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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你们先跟来吧。”

    裴晏大步往楼门口去,一众酒客见大理寺来了,一时再不敢妄为,几个伙计也喘着大气放松下来,裴晏大步进门,扫了一眼楼内乱局,唤道:“卢卓,你带人问楼下客人证供,留下四人封锁一楼,其余人封锁各处出口不得乱走。”

    话音落下,卢卓应是,姜离几人也跟了进来,她扫视一圈,便见主楼与从前布局大有不同,只装潢仍华美奢靡,她正举目四望,忽见简思勤站在三楼西侧廊道之中!

    “妹妹,我在这里”

    简思勤招了招手,忙往下走,裴晏看了眼简思勤,道:“你们先在此稍后片刻。”

    言毕,他带着空青直奔三楼,至二楼时与简思勤打了照面,简思勤拱手避在一旁行礼,“裴少卿。”

    裴晏点了点头快步而上,简思勤也一路小跑下来。

    姜离迎上去,“表哥,到底出了何事?”

    简思勤语速极快道:“我是两刻钟之前来的,想着来迎你们,我来之时还好好的,可当时第一场幻术尚未演完,咱们的雅间还未腾出来,我便在二楼西厢点了一壶茶等着,可我那壶茶刚上来,便听见了一串惊叫之声,那声音隔着木板墙,像是三楼,又像是二楼,我一听便猜到是演幻术那边出了事。”

    简思勤指了指后楼方向,“这楼里的幻术有专门的演堂,就在这大堂之后,有两三层楼那么高,里面暗布机关奇门”

    他又看向三楼,“此番看幻术的三处雅间则在三楼,我先是听到了惊叫,但往楼下一看,却见一楼笙歌乐舞毫无所觉,正以为自己听错了之时,又听见三楼天字一号雅间的门被打开,有人急声吩咐了两句什么,我只听见‘请太医’、‘衙门’之类的说辞,再然后,我便看到几个小厮疯了一样跑下了楼……”

    “没多时,隔壁雅间的门也被打了开,有人惊慌跑了出来,大喊什么‘罗刹杀人了’,‘死人了’,这一下才惊动了楼上楼下,有人跑上楼来看,又有人害怕的往楼下去,一时乱成一锅粥,没多时,这仙楼的苏掌柜便急匆匆带人到了,仙楼的大夫也被请了来,瞧见这动静,那几个道‘罗刹杀人’的越喊越凶,大家惧怕不已,便陆续往楼外跑,大抵怕消息传出去闹得不好听,苏掌柜命人守住楼门不让大家离开。”

    简思勤一口气说完,虞梓桐忙道:“那到底是谁死了?小郡王也在?”

    简思勤道:“楼里乱了一阵子,我也不知到底是谁死了,是看楼上的人跑的差不多了才上去的,刚到门口你们就来了,门紧闭着,但瞧外头侍立的随从,应确是小郡王在,义阳郡王世子也在,还有段氏和定西侯府之人,另还有三四个世家子弟,哦,还有安国公家的小姐和定西侯家的小姐多半也在。”

    虞梓桐扬眉,“竟是他们……怎会死人?真是罗刹杀人?”

    一听多是旧识,付云慈也担心起来,“也不知是谁出了事……”

    旁的人倒也罢了,但知道李策和萧碧君都在,姜离一颗心还是高高提了起来。

    简思勤望向三楼道:“如今仙楼掌柜、大夫,还有他们一众看幻术之人都还在那厅阁里头呢,我虽和他们认得,但出了事大家多有忌讳,我也不好打探,眼下裴少卿上去了,想来很快就能知道出了何事……”

    简思勤话音落下,楼门外再度传来车马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停在了楼外,车夫掀开帘络,先是个锦衣公子跳下马背,紧接着,他将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从马车上抚了下来,三人面色皆是苍白,那位妇人更是眼红气短,像随时都能晕过去。

    付云慈惊得掩口,“段国公和夫人怎来了?!”

    年轻公子是段国公府二公子段凌,被他扶下来的正是段国公段冕与夫人戴氏,三人由小厮引路,急匆匆进门,段凌经过时看了一眼姜离几人,却也顾不得招呼,直往楼上赶去,戴氏面白如纸,走路都有些不稳,全靠段凌搀扶,姜离几人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三人上了三楼廊道,又匆匆进了天字一号雅间。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片刻,虞梓桐正要发问,一道撕心裂肺的悲哭从三楼雅间传了出来,姜离心头一跳,“难道”

    一言未尽,九思从楼上跑下来,“薛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上去。”

    众人皆讶,虞梓桐先道:“请阿泠上去做什么?”

    九思面上一片凝重,“上面有位病人颇为不适,我们公子请您上去看看。”

    微微一顿,他低声道:“出事的是段世子。”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姜离当机立断,“我随你去!”

    姜离直跟着九思行上三楼,又左转,快步到了西面一处锦绣奢华的厅阁之前。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带着姜离踏入厅内,刚一站定,便有十多道目光落了过来,姜离眼风扫过,便见在场之人果然是简思勤说的那些,萧碧君红着眼眶站在仕女屏风之前,李策眉眼阴沉的立在东面柜阁之下,其他人或惶恐或悲痛,襟前与袍摆上无不沾染大片血色,北面靠窗的矮榻上,段霈鲜血淋漓地仰躺着,早已没了呼吸。

    “霈儿,我的霈儿……”

    “是谁这般狠心啊!”

    瘫软在榻边的戴氏哭的撕心裂肺,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薛姑娘?薛中丞府上的小神医?那个辛夷圣手?!”

    话音落下,她立刻转过身来,“薛姑娘!你是辛夷圣手,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求你救救我儿!你若救了她,我们段氏满门结草衔环来报!”

    她揽着段霈已满身是血,此刻踉踉跄跄起身,想来拉姜离似的,段国公长叹一声,哽咽着拉住戴氏,“夫人”

    戴氏泪如雨下,一旁登仙极乐楼的掌柜苏泉拱手道:“夫人若不放心,让薛大小姐看看也好,我们这里的大夫到底比不上薛大小姐。”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道:“麻烦姑娘。”

    姜离快步上前,待走到榻边,便见段霈面色煞白,已被鲜血染透,他墨色袍衫微敞,胸口露出两个初凝血洞,姜离挽起袖子探脉触颈,细细查看,但不过片刻,她直起身来,“请夫人节哀,段公子已殒命,无生还之机。”

    戴氏瞪大眼瞳,她看看姜离,再看看满身血污的段霈,仍不愿放弃,“怎么会呢,你能救,你一定能救,他才断气半个时辰啊”

    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跪下,“姑娘,死了七日的人你都能救,我儿身上还是热的,你再想想办法,什么灵丹妙药我们都能去找,求求你姑娘”

    见她还要磕头,姜离忙退避几步,“夫人请起,非我不救,是段公子心腔破裂,失血过多,他心脉尽绝,已无复生可能。”

    段冕和段凌见状上来扶戴氏,裴晏也上前一步挡在了姜离身前,“医家并非神仙,夫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段霈为何所害。”

    戴氏捂着心口哭的直不起身,李同尘忙拉过一把敞椅让戴氏坐下,这时裴晏对姜离道:“请姑娘上来,是想请姑娘帮忙看看定西侯世子。”

    高晗?姜离心底生疑,忙往西厢看去。

    此处雅间由多宝阁与一架银红珠帘隔出了一厅一厢,高家三兄妹,此刻一个躺着两个站着,正在西厢之内。

    姜离穿过帘幕走入西厢,便见西厢与正厅一般阔达,亦是黼黻铺地,锦绣华美,南面靠墙一套榻几,北面则是一处置有精巧坐席的露台,露台半凌空,前下方便是华丽的挑高演台,坐在此处品美酒佳肴,赏奇诡幻术,自是极乐。

    然而刚死了人,这西厢中座椅凌乱,茶点瓜果狼藉翻倒,地上亦有血污点点,可以想象半个时辰之前,露台上生了怎样的兵荒马乱。

    定西侯世子高晗,此刻白着脸躺在南侧罗汉榻上,满头冷汗,其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正担忧地陪在身边。

    见姜离和裴晏过来,高清芷道:“薛姑娘,我兄长此前胸口受过伤,伤势还未大好,适才受了惊吓,这会儿旧伤复发,心口绞痛难止,请你看看!”

    苏泉恭敬道:“世子的旧伤伤口颇深,我们的大夫不敢轻易下针,已经去请太医了,可只怕还有一会儿功夫才能到……”

    姜离挽袖近前,“请世子伸出手来。”

    高晗粗喘着气伸手,姜离倾身请脉,又令高晗解开衣襟看伤处,检查一番问道:“可有银针?”

    苏泉看向身边大夫,那瘦高着灰长衫的中年大夫忙道:“有有有。”

    姜离便道:“世子伤势未愈,心脉气滞不通,不通则痛,我为世子施针便是,世子这样的伤势,最好还是静养为要。”

    “本来是要静养的……”

    姜离话音落下,一旁的高晖低低抱怨了一句。

    比起李同尘泪眼汪汪,高晗和高晖两兄弟可谓悲色最浅之人,听着戴氏阵阵哭嚎,高晖甚至露出不耐之色,姜离不着痕迹打量着二人,待接过银针,为高晗施针。

    有姜离在,无需再担心高晗,裴晏便道:“同尘,你继续说下去”

    李同尘抹了一把眼泪,因手上沾了血,抹得面上也染了血红,他哽咽道:“就是刚刚说的,今日是我做东,是为了劝和,三日前高晗和段霈在这里打了一架,当时闹得颇不愉快,今日我是来当和事佬的,段凌是知道的!”

    李同尘看向段凌,段凌咬紧牙关悲愤地望着哥哥的尸首,未做反应。

    李同尘继续道:“虽说是为了当和事佬,可也不想闹的太难看,这才多请了些人,想着人多了,大家说说笑笑看一场幻术,看、看完了也就心照不宣算了,今日是我来的最早,我是酉时过半便来了,当时天色刚见黑,我来了之后没多久,一铭和冯筝也到了,我们先点了茶果说话,又一会儿,龚旭、章桓和高晗他们同时到的,最后才是段霈和碧君,他们是亥时初来的,刚坐下饮了两盏秋叶白,这幻术便开始了。”

    他指了指西厢,“这里的幻术是在露台凭栏而观,我们先看了神仙索和黄龙变,看到第三出目莲救母时,我们挤在围栏边正看得兴起,却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说段霈下去了,我定睛一看,竟然看到段霈出现在演台上”

    “目、目莲救母讲的是目莲入地狱大战罗刹恶鬼,将母亲迎回人间的故事,那演台中央,正好有两个会动的罗刹人偶,本是术士表演幻术的死物,可那时,那罗刹竟真的活了,他们看到段霈,将他当做入地狱的目莲刺杀”

    “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段严与罗刹打斗起来,没两个回合,他便被刺了两刀,惨叫着倒了下去,起初,我们以为这也是幻术的一环,可等我们笑闹完了回头一看,竟发现段霈当真不见了,觉出不对,我连忙含着大家下楼救人,等我们踉踉跄跄奔下楼去,便见段霈真被刺死在地,胸口血流如注,原来那不是幻术,是、是那罗刹,那罗刹真的要杀段霈!”

    段凌听了半晌,此刻喝道:“罗刹杀人?!这怎么可能!冯筝!一铭!你们也来说,到底是不是这样?!”

    被喊的赵一铭乃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其人生的英武高大,此时红着眼道:“的确是这样的,我们所有人都看到段霈一个人去了演台上。”

    冯筝抹了一把眼泪道,“二公子,是真的,我们就在露台上,您可以去看,从那里看下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当真只有世子一个人下去了!”

    龚旭乃是刑部侍郎龚铭之子,此刻煞白着脸道:“是、是真的,同尘没有说错,都说他们楼里那个幻术师傅可以以假乱真,什么都能变,我们起先还以为是幻术师傅变出来的,中间其实我觉出两分不对,觉得太真了,可我又想,段霈的性子喜欢与人玩笑,万一是他想上去看看那幻术到底有何玄机呢?便只顾着笑闹了。”

    一旁的章桓也点头,“我还听到了他的、他的惨叫,那惨叫听起来……虚虚实实的,很像是故意捉弄人的样子,看到他倒地,我也有一刹以为他是在玩笑,等他们喊起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有些怪。”

    裴晏扫视了众人一圈,“是谁第一个下去的?”

    李同尘红着眼睛举手,“是我,当时我站在楼梯间最近的位置,看着不对劲,我第一个跑下去,不知是不是饮多了酒,我摇摇晃晃走不稳路,还跌了一跤,我到了底下演台,看到段霈胸口已是大片血色,吓得跌坐在地,等我去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一动不动了。”

    “见他不动,我更吓得没了魂儿,他们后面跟来的也吓得不轻,都去又喊又抱又叫人请大夫,再后来便是我们七手八脚把段霈抬了上来,抬得时候,他似乎还是有点儿气的,可上来之后,人就真不行了,他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我按伤口也按不住……”

    李同尘刚止住眼泪,此刻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萧碧君和高清芷听着,也都抹起眼泪,屋子里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姜离已给高晗进完了针,先往露台西面的楼梯间看了一眼,又见高晗和高清芷衣袍之上干干净净,这时,裴晏看向一直没开口的李策,“寄舟,当真如此?”

    李策一脸的沉郁,“确是如此。”

    落下四字,他又拧眉揉了揉额角,“今日的酒似乎有些古怪。”

    此言一出,章桓忙道:“不错不错,分、分明饮的不算多,可我下楼之时,也东倒西歪走不动,上楼之时更是费力极了,且看幻术之时,似乎格外忘情,眼下让我想,我竟有些想不清前前后后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同尘跟着点头,其他几人也颇为赞成。

    裴晏颔首,遂看向这登仙极乐楼明面上的掌柜苏泉,“苏掌柜”

    苏泉是个年过不惑,细眉豆眼的微胖男子,见裴晏眉目寒峻,他立刻跪倒在地,“裴大人明鉴,小人招,我们今日的幻术术士名唤杨慈,今日的幻术,其实……其实多为障眼法,只是术士手法极好罢了,再靠许多机关配合,所有操纵机关之人都藏在对面楼里和演台之下,那罗刹人偶的确会动,可动也只是动胳膊,力道极小,成年男子就算被刺,也绝对刺不出致命伤口,能划破衣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刚好刺中心口呢?”

    裴晏闻言看向九思,九思会意,立刻转身出去。

    裴晏又继续看向苏泉,“那酒呢?”

    苏泉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给贵人们放下三滥的东西到酒里?是……是香,屋内用的香里头加了一点儿曼陀罗,药效颇微,不伤人身,也极难发觉,这东西能让人起兴,兴致高了,便更容易沉浸在幻术之中,便也看不出有何破绽了。”

    “这、这是我们这些地方的惯用伎俩,到处都是一样的,我们从去年开始演幻术之时就这样做,也没出过什么事,今天是绝不会因为这点儿东西出乱子的,这东西也好解,只需饮两杯浓茶即刻,我们每日都会送客人们茶汤……”

    死的是段国公世子,苏泉即便善于和权贵人家打交道,此刻也真是怕了,他红着眼磕头道:“小人没有一句假话,您可以让人查验屋内之香,小人绝不敢欺瞒!”

    裴晏一眼看向屋内角落里的香炉,上前仔细查了查,又朝姜离走过来,“请姑娘帮忙看看。”

    姜离接过香炉闻了闻,点头道:“含曼陀罗与苦艾草,再加沉檀,闻起来与普通香并无二致,但苏掌柜也没有说错,这点儿剂量不足以中毒,有轻微致幻之效,再加上饮酒,或许会让人腿脚发软,但不会意识不清。”

    李同尘瘪嘴道:“这里我来过多次,往日的香也没有如此叫人难受的,薛姑娘,你不如也给我看看,我脑袋也好、好痛,像有斧子在凿。”

    裴晏见状上前两步,打量他两眼道:“你既来过不止一次,那今日幻术开始之后有何不同?除了头痛,身上还有何种不适?”

    李同尘清了清嗓子,道:“幻术都相差无几,非、非要辨别和往日不同之处,那便是今日那、那黄龙变格外五彩斑斓,尤其到了目连救母一出,黄龙变的幻象似乎还未消失,哦,对了,那雕梁帷帐上的神仙彩画,似乎活了,到中间甚至分不清我人在何处、身侧之人有谁,真像到了极乐之境……”

    他说着,目色略显迷离,似还有回味,章桓也点头道:“你别说,他们的幻术我年前就看过一次,虽不是同一种,但今日所见的确比那日更为精彩。”

    李同尘说着也揉起额角,满脸难受道:“今日乐是乐了,但那秋叶白似乎格外醉人,我记得黄龙变刚演完我便有些发晕,眼前之物格外炫目,他们说看到段霈,我仔细辨了好久才认出,但我一开始只以为是幻术……”

    他使劲拍了拍额头,哀恸道:“所以才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罗刹身边,我、我现在头还很疼,就好似宿醉一般……”

    取针还有一会儿,姜离起身道:“世子跌过一跤,莫不是伤到了哪里?”

    李同尘摸了摸后脑勺,“你别说,这里有些痛。”

    李策见状忙拿过身旁一盏油灯上前来,“你怎不早说?”

    他拿着油灯,本想是仔细给李同尘看看伤处,可李同尘转眼看到那油灯靠近,却忽然面露惊恐连退两步,“拿远点拿远点”

    众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李同尘痛苦道:“这灯看着血红血红的,我……”

    他说着又低头看自己满是血色的手,眼底惊惧非常,然而裴晏和姜离闻言却双双一愣,心念电闪间,姜离狭眸道:“不,不止是曼陀罗……”

    第103章

    下毒

    “不止曼陀罗?”

    裴晏凝声一问,

    便见姜离神容肃穆道:“请世子伸出手来。”

    李同尘不明所以,其他人也疑问地看着姜离,便见姜离指尖搭在李同尘手腕上请脉,眉头越皱越紧,

    “世子脉象惊跳无力,

    除了头晕头痛之外,

    还有目眩色弱之状。”

    见李同尘睁大眼睛,姜离看向李策手中灯盏,“小郡王手中的灯并没有散发着血红之光,

    这就是普通的油灯罢了,世子之所以觉得灯光泛红,乃是因为中毒之状,世子和章公子刚才还说,

    今日所见幻象格外逼真,那很可能也是因为中了毒,并

    且,

    此毒物除了催发幻觉之外,

    应还有一处症状”

    她目光扫过室内的其他人,

    “几位公子适才说话时,

    几乎都有口舌不清之状。”

    今日众人目睹段霈之死,

    都受了惊吓,

    再加饮酒,说话磕绊并不突兀,

    便是裴晏都未放在心上,此刻姜离一说,

    他们都觉出不对来。

    裴晏道:“是何毒物?”

    姜离目光锋锐地打量屋子各处,道:“若我所料未错,

    应是一种产自西夷,名叫迷幻鼠尾草的毒物。此毒无色无味,比曼陀罗致幻数十倍,会引发颇多不适,并且,此毒能令人格外偏执,反应迟缓,倘若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段严被刺是幻术,那就算发现了异样,你们的反应也会变慢……”

    李同尘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更觉毛骨悚然,“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段霈下了楼,那楼梯口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可我却全无感觉,不过,是有、有人故意对我们下毒?为什么?是为谋害段霈?但我们都中毒了啊。”

    李同尘话音落定,众人面色几变,段凌更是反应极快道:“一定凶手下的毒!什么罗刹杀人!那一定是凶手的障眼法!凶手是下了毒,又用了别的法子害死了我哥,裴大人!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段凌言辞切切,段国公和戴氏也都满腹疑问看向众人。

    裴晏立刻道:“问脉可看得出不妥?”

    姜离点头,裴晏便严声道:“事已至此,相信诸位也不忍心看段霈死的不明不白,请诸位配合,让薛姑娘问脉……”

    章桓见状第一个上前来,“那先看我有没有中毒,我可问心无愧!”

    姜离抬手问脉,这时李策也上前,“麻烦薛姑娘。”

    姜离抬眸看了眼李策,亦为他请脉,萧碧君也紧接着伸出手腕,如此各个问脉下来,谁也不敢有任何逃避之态。

    待给高晖问脉完,在众人紧迫的注视下,姜离摇头,“几乎每个人的脉象都呈中毒之状,只是人体质不同,略有轻重罢了,此毒对人身极有害,依我看,不如先给大家解毒,毒解了,或许更清楚今夜发生之事。”

    见裴晏点头,姜离便道:“此毒解法也十分简单,用羊奶加盐喝一海碗,便可恢复七八分,待明日余毒可尽解。”

    裴晏看向苏泉,苏泉立刻命人去制备。

    段凌听得色变,“都中了毒?这怎么可能?!”

    姜离道:“虽然眼下他们都呈中毒之象,但倘若凶手在谋害段公子之后,自己再服毒,那眼下是断不出分别的,此种鼠尾草之毒,可用香可口服,皆是同样症状。”

    段凌咬牙看向裴晏,“裴少卿”

    裴晏道:“来人,先搜屋子,寻找可疑之物让薛姑娘帮忙断看!”

    裴晏一声令下,冯骥带着四个大理寺差役进了门,姜离见状退至西厢,先为高晗退了针,又帮李同尘看脑后伤处,李同尘跌的的确狠了些,后脑撞的红肿,但幸而未伤及骨头,只需擦药酒便可痊愈。

    其他人退至一旁,眼睁睁看着大理寺搜屋子,这时裴晏又道:“今日命案当前,诸位想来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请诸位配合,我需得让人搜身。”

    众人面色古怪起来,但段国公夫妻在此,段霈的尸体也在眼前,谁也不愿表现出心虚之状,只得呐呐应下。

    “十安,你来搜”

    裴晏说完,又看向萧碧君和高清芷,她二人是女子,自然不可能让男子搜身,于是裴晏看向姜离,“薛姑娘,麻烦你搜一搜高姑娘和萧姑娘,看她二人身上可有兵刃。”

    姜离眉尖蹙了蹙,先往高清芷身边走去,高清芷下颌微抬,排开双手,拧起的眉尖颇有两分委屈之色,姜离近前,上上下下搜得十分仔细,待到萧碧君时,她的神色便坦荡多了,姜离依旧利落搜完,摇头道:“两位姑娘身上没有利器。”

    十安这时也搜完了,摇头,“公子,没有兵刃利器。”

    李同尘一摊手,“鹤臣,我们都是来寻乐的,怎么会随身带着兵刃?便是一铭他们几个也都是空手来的,幻术开始后,小厮随从也都在外头,屋子里就我们这些人,你刚才也下去看过演台了,那演台严丝合缝的,机关都在暗处,如果是我们几个杀人,那我们是如何下手的?段霈倒在血泊中时,我们可都还在露台上……”

    话音落下,几个仙楼伙计捧着解毒的羊奶出现在外,众人便先饮奶解毒,待伙计们离去,九思一脸凝重而来,“公子,初初审了一遍。”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朝他看来。

    九思便道:“小人去了那演台之下,演台下乃是半层楼高的暗阁,里头多有机关,但段世子死的时候,底下几个操作机关的术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且小人检查了,他倒地处乃是实木柱,并无中空,不存在从下往上发送暗器伤人的可能。”

    “今日这幻术,演台之下四人,有负责操纵人偶的,有往上喷火喷雾的,案发之时四人各司其职,可相互为证,对面楼上十二人,六人为乐伎,另有六人掌管火光水雾等等障眼之效,演台以北的暗房里有三人,术士杨慈退场时便藏身在那里。”

    “一开始,是对面两个掌管灯盏的术士看到了段世子,他们神思清明,看的清清楚楚,是段世子一人从楼梯走下去上了演台,但他们皆以为是段世子起了兴致捣乱,因他性子张扬,此前来楼里消遣时,便中途下过演台,因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后来发现不对时,是他们看到段世子踉跄不稳,还惨叫了几声,世子他们醒过神往楼下去时,术士们从北面的暗房也赶到了段世子身边,说当时他已血流如注没了呼吸……”

    说着话,九思又指了指露台楼梯方向,“幻术开始之前,演台已清场,当时能进出的,唯有暗房内操作机关的术士,以及三处雅间通过楼梯下去的客人,卢卓在楼下截到了六个同看幻术的客人,他们用了迷香饮了酒,有些醉态,记忆却十分清楚,也说是段世子独自一人走上了演台,又与人偶交手,后被人偶刺伤倒地,他们其中有人认得段世子,虽不满他此行,却也敢怒不敢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他们十分肯定,小郡王他们是在段世子倒地一会儿之后才跑下去的。”

    段霈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酒客的证词,似乎已排除了他们的嫌疑,李同尘便道:“鹤臣,你看,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作证,有这么多人替我们作证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高清芷忍不住道:“莫非……莫非真有非人力之故?这里六年前着了一场大火,可是烧死了不少人啊……”

    六年前那场大火众人皆知,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而在这时,几声脆响突兀而起

    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姜离在露台处,正和冯骥几人一起倾身检查狼藉的杯盏。

    提起六年前的大火,李策的表情不甚好看,裴晏这时上前两步,“如何?”

    姜离直起身来,摇头,“杯盏上瞧不出异样,几盏灯笼和烛台也没有用药的痕迹,当然,如果凶手用的毒正好已燃烬,那我们极难找到证据。”

    李同尘道:“那不可能啊,我们这么多人当时都挤在露台上,等于凶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若是放在茶水酒水之中,那茶壶和酒壶内如今都还余留颇多,薛姑娘应辨得出来,若下在茶盏酒盏之中,那更不可能,他那可能一个个的下毒,就不怕被发现吗?至于灯笼,我是第一个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动过灯笼!只有席案上的灯烛在大家跟前,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凶手如何躲过大家下毒呢?”

    羊奶解了毒,李同尘思路清晰起来,口舌也利索不少,他又看向李策,“寄舟,你觉得呢?今天晚上可有异样?”

    李策目光沉沉扫过在场中人,“我也未发现有何不妥。”

    龚铭这时道:“对啊,如今连是否下毒,是不是那鼠尾草之毒还未确定呢,世子胸前的伤势我们刚才讨论过了,是利器伤,也很像那罗刹人偶手中匕首导致,或许……或许真是巧合呢……”

    段凌一听此言,立刻道:“少胡说八道了!一定有问题!倘若是我哥哥自己起玩性走下去,那他怎会被刺死?哪怕他喝了些酒,想去看看那罗刹有何玄机,可凭他的身手,莫说罗刹人偶,便是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伤到他,哪有那么多巧合!”

    苏泉也跟着道:“是啊,不可能是罗刹的!请大人明鉴,那罗刹手臂根本就伤不了人的,大人……”

    章桓闻言也道:“不是罗刹,那更不可能是我们啊,没搜出利器,也没找到毒物,万一,万一是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呢……”

    众人争辩纷纷,裴晏抬手令止,又扫视众人一圈,“今夜之事的确古怪,虽有人证看到你们是在段霈倒地之后才下楼,但做为同行之人,你们的嫌疑仍然不小,保险起见,你们还是要各自留一份证供,需仔仔细细将今夜所闻所见道出,从进这个屋子开始,越详细越好。”

    言毕,他看向苏泉,“准备十一间空厢房。”

    段凌一听忙道:“大人可否留一人在此,我和父亲母亲也想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高世子如今有伤在身,不若留他在此,免得搬动。”

    裴晏俊眸轻眯,不等高晗反驳,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高晗不便,索性就留在此问证,九思,让卢卓带人上来分开问证。”

    这一声令下,其他人跟着苏泉从善如流朝外走,高晗看一眼段氏一家,心底却十分膈应,而段凌死死盯着高氏三人,眼底质疑已不加掩藏。

    高晗冷哼道:“也罢,反正我清清白白。”

    高晖和高清芷见状也只好单独去问证,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裴晏叫来十安记录证供。

    待笔墨备好,裴晏看向高晗,“把今夜前前后后之事再说一遍吧。”

    高晗靠在罗汉榻引枕之上,面色尚有些苍白,正要开口,他却看向了还留在此的姜离,欲言又止一瞬后,裴晏道:“不必担心,薛姑娘留在此于案子多有助力。”

    高晗论起来乃是太子表兄,与薛氏一样,皆是太子臂膀,他想了想,倒也不计较姜离在此,便道:“今夜我们三人同来,不到亥时便到了,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众人一番寒暄,与往日相聚也没什么区别,我因有伤在身,只饮了半盏酒,段霈来的最晚,我与他此前有些不快,他来了之后,在同尘劝和下,似模似样与我杯酒泯恩仇,我知道这是同尘好意,便也将前日之事抛在脑后,这时,幻术便开始了……”

    裴晏定声道:“仔细说说幻术。”

    高晗轻咳一声,有些费力地道:“今日第一出幻术是神仙索,这幻术不算新,我以前便看过,就是演台之上坠下长绳,术士凭空顺着长绳往上爬,那演台挑空极高,像望不到头,术士会一直往上,直到爬入云端之中,十分惊险刺激。”

    裴晏看向凌乱的露台,又问:“当时你们是哪般座次?神志可还清醒?段霈和其他人可有异样?”

    高晗仔细回忆道:“我与高晖在右,小郡王与段霈居中,清芷和碧君居左,同尘在最左边,冯筝他们几个则在第二排,起初是这样,但后来我们一时坐一时站,就不顾座次了,看完了神仙索,便到了黄龙变,因实在精彩,便更无人坐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当时我看到五彩的鱼绕着仙娥飞,飞到了琼楼之上,琼楼似有五重,里头亮了又暗,而后观音娘娘竟骑着白龙下凡来了,她身后带了个人,竟像是天上哪位神女……”

    高晗越说越幻梦,段凌听得面黑如锅底,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高世子可莫要以为是幻术便可胡编乱造了。”

    高晗冷冷一笑,“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胡编乱造?若不信我这证供,那我倒也不想复述一遍,反正出事之时,我是最后才下的楼,我连段霈碰都没碰一下,我无愧于心。”

    裴晏剑眉拧起,“好了,继续说下去,问证不仅是摆脱自己的嫌疑,亦是帮官府缉凶,继续说罢……”

    高晗呼出口气,“黄龙变和目连救母前半段都没有术士在台上,是纯粹的幻术,眼看到了目连救母,那些鱼儿飞龙竟还未消失,而这时,演台上冒起了地狱之火,罗刹和恶鬼人偶此刻上了台,这时,我似乎还听见黑白无常,拿着索命的锁链发出铁器相击的清脆之声,吓得我”

    高晗话语忽断,裴晏忙问:“吓得你什么?”

    高晗表情古怪起来,瞄了一眼段凌几人,面色青白交加道:“吓得我抱住了身边的……不知是个柱子还是个仙娥……”

    裴晏皱起眉头,“仙娥与柱子何似?”

    高晗无奈,“我只觉目眩神迷,看谁都换了副模样,我以为是仙娥,可不知怎么那触感却硬邦邦的,许是攀住了栏杆也不一定……”

    “后来又过了几息,便是身边有人惊呼,说术士竟把目莲变作了段霈的模样,我还想着,不愧是登仙极乐楼,竟这般会讨好客人,我们都欢呼起来,还叫段霈来看,但直等到演台上的段霈倒地,我也没听见他回应……”

    “再后来,似是冯筝和一铭先发现不对,说底下真是段霈,那一瞬我也以为段霈在与我们演戏本,好像……确是同尘第一个到的允慎身边,他看到那么多血吓得不轻,立刻喊人请大夫,我们后来陆陆续续都上去探看,我因有伤走在最后,两个姑娘也受了惊吓,只有我们三人未近身段霈,后来他们合力把段霈抬了上来。”

    裴晏又问:“是谁抬上楼的?”

    高晗道:“是一铭和冯筝主力,寄舟他们也都帮了忙,一铭他们习武,又在金吾卫和禁军当值,自不缺力气,我们则喊人的喊人,请大夫的请大夫,乱作一团,我连自己怎么跟上来的都不知,再后来,便是苏掌柜带了大夫来,当时便说段霈已无救,而我经了这场乱子,刚上楼心口便发痛,人也站立不住,幸而随身带了药用了,没多时你便来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一口气说完,高晗额头又溢出一片细密薄汗,裴晏这时又问:“神仙索演了多久?”

    高晗想了想,“前前后后近两刻钟吧。”

    因露台凌乱,冯骥几个尚在搜查整理证物,姜离在旁看着,这时道:“致幻鼠尾草之毒一刻钟便可起效,两刻钟后药效更佳,也就是说,凶手在神仙索开始不久就下了毒,到了黄龙变之时,众人毒发,神思混乱起来。”

    裴晏道:“段霈中毒之后,会否失常下楼?”

    姜离沉吟片刻,“确有可能,但像段二公子说的,段霈会武,若他沉浸在幻象之中,或许会一时失态,但他上演台之后还与罗刹相斗,若此前是因中毒,那他被刺第一下时,人就应该完全清醒过来了,可刚才我看到他胸前两处利器伤口都极深。”

    裴晏眼底漫起凝重,露台上之人虽沉迷幻术,却仍能抽离而出,段霈还会武,就更不可能受伤都难清醒,那这样一个人怎会被罗刹刺死?!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连裴晏自己都未想到几日前还好好的人,今日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丢了性命……

    裴晏道:“仵作还未至,等验尸之后,应还有更多线索。”

    裴晏一言落定,戴氏哭的更凶,段国公望着儿子的尸首咬牙切齿道:“我不信什么鬼不鬼神不神的,好端端的,霈儿竟死的如此古怪,一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鹤臣,我知道你办差最是谨慎,你一定要为霈儿找到凶手啊!”

    段霈已承爵,更在金吾卫担当要职,本是将来的段国公,可如今一命呜呼,段国公失去的不仅是儿子,还是未来的段氏家主,这怎能让他不痛心?!

    “大人!宋仵作来了”

    门外一声禀告,宋亦安跨个包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见这般阵仗,他骇了一跳,又忙不迭对众人行礼,裴晏道:“不必多礼了,今日这案子多有古怪,你立刻验尸,尤其看他身上有无其他伤痕。”

    宋亦安应是,裴晏又道:“国公爷和夫人先回避一下吧。”

    十安闻言放下榻几旁的帷帐,段凌也扶着戴氏往堂中走了几步,隔着一道帷帐,里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

    冯骥这时上前,“大人,没发现明显的毒物,但这露台之上杯盘狼藉,酒水茶水瓜果点心都撒了一地,一时间尚难辩明。”

    裴晏颔首,“把所有物件整理出来,晚些时候带回衙门。”

    冯骥应是回到露台,这边厢,宋亦安一把掀开帘络道:“大人,验完了”

    裴晏和姜离皆是愕然,裴晏道:“这么快?”

    宋亦安一边脱去护手一边道:“段世子身上没有多余外伤,除了胸口两处致命伤外,只有右手大臂有些许擦伤,且十分浅淡,大人以为应该还有何处受伤?”

    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显然都觉意外,姜离看向楼梯方向,便见楼梯间昏暗陡峭,只两盏微弱壁灯亮着,中鼠尾草毒之人,能毫无跌撞走下去吗?

    裴晏正待开口,却听一道脚步声急促靠近,下一刻,九思在外道:“公子,肃王殿下来了”

    第104章

    肃王

    “霈儿在何处?!”

    肃王李昀人未至声先到,

    段国公和戴氏一听他的声音,面上悲色更甚,下一刻,披着鸦青蟠龙纹斗篷的李昀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岁三十有七,

    剑眉高鼻,

    身形高壮,再加上洪钟一般的声音,给人勇武粗豪之感。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

    是披着竹青兰纹斗篷的肃王妃段颜,她比薛兰时年轻两岁,尚未满三十四,生得一张清瘦容长脸,

    鼻梁高挺,凤眼微挑,因来的匆忙,

    发髻低挽,

    只饰青玉,

    此刻眼眶微红,

    唇角紧抿,

    悲痛之中又有一股子慑人的愠怒,

    她快步跟进门,身边的侍婢想扶她一把,

    却被她一把挥了开。

    “王爷,王妃!你们要给霈儿做主啊……”

    “拜见肃王殿下,

    拜见王妃。”

    屋内人齐齐礼拜,李昀先皱着眉头看向血迹斑斑的北面长榻,

    眼见段霈仰躺着毫无生息,他不由脚下一滞,而他顿足的功夫,段颜越过他走向长榻,待看清段霈浑身是血的样子,眼底瞬时蓄满了泪水。

    她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谁害了霈儿?”

    眼见跪了满地,李昀道:“都起身吧,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起身来,裴晏简单道明今夜因果,直听得段颜和李昀双双色变,段颜先道:“被罗刹刺死?!这绝不可能!这地方虽晦气了些,可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作祟?!咦,高晗也在此地?”

    高晗青白着脸,“是,王妃,今日我们一行十二人来此同乐,谁也没想到出了事,事发之时,我们确是眼睁睁看着段霈倒在演台上。”

    段颜脸色分外难看,戴氏悲哭道:“我也不信是什么神鬼罗刹作祟,怎么可能呢?定是有人要害霈儿……”

    话音落下,卢卓出现在了门外,“大人,其他人都问完了。”

    裴晏点了点头,便听见一众脚步声靠了过来,李同尘走在最前头,先惊道:“王爷和王妃来了,同尘有礼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也都惶恐见礼。

    李昀扫过众人,“事情的前后因果鹤臣适才说过了,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说辞?霈儿出事之时,你们都在露台之上?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李同尘红着眼点头,愧疚道:“殿下,今夜本是我做东,都怪我,怪我没有照看好段霈,我向王爷和王妃请罪”

    李昀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话音落定,段颜却道:“同尘若想请罪,不若好好想想是谁害了霈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恶事,还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寄舟,碧君,你们没有一人觉得何处有古怪的?你们也认为是那罗刹杀人?”

    李策表情沉郁,“王妃,我也不信是罗刹杀人,可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萧碧君上前道:“当时我们中了毒,所见多有虚幻之处,我也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颜忙道:“中毒?何以见得是中毒?”

    萧碧君看向姜离,“是薛姑娘帮忙探出的。”

    此言一出,段颜和李昀都看向了姜离,裴晏道:“今夜薛姑娘和其表兄几人本来要来看下一场幻术,不想到仙楼之时,楼里却出了乱子,恰逢高氏子旧伤复发,我念着薛姑娘医术高明,便请她来给高氏子看诊,是她在看诊之时发现了屋内众人的中毒之状。”

    段颜长眉扬起,“原来,这位就是近日名动长安的薛氏小神医,倒也是巧了,你既然发现他们中了毒,那你可能看出是何人下毒?”

    姜离福了福身,“回王妃的话,臣女是医家,只能看出病状。”

    段颜定定打量了她片刻,一旁肃王李昀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裴晏这时道:“如王爷和王妃所见,段霈这桩案子,若只有众人证供,那便成了神神鬼鬼之辩,但如今薛姑娘帮忙发现了毒物的可能,那这案子便明了了许多,只是这屋子如今狼藉一片,衙门要搜证还需要些功夫……”

    李昀颔首道:“不错!一定是凶手下毒!鹤臣,此事本王就全权拖给你了,你务必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凶手!至于你们其他人……”

    李昀拧紧眉头扫过其他人,“你们若是知道什么,最好早点说出来。”

    众人或悲痛或惶恐,哪里能说得出古怪来,裴晏道:“王爷放心,所有人都已经仔细问了证供,到底有无作假,只能交给大理寺探查了,今夜时辰已晚,他们留在此已无用,可以令他们归家待命了,近日案子未查清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长安。”

    李昀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李同尘哽咽道:“我还是先留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高晗旧伤还在痛,他也知自己深受怀疑,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妹就先告辞了,请国公爷节哀,改日我们登门吊唁。”

    这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难辨,但段国公听着,只觉更为愤懑,然而定西侯府权高势大,此刻并无证据,他们也不可能将人扣下不放。

    高晗拱了拱手,带着高晖与高清芷先走一步。

    有他们开了头,其他人也知此时走为上策,遂也提了告辞,最终只有李同尘和李策留了下来,姜离眼珠儿轻动,这时也道:“既然还要搜证,那我留下也无用,若需帮忙裴少卿吩咐便是,我也先告辞了。”

    裴晏颔首,“今日有劳姑娘。”

    姜离欠了欠身告退,礼数极是周全,段颜和肃王看着她离去,倒也并未多言,只与段氏商量起段霈会为何人所害来。

    姜离快步下楼,便见一楼大堂中人已经散去大半,只有简思勤几人还在等她,见她下来,虞梓桐立刻迎上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

    姜离看了看门口肃王府的守卫,“出去再说。”

    虞梓桐几人深知利害关系,连忙应是,姜离离开之时,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楼中布局,待出楼门,几人先往薛氏的马车而去。

    几人一同上的马车,刚上车虞梓桐便急急问:“真是段霈死了?”

    姜离点头,又将罗刹杀人之事道来,付云慈听得面色发白,“这怎么可能呢?段霈自小习武,又在金吾卫当值”

    付云珩也道:“是啊,他武功不弱,入了金吾卫之后升得快,便是因他立过两次不大不小的功劳,再加上肃王殿下,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偶杀死?神神鬼鬼的说法更不可信,虽、虽说这楼里从前也的确死过不少人了。”

    虞梓桐撇嘴,“今日若不是阿泠相请,我是不来此地的,这里确是多有晦气,这下好了,差点沾上人命官司,阿泠,那你说的中毒可是真的?”

    姜离心知虞梓桐所言晦气为何,心底苦笑一瞬道:“衙门还没找到证据,不过我的推测不会出错,这案子还是得先破解凶手下毒之法。”

    付云慈道:“凶手是专门为了杀段霈?今日同行的这些人里头都是熟识的,有谁会想杀了段霈呢?真是古怪极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段霈遇害,怎没有一个人阻拦一二?”

    虞梓桐道:“对啊,他自己走下去已经够古怪了,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清醒的!”

    简思勤神情古怪片刻,道:“其实,段霈此人性子顽劣,就像他们说的,就算当时发现不对,只怕也会想着是他故意作闹,且他本就喜欢戏弄人,谁能想到会出意外呢?”

    付云慈听出不对,“简公子,莫非你知道什么?”

    简思勤轻咳一声,尴尬道:“我在他手上吃过亏,被他戏弄出丑过,且他是段氏嫡长子,实在宠溺太过,但要说杀人,这些同行的我还真想不出来。”

    姜离蹙眉问:“戏弄出丑?”

    简思勤看看众人,干脆道:“就是三年前,那时我还在白鹭山书院,段霈也被段国公送去那里进学一载,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已歇下,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进贼了,我一听立刻持剑而出,出去便见一人身上罩了一张黑布,段霈几个都对那人拳打脚踢,我一看真以为是贼,立刻持剑相击,又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们见状退开,我便以为是我制住了贼寇他们才撒手,可……”

    简思勤面露赧然,“可这时,那被黑布罩着的人,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自己的头脸,你们猜那人是谁?”

    姜离忍俊不禁道:“自是书院的夫子。”

    简思勤大惊,“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摊手,“你讲的如此分明,自然不难猜到。”

    简思勤长叹道:“白鹭山书院不许私携武器,他们是故意诱我的,那次我被狠狠罚着抄了百遍院规,自此,对段霈避之不及。”

    姜离拧起眉头,她在书院时段霈还未去求学,倒不知此人实有些劣根之性,但就算喜欢捉弄人,也不足以令凶手报复杀人啊。

    虞梓桐道:“我也不喜欢段霈,此人仗着国公府的出身,那性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此前不是还和小郡王起过争执吗?说不定啊,就是那张嘴招惹了是非,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付云慈性情谨慎,“他身份不凡,今夜肃王殿下也来了,定西侯那几位也在,依我看,此事咱们今夜问问就行了,可莫要多打听。”

    简思勤点头表示赞成,虞梓桐却忍不住问姜离,“你适才去楼上,可发现了什么异样?段霈身份不凡,我实在好奇谁会害他。”

    姜离摇头,“就片刻功夫,什么也没发觉。”

    简思勤掀帘往楼里看一眼,“今日一出事,这仙楼多半做不成生意,咱们这幻术是看不到了,只能等段霈这事了了再议,这会儿时辰也晚了,大家早些归家,改日我们在别处再聚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番告辞后下了马车,姜离掀开车帘看着众人各自离去,目光又不禁落在了登仙极乐楼上。

    怀夕上得马车,见她看得出神便问:“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楼与六年前大不一样了。”

    怀夕不觉有他,“重修的想来也难完全复原吧?那可是比六年前更华美巍峨了?登仙极乐楼沉寂多年,如今重开自是想比当年更红火的,此前奴婢没有问,当年那个林瑕,后来可逃出火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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