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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程妈妈冷笑一声,“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兴点儿!让她别老想着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头嘟囔,“我天天都在劝呢,本来回长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爷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们去找相国寺的师父来,好好做场法事给姨娘驱邪吧?”

    程妈妈简直气笑了,“相国寺的师父?相国寺的师父要多少银钱你知道吗?何况如今老爷刚死,给老爷做法事都赶不及,还有人管姨娘?做梦呢!”

    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偏生这小丫头明芳是年中新来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妈妈只能靠自己为五姨娘打算。

    二人脚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记医馆,到了门口,程妈妈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馆的大夫是个年轻男子,忙往柜台之后问,“宋大夫呢?”

    柜台后的伙计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诊,您要看什么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样的……”

    程妈妈眉头一拧,不快道:“就一点儿妇人忧思多虑之症,在你们这里试过三位大夫了,唯独就宋大夫的药稍稍管用些,找别的大夫开方子,简直是浪费银钱,他今日不在,明日可会来?”

    程妈妈在朔北待惯了,在那里只要沾个“秦”字,便是最低等的小厮,都无人敢轻慢,但她似乎忘记了这里是长安,伙计见她话说的刺耳,没好气道:“您既然觉得我们医馆看的不好,那便去别家看看,宋大夫明日不来,后日也不来,大大后日嘛,看他心情好不好……”

    程妈妈听得怒目圆瞪,“你”

    伙计轻哼一声低头算账,那坐馆的年轻大夫听见她先前那话,也无好脸色,明芳见状上前一步,“嬷嬷别气了,姨娘还在等药呢……”

    程妈妈咬紧牙关,“换就换!”

    她转身便走,明芳急急跟出来,“嬷嬷,咱们还去哪家?这几年没回来,说您是人生地不熟都不为过,别的大夫只怕还不及这里的”

    “嬷嬷且慢”

    程妈妈正恼怒着,身后却传来一道轻唤声,回头一看,一个着粗布宝蓝冬袄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副药包,也是来看病的,这时上前两步道:“听你们适才之语,你们是要看妇人忧思之症?”

    程妈妈绷着脸,“不错,这病看着不厉害,却极难治。”

    这妇人一笑,“看此病你们来这里便是来错了,你们应该去找薛中丞府上那位小神医,你们应该听过她的名头吧?”

    程妈妈狐疑道:“是那个义诊的薛神医?”

    妇人朗然点头,“就是她就是她,她义诊数日,大家都说她药到病除,尤其看妇人小儿病极厉害……”

    程妈妈苦笑道:“可我们家主子不愿出门,那位小神医并非一般的女医,那可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便是诊金加倍,也是请不来的。”

    妇人也听得面露难色,“也是,听说那位小神医非死症不接,你们主子病情可严重?可拖得?若不严重,那的确不必请薛神医,你们去别处试试吧,就当我说笑了。”

    这妇人与她们萍水相逢,自是真心建议,见她点到即止便走,程妈妈更无怀疑,这时明芳轻声道:“嬷嬷,我们姨娘算死症吗?说严重,好像也不算严重。”

    程妈妈轻嘶一声,“都寻死觅活了,怎么不算死症?更何况,她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啊,你想被发卖去妓馆吗?!”

    姜离收到求助之时,已是暮色时分,吉祥气冲冲从外头走进来,拿着一张拜帖道:“姑娘,真是好生离奇,有一家上门求医,开口便说自家主子快死了想请您出诊,却又不说是什么病,问的急了,竟然就往咱们府门口一跪,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怎么她了,哪有这样求人救命的?”

    姜离打开帖子一看,淡淡道:“是朔北节度使秦府的五姨娘病危。”

    吉祥和如意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朔北节度使秦图南?那个刚刚死了的秦大人?病危的是他的妾室?一个妾室怎么能让您出诊!”

    姜离已经起身准备更衣,闻言不甚赞同地摇头,“这话不对,医家看病,不论高低贵贱,妾室也是人不是?”

    吉祥想起义诊时所宣,心知自己狭隘,忙点头应是,没多时,姜离衣饰齐整地披上斗篷,怀夕也提着医箱,二人一同往府门处走去。

    程妈妈在府门口转了半晌,眼看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姑娘款款而来,其人气态娴雅,明眸善睐,正是自己期盼之人!

    程妈妈似看到救星一般上前来,“您就是薛大小姐吧,真是让您受累了,我家姨娘这几日大为不好,我们看了好几位大夫,也实在没法子了……”

    姜离不多言,“无碍,带路吧。”

    程妈妈惊喜应是,忙抢先一步出了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光德坊而去,坐着马车去与飞檐走壁去到底不同,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秦府侧门之外。

    下了马车,程妈妈又道:“真是对您不住,怠慢您了,我们老爷的事不知您有没有听说,正门在治丧,只好请您从侧门进了。”

    姜离面无波澜,“我知道秦大人的事,无妨。”

    程妈妈在前引路,待进府门,便见簇新奢华的府邸之中缟素高悬,一片死气沉沉,几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没走几步,姜离看到了那栋摘星楼。

    连日积雪,走过一片银装素裹的曲桥亭台,便近了一处名叫“汀兰”的院落,一入院门,便见上房门口烟雾大冒。

    姜离微讶,“这是着火了?”

    程妈妈摇头,又加快脚步喊道:“明芳,告诉姨娘,薛姑娘来了。”

    姜离也跟着疾走几步,到门口一看,只见好端端的锦绣闺房内,两个青衣婢女正对着一尊元始天尊像烧明黄纸符,呛人的烟气在屋内弥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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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边掩唇轻咳,一边往门口张望,看到姜离,其中一人大喜,忙不迭往内间去。

    程妈妈不好意思道:“大小姐见笑了,这是此前请过的一位道长说的法子,意在驱邪,大小姐跟我来,我们姨娘回长安这一月都在卧床安养。”

    姜离刚入寝房,便见幽香弥漫的闺房里,竟也贴了不少明黄符文,而北面拔步床上,正躺着一个眼窝深陷,容色青灰的年轻妇人,正是秦图南的五姨娘苏玉儿。

    程妈妈快步走到床边,“姨娘,您看谁来了,奴婢与您提过的辛夷圣手薛家大小姐,她真的来了,她定能治好你。”

    苏氏被明芳伺候着半靠起来,又哀哀怯怯地望一眼姜离,她并不欢喜,“不然还是不看了吧,咳咳,我是好不了了……”

    一听此言,程妈妈顿时红了眼,“我的主子哟,还没看让薛大小姐看,您又怎知治不好?人家屈尊降贵而来,咱们好歹试试不是?”

    她抹了把眼角,“大小姐,拜托您了。”

    姜离打量苏氏片刻,拿出脉枕落座,“请姨娘伸出手来。”

    苏氏满眸灰败,显然并未对姜离寄希望,但在程妈妈殷殷目光之下,还是顺从的伸手,姜离搭腕请脉,片刻皱眉道:“姨娘心脉沉涩,喘喘促促,前曲后直,肺脉不上不下,如循白羽,肝脉盈实而滑,如循长杆,脾脉如水之流,去而不返”

    见苏氏迅速红了眼,姜离不再细说下去,又看向程妈妈,“姨娘之病由心病而起,后消磨五脏,敢问嬷嬷,姨娘因何而病?”

    程妈妈望着苏氏半死不活的样子道:“其实奴婢也说不好姨娘怎么病的,非要说起来,是小半年前我们夫人病亡那会儿开始的。”

    姜离面露疑惑,程妈妈便道:“我们夫人性情和善,对几位姨娘都很好,尤其和我们姨娘十分投契,但今年七月,夫人忽然病重,把朔北最厉害的大夫请来也无用,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姨娘还过去伺候了三日,但后来夫人还是没挺住撒手人寰了。”

    “夫人过世的当天晚上我们姨娘便悲痛病倒了,就从那时起,姨娘再没好过,起初是睡不着觉,一点儿惊吓一点儿不顺心就啼哭不止,后来什么事也没有,看着外头下雨也哭,听见谁受了罚也哭,总之好好的人伤春悲秋不说,渐渐连日常起居都难自理。”

    “在朔北也看过许多大夫,但效用不佳,后来,府里开始说我们姨娘被什么精怪邪祟吸走了活气,还请了许多道士和尚来做法,但仍无用,再后来便是两月之前,我们姨娘和老爷因为琐事拌了几句嘴,老爷拂袖而去之后,姨娘她竟想自戕,白绫都挂好了,可她打的结不够紧,人刚吊上去就摔了下来,反倒是保了性命,后来她还试过一次,也失败了,如今我们都不知她何时又想不开,这好好的人,怎么就想寻死呢!”

    姜离听得意外,而苏氏摇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我如今已到油尽灯枯时,这……这都是各人的命罢了……”

    苏氏凄凄说着,话音落下,又轻咳起来,一双眼黑洞洞的了无生气。

    姜离道:“姨娘是因为秦夫人不想活了?”

    苏氏摇头,又敛下眉目道:“不是因旁人,是我已治不好了……”

    姜离目光严肃起来,“姨娘若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故人已去,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姨娘如此,姨娘是在担心害怕什么?”

    苏氏掩唇轻咳,红着眼道,“我不怕什么,我就是……就是治不好了,如此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就是苦了跟着我的人。”

    她说着又泪如雨下,真与程妈妈说的一般,姜离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姨娘一心求死,到了地底下见到秦夫人,又该如何交代?所谓‘怵惕思虑者伤神,神伤则恐惧流淫而不止’,姨娘虽然病得不轻,但要治也十分简单。”

    苏氏一愣,程妈妈更是道:“大小姐所言当真?”

    姜离先看了一圈屋子,“首先将所有符纸撤去,从今日起,按我的方子用药,再每日针灸一次,等出了正月,姨娘之症便可减轻七八分。”

    程妈妈喜出望外,苏氏眼底生出两分茫然,“我已试过数次针灸,并无缓解。”

    姜离一边令怀夕打开医箱,一边问道:“可记得针灸何处?”

    苏氏不懂医理,只指手上太渊、少商几处,姜离了然道:“针灸是为了散滞淤,调和气血阴阳,但四时之气,各有……”

    依四时变易施针之法是“伏羲九针”之策,姜离说至此话语一断,又含糊道:“针灸之道气穴为宝,如今隆冬,当取井俞治骨髓五脏,请姑娘更衣”

    苏氏哪懂这些医家之言,但姜离气定神闲,再加她辛夷圣手之名,怎不叫人信服?她听话地更衣俯卧,姜离接过银针,眉目一肃自肩髃针灸。

    一刻钟后,姜离收针,命程妈妈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道:“苏姨娘夏日心脉脉痹未愈,后又为病邪所侵,才至肺热咳嗽,饮食不良,情志不舒,惊恐难安,方子我以清心泄热,安神补阳为重,明日我来针灸时再换。”

    程妈妈激动不已,“是,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说怎么治便怎么治……”

    写好方子,姜离又道:“今日起,苏姨娘卧床之时减半,若是晴天,每日正午出门半个时辰,若是阴天,则在屋内散步走动,不可安卧不动,此外,饮食上务必丰足……”

    程氏不断应是,这时,寝房之外传来脚步声,“姨娘,三公子带着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有话要问您”

    苏氏面色一变,又不住地轻咳起来,程妈妈也惊道,“大理寺?前日不是问完了吗?”

    姜离敏锐地观察这主仆二人的神色变化,程妈妈心知拦阻不住,忙替苏氏整理好衣襟,“请三公子进来吧……”

    几道脚步声靠近,下一刻,秦家三公子秦柯带着裴晏走了进来。

    看到姜离,裴晏少见地拧起眉头,“薛姑娘怎会在此?”

    第058章

    密室杀人

    “裴少卿”

    姜离福了福身,

    “府上苏姨娘患了惊郁之症,病情颇为严重,我来给苏姨娘看诊。”

    裴晏目光在姜离和苏玉儿之间来回,一旁着宝蓝万字纹直裰,

    头戴孝巾的秦家三公子听得一惊,

    “薛……莫非您就是那位薛府小神医?江湖上那位辛夷圣手?”

    姜离颔首,

    “正是我,三公子节哀。”

    薛氏为长安五大世家之一,这位薛大小姐又盛名在外,

    秦柯连忙拱手,“原来是薛大小姐,实在是失礼了,程妈妈把大小姐请来,

    怎么也不说一声?如此慢待大小姐,我们怎么和薛伯父交代?”

    程妈妈忙道:“姨娘的病等不住,是老奴失礼了。”

    姜离指了指手中方子道:“我是医家,

    来府上是为诊病,

    三公子不必客气,

    裴少卿是为了公务而来,

    还是先问正事要紧。”

    秦柯连忙应是,

    又看向病恹恹的苏姨娘,

    “姨娘,裴大人今日来,

    还是要问案发那天下午的事。”

    苏姨娘一听此言,面色又苦痛起来,

    程妈妈哀声道:“裴大人,我们姨娘那天晚上就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姨娘在病中,去见老爷真的是打算过了年之后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养病,也不想跟着老爷再回朔北了,她就是去恳求此事的。”

    裴晏定声道:“如今秦大人之死疑点重重,而那天下午,你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最长,在此期间,便一点儿异常也未发现?”

    苏玉儿红着眼道:“当时老爷从外头回来不久,还在三楼的书房看公文,我进去的时候,老爷一开始没让我说话,等看完了手头的公文,方才问我为何而来,外头的人看我在里头留了两刻钟,可我也只和老爷说了一刻钟的话。”

    她轻咳两声又道:“老爷一切如常,只心情不大好,听我说了不想去朔北后,他更郁闷了,说到后来差点争吵起来,我到底不敢忤逆他,便出书房回来了,当天晚上我没有去花厅用膳,听到不对时,老爷已经遇害了。”

    裴晏沉吟道:“也就是说,在你离开之后秦大人才上了四楼?”

    苏玉儿点头应是,“府里人都知道,老爷每天晚上酉时过半礼佛,直到戌时过半,我当时看时辰不早了,也怕耽误老爷礼佛之事,我走的时候,管家铭叔还守在门外,二公子当时也等在书房外,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裴晏又问:“当时是酉时三刻?”

    苏玉儿确定道:“不错,我离开之时还看了一眼老爷书房的刻漏,确是酉时三刻无疑,铭叔和二公子后来应该也看到时辰了,我下到一楼之时,还遇见了大公子,大公子也能为我作证。”

    裴晏又问:“那两刻钟期间,你可听到四楼有何声响?”

    苏玉儿直起身来,“声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啊,四楼是老爷的佛堂,平日里不许旁人胡乱进出的,当时四楼绝不可能有人。”

    秦柯看看苏玉儿,再看看裴晏,恭敬道:“裴大人,眼下是怀疑四楼藏了人吗?”

    裴晏缓缓摇头,并未答话,眼见一旁姜离带着怀夕收拾医箱,他缓声道:“今日先问这些,苏姨娘若是想到了什么,随时找留在府中的大理寺差役来报。”

    他说着转身而出,秦桢欲言又止地望了苏玉儿一瞬,也连忙跟了上去。

    医箱收拾好,姜离道:“你的病不可受刺激,今夜先用药,明日午后我再来施针。”

    苏玉儿躬身道谢,程妈妈先奉上诊金,又亲自将姜离送了出来,刚出院门,便见裴晏在不远处的石桥边等候,“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程妈妈识趣地靠退,姜离上前几步,“裴少卿有何事?”

    秦氏祖上家大业大,长安的大宅也置办的阔达显赫,内苑多曲桥流水不说,不远处的摘星楼更是雕梁画栋,煊丽非常,二人所站之地,正能将整座摘星楼收入眼底。

    “苏玉儿当真病重?”

    见他竟是疑苏玉儿装病,姜离道:“从脉象来看,确是心病多时。”

    裴晏自然信得过她的医术,这时又深深望着她,“她们是如何想到请你出诊的?她的病也不算生死一线。”

    姜离面不改色道:“去薛氏的嬷嬷说她已是将死之人,我信了,便来了,并且她的病乃是心病,并非看外表辨别轻重,她此前有两次自戕之行,到这样的程度,这病也的确算得上危重,所幸她的仆人对她十分尽心。”

    顿了顿,姜离不打算放过机会,“怎么,秦大人的案子和苏姨娘有关?”

    见裴晏眉梢微扬,姜离镇定地解释道:“如今长安城都在传秦大人的案子和江湖上那位小魔教阁主有关,但我看裴少卿适才所言,似乎不像外面谣传的,当然,大人若是不便,也不必告知于我。”

    裴晏看她片刻,又将目光落向摘星楼,“这座楼阙高四层,足有六七丈高,是二十多年前秦图南的父亲修建,本是府中赏景宴客之所,此番回长安后,秦图南害怕被寻仇,便将日常起居全搬到了楼中来,一楼是待客之所,二楼是起居之地,三楼是书房,四楼是他礼佛的小佛堂,自回长安后,他整日害怕沈涉川回来找他,时隔多年,沈涉川或许功力精进,护卫再多也仍有危险,再加上他也厌烦了时时被人守在跟前,于是他命人改造此楼,为此他找了不少匠人,还去过将作监打问,最终,他打算给整栋楼包一层铁板,以达刀剑不侵的效果。”

    “若只为保命,大可将所有门窗墙壁都用铁板堵上,但他知道长安城都在议论他,为了不让大家看笑话,他找了两家长安城最好的铁器铺子,令他们打造和这楼外表一模一样的铁板,有兽纹之地要雕刻兽纹,轩窗栅格也要做到与木窗一模一样,如此一来,自然极费工夫,至少三月才可功成,而在此之前,他为万全,先让人用铁栅封窗,免遭偷袭。”

    裴晏说着看姜离一眼,见她听得认真,便继续道:“此楼厅堂阔达,每一层四面皆有窗牗,单一层便有二十来处窗棂气口,装好一层楼要三五天,如此耽搁下来,案发之时四楼的铁栅尚未装完,但四楼窗户距离地面足有五六丈高,除非轻功绝佳,否则常人难以攀入,而四楼的窗户已经被改过,窗口更小不说,还只能从里面打开,因此他渐渐放下心来,后来这些时日,除了管家秦铭时常在他跟前伺候,其他武林中人每日只需守在一楼便可,他也自在了许多。”

    此刻已是夜色初临,前院方向灯烛通明,摘星楼却是一片漆黑,幽咽的哭丧声随着夜风徐徐而来,在这寒意深重的冬夜里,莫名听的人背脊发凉。

    姜离沉声道:“秦大人已算足够小心,这样高的高度,普通人的确难及,即便会些武功的,想悄无声息攀上去也不易,那谋害他的难道真是其他的武林高手?”

    裴晏看着她,“其他的?”

    姜离心头一跳,忙道:“距离秦大人遇害已过两日,没有见到那位小魔教阁主广而告之不是吗?按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忍这般久。”

    裴晏默了默,不置可否道:“但怪就怪在此处,即便是最厉害的武林高手,进出屋子杀人之后,也该留下痕迹才对,尤其凶手割下了秦大人的头颅,还把头颅带出挂了起来,而案发现场满地鲜血,但秦大人周身却是一点儿人为痕迹也难寻

    ,最重要的是,秦大人遇害最近的窗户被分成了四个尺来宽的窗格,成年之人能勉强钻出,但钻出之时,须得费一番功夫,但我们检查过窗户内外,以及楼阁外墙、房梁等地,其上灰烬蛛网完整无痕,皆无任何人为攀爬的痕迹……”

    姜离惊讶道:“一点儿痕迹也无?”

    裴晏点头,“这栋楼坐北朝南,当日案发时,楼下正门守着四个武功不弱的护卫,府内其他主子则在摘星楼东南面的花厅中用晚膳,晚膳之后,秦府三公子秦柯出门,沿着花厅外的廊道往摘星楼走,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往上一看,便看到秦图南的脑袋挂在四楼西南边的檐角上,那檐角高挑,挂了颗人头十分显眼。”

    姜离仔细往摘星楼看,裴晏道:“悬挂头颅的檐角附近倒是发现了血迹,顶楼之上也有积雪损毁的痕迹,但找不到任何脚印,半个脚印也没有。”

    姜离听得背脊发凉,那夜遥听裴晏与姚璋辩论,她还不明白裴晏说的现场异样在何处,今夜细致听来,她才明白秦图南遇害之诡异,“佛堂好似密室,凶手潜入密室杀了秦图南,不仅毫无痕迹地离去,还把秦图南的脑袋带了出来,他能把脑袋挂在檐角,只能是站在顶楼屋檐边上,但又没有留下脚印……”

    这时,姜离又问:“案发现场没有打斗?”

    裴晏道:“没有明显打斗,也没有剑痕刀痕,他们发现不对推门而入时,秦图南俯趴在地,腿还挨着蒲团,人却往窗户的方向栽倒,其头颈断裂之处血流如注,将屋内地衣染红了大片,屋内没有打斗,但有争执痕迹,秦图南不远处的茶壶和茶几倾倒在地,还有他礼佛的佛经也散乱一片,除此外,再无别的痕迹……”

    姜离惊道:“那便是有人闯入过。”

    裴晏颔首,“最后见秦图南的,是管家秦铭、秦家大公子秦耘与二公子秦桢,当时秦家二公子先见了秦图南,没多时,大公子秦耘也找秦图南有事禀告,秦耘出来时,另外二人看到秦图南已跪在了蒲团上,还吩咐他们,说晚膳之后让秦柯去一趟,也因此,秦柯成了第一个发现秦图南脑袋之人”

    姜离沉吟片刻,“没有从正门潜入的可能?或者,凶手会不会杀人之后到了二楼三楼躲藏,事发后再趁乱逃走?”

    裴晏摇头,“秦耘三人离开之时,佛堂的门被从外面关上,那扇门有些年头,门柱咬合不紧,需得用些巧劲才能关至严丝合缝,而事发之后,他们上去四楼时,那门和离开之前一样关的严严实实,此外,事发后所有人一起涌入摘星楼,秦图南的江湖护卫们也蜂拥而至,彼时一楼二楼三楼都有人,正门也一直有守卫,底下三层楼的窗户也被封死,凶手根本无法才下三楼逃脱,四楼的窗户是唯一能进出之地。”

    姜离又道:“但窗户不是只能从里面打开吗?”

    裴晏道,“这也是古怪之处,秦府众人闯入佛堂时,那锁死窗户的铁销掉在地衣角落,四格窗口,左下角的窗口大开,窗沿和墙上有少量血迹,但血迹不多,我们查问了秦铭,他说秦图南不喜开窗,那窗户常年锁死,他上一次检查铁销之时,已经是三日之前,而没了铁销,那窗户稍用力便可推开……”

    姜离心惊道:“是有人用了机关?”

    裴晏再度摇头,“窗纸和窗框都完好。”

    姜离只觉奇怪极了,“那是有人提前取下了铁销?那便是最近三日内,有人潜入佛堂提前做了手脚?但即便如此,凶手来去之间毫无痕迹,还是无法解释”

    裴晏点头,“铁销是如何掉的我们还在查,来去无踪这一点是如今的疑难之处,以及到现在还未确定凶器,秦图南虽是被割头而亡,但其断颈处极高,身上也并无其他伤痕,而宋亦安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割掉秦图南头颅的不像是刃口薄的剑,而是疑似断头刀、杀猪刀一般的宽刃刀,凶手既使刀,便更不是沈涉川。”

    此话让姜离十分舒泰,她思绪一顿,忍不住问:“听闻裴少卿和那位沈阁主乃是同门师兄弟,裴少卿相信沈阁主吗?”

    裴晏默然问:“信什么?”

    姜离道:“信他会不会来找秦图南寻仇啊。”

    裴晏想了想,实打实道:“按他仇杀此前七人的性子,只怕他不会饶了秦图南,但如今秦图南为他人所害,他会不会来已不要紧。”

    姜离心底暗哼,面上只道:“既然不是沈涉川,那凶手多半也武艺不凡,听闻拱卫司也在调查此案,想来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裴晏看着她,“薛姑娘关心此案?”

    姜离一听,连忙摇头,“不过是和其他百姓一样好奇罢了,我父亲虽然与秦大人相识,但两家并无深交,我也没什么好关心的。”

    裴晏做了然之色,便道:“既是如此,那时辰不早了,薛姑娘早些归家为好。”

    姜离不舍地看了一眼摘星楼,案发现场近在眼前,但她却没个理由进去探看,裴晏说的再如何详细,总也不及自己亲眼所见……

    她牵了牵唇,“是,天色不早,我该回家了,多谢大人满足我好奇之心。”

    裴晏老神在在道:“好说,姑娘帮了裴某数次,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

    言毕,裴晏招手叫来个大理寺差役,令他将姜离送出薛府,姜离随即福了福身,带着怀夕往侧门而去。

    他二人一走,裴晏叫来九思,“去问问,看那苏姨娘是怎么想着请薛姑娘来看诊的。”

    九思眼珠儿一转,“难道不是因为薛姑娘盛名在外?”

    裴晏看他一眼,九思连忙应是,很快,又往苏玉儿的院落行去,裴晏则先一步去往前院,死的是秦家家主,这灵堂便置办在了前院正堂,秦图南三个儿子都在此守孝哭丧,身体康健的几个姨娘也披麻戴孝为他守灵,但守了两日,几位姨娘哭也哭不出,嗓子也喊哑了,裴晏走到灵堂之前时,几人一脸麻木的呆跪着。

    一刻钟的功夫不到九思就从后院跟了出来,在裴晏身边耳语两句后,裴晏剑眉紧拧道,“果然如此……”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道:“裴少卿既然愿意给您讲案子,您何不如直接向他提要求呢?反正前次的案子裴少卿也请您帮忙来着。”

    姜离摇头,“前次许我帮忙,皆与医道有关,今次却不同,我与秦氏素无干系,若主动要求查秦图南的死因,反而显得古怪。”

    怀夕道:“那也无碍,反正姑娘已有理由去秦府了。”

    姜离颔首,“裴晏敏锐,有他在,我其实不担心秦图南之死会让小师父背黑锅,我只是惦记着沈家的案子……罢了,徐徐图之吧。”

    翌日腊月二十八,一大清早,长丰便来请姜离去主院。

    吉祥低声道:“您昨夜走后,三小姐来过盈月楼,得知您要去秦府给那府上姨娘看病,好生阴阳怪气了一阵,老爷找您说话,只怕是为了此事。”

    姜离心中了然,自去往前院,到了院中,果然见薛琦面色不快,不等姜离行礼,他便问道:“你去秦府给一个姨娘看病了?”

    姜离欠了欠身,应是,“那位姨娘病情严重,女儿便去看诊了。”

    薛琦无奈,“泠儿,你糊涂啊,你看看你此前看病的都是什么人?太子妃娘娘、长乐县主、伯爵家的小姐,再不济,也是岳家那等官宦人家的夫人,可如今,你竟然亲自去别家府上,只为了给一个姨娘看病,这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想?”

    姜离莞尔道:“女儿义诊时,还给乞丐看过病,不知长安众人怎么想?”

    薛琦一愕,“这怎么能一样?你义诊是做善事,满长安城都知道医术厉害,菩萨心肠,可你自行出诊却是在自降身份,如此,和普通女医又有何区别?”

    姜离心底好笑,面上道:“父亲息怒,其实女儿昨日一时心软还有一个原因,女儿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从未见过传闻中的沈阁主,眼下都说是他杀了秦大人,我便想着,去秦府说不定能听得这位沈阁主的消息……”

    薛琦全未想到是这般理由,“你这孩子,那沈涉川杀人如麻,你不仅不怕,还想打听他的消息?孩子,你是不是忘记你眼下是在长安?”

    薛琦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姜离医术在手,他不好责骂狠了,但他定了定神,忽然道:“那你昨夜去,可听说什么了?”

    姜离摇头,“昨夜只去看病了,秦府在治丧,大理寺和拱卫司都留了人在秦府,没听说有何进展,大抵是没什么进展。”

    薛琦说着哼笑道,“拱卫司前夜抓错了人,陛下正在气头上呢,陛下已经下令,正月十五之前,务必令他们抓到人,但依我看,很是不易。”

    姜离道:“那陛下对沈家当年的案子……”

    薛琦无奈道:“当年的案子已定,沈涉川自己不认,只一门心思报仇,倒像是真有天大的冤枉似的,案子定了就是定了,容不得质疑,罢了,你要看诊便看,但务必低调些,最好别闹得众所周知,马上要过年了,你弟弟为了苦读都不打算回来过年,你也让父亲省心些,待明年你弟弟高中,父亲也就安心了。”

    姜离顺从道:“弟弟才学非凡,自会金榜题名的。”

    薛琦喜笑颜开,放姜离自去。

    午时初刻,姜离乘着马车往光德坊而去,待到了秦府所在的琴台街,姜离掀开帘络,吩咐道:“从秦府正门入”

    长恭应是,驾着马车往秦家正门驰去,等到了跟前,便见秦府门楣上缟素高悬,怀夕叫门后,秦家人以为她来吊唁,待道明身份来意,方立刻将她请了进去。

    刚绕过影壁,昨夜见过的三公子秦柯大步走了出来,“薛姑娘,昨夜失礼,今日总算迎到了姑娘,姑娘医者仁心,让姑娘这样跑秦某实在过意不去。”

    秦桢人生得清隽俊逸,举手投足亦有风度,只是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和这满口好言语,叫他显出几分虚伪之感。

    姜离淡笑,“苏姨娘付了诊金,三公子不必过意不去。”

    秦柯殷切道:“姑娘说笑了,姑娘怎会看得上那几个子儿?这边请,我送姑娘入内苑。”

    姜离从善如流,待走到前院之外,却见另一个锦衣公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来人有些惊讶,秦柯立刻道:“大哥,这是薛家大小姐,她来给五姨娘看病的。”

    这腿上残疾之人正是秦大公子秦耘,他身形高瘦,眉眼深邃,与秦柯长的并不相像,此刻的他满脸疲惫,对姜离一拱手道:“有劳姑娘了。”

    秦柯便道:“大哥守了一夜,快去歇着吧,我送薛姑娘进去。”

    姜离对秦耘点了点头,自先去给苏玉儿看病。

    待入了内苑,秦柯一边打量姜离一边道:“姑娘真是仁心仁术,如此身份,也愿意为了病患奔波。”

    姜离也打量着他,“令尊刚刚过世,三公子保重身体,莫要悲痛过度。”

    这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却提醒了秦柯,他眉头蹙起,立刻换上一副悲色,“多谢姑娘好意,已经第三日了,最悲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姜离脚步一顿,“那是”

    从正门进来,方能看到摘星楼正面与西南面,此刻午时过半,姜离只遥遥看见几个大理寺差役爬在高矮错落的竹架之上,在四重楼檐之间搜索着什么。

    再仔细一看,她才发现摘星楼西侧的角落里还堆放着好几个丈余高的竹架。

    秦柯随她目光看去,“那是大理寺的人在搜查证据,裴大人也在,不过这会儿应该在楼里,其实已经里里外外搜过好几次了,但今日雪化的颇多,他们又再搜,那些竹架,是给摘星楼装窗户铁栅时的手脚架。”

    听闻裴晏在此,姜离心弦微松,又看了一眼那些已被拆卸一半的竹架,她未再多问,待到了苏玉儿的汀兰院前,却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厮也一瘸一拐地往前院来。

    看到秦柯带了客人,那小厮忙要躲避,但秦柯蹙眉叫住他,“章平,你这是怎么了?”

    被喊住的小厮苦兮兮上前来,刚走近姜离面色便是一变,这小厮衣袍下是一袭粗布长裤,此刻裤脚处正渗着血,她忙道:“你受了伤?”

    章平面露畏色,“没、没有,一点儿旧伤罢了。”

    秦柯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快地上前,一把将章平的裤脚扯了起来,这一扯,姜离和怀夕皆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章平的脚腕处带着个铁制圆环,那圆环内满是倒刺,章平每走一步,倒刺便在他脚腕上下滑刺,没一会儿脚腕处便会血肉模糊。

    姜离定然问:“这是谁干的?”

    章平急慌慌把裤脚放下来,“小人没事的三公子,扰了贵人之兴,是小人有罪,小人这就先退下了……”

    他拱手行礼,又快步跑走,看他跑的踉踉跄跄,也能想象出那份疼痛。

    姜离待要上前唤住,秦柯无奈道:“让姑娘见笑了,但除非我二哥给他身契放他走,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他是我二哥的亲随,那铁圈不过是我二哥小玩意儿中的一样,咱们这会儿帮他,晚些时候他受的罪更多,还不如装作没看见。”

    姜离想到长恭打探的,秦二公子秦桢性子暴烈,还会自己发明刑具折磨下人,顿觉不寒而栗,“二公子如此,秦大人生前便未管管吗?”

    秦柯苦笑,“管了,但管不住。”

    姜离默然片刻,见章平已跑的没影儿,只好先进汀兰院。

    程妈妈见她应约而至,感激不已,殷勤地奉上茶点道:“昨夜用了您的药,姨娘好歹睡了几个时辰的整觉,早上出去走了半圈,说心里也没有往日那般急慌了。”

    姜离道:“那便好,今日还要施针。”

    她放下茶盏往内室去,秦柯却不走:“秦某就在此等候姑娘。”

    内室之中,苏玉儿神容不复昨日哀颓,但那双眸子仍是黑黪黪的,姜离打开针囊施针,她便好似个没有一点儿活气的人偶一般任程妈妈更衣,待施针完,苏玉儿穿好衣衫,有气无力地道谢。

    姜离望着她如此,心底泛起几分怪异,“心病还须心药医,姨娘有什么心事,不能对外人说,却可以对程妈妈说,她不会害你”

    苏玉儿面露讶色,姜离一笑道:“许多病症都瞒不过医家,不过病患的私隐之事,医家但凡有医德的都不会多探问。”

    苏玉儿眼神簇闪一下,却不做声,姜离言尽于此,待收好医箱后,带着怀夕出了内室。

    到了外间,秦柯果然还在,他殷勤起身,“姑娘看完了?可是要归家?我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姜离笑着往外走,“三公子不必客气,此刻青天白日白日的,不必劳师动众。”

    出了汀兰院,姜离跟着秦柯原路返回,秦柯见姜离婉拒了自己,兀自琢磨着用些别的法子献殷勤,眼看要出内苑,却见姜离忽然顿足看向了摘星楼。

    秦柯也看过去,很快道:“咦,这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成?”

    片刻之前,摘星楼外还不见裴晏身影,而此刻,裴晏带着九思等人站在摘星楼西侧雪地上,他们十多人齐齐抬头望着摘星楼四楼,像在等待什么。

    而众人身前,五丈高的竹架上攀着三个大理寺差役,在四楼轩窗外的房梁处,还吊着两个身手极好的武卫,他们攀着房梁来回摸寻,似在找什么要紧之物。

    秦柯抬步往摘星楼去,姜离见状也跟了过去。

    刚走到跟前,便听顶上一人兴奋道:“大人!找到了”

    第059章

    怕狗

    随着顶上话音落定,

    裴晏飞身而上,秦柯见状更为惊讶,便去问一旁的九思,“裴大人是发现了什么?”

    见姜离也一同过来,

    九思先向她问好,

    又从一旁的竹架边拿过一根碧绿竹竿,

    道:“三公子,刚才我们在西面的竹竿堆里发现了一根带有血迹的长竿,您来的正好,

    您可记得这里的绿竹何时送入府中的?”

    秦桢讶然一瞬,“我们腊月初三回来,中间父亲定好改楼的方略,从十五开始装窗户上的铁栅,

    这些竹子是十四运进来的,是为了绑手脚架,后来绑完了手脚架,

    剩下的没用完一直堆放在此,

    怎么会有血迹呢?”

    他满脸疑惑地问完,

    檐顶上的裴晏已似游风落地。

    他看向姜离,

    姜离欠身道:“裴少卿”

    裴晏点点头,

    又示意秦柯看竹竿,

    “此竿两丈有余,中间尚好,

    但有两处竹节,因被砍剔了凸节,

    血迹没入竹木中难以消除,便被保留了下来,

    适才发现此处异样后,我想到你们说过案发那夜,这里还留着至二楼的竹架,便命人往四楼窗外搜寻,搜了半晌,果然发现了一处异样”

    他示意四楼屋檐处,“这楼有些年头,外墙之上生有绿苔,前日搜索之时,大理寺忽略了绿苔上的痕迹,今日发现竹竿上的血痕后,再仔细搜查,便在四楼轩窗处发现了少许竹痕,并且这竹竿末端亦沾了苔痕。”

    九思指着竹竿末端,秦柯上前一看,果然有些不同异色,但他不解,“可这一支竹竿能干什么?当夜这里的竹架只到二楼屋檐处,若是成人拿着竹竿,倒是能碰到四楼的窗户,可也只能把窗户推开吧?凶手是如何进去谋害我父亲呢?”

    裴晏道:“这竹竿上的血迹被清理过一次,此前多半是凶手将秦大人的头颅带出之时沾上,但如何沾上,尚难断定。”

    秦柯看向挂过秦图南头颅的屋檐翘角,“莫不是……用竹竿把我父亲的头颅挂在了飞檐上?当时血迹顺着竹竿而下,从而沾上了竹节?”

    裴晏看向西南檐角,“确有这般可能,但若是如此,凶手当时即便站在竹架最外围,身量加上臂长,得有丈余才够得着。”

    摘星楼是四角攒尖顶,飞翘的檐角比屋檐要高出不少,再加上竹架的位置并未在檐角正下方,则需要格外身高手长之人拿着竹竿才可能碰到,如此推算下来,凶手的身高至少有七尺多,莫说秦府,便是长安城,七尺有余之人也不算多。

    秦柯想明白此处,又道:“那……那莫不是这竹竿是用来借力的?父亲的头颅挂在四楼,可四楼三楼的楼檐之上都没有半点儿足迹,有没有可能是武艺高强之人,想要借力而上,因那窗口不大,跃入极难只能钻入,所以需得有一物支撑?”

    裴晏看向楼上,“竹竿末端在外墙留下的痕迹不重,若是承一人之力,痕迹不可能如此之轻,即便是借力而上攀在别处,但窗外房梁之上灰尘满布,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不合常理,除非此人极瘦小且身法迅捷。”

    秦柯想不明白,喃喃道:“极其瘦小,要么是女子,要么……是孩童?”

    裴晏这时看向姜离,“薛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帮我一个忙。”

    姜离正想打听案情呢,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上前半步道:“大人吩咐便是。”

    这般热络倒令人不惯,裴晏深深看她一眼,“你跟我来”

    见裴晏走向正门,姜离精神一振,让怀夕等在下面,自己快步跟了上去,她脚步轻快,目光雪亮,可不想进了大堂,裴晏忽然回头看了过来,姜离连忙将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打量楼中布置。

    摘星楼乃是四层明间,楼梯间位于大堂正后方,二人穿过锦绣华丽的前堂,沿着木梯往上行去,二楼与三楼连接着通往秦图南卧房和书房的甬道,又因楼中只住他一人,每一层都布置的极为华丽,姜离路过楼道时一扫而过,待上四楼,两个大理寺差役正守在楼梯口,而楼厅之门大开,一眼扫见里头是两间分隔开的静室。

    左手边偏小的一间,摆放着低低的榻几与一套极有禅意的文房四宝,似是秦图南抄写经文之处,而右手边更阔达的一间,便是秦图南礼佛之地。

    刚走到佛堂门口,姜离便是一惊,这佛堂虽比不上寺庙阔达,布置的却比庙里更为堂皇,打眼看去,还当此处是哪位高僧的道场。

    佛堂内幢幡挂满墙壁,屋顶之上亦以写满了梵文的五色经幡铺就,正南与东面摆放着两座木制佛龛,一供奉释迦摩尼佛,一供奉药师佛,佛龛前设有贡台,贡台之上香烛、□□、果品点心摆的满满当当,而佛龛之上,各自挂着一顶垂着流苏的明黄宝盖,其上绣满五彩祥云,华美不可方物,而佛像虽只有两座,但西窗处还悬着第三顶宝盖,可宝盖之下并无佛龛,只铺着一张打坐用的厚厚毡毯。

    佛堂布置令人咂舌,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遍布冻结血色的地面。

    秦图南的尸体虽被抬走,但其尸体形状被大理寺用炭笔一目了然地描画了出来,姜离便见秦图南的尸体自北向南俯趴,脖颈在毡探跟前,腿却还在蒲团方向,而毡探以南,是倒地的茶几和一套碎裂的茶具,茶水与血迹混在一处,又流进了铺满地板的锦绣地衣之中,导致此刻看过去,释迦摩尼佛前的地衣上尽是黑糊糊的血色,连下脚之地都难寻。

    姜离能想象出案发当夜,众人上楼看到的是何等血腥可怖的一幕,再加上堂内繁复艳丽的密集幢幡,便是此刻,也令人不寒而栗。

    裴晏在旁道:“当日秦大人遇害之时,起初我们并未发现不妥,但今晨,我们在地衣角落发现了些许飞虫尸体,尚不知何故”

    姜离跟着他走向药师佛佛龛之前,“飞虫尸体?”

    佛龛上放着一张油纸,油纸之上躺着四五只黑色虫尸,如今天气严寒,有飞虫便罢了,飞虫还全死了,这的确古怪。

    姜离也不嫌恶,仔细看了看,道:“是衣蛾。”

    说着,她看了一眼屋内的地衣,又倾身拈了拈,“是羊绒地衣,这地衣想必是从前的,此番布置佛堂之时被拿了出来,因常年储存,以羊毛为食的衣蛾在其上产了卵虫,还放在库房也就罢了,铺到佛堂之后,此处有火笼,屋子里热起来之后,衣蛾便会破卵而出长成飞蛾……”

    裴晏点头道:“不错,这楼里当初是为赏景之用,并未铺设地龙,因此只在各房中准备了火笼,案发当日,是府里管家秦铭提前半刻钟烧了炭送上来的,若秦图南不礼佛,这屋子便冷着,是因为太冷才死了?”

    姜离摇头,“这地衣极厚,衣蛾平日里会钻入地衣中,暖和起来才会出来。”

    裴晏道:“虫尸就在药师佛近处的地衣之下发现,早间我怀疑过屋子里出现过毒物,但搜查了半天,并未发现线索。”

    姜离是扫视佛堂一圈,又上前去看地上的血迹和那一套碎裂的茶具,片刻,又起身看两座佛龛上的香炉,裴晏道:“茶具、茶水和那夜的燃香我们都看过,并未发现明显毒性,你精通药理,再仔细看看。”

    姜离一时拈了残茶来看,一时又拈起香灰轻嗅,但都摇头,“的确无毒。”

    说着,她又看向西侧窗格,便见靠近窗户的墙壁和窗框之上皆有血迹,且那血迹成不规则之状,像是撒上去的,而非喷溅上去,倒是毡毯和地衣上血迹凝成硬块,当是流血最多之处。

    姜离忽然想到一事,“秦大人的头颅是怎么挂在屋檐上的?”

    裴晏看向释迦弥勒佛右侧的墙壁,“秦图南那日挽发髻于顶,又戴了一根银簪,凶手将墙上的一道细长经幡扯下来,又胡乱地缠在他发冠银簪之上固定,后又挽了个结挂在了飞檐上,已经查问过,经幡的确是佛堂内的无疑,而凶手打结打的十分粗糙,似乎十分惊慌害怕,但即便如此,屋子里并无他留下的脚印、指印等痕迹……”

    天气严寒,地衣和毡探沁了茶水与血迹,被泡的发胀之后又冻成了硬块,姜离避开血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西窗之前,窗户没有了铁销,此刻一拉便开,刺骨的寒风汹涌而来,直令姜离呼吸一窒,她定了定神往外看去,先在三楼屋檐靠里处发现了几点血迹,再往西南看时,西南飞檐正下方亦有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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