴晏对着十安招手,待人到近前,他低声吩咐道:“你回长安一趟,细细打探打探付怀瑾和袁焱回长安后在何处进学,看看二人是何性情,有何渊源,为何付宗源如此信任袁焱。”

    十安明白裴晏之意,拱手应是后快步而去。

    姜离这时上前来,压声道:“你怀疑付侍郎?”

    裴晏颔首:“付怀瑾出了事,哪怕是亲兄弟都有嫌疑,可付宗源却对袁焱毫无质疑,两家即便是世交也显得古怪,并且付宗源和袁焱二人似乎都有所隐瞒。”

    姜离也听得点头,“但十安这一去今天是赶不回来了。”

    裴晏道:“明晨应能赶回,此事古怪,只能尽力而为。”

    屋内家具被一样一样搬开,所有的抽屉箱笼也被打开,除了付怀瑾的衣物细软,连所有书册信件也一样一样查验,姜离站在门口,忽然,她看向了对面那几处破洞的窗格,今日是个阴天,山里的凉风呼呼而入,其中两格窗纸被吹得呼啦啦作响,另外两格的窗纸却已全部脱落消失,姜离目光扫过窗下,却并不见有纸屑掉落。

    她唇角微动,正要问什么,张穗儿快步跑上了楼,“姑娘,老先生醒了!”

    姜离此来是为治病,闻言忙看向裴晏,裴晏点了点头,她便带着怀夕往文华阁而去,去文华阁要经过听泉轩,听泉轩是一座两层小楼,多为招待宾客之用。

    姜离走在夹道中,一抬头,只见二楼轩窗后一道男子背影露出一半,仔细一看,竟是高晖,也不知他在与何人说话,其背脊佝偻的厉害。

    姜离未以为意,快步往文华阁而去,到了文华阁,果然见方伯樘已清醒过来,正靠在引枕之上用药,付宗源和薛琦等人皆在此作陪,见姜离来了,薛琦一脸的与有荣焉,其他人则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姜离福身见了礼,又快步上前,“老先生觉得如何?”

    方伯樘哑声道:“好多了,多谢薛姑娘了”

    姜离自是要谦虚两句,待再请了脉,也放心下来,“性命之危暂且除了,但还需施针两日,这两日我暂留书院,老先生不必担心。”

    方伯樘和蔼道,“那是再感谢姑娘不过了。”

    江楚城看着姜离道:“薛中丞实在是好福气,儿子才气斐然,女儿也小小年纪医术惊人,往后薛氏真是不可限量”

    薛琦莞然道:“先生谬赞了,湛儿年纪尚小,此番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江楚城自然应好,一转眼见付宗源愁云惨雾,又不禁安慰道:“付侍郎不必担心,只要人还在书院,总是能找出下落来的。”

    付宗源强撑道,“借您吉言了。”

    姜离在榻前交代完张伯用药事宜,眼见满屋长者言谈,多有不惯,正打算告退之时,张穗儿在外道:“先生,袁焱来了”

    说话的众人一愣,待方伯樘准允,很快袁焱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然而见这么多人在此,袁焱步伐一滞后,面上闪过了两分犹疑。

    方青晔道:“怎么了袁焱?可是想到与怀瑾失踪有关的线索了?”

    方青晔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袁焱面上犹疑褪去,他鼓起勇气道:“学生前来拜见先生和院监,是……是想请假回长安去。”

    第147章

    窗纸虫害

    “回长安?”

    堂内众人皆惊,

    方青晔看一眼付宗源,道:“如今怀瑾下落不明,你这时回长安是为何?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袁焱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更溢出冷汗,

    道:“学生确有不适,

    学生昨夜彻夜难眠,

    学生更怕、更怕书院会再出事端,遂想先回长安”

    方青晔眉头拧起,“我明白如今皆是人心惶惶,

    但裴世子已经来了,所有的教习先生也都警惕起来了,我们不容许书院再出事,你是何处不适?林先生会医术,

    薛姑娘更是长安城一等一的良医,你若难受,让他们也给你瞧瞧?”

    姜离站在方伯樘榻前,

    此刻也目光锐利地盯着袁焱,

    袁焱快速地瞟了一眼姜离,

    白着脸道:“可是……可是学生……”

    他语不成句,

    付宗源开口道:“袁焱,

    伯父知道你害怕,

    但你是怀瑾最好的朋友,他此刻下落不明,

    只怕还有需你帮忙之地,你这时回了长安,

    若需要你了该如何找你?你不要怕,如今不仅裴少卿来了,

    我们也都在,这么多人盯着谁敢犯事?”

    付宗源说话的语气颇为严厉,只因袁焱与付怀瑾交好乃是众人皆知,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袁焱却要离开是非之地,怎可能不叫人失望?

    袁焱本就抱着侥幸之心,此刻被付宗源黑沉沉的目光笼罩着,愈发冷汗淋漓。

    病榻上的方伯樘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情形,明日的考试只怕悬了,青晔,你安排下去,让先生们多费心,以找到怀瑾为要,也不得再生事端。”

    方青晔忙应声,“您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葛教头和林先生也帮忙看着。”

    姜离这时上前两步,“袁公子,你何处不适?我可帮你看看。”

    袁焱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确有惊悸过度之感,但姜离话音落定,袁焱却退了半步,“多谢姑娘了,不敢劳烦姑娘,我去找林先生瞧瞧便可,先生,学生告退了。”

    袁焱拱手做拜后快步离去,薛琦见状唏嘘道:“这些年来书院没出过事,这孩子瞧着是吓狠了,怀瑾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时辰已不早,付宗源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郁黑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安慰之语好转。

    从文华阁出来,怀夕低声道:“这个袁焱莫不是心里有鬼,最好的朋友吉凶未知,他却想溜之大吉,总不是他知道什么线索却不说吧?”

    姜离也觉得古怪,便看向一旁的张穗儿,“穗儿,你可知他二人情谊?”

    书院内除了几个厨娘皆为男子,唯有张穗儿这个小孩子尚不必忌讳男女之别,方青晔便干脆让张穗儿跟着姜离照顾跑腿,张穗儿闻言道:“他二人是真的极好,当初他们来书院时,是付侍郎和袁将军一道送来的,付侍郎和袁将军看起来也认识多时了,后来二人学舍挨在一起,进学习文二人也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是付怀瑾不擅武,袁焱武学上更长些。”

    怀夕闻言更生疑,“那他急着走什么?”

    姜离秀眸微狭,“林先生经常给学生们瞧病?”

    张穗儿应好,又指向德音楼方向,“林先生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应该在楼里休息,姑娘可是想去瞧瞧?”

    姜离犹豫片刻,摇头,“不必了,我看袁焱就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病,我们还是去学舍看看”

    几人往学舍而去,但刚走到德音楼外,一个身材健壮肌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自德音楼而出,其人步伐昂昂,但右腿微跛,走起路上肩膀一高一低。

    “穗儿,山长醒了?”

    张穗儿应是,男子目光扫过姜离,先往文华阁而去,擦肩而过后,张穗儿轻声道:“姑娘,这是葛教头葛宏,来书院四年了,他是景德二十三年的武举探花,后一路从军,奈何官运不好,在永州驻军任参军,后来右腿受了伤,伤好后留下了些残疾,军中的位置也被占了,心灰意冷之下,受人引荐来了书院做教头。”

    姜离颔首,怀夕也道:“一看便是练家子。”

    待到了学舍之外,姜离并未直上二楼,而是绕行到了学舍楼后去,三人走入木林到了付怀瑾窗下,姜离抄起地上的枯枝,在后窗下的枯叶泥泞之中翻找。

    怀夕看的奇怪,“姑娘在找什么?”

    姜离凝声道:“在找窗纸,付怀瑾的窗户破了四五格,其他几格的窗纸还沾在窗框上,其中两格的窗纸却不翼而飞,未在屋内,便应在窗后地上”

    连日大雨,事发后林中又来过人清理断枝,此刻地上枯叶泥渍一片杂乱,姜离翻找了半晌,只找到了一小块二指宽的窗纸,她捻起窗纸,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眉头愈发紧锁,接着,姜离又往南面后窗下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几块被踩入泥渍的窗纸,乃是袁焱窗上掉下来的。

    见姜离望着窗纸若有所思,张穗儿道:“那两个雷雨夜狂风大作,便是有窗纸掉下,只怕也被吹到不知何处去了,后来人来来往,被脚上泥带走了也说不定。”

    张穗儿所言不无道理,姜离拍了拍手道:“当日打理这些枯枝的是何人?”

    张穗儿道:“是院监带了两位斋夫,又和厨房那边的一众杂工帮忙,好些人呢。”

    姜离便道:“好,我们去厨房瞧瞧。”

    几人沿着林中小道往东面去,刚走到厨房院外,便闻见一股子令人生涎的咸香,张穗儿到底年幼,禁不住喜道:“是腊味!去岁年末老先生照顾山下的农户生计,买了好些他们的腊味回来,大家都很喜欢。”

    张穗儿说着,几人走到了厨房窗外,站在檐下往内一看,便见屋内几人正在从蒸笼里取出大碗大碗的蒸腊味,肉香味四溢,看的姜离都食指微动。

    见他们来,屋内之人都看过来,张穗儿喊道:“龚叔”

    龚叔是厨房伙夫,书院人多且皆是男子,一日三餐非同小可,有男帮工在,出力气时也有人顶得上,见张穗儿叫自己,他抹了抹手上水快步出来道:“怎么了穗儿?”

    张穗儿示意姜离,“这位是薛姑娘,想问问龚叔,前日清晨,你们去学舍楼后收那些枯枝时,可曾见过付怀瑾屋后的地上有没有窗户纸片?”

    “窗户纸片?”龚叔一脸纳闷,“没怎么瞧见啊,就瞧见那窗格破了,说有人去叫门,里头的学子未应,便也没去修补了”

    “什么窗纸?”说话间又有位蓝裙厨娘走了出来,其人身形富态,面上笑眯眯的,看着便给人亲善之感。

    张穗儿道:“龚嫂,就是付怀瑾后窗之下,可曾瞧见纸片?”

    龚叔龚嫂是对夫妻,在书院帮工已有五载,龚嫂闻言笑意一淡,谨慎道:“没什么纸片啊,我们当时收拾的干干净净,问纸片做什么?”

    张穗儿看向姜离,姜离一笑道:“随便问问,你们正忙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龚叔二人对视一眼,仍是谨慎应好,见姜离三人慢悠悠往院门口走去,龚嫂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道:“老龚,晚上要用炭,这会子你去忙浴房吧。”

    姜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张穗儿轻声道:“龚叔不仅在厨房帮忙,浴房和茶水房也归他管,平日里挑水烧炭也都是他,别看厨房不大,可从前书院上下过百人,今岁也有八十来人,每日光饮水都得许多,浴房但凡开放,接雨水的天瓮都不够用的,光烧炭都要用上百斤,书院的又多富家子弟,日常起居不知节省,龚叔忙起来颇有些辛苦。”

    姜离了然,待出院门,又往学舍前楼而去,待回到付怀瑾屋子,便见外头摆着几样家具,屋内的地衣已被掀起,裴晏半蹲在屋子正中间,正在看地砖。

    姜离上前来,“怎么了?”

    “地砖上有道裂纹,但难断定裂纹新旧。”

    学舍是砖木混建,二楼的地板为砖石铺就,又因付怀瑾常年铺着地衣,满屋石砖都十分干净,可正中这块地砖上,却有一道裂纹自北向南贯穿。

    裴晏继续道:“这裂纹应是重压所致,结合地衣之上也有两道印痕,此处似乎放过何种重物,或受过何种打砸,亦或曾有高空坠物”

    姜离先看一眼屋顶,又看向外头的家具,裴晏道:“已经对比过了,并无家具与地衣印痕和地上的裂纹吻合,其他的家具器物也未发现异常,但在他上锁的抽屉之中,发现了几样辟邪的法器,他似极信鬼神之说。”

    姜离随裴晏看去,便见书案一角摆着个紫檀木锦盒,盒盖半开,里头放着坠青金石串儿的金刚杵和一串沉香念珠。

    姜离眉头皱了皱,问:“适才袁焱想回长安你可知道?”

    裴晏颔首,这时九思上前一步道:“适才他看着我们搜检屋子,看着看着忽然转身跑走,没多时便得了消息他想回长安,可真是奇了,其他人虽也心中惶恐,可明日便是春试,也没人想走啊,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裴晏站起身来,看向付怀瑾装衣物的箱笼道,“眼下屋内古怪之处有四,地砖与地衣上的印痕,箱笼中的衣物褶皱,不算多的血迹,以及门窗上锁,再来便是付怀瑾胆小辟邪,信鬼神之异,只凭这些,还是极难推断屋内发生过什么。”

    此言落定,便是九思都愁眉苦脸起来,“真是奇了,往日也见过失踪的案子,但多半有目击证人,也能推出是如何失踪的,如今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屋子里,书院就这么大,他还不会武功,到底怎么消失的。”

    姜离看向窗格,“还有一处古怪”

    她道出窗纸消失之事,又谨慎道:“不过那两夜狂风大作,的确存在窗纸被吹去别处的可能。”

    裴晏盯向窗格,九思道:“可是窗格巴掌大小有何用?难道凶手制作了什么机关?”

    他说着话,又倾身去看窗格,“凶手如果要做密室机关,倒是可以将绳子一端绑在门闩上,然后另一头掉出窗口,从前门离去之后,再去后窗之下拉绳子,不过……若是如此,那凶手是如何撤走绳子呢?这在二楼,绳子可不短……”

    九思说的情形,姜离和裴晏也想过,如他所言,这样长的绳子并不好收走,若是撞见人也极易露馅,此推测虽并不稳妥,但如今线索寥寥,裴晏还是道:“继续查问人证,凶手在书院行凶,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话音落定,裴晏扫一眼地上砖裂大步而出,姜离打量了一圈屋子,也一并跟了下去,待回到大讲堂之外,便见薛湛几人还未离去。

    见姜离与裴晏同来,有二三学子的目光落在姜离身上,又有人低声与薛湛轻声说着什么,薛湛摸了摸鼻尖,连忙正色而立,虞梓谦站在他身边,正掩着唇轻咳。

    姜离目光扫过薛湛,随即走向了虞梓谦,她来了这半日,因付怀瑾之事紧急,还未与虞梓谦打过招呼,虞梓谦见她过来,忙拱手做礼,“薛姑娘”

    姜离莞然,“虞公子不必客气,我听你咳嗽之声深沉,可是染了风寒?”

    裴晏听见她二人说话,在门口一顿足后进了讲堂,虞梓谦自顾解释道:“是有些不适,二十八那天夜里下大雨,我起初睡得还好,后来被断断续续吵醒,天快亮之时忽然想起在楼下放了一盆墨兰,那墨兰娇弱,本放在一楼栏杆之外见太阳的,我那时睡意也消了大半,便起身下了楼来,就那么淋了一点雨,这两日便咳嗽起来,已请林先生看过了。”

    薛湛闻言道:“那天傍晚天色便不对,我们都想到了晚上要下雨,你怎不早点收了?”

    虞梓谦苦笑,“白日温书没怎么出门,也未想得起来。”

    姜离听得心中微动,“一直断断续续被吵醒?你最后一次被吵醒是何时?”

    虞梓谦又咳一声,“应是卯时前后,天最黑的时候。”

    姜离这时看向近前的薛湛,“二弟,你那夜何时入睡的?”

    薛湛道:“那夜下雨的时候我还在温书,近寅时我才睡下,后来陆续又被雷声吵醒了两次,但我太困了,又都忍着睡了。”

    姜离又看向薛湛身边几人,大家也纷纷点头,那叫孔昱升的学子道:“那夜里雷声不断,我们都没能好好睡觉,第二日起来人都发晕,二十九那夜里也是。”

    众人皆露赞同之色,忽然,大家齐齐越过姜离看向他身后,姜离回头去,便见袁焱自听泉轩旁的巷道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肩背,面上尽是颓丧。

    待到了跟前,姜离忍不住问道:“袁公子,敢问你二十八那夜何时入睡的?”

    袁焱纳闷,“我不是说过吗?我一开始被吵醒了,后来忍了半晌才睡着,我也记不清时辰了,只觉过了至少小半个时辰那么久……”

    姜离疑惑道:“睡着之后再未醒过?”

    袁焱眉头紧拧起来,“我也搞不清是醒了还是没醒,好像醒了,听见雷声沉闷,又好像是做梦梦见雷雨瓢泼,我真的记不清了,反正我清晨醒神之时,屋内的油灯还剩一星豆火,可见我是困的连灯盏都顾不上熄……”

    众人闻言各有异色,孔昱升便道:“你莫不是也胆小不敢熄灯吧?”

    袁焱眉头一竖,“你少在此阴阳怪气!”

    孔昱升轻哼一声不再言语,虞梓谦尴尬地朝姜离解释道:“怀瑾胆子小,若遇到雷雨天气,是经常彻夜不熄灯盏的”

    付怀瑾二十八日夜里便未熄灯盏,如此说来便是正常。

    姜离应好,视线扫过孔昱升进了内堂,堂内裴晏正在问一个面生的学子,九思在旁做记录,她走去西窗之下站定,轻声问张穗儿道:“那位孔公子是何人?”

    张穗儿轻声道:“是利州人,说来也怪,听说他父亲是胥吏之身,家中本不富足,可大抵两年前开始,他钱财花用逐渐殷实起来,后来还定了单独的学舍,住单独的学舍是要加束脩的,还不便宜……”

    姜离心中微疑,但一想此事在两年之前,便又转了心思。

    这边厢,裴晏在问的学子名唤鲁霖,他沉声道:“虫害不是早就结束?怎么会因为虫害换去隔壁房中?”

    鲁霖苦涩地拉起袖子,“大人请看嘛,不光我,我和叶修志我们都换了,本来只是最北面的屋子有虫害,但一下雨屋子就要受潮,受潮后虫子又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了,本月二十就下过雨的,二十七傍晚也飘过雨丝,当天晚上我们就被咬了,二十八就不敢再住,便去隔壁挤着了,二十八半夜下大雨,我们都断断续续醒来过,但外头雨势地动山摇的,我们也不敢出来,就这么着,两天晚上是什么也没听见。”

    张穗儿看着鲁霖轻声道:“这位鲁公子本来住在一楼,在袁焱楼下,但下雨那两天,屋子里有虫害,他们便搬去了隔壁严志修屋内。”

    姜离闻言近前两步,便见鲁霖手臂上三个拇指大小的红斑,红斑处肿胀溃破,显是痒得厉害被挠的狠了,姜离不禁问:“是什么虫子?”

    鲁霖无奈道:“就是一种小飞虫,常在湿地周围出现,因后头的林子里多有枯叶腐叶,便生了虫子,年后我们用艾草熏过屋子,但每次没过两日便又开始了,起先只是最北面的屋子闹,现在连我们的屋子也闹起来了。”

    方青晔提过虫害之事,鲁霖又忍不住地抓了抓手臂处,道:“这虫子厉害的很,每次咬人总是奇痒无比,轻则起包折磨半日,重则便是我这般,三五天都痒痛难消,眼看着要考试了,我们几个因这虫子,连温书都难定心神。”

    姜离道:“可在书院看过?”

    鲁霖苦着脸道:“林先生看过,也有药膏,但就是不起效。”

    姜离一默,眼见他伤处近乎发脓,便道:“这虫子极毒,或许还会生水疱与丘疹,我去给你们配个药膏吧。”

    鲁霖闻言连忙拱手道谢,姜离看向张穗儿,还未发问,张穗儿便重重点头,“书院内有药房,姑娘请跟我来”

    姜离看一眼裴晏转身而走,出了门,一路往听泉轩东面行去。

    张穗儿道:“姑娘要怎么配药?可要我找人来帮忙?”

    姜离道:“无需,我自己制便是”

    走过听泉轩,姜离忍不住往南面看去,便见南面木林虽密,但若不下雨,满地枯枝腐叶也算不上潮湿,且年后天寒,山上天气更是比长安寒凉,这好端端的学舍,怎么会出现那等毒虫?

    第148章

    早有预谋

    “等制了药,

    再带我去各处瞧瞧。”

    姜离话毕,张穗儿脆声应好,也跟着纳闷道:“今年书院内也不知怎么了,虫害鼠害皆多,

    此前厨房也遭了殃,

    好些米粮都被毁了。”

    书院药房在听泉轩以东,

    厨房以北,乃是一座独院,姜离沿着青石砖小径一路行过,

    也不禁道:“确实不应该”

    张穗儿道:“姑娘知道?”

    姜离忙解释道:“那位鲁公子说的毒虫,我若没猜错,应是一种名为墨蚊的毒虫,这种毒虫的确常年出现在阴凉潮湿之地,

    但多出现在春暖花开后,如今虽已入春日,可山上仍是寒凉,

    纵然山林间湿气更重,

    但不应成为祸患。”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

    “爷爷也说呢,

    说那种虫子往日只在马厩、竹林、湖畔和后山出现,

    今年也不知怎么了,

    竟跑去了学舍之中。”

    姜离自然明白,待入药房院,

    便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廊下晾晒药材,张穗儿快步道:“何叔,

    这位是薛姑娘,是长安极有名的医家,

    他来给老先生治病,打算再给他们被虫子咬过的做些药膏,你开药房吧。”

    何景柏连忙应好,掏出钥匙将西厢房打了开,张穗儿又道:“何叔不必管了,薛姑娘自己会制药,您忙去吧。”

    何景柏应好,又解释道:“连着两日下雨,刚采的黄精都生霉了。”

    等他离开门口,张穗儿道:“何叔年过五十了,本是山下药农,因收成不好,家中妻子又生了病,便在书院讨了差事,他也粗通些药理,除了管着药房,还自己去后山采药,这里好些药材都是他自己采的,也省了不少开销。”

    姜离了然,稍作沉吟后拟得一方,取来药材后,用现成的捣药罐磨碎,再加上油蜜调制,前后半个时辰,一副药膏便制好了。

    刚走出药房,却见龚嫂自厨房方向走了进来,笑道:“姑娘在这里啊!不知姑娘想在何处用膳?送去幽篁馆可好?”

    姜离莞然道:“我都好,您安排便是。”

    龚嫂笑着道:“按理今日应该给您和裴大人接风的,可如今这情形,大家都无兴致宴客,客人们的膳食是送去听泉轩的,裴大人说就在讲堂中用膳,您的膳食送去幽篁馆,方安静无打扰,那我这就送去幽篁馆”

    姜离自是应下,待龚嫂离开,姜离便带着药膏同出药房院门,本是想回讲堂找鲁霖,一出门却见学子们成群结队地进了膳堂,远远地,张穗儿一眼看到了鲁霖的背影,“姑娘,鲁霖也去用膳了。”

    姜离便道:“我们先送过去再回幽篁馆。”

    三人绕着小径往膳堂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堂内有人恹恹地说话。

    “如今出了这等事,连春试还考不考都不知道,现在真是连用膳的心思都没了,今年过年家都没回,若是又延误了,哎……”

    “不考怎么了?若不考,咱们再继续温习功课不就忘

    憂

    騲

    整

    理好了?”

    “可不是,你看看今日的菜色,来了贵客,咱们的膳食都变好了,瞧这腊肉色泽,你们不吃?你们不吃我先开动了……”

    “谁说不吃,我馋了许久了,每次进浴房总能闻见这咸香,前几日清晨那肉香简直馋的我想生食,所谓‘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若再来两只蟹钳,那便是‘世间真有扬州鹤’了,此等好物若是浪费,可称暴殄天物。”

    “不愧是你孔昱升,用膳也得拽个诗文……”

    众人三言两语,膳堂内恢复了几分生气,姜离在门外廊下驻足,只张穗儿上前将鲁霖叫了出来,姜离递上药膏道:“一日涂上三次,伤处不可见水。”

    鲁霖

    忙做谢礼,姜离客气一句转身朝院外而去。

    出了院子,姜离方问:“怎么那孔昱升说在浴房闻见了咸香?”

    张穗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腊月里买的腊肉都是生肉,还未熏制完全,送回来之后厨房里头挂不下,便都挂去了浴房,浴房要烧热水,有五口大灶,在那里烘烤之后方可保存日久,今年挂一年也不会有损,哦当然,要防止鼠患。”

    姜离了然点头,先回幽篁馆用午膳。

    用完午膳已近申时,张穗儿带路先往书院马厩而去。

    马厩在西门以南,距离幽篁馆并不远,几人穿过遍植榆柳的小径,没多时便到了马厩,守着马厩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张穗儿见面便唤道:“徐叔,可用了午膳了?”

    徐万友年过四十,背脊佝偻,手脚还算麻利,正抱着一大捆草料要去喂马,“用了用了,穗儿怎么来了?”

    张穗儿道:“书院来了贵客,我带这位客人逛逛。”

    徐万友恍然道:“可是来看看马儿喂得如何?客人不必担心,虽然马房只有在下一人,可客人们的马儿在下是半点不敢疏忽”

    马厩连着马房,姜离一行的车架停在南面院棚下,马儿则在马厩中吃草料,姜离笑道:“您误会了,并无不放心,此来是想问问,您今日可被毒虫咬过?”

    徐万友放下草料,迷惑道:“毒虫?您说的是飞蚊还是什么?”

    “您可知道墨蚊?”姜离又问。

    徐万友恍然,“知道知道,就是那墨色的蚊蝇,看起来寻常,飞动无声,叮咬人却十分厉害,可对?入夏之后是有的,但这几日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姜离蹙眉道:“往日也是入夏之后才有?”

    徐万友颔首,“是啊,只要勤于清理,那飞蚊不好长的,我这里也不算潮湿。”

    徐万友显然知道墨蚊习性,其裸露在外的双臂与脖颈,也不见任何红斑红点,姜离又打量了一圈马厩,点头,“没事了,那便不打扰了。”

    徐万友有些莫名,又继续喂马,姜离三人则原路返回。

    走远几步,怀夕问:“姑娘,马厩里都没有那毒虫,是不是那毒虫隐蔽性太好了?”

    姜离沉声道:“墨蚊在南方又称为‘小咬’,叮咬人厉害不说,体型亦小,极易与普通的飞蝇混淆,再加上飞动时无声响,常在黄昏与夜里活动,隐蔽性的确极佳。但墨蚊多以腐物与血液为食,喜腥甜气味儿,动物飞禽之血为次,人血最佳,因此墨蚊栖息之地周围只要出现人,它们一定会叮咬人,徐叔既不曾被咬过,那便说明马厩之内绝无墨蚊。”

    微微一顿,她又道:“这墨蚊繁殖力不强,且翅膀短小,飞动距离有限,一般的活动范围多是在一两间屋子大小,一旦屋内无血液吸食,或以艾草烟熏,它们很快便会消亡,因此先前在学舍那边并未扩散开。”

    怀夕纳闷道:“那便是说,这墨蚊多半是书院内长出来的?但为何就在北面那两间屋子呢?那一排学舍之后不都有木林吗?”

    姜离神容凝重道:“我也不解,但眼下更奇怪的还是书院其他更易生墨蚊之地并无墨蚊,穗儿,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张穗儿道:“去湖边?还是去竹林?”

    姜离道:“墨蚊依腐物而生,书院内出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张穗儿便指向幽篁馆东北方向,“那边有一片竹林,我们先去瞧瞧?”

    姜离颔首,张穗儿遂在前引路,姜离一边走一边再打量书院各处,待到了竹林跟前,便见这片竹林倒是并无太大变化,然而进了竹林,林间虽有些飞蚊,却并非墨蚊,转了一圈,一行人又往君子湖畔而去。

    “湖边潮湿,易有杂草,杂草腐烂之后便可能生墨蚊。”

    姜离边走边解释,然而三人到湖边走了一圈,除了发现几只斑点飞蝶与一片水蚊之外,再无别的蚊蝇,张穗儿想了一会儿,“大茅厕,茅厕之后有一片矮竹”

    茅厕多腐物,再加上矮竹确有可能出现墨蚊。

    书院的大茅厕在浴房以南,为学子们所用,三人沿着木林到了跟前,张穗儿先掩着口鼻道:“姑娘莫要嫌弃”

    姜离轻掩鼻尖,跟着张穗儿绕至茅厕之后的矮竹林中,这片竹林比幽篁馆之外的更为低洼,前几日下过大雨,此刻地面仍是潮湿,又因为紧邻茅厕,林中多有飞虫,然而几人在林中转了一圈,也并未瞧见墨蚊踪影。

    怀夕道:“莫不是要等晚上?”

    姜离摇头,“墨蚊忌光,并非一定要晚上才出来,今日阴天,林中光线亦是昏暗,不可能藏在林中不出”

    张穗儿小脸拧成一团,“那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有墨蚊了。”

    姜离蹙眉片刻,“去学舍之后看看。”

    她快步而出,又往学舍后墙走去,此次她从南面往北面走,便见整座学舍楼南面更为低洼,后檐沟中更还有一段积水。

    怀夕看着便道:“不对啊,这后檐之下是南面积水,北面反而不易积水,即便生墨蚊,也该是南面的学舍更易生才对,且这里离茅厕也更近,怎么看都是南面多蚊虫,北面是有什么吸引墨蚊的东西?还是问题出在他们屋子里?”

    姜离步伐越来越快,等再回到袁焱与付怀瑾所住后窗下,便见除了满地枯枝败叶再无异物,林中虽有泥土与枯叶的腐败气味儿,却并非墨蚊所喜。

    姜离眉头拧起,“事有反常即为妖。”

    话音落定,姜离轻提裙摆往大讲堂而去,到了讲堂门外,便见几个高高矮矮的学子站在堂内,张穗儿瞧见,低声道:“是陶景华他们,和付怀瑾打过架的。”

    讲堂内站着四人,前面两人个头较矮,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后面两人身量清瘦,应有十七八岁,四人衣饰普通,肤色偏黄,此时被裴晏锐利的目光盯着,眉眼间皆有惶恐,而裴晏神识敏锐,往门口一瞟,与姜离轻快地对视了一眼。

    “大人,我们无一句虚言”

    忽然,后面长眉细眼的黄衫公子开了口,“我们已经忍了两个月了,这些事,书院其他人也是知道的,先生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林先生还曾警告过他们,可哪里有用?我们久慕山长之名,不远千里而来,何为‘立身、敦品、养性’?何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山长的治学治世之理,我们才来两月便铭记在心,他们已经在此进学两载,却不知其意?不外乎是心性顽劣罢了”

    这年轻人说的义愤填膺,听得身侧之人惶恐更甚,他拉了黄衫公子一把,那黄衫公子却一把将他甩了开,又仰头道:“请大人恕罪,您身后的匾额上写着‘实事求是’四字,这也是山长所授立身之本,在下心有愤懑,不发不快。”

    此人言辞激烈,背脊笔挺,姜离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欣赏之色。

    张穗儿看的紧张,低声道:“说话的就是贺炳志,今岁十九,在他身边的是胡修文,比他年轻一岁,最前面那少年老成的是十三岁的陶景华,陶景华身边最矮瘦的是同龄的江麒,他们四个今岁新来,且都是南方人,便处到了一起。”

    姜离微微颔首,便见裴晏也并不显怒色,他道:“你对付怀瑾等世家子弟心有不满,那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天夜里呢?”

    贺炳志道:“二十八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温书到丑时,刚躺下便听见了打雷声,起初被吵的很难入眠,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全都睡着了,这中间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但都只是片刻功夫,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二十九那天晚上也差不多,中间醒过一两次,但也懒得起来,我们都是南方人,男方入了春夏,雷雨天气实在多见,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

    “二十八那夜雷声阵阵,卯时之前还有惊雷,你们都未醒来?”

    裴晏面有疑色,贺炳志重重点头,“不错”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因我们已经有两天没睡了。”

    裴晏扬眉,“为何两天没睡?”

    “因为春试将近,我们在温书”

    贺炳志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难堪之色,“我们从前最多在府学念过书,那里的先生多是举人,甚至还有秀才,他们教我虽是绰绰有余,可到了书院,与其他人却是不能比的,这两月以来,我们也闹了不少笑话,春试是第一回

    考试,我们虽明白自己挣不了头名,可也不想就此屈服,进入二月以来,我们时常通宵达旦地温书,二十七日晚上更是一夜不曾合眼,如此撑到了二十八那天晚上,雷雨声又算得了什么?”

    贺炳志在四人之中年纪最长,自然而然担起兄长之责,他话音落下,其他三人皆是点头附和,裴晏盯着他道:“可有旁人为你们作证?”

    贺炳志一愣道:“我们四人住在一处,何人能为我们作证?我们互相作证不就成了?我们屋子不大,且我们的房门年久失修,每次开门必有刺耳的‘吱呀’声,若有人起身出门我们必定知道,还有,我们的屋子也无法藏人,院监和大人都已搜过了,那么大的雨,我们谁能出门伤了人还把人藏起来呢?我们在二楼最南面,中间有近二十间房的长廊,但凡有人没睡,我们便会被发现,若要害人也不会用这等法子。白日里我们也多在一处,若是去饭堂去茅厕,也都极少独自行动,并且我们也不可能白日行凶,更要紧的是,付怀瑾根本不会放我们任何一个人进他的屋子。”

    贺炳志字字铮然,底气十足,每说两句另外三人便跟着点头,显是唯他马首是瞻。

    裴晏不动声色,又问:“那你们可有怀疑之人?”

    四人默然起来,半晌,还是贺炳志道:“我们四人诚心求学,无依无靠,已经忍了两月,没道理因为打了一架就忍不下去了,我们也知道付怀瑾的出身背景,在这长安城外,我们但凡有人犯了错,那都是逃不了的,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些与他平日里称兄道弟,门第相当之人会对他起杀心,我……我便曾看过他与薛湛、柳元嘉二人起过争执。”

    裴晏眉眼微肃,“薛湛与柳元嘉?那是何时之事?”

    贺炳志抿紧唇角,犹豫片刻道:“应该是……月前之事了,与薛湛是在丙字学斋之中,当时薛湛在与孔昱升清谈,付怀瑾在外不知听了什么,进门与他们争辩起来,孔昱升与付怀瑾素不对付,薛湛却与孔昱升有几分交情,如此吵了起来,付怀瑾口中提到了什么‘龙阳’之语……”

    贺炳志眉头上下挑动一下,眼底生出厌恶,看一眼裴晏,又正色道:“与柳元嘉,则是在学舍之中,他们住的屋子也不远,当日付怀瑾似是动了柳元嘉什么私物,惹得柳元嘉很是恼怒,付怀瑾也并非好相与的性子,便吵了起来。”

    裴晏又道:“这又是何时之事?”

    “应是二月初,大半月之前了。”

    “那他们后来相处如何?”

    贺炳志道:“后来明面上似乎和好了,但私底下如何不得而知。”

    裴晏紧紧盯着他,“还有别的异处吗?”

    贺炳志想了想,道:“付怀瑾与袁焱的关系,也好的不寻常,听闻袁焱的叔父是当朝大将军,可他却整日忍受付怀瑾的颐指气使,令人想不通。”

    裴晏语声微凉,“你是暗指他二人关系暧昧?”

    贺炳志腰背一挺,正声道:“我并无此意,文人士子从来讲求风骨,我只是不解,他明明不比付怀瑾差多少,凭何如此伏低做小罢了。”

    裴晏看向其他三人,“你们也知此事?”

    三人犹豫片刻,年纪最小的江麒低声道:“其实大家都有所耳闻。”

    裴晏微微颔首,“行了,先到此为止,回去歇下吧,若再想到什么时刻来禀报便可。”

    四人齐齐松了口气,又朝裴晏一拱手转身而走,待出了门,方才见姜离等候在外,几人面色微微一变,绕过姜离快步而去。

    姜离转身,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江麒与陶景华两个年纪小的显受了惊吓,不顾仪态一溜小跑,贺炳志与胡修文笔挺的背脊也佝偻了几分。

    姜离进屋问:“是在问打架的事?”

    裴晏颔首,“他们四人皆是今岁新来,贺炳志是永州人,江麒是衡州人,胡修文是吉州人,陶景华则来自麻州,江麒与陶景华才十三岁,此番不远千里来长安,路上便走了一个多月,很是不易,来了书院后,四人相处极好,贺炳志和胡修文对他二人也十分照顾,那日动手便是因付怀瑾夺了陶景华先一步借走的书册”

    姜离道:“这个贺炳志答话不似作假。”

    裴晏身边的长案上已放了多份证供,此时他翻着证供道:“我也有此感,他们的屋子我去过,那扇门开关的声响的确不小,在加上四人同住,嫌疑当不大,只是他适才提到了薛湛和柳元嘉,但这二人问证之时,却说和付怀瑾关系亲近,虽不比袁焱,但也打成一片……你这半晌去了何处?”

    此问落定,姜离忙将墨蚊之诡道来,又说:“不可能好端端的独那两间屋子生墨蚊,要么是那屋内有何腐物,要么,便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两间屋子里的人和袁焱本是最有可能听清付怀瑾屋内动静之人,可他们偏偏搬走的搬走、睡梦的睡梦,一点儿线索也未得,而最北面的屋子月前便闹过虫害,若真是人为,那付怀瑾只怕……”

    姜离未说出口,但众人都听得明白,裴晏将证供一合,利落道:“去找方院监拿钥匙,我们去搜那两处屋子。”

    方青晔来的很快,一边掏钥匙一边道:“搜杂物房做什么?鲁霖他们的屋子我们已经搜过,也用艾草熏过,没发现什么古怪。”

    他说着话打开房门,便见北面屋内果然堆满了木床草席等不必要的杂物,方青晔在门口道:“这屋子算半个库房,多余的桌椅板凳都在此,平日里钥匙都在我这里,也没人来开门,虫害都已是月余之前的事了。”

    “当时住了何人?”

    “是苏青淮与廖明成二人。”

    “把人喊来”

    裴晏吩咐一声,在屋内查看一番后,只闻到了些许灰尘霉味,除了木作家具,并未发现任何腐物,看完了此处,几人又往隔壁鲁霖的屋子而去。

    房门已打开,屋内青砖铺地,桌椅两套,柜阁两套,摆设十分简单,鲁霖二人私物皆在,门窗也从内锁死,乃是贫家学子的学舍模样。

    鲁霖在门口恹恹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四处都检查过,但那小虫针尖大,又无声,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便再也难找,艾草熏完未尽,我们便不愿受罪搬去隔壁了,在隔壁挤了这几晚上倒是好好的。”

    说话间九思几人已搜遍屋子,本就是三丈见方的小屋,是否有腐物一眼便知,但最终的结果,仍然让姜离心底发沉。

    “公子,干干净净的,除了东墙这一侧墙角有些潮湿霉斑,并无别的异样,更没有发现腐物和血腥……”

    搜寻未果,裴晏心头疑云更甚,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他又带着众人返回大讲堂,进门之后,姜离忍不住道:“书院就这般大,适才我已走遍了几处可能生墨蚊之地,但仍然毫无发现”

    “倘若墨蚊不是生在书院内,那便是有人刻意从外头带进来。”裴晏说着看向姜离,道:“后山有大片紫竹林,可有生墨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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