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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还有去岁年末,我的马车车轴断过,我差点随马车摔下悬崖,而去岁九月,我的猫儿也忽然死了。”郭淑妤说的面露恐惧,“这一切都是在盈秋过世之后开始的,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裴晏狭眸,“你是说去岁三位官家小姐遇害之事?”

    郭淑妤点头,裴晏沉吟道:“你说的案子我记得,但案发在五月,你的猫儿过世也是九月的事了,中间过了四月,你为何有此联想?”

    郭淑妤缩紧肩膀,一旁姜离道:“因她自岳姑娘出事之后受惊太过,患了惊妄之症,后来每每缓和几分时,又出意外,一年多来深受折磨。”

    裴晏颔首,“那便把几次事端前后因果细细说一遍,让大理寺之人记录下来,连着多次意外你二人皆在一处,今日凶手谋害对象亦有可能是你二人,马虎不得。”

    郭淑妤明白轻重,自去一旁问证,这时李策悠悠道:“薛姑娘,这最近两次案子姑娘都帮了不小的忙,实在是辛苦。”

    姜离眼风扫过裴晏,“也实在是巧。”

    话音落定,九思从外进来,“公子,问的差不多了,有人证的不少,但也有七个人中间独行过,名单在此”

    裴晏接过纸张一目十行扫过,先道:“李寄舟?”

    李策手一摊苦笑,“有什么法子,他们个个跑的兔子一般,好看的都被他们折去了!我只好跑远些了!同尘和少安能为我作证!”

    少安是高晗表字,裴晏眼底闪过无奈,“罢了,今夜证供只是其一,你们

    可以先走了。”

    李策舒出一口气,又对孟谡夫妻道了节哀,与李同尘几人先一步离去,他们一走,其他人耽搁了半晚上,也都陆陆续续告辞,不多时,虞梓桐也来告辞,临走之前,她拽着虞梓谦过来道:“哥哥,这便是我与你说的薛姑娘。”

    虞梓谦着麒麟纹窄袖玄袍,长眉峭鼻,比五年前更挺拔英武,他对姜离拱了拱手,“薛姑娘,桐儿一直夸赞你,久仰了。”

    姜离欠了欠身,虞梓桐道:“阿泠,我哥哥本在白鹭山书院进学,昨日正好回来了,我便想着今日他来发散发散,却不想出了事,我们先告辞一步。”

    姜离自然应好,又目送二人离去,待郭淑妤将这一年多的意外仔细说完,便见只剩下姜离还在等她。

    她歉然道:“薛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一晚上。”

    姜离仔细看她面色,“姑娘眼下如何?”

    郭淑妤眼眶微红地看向停尸的方向,哽咽道:“我再难受,好歹还活着,湘儿却是……我们当日六人出游,如今盈秋和湘儿都……”

    姜离不知前几次意外孟湘也在,如今知道,心底古怪之感实难消解,“为何前几次意外孟姑娘也在?你与她次次邀约彼此?”

    郭淑妤摇头:“我与她虽是亲厚,但这一年多我病恹恹的,不会主动约人,只是我们也算幼年相识,好友皆彼此认得,容易同被邀请,我,盈秋,湘儿,楚岚,我们四个大小便相识,说来她和盈秋住的近,早年她二人还更亲近些,后来盈秋搬了府邸,离我近些了,我便与盈秋走动的多……”

    姜离依稀记得庆阳公主府出事时,楚岚与孟湘更为亲昵,可见四人有亲疏之分,她不再多问,而不远处九思正对裴晏禀告道:“所有人小人都仔细看了,没有人身上有耳房痕迹,凶手显然十分谨慎,问为何独自离去,他们也都是说白日里本就折了不少梅枝,近处的梅树被剪掉许多,他们便往里去了。”

    裴晏又问:“梅林呢?”

    九思摇头,“没发现什么异常,如今天色太黑,留了人明日再搜。”

    裴晏正在看郭淑妤的证词,这时不知看到何处目光一暗,又转身问道:“郭姑娘,你坠湖的那次,穿的是孟姑娘的披风?”

    郭淑妤点头,“不错,那时四月中,暮色时分有些冷,湘儿便将披风借给我了。”

    裴晏肃然道:“你当真觉得有人推你?”

    见他问的严肃,郭淑妤反而越不确定,“我记不清了,当时我都不敢肯定,现在更是不能胡言,只请大人尽快找出真凶为湘儿报仇。”

    她说着又红了眼眶,裴晏递上适才那份名录,“这七人可有谁与你不快的?”

    郭淑妤接过名单一看,“段二公子、宁公子我都不算多熟,小郡王与我也只点头之交,崔公子与我从未说过话,唯独高公子和小高公子熟悉些,我们府上与高氏多有来往,还有嘉宁,她与我还算亲厚……”

    郭淑妤摇头,“没有谁与我不快。”

    裴晏又将名单交给孟谡夫妻,“这七人之中,有哪些人与孟湘交好或生过不快?”

    孟谡眉头微拧,不知从何说起,钱氏擦了擦眼角道:“湘儿和殷姑娘走的不算近,段二公子和崔公子未听她提过,小郡王和宁公子提过几次,两位高公子因来过府上,她若是在何处碰见,倒时常说起,这些她的侍婢银瓶也知道。”

    裴晏心中有数,看向宜阳公主时,公主道:“她们几个除了嘉宁来的少些,其他几个来我府上三五次有余了,崔赟是驸马的堂侄儿,宴请虽不是次次都来,但偶尔会来见驸马,驸马早先本也在,出事之后槿儿受了惊,他先带槿儿歇下了,他今夜带着槿儿去折梅离开过一会儿,但槿儿和他同在,他也不会在自家府中行凶。”

    裴晏道:“今日县主受惊便算了,明日我还需见一见县主。”

    宜阳公主无奈,“你呀,也就是你了,旁人听了我的话哪还敢问去槿儿面前?罢了,明日你该如何问便如何问,也好让我清清白白的。”

    说至此,她又对孟谡夫妻致歉,孟谡连连叹气,却也不敢对公主发难,见天色不早,他一把抱起女儿,打算将女儿的尸首带回停灵。

    他们前脚刚走,郭淑妤也道:“裴大人,既是如此,那我也告辞了,大人但有疑问,只管派人召我便是。”

    裴晏道:“凶手今日目标若是姑娘,一计未成,只怕还有后手,姑娘需得小心为上。”

    郭淑妤点头应好,姜离便也一同告辞,裴晏送了两步,看着二人出了梅园方才回身,这边厢,郭淑妤边走边道:“姑娘,今日之后,我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您上次说要破除心魔,该如何破除呢?我亲眼看到湘儿被埋在雪堆里。”

    姜离叹道:“心病难医,需得姑娘自己克服恐惧面对旧事,好比不敢提的,要镇定的提,不敢看不敢去的,要敢看敢去,直到发觉恐惧源于自己一念之间,而这一切本来并不足以让姑娘畏怕。”

    郭淑妤脚步微顿,“姑娘的意思是旧地重游吗?”

    姜离想了想,“不失为一个法子。”

    郭淑妤眼底闪过惊悸,“我、我得想想……若我愿故地重游,可能请姑娘作陪吗?”

    她不知怎么冒出此念来,又期待又怕姜离拒绝,姜离看病自然无需看到这一步,但想到公主府那日她奋不顾身朝自己扑来,姜离心肠一软,“可以,只要无事,我可陪你。”

    郭淑妤生出些动容,“姑娘实在菩萨心肠。”

    几人一行出得公主府,到了门口,却见安远侯府的仆从们跟在马车旁缓缓而行,不论婢女小厮皆哭作一团,有个年长的妇人更是哭得走不稳路,被两个年轻侍婢扶着。

    郭淑妤也哽咽道:“乳娘尚且如此,夫人不知多肝肠寸断,湘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今日出府之时,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幕的。”

    姜离心底戚然,“姑娘还需施针,今日天色已晚,公主府也多有不便……”

    郭淑妤擦擦眼角,忙道:“明日一早我去拜访姑娘便是。”

    二人告别后上马车分道而行,待自家马车走动起来时,姜离沉思片刻,轻喃道:“今日不确定因素这样多,凶手是如何认定能砸死死者呢……”

    第032章

    诊病

    短短一夜,

    安远侯府小姐于宜阳公主府中横死之事,已在世家间流传开来,郭淑妤来薛府施针之时,薛沁也跟来了盈月楼。

    姜离给郭淑妤问脉,

    薛沁在旁唏嘘道:“数日前才见过的人呢,

    就这么没了,

    侯夫人只怕要伤心死了,哪日能上门吊唁呢?”

    郭淑妤道:“昨夜已经回去治丧,想去的话今日便可。”

    薛沁狐疑看着二人,

    “是怎么出的事?怎么你们三缄其口的,长姐昨夜去公主府不是给淑妤你看病吗,你们应该都清楚啊。”

    郭淑妤叹道:“是房檐上的积雪滑落砸到了湘儿。”

    薛沁眼睛一瞪,“这也太冤了吧,

    湘儿今岁才十九,就这么白白无救了?”

    到底是死了人,她面生哀戚道:“她这些年处处勤勉,

    我还听闻她要和高家定亲呢,

    说贵妃娘娘十分喜欢她,

    可谁能想到这么突然……”

    郭淑妤点头,

    “是啊,

    太突然了。”

    姜离这时道:“还是按前次的法子施针,

    姑娘去榻上躺下。”

    郭淑妤施针需得宽衣,薛沁见状识趣道:“我得和泰叔说一声,

    快些把各处的雪除完,免得出岔子。”

    她离去,

    室内默然片刻,郭淑妤一边施针一边黯然道:“父亲母亲知道昨夜之事吓得不轻,

    今日一早便去侯府吊唁,又怕我出事,增派了不少护卫。晨起我还派人去了一趟公主府,说大理寺的人留守了一夜,今日还要搜查,又说长乐县主也被吓病了,县主自幼体弱多病,昨日梅园又冷,只怕不大好。”

    姜离心底微动,“县主是何病?”

    屋内只有怀夕在旁侍医,但郭淑妤还是轻声道:“据说是羊儿疯,三年前开始发作的,宜阳公主殿下瞒的死,具体情况外头也不知。”

    姜离眉峰微紧,“小儿羊儿疯汤液难医,多用针灸方可见效。”

    郭淑妤不由道:“姑娘也擅小儿病?”

    姜离便道:“我跟着师父习汤液与针灸,未分过大人病小儿病,可真要说来,小儿病确有颇多要异,因此自两年前开始我精研小儿病,还在江湖上拜访过多位擅小儿病的医家,如今说擅长不敢,但应有的治。”

    郭淑妤这时道:“昨夜的白太医你可有印象?他是太医署最擅小儿病的。”

    见姜离点头,她继续道:“昨夜事从紧急,是公主殿下点名把白太医也请来,那位金太医是太医令,医术是众所周知的好,请他自是应该,但请白太医,一来他是太医丞,太医令与太医丞同来足可服众,二来公主殿下后来多半没有放他走,而是令他给受惊的县主诊病去了,这位太医丞有悬壶济世之心,这几年都在办外面的苦差,回长安应没几日,我猜今日公主也是请他给县主看病。”

    不必郭淑妤细说姜离也已猜到,她目光晦暗片刻,心底有了计较。

    这时郭淑妤又一叹,“可惜湘儿命丧当场,最好的太医来了也无用。”

    此案虽与姜离无关,但白敬之近日多半常出入宜阳公主府,再加上她脑海里不住浮现昨夜孟湘淤伤遍布的遗体,便也问道:“孟湘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郭淑妤道:“薛沁说的不错,湘儿是极勤勉之人,她模样清秀,德容言功无不出类拔萃,若说昨夜的裴大人是世家儿郎典范,那湘儿便是长安贵女典范,且她虽被侯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却年纪轻轻便目标明确,她是我们之中最早期待嫁人的。”

    施针要半刻钟功夫,她索性闭上眸子道:“早在四年前,我们刚过十五岁,她便起了嫁人的念头,能与高氏定亲她是极其高兴的,别处样样争先,亲事上自也不肯落人后,高氏是除了天家宗室之外极好的成婚人选了,我们几人之中,她最拔尖,盈秋与她却是相反,当然,盈秋出身不比她,其上也没有哥哥,我原以为,她以后定是鲜花着锦,会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好的……”

    “岳姑娘是独女?那她出事后父母可安好?”

    郭淑妤苦涩道:“自是好不了,她父亲大病一场,在去岁年底病逝了,如今家里就剩下她母亲一人,幸而还有几分家底,只不过,岳氏旁支起了争夺家产之意,想欺负她一个寡母,我与哥哥帮了两回才暂且将那些人镇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先失女儿又失夫君,可想而知岳夫人打击多大,姜离心腔微窒,“幸而还有你相助,你做了这么多,她在天之灵看得到,也必定心怀感激,有这份惦念,你更无需为心魔所累。”

    郭淑妤仰躺着,人松缓下来,言辞也更直接,“可再怎么帮,惨剧终究酿成,那作恶之人便是砍头一百次一千次也难挽回。”

    姜离落针已毕,她虽不认得那位岳姑娘,可郭淑妤所言,却忽然令她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她定神道:“你是在自责。”

    郭淑妤眼睛闭得更紧,哑声道:“那日去三清观乃是我邀的她,若我没有喊她,惨剧便不会发生,她们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姜离深吸口气,“但那是遇到了恶人,就和新娘屠夫案子一样,凶手多半不是随机选择目标,躲过了这一次,或许还有下一次,错的是作恶之人,并不是你。”

    郭淑妤微攥了拳头,“可恶的是,那凶手死前还要喊冤,不认是他害了盈秋……”

    姜离蹙眉,“凶手并未认罪?”

    郭淑妤睁开眸子,“此事是听段家二公子无意中提起,说那贼人本认了罪,临死之前却又要翻供,但只说他没有害过盈秋,因当时已在他落脚之地发现了盈秋的遗物,翻供也来不及了,最终还是被问斩在西市,可纵被砍头,又怎能弥补盈秋死前受过的苦楚?”

    “只不认谋害岳姑娘?”姜离觉得古怪,“他不管害了两人还是三人,总归都是一死,却为何单单不认害了岳姑娘?”

    郭淑妤叹道:“当时我和湘儿也觉得奇怪,湘儿还托人去金吾卫问过,但金吾卫的人说,那凶手有留下死者遗物的习惯,其他死者遗物他留的多,盈秋却只留了一件,他或许是觉得这案子还有辩驳的余地……”

    “孟湘也知道此事?”

    郭淑妤应是,“盈秋死后我和湘儿常去岳家走动,盈秋的案子我二人也常常通气,那凶犯问斩之后她还与我提过这些旧事,我印象很是深刻。”

    姜离心底异样难消,这时郭淑妤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戚然道:“今日我精神不济,施针之后回去安养一日,若姑娘愿意,可能请姑娘明日与我同去三清观?”

    姜离想着翌日并无别事,便应了下来。

    施针完,郭淑妤与姜离约好明日时辰,临走之时道:“待会儿我还是去一趟公主府再看看,无论如何,盈秋的案子已定,如今湘儿身死的真相更是紧要。”

    姜离应好,又叮嘱几句便将她送出了府。

    回盈月楼的路上,怀夕迟疑道:“姑娘当真要去三清观?”

    姜离颔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凶犯若是死不悔改,又何必单单只不承认岳姑娘的案子?一来郭姑娘是我的病患,二来也想看看案发前后生过何事,三来,我想去三清观为师父、义父和兄长供奉长明灯。”

    怀夕点头,心知姜离看郭淑妤因自责而生心魔起了恻隐之心,便也不再多言。

    待回盈月楼,天色尚早,姜离又取出医书研读,医书上正是小儿病理,怀夕上前奉茶时瞧见,道:“姑娘有何想法?”

    姜离道:“时隔五年,白敬之即便心中有鬼,也不可能轻易吐露实情,唯一的法子便是放出饵去看他是否上钩,长乐县主的病便是个机会。”

    怀夕迟疑道:“万一县主的病白敬之自己就能看好呢?”

    姜离轻嗤,“公主病了几年,并非寻常惊痫症,而治惊痫必离不开针灸,他虽擅小儿病,但我刚好知道他于惊痫之症只擅汤药不擅针灸,不,应该说,他本身于针灸一道便与义父相差甚远,除非公主殿下有别的大夫可选,否则只白敬之一人不可能治愈县主,只要这几日我有再入公主府的机会,定有法子为县主行医。”

    怀夕闻言心中微安,不敢再扰姜离,只去楼下寻吉祥二人说话,至申时过半,长恭忽然从门房到了院外,怀夕迎出去,片刻后她一路小跑上了二楼。

    “姑娘!不必等什么机会了!”

    姜离从窗前抬起头来,怀夕激动道:“宜阳公主府派人来接您过府诊病了!”

    姜离秀眉蹙起,“这么快……”

    第033章

    上钩

    至宜阳公主府已近酉时,

    姜离带着怀夕入府门,又沿着与昨夜不同之路往东行去,绕过两处冰雪皑皑的园圃,到了一座秀美精致的合院前。

    甫一进院门,

    姜离便见上房外,

    裴晏长衫玉立,

    他面前站着个年轻俊逸的锦衣公子,此人剑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眸子又清又亮,

    正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小公子宁珏,他手执三尺青峰,正一脸恳求地对着裴晏说着什么。

    “公子,薛姑娘来了”

    身后九思提醒一句,

    裴晏一看,也不等宁珏说完,抬步朝姜离迎了来,

    见他在公主府,

    姜离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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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处院落并非案发之地,

    他正正好在院内,

    姜离心底还是涌起两分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她欠身行礼,

    “裴少卿。”

    裴晏虚虚抬手,开门见山道:“县主患有惊痫之症,

    昨日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了,公主此刻在屋内陪着县主,

    太医署的白太医也在。”

    他一口气说完,听到白敬之也在,

    姜离只觉正合她意,但这一切,又似乎有些过分顺利了,她正审视裴晏之时,宁珏执剑走了上来。

    宁珏正值双十之龄,又自小修炼武艺,与其他世家公子相比,他身姿板正,脚步轻盈,行止之间高束起的发尾悠悠荡荡,衬的他整个人格外意气飞扬,他上来便问:“薛姑娘真是江湖上那位辛夷圣手?”

    都认祖归宗了,他语气中竟还有怀疑,再加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说好听的是直率不羁,说不好听的便是不知礼数,但姜离不以为意,颔首道:“是我。”

    宁珏眯起眸子,“那可讨教姑娘一二?”

    不等姜离答话,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变拳朝姜离攻来,姜离皱眉欲退,身后怀夕也惊然色变,“姑娘”

    惊呼未落,电光火石间却是裴晏半步挡在了姜离身前,眼见宁珏拳势收之不及,裴晏悬臂做挡,又翻腕一推,“砰”的一声,直令宁珏连退三步。

    姜离很少见裴晏动武,此刻见宁珏满身狼狈,而裴晏通身峥嵘迫人之势,又令她生出些陌生之感。

    但她却看不到裴晏还目生寒光,质问道:“宁珏你做什么?”

    宁珏趔趄着稳住身形,只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捂着肩头道:“师兄,讨教啊,你这两年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辛夷圣手武功极高,也有人说她医者不能自医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试试她的身手而已!”

    他理直气壮道:“我适才只用了两分力道,她又不是长安城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师兄好重的手!”

    他嘴巴一瘪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却尽是冷峭,“你要讨教,薛姑娘应了吗?便是江湖上也没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规矩学哪里去了?”

    宁珏自幼习武,亦向往江湖行侠仗义,五年前终于拜入凌霄剑宗学艺,正是裴晏的同门师弟,他常在外闯荡,自然习惯了不拘泥礼数,而辛夷圣手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手过招,难道还要彬彬有礼说一句“您先请”?

    宁珏自觉无错,但他可不曾见过裴晏这般模样,轻咳一声服了软,“好好好,是我没规矩了。”

    他说着对姜离抱拳一拜,“在下宁珏,请姑娘原谅在下莽撞,这几年在外头野惯了,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了。”

    裴晏眼底寒意未消,姜离看了一眼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脊,往旁里走半步,失笑道:“不妨事,不过要令宁公子失望了,其实我不会武功。”

    宁珏愕然,“啊?姑娘当真?”

    他说着,仔仔细细打量起姜离,眼见她呼吸徐缓,不似内力深厚的模样,方信了两分,却又疑惑道:“那你是如何行走江湖的……”

    话音未落,上房门“吱呀”而开,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双双站在门口,宜阳公主五官温婉秀质,崔斐也一身书卷气,二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

    宜阳公主不快道:“宁游之,你在做什么?这里是长安,把你那江湖上的习气改一改。”

    “游之”乃宁珏表字,他不敢与公主顶撞,摸了摸鼻尖道:“宁珏知错。”

    姜离上前见礼,宜阳公主道:“薛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进来说话。”

    进得房门,裴晏和宁珏也跟了进来,宜阳公主愁眉苦脸道:“姑娘医术本宫早有耳闻,昨日皇姐提过,今日鹤臣亦说他祖母的病同是你看的,本宫虽未见过姑娘行医,但如今槿儿发热不退,便想怎么也得请姑娘来试试,姑娘跟我来吧”

    姜离斜裴晏一眼,未想到是他举荐。

    踏着黼黻过北面帘门,便入长乐县主寝房,寝房内站着两个嬷嬷两个侍婢,白敬之正手拿医方,拧着眉头站在长乐县主榻边,他一时看看自己的医方,一时又看看长乐县主,像是为难极了,听见动静回身见是姜离来了,他眼底暗了暗,又谦和地往旁里退了两步。

    锦榻之上,长乐县主崔槿正拧着眉头仰躺着,她眼皮闭得极紧,稚气小脸一片酡红,额头还有薄汗津津,此刻呼吸一急一促嗬嗬有声,伴随间歇微颤,一看便颇为痛苦。

    宜阳公主疼惜道:“昨天晚上受了惊,当时便有些不好,他父亲带回来用了一点儿燕窝粥,没一会儿便吐了,然后便发起热来,期间还伴有惊厥之状,之后请了金太医和白太医会诊,开了方子药也喂下去了,可这都这么久了,热度虽退了些许,但她人一直昏沉着,药食难进,还发过两次痉挛,眼下白太医也十分作难。”

    姜离对着白敬之欠了欠身,白敬之便道:“昨夜用了柴胡桂枝汤,又针灸了大椎穴、腰奇穴、百会穴,起初痉挛有解,但到了今晨,又复回昨夜,再按昨夜针灸,却已无用,姑娘大名我三日前初回长安已听过,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宜阳公主对她道:“白太医擅小儿杂症,薛姑娘可与他合计看诊。”

    姜离点头应是,“我先请脉再议。”

    姜离言毕挽起袖子上前问脉,白敬之站在一旁,不时打量姜离,行医多年,又常在外行走,白敬之倒不嫌姜离是个女医,他担忧的是姜离年纪尚轻,又自江湖而来,或有名不副实之可能,一旁宁珏也抱疑而立。

    不多时问脉完,姜离又倾身检查崔槿眼口,见崔槿双齿紧合,苔痕极重,头颈肩背直挺,轻按可觉抽搐,她眉头也紧拧起来。

    白敬之见状以前辈之姿道:“小儿惊痫比成人更为复杂,姑娘若不知治法也无妨。”

    宜阳公主见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也以为她犯了难,眼底有些失望,语气尚算和善:“不错,姑娘若治不了,本宫再换人便是。”

    姜离八风不动,此刻目光一转看向白敬之,“我可能看看白太医的医方?”

    白敬之微愣,但瞧姜离眉眼清凌,倒不藏私,递上医方道:“姑娘看便是。”

    姜离接过医方一一扫过,很快道:“大人的方子对症,但以我浅见,大人可去甘草,再加一味葛根扩张血络,助白芍解痉,再加龙骨、牡蛎重镇安神。”

    白敬之未料姜离要指点他的医方,他略思忖道:“葛根可加,但县主弦脉急紧,龙骨、牡蛎亦峻厉,尤其惊痫为肝所致,肝性刚,最忌刚药压制。”

    姜离点头,“大人所言不错,但惊痫还有筋脉挛急致气滞津停,升降出入受阻,神机不灵之因,取柴胡桂枝汤汤而去甘草,便是调和肝胆,桂枝可抑上冲之气,加龙骨、牡蛎是为摄纳浮阳之要药,且龙骨、牡蛎得半夏与所加之茯苓,可豁肝胆之惊痰,又导以大黄,则痰滞更得下行,本还可加磁石,但县主年幼,恐服之中毒。”

    她坚持道:“总方义与大人并无差别,皆是和解肝胆,潜阳熄风,使窒滞之机得畅,横恣之势得柔,争定癫平病之效。”

    白敬之眼底幽明变幻,口中轻喃,似在合算她所言是否有误,宜阳公主和驸马看看他,再看看姜离,来回数次之后,白敬之语气松动下来,“姑娘年纪轻轻却颇敢用药,如此改方倒可一试,但我并无十足把握。”

    姜离了然,看向宜阳公主道:“殿下若信我,可试一日,此方再加我为县主施针,一夜便可解公主昏厥发热之症,若出了岔子,我自是自己担责。”

    白敬之所言正是担心用药太重牵累了他,姜离此言一出便是解了他后顾之忧,虽不知此方是否见效,但这份胆识令他有些叹服。

    见白敬之并未反对,宜阳公主深吸口气道:“那好,就按姑娘的方子试试。”

    宜阳公主吩咐人备药,姜离仔细说完剂量后唤来怀夕打开针囊,又沉静道:“县主昨日一来受惊,二来受寒,我眼下再为县主施针,取定惊除寒邪之效,请嬷嬷将县主扶至侧卧,我要取其耳后瘈脉穴”

    两个嬷嬷倾身扶过崔槿,姜离取三寸银针倾身,于崔槿耳后经脉微凸形同鸡爪处下针,只听得崔槿嘤咛一声,下针处骤然刺出一星黑血来,姜离擦净黑血,又令嬷嬷将她扶至另一侧,同样刺瘈脉穴见血,擦净后,又令崔槿平躺,刺其头部攒竹、本神、前顶、囟会几穴,入针三分不动,又掀开锦被刺其足少阳经临泣穴。

    其他几人看着她施针,不懂医道的宜阳公主夫妻一时看着姜离,又一时去看白敬之的神色,见他并无异色,方才更为放心。

    静待半刻钟后,姜离取针,宜阳公主心疼地上前,想为崔槿掖掖被角,可姜离却道:“公主稍后,请嬷嬷将公主扶至俯卧”

    适才已经扎了六处穴位,宜阳公主最知道崔槿怕痛,本以为已经施针完毕,却不想竟还要继续,她忧心道:“还要施针何处?”

    姜离道:“还有天柱、筋缩、长强三穴。”

    宜阳公主不懂医理,白敬之却是知晓三穴在何处,他面色微变道:“姑娘加了龙骨、牡蛎是为纳阳,而长强为诸阳之盛,此穴何解?筋缩本配阳陵泉、行间二穴治筋挛拘急、四肢不收,姑娘却以长强、天柱行针,又为何解?”

    姜离看着嬷嬷们将崔槿扶着俯卧下来,一边换针一边道:“大人所言若是夏日可选此三穴,但如今天寒,县主昨日受寒邪侵入,当以长强与天柱协配,以先泻后补之理刺之……县主需得更衣,请几位去外面相候吧。”

    筋缩穴位于背脊正中,长强穴则位于尾椎处,白敬之听完姜离所言眼皮一跳,后又微瞪眼瞳一错不错盯着姜离,驸马本要转身出去,却见他露出此般神情,吓了一跳道:“敬之,薛姑娘如此治法,有何处不妥吗?”

    白敬之被他唤得回神,当即摇头,“哦,没有没有,是我未用过此法罢了。”

    见其他人都望着自己,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外走去,驸马几人默了默,也都离开寝房,见宜阳公主也一脸纳闷,姜离也有些奇怪道:“殿下,白太医是否不擅针灸一道?适才的神情像极其意外似的。”

    宜阳公主点头,“他的确更擅汤液。”

    姜离面露了然,目光朝外室方向一扫而过,冷下眉眼为崔槿施针,宜阳公主见她一双素手又稳又快,神态更是坚韧沉定,起初那股子半信半疑便散了大半,而前厅之中,白敬之一脸凝重地僵立着,微垂的眸子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崔斐越看越不放心,转而问裴晏,“鹤臣,老夫人旧疾当真轻松了?”

    裴晏颔首,“祖母卧床半月,薛姑娘去的第二日便可下床走动了,驸马若是不信,明日可至府上看看。”

    崔斐摆了摆手,“自不是不信,是薛姑娘实在太年轻了,莫说女医,便是男大夫,整个长安又有几人二十岁便至如此境地?不免叫人担心啊,且针灸之前我们也请人试过,有槿儿受了罪却无用的,也有两针下去槿儿愈发痉挛不止的,用药只要不出大错,尚可弥补,可施针若出错伤及经络,那可是药石无灵。”

    裴晏淡然不语,宁珏这时冷哼道:“要说天赋绝佳的女医倒也不是没有,从前咱们长安便有一位的”

    宁珏语气不善,崔斐略一想,惊讶道:“你是说……”

    宁珏咬牙道:“没错,便是当年广安伯府那位义小姐,当初不是都传她天资绝艳,百年难见吗?后来她殒命,虽是大快人心,可也有人遗憾她一手医术,事实证明,她也不是什么百年难见嘛,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这位薛大小姐说不定比她还要厉害。”

    当年死去的皇太孙李翊乃是宁珏的亲外甥,又因宁珏只比李翊大了五岁,二人虽为舅甥,却更像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李翊之死,宁珏这个亲舅舅的心中之痛或许比不上宁侧妃,但或许不亚于做父亲的太子,这些年来,提起广安伯府之人,宁珏这等不善掩饰情绪的,无不是切齿之恨难消。

    崔

    斐微微点头,“也对,既出过这样的人,怎知薛姑娘不同样是禀赋不凡呢?”

    崔斐说完目光一瞟,却见白敬之面色更差,他安抚道:“敬之你已经尽力,只所擅不在针灸而已,我与公主殿下不会怪罪你,不必为此惶恐。”

    白敬之满额冷汗,抬手擦了擦汗道:“多谢驸马体恤,在下深感惭愧。”

    白敬之年过不惑,却似乎已被一个二十岁的女医比下去,见他神色古怪,几人倒也不觉异常,又等了半刻钟,侍婢出来唤他们进去。

    长乐县主已复安卧,姜离收好针囊之时,汤液也送了过来,宜阳公主挽起袖子亲自给崔槿喂药,见她已能咽下汤液,宜阳公主大喜,“太好了!槿儿能用药了!姑娘有所不知,今天午时,槿儿药液都难咽下,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过片刻,崔槿虽还未清醒却已有进益,直看得宁珏叹服不已,“我还真是说对了。”

    姜离狐疑看过去,宁珏还未解释,一旁白敬之问到:“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姜离坦然道:“我师父是妙手堂后人,号太玄仙姑,大人或许不知。”

    白敬之仔细回忆,奈何他与江湖中人交集甚少,的确并未听过此人,他望着姜离欲言又止道:“姑娘适才说夏日便是不同施针之法,作何解?”

    姜离莞尔,“夏日惊痫或为热邪侵入肝胆,施针之法自是不同。”

    姜离所言浅白易懂,倒显得白敬之问的多余,宁珏狐疑地打量白敬之一瞬,“白太医这问的,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白敬之汗如雨下,忙道:“自然明白,只是薛姑娘自江湖……”

    宁珏轻哼,“白太医歧视江湖游医?天下之大,可不是只有入了太医署得了官衔的才是良医,白太医狭隘了。”

    宁珏自己喜好江湖辽阔,却常被责胸无大志,受了多年闲气的他最厌旁人提起江湖人便露轻视之心,再加上他好武,喜以实力服人,因此不过片刻便对姜离高看三等,再加上她江湖医家的身份,愈发令他生出回护之心。

    姜离听得此言,心念电闪间打量起宁珏来,看着看着,却觉一道颇有分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视线一转,便见裴晏正悠悠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姜离生出被看透之感,她移开目光,正看到宜阳公主喂完了汤药,便道:“两个时辰之后县主应能醒来,之后汤药两个半时辰一服,一日四服,其他饮食调养之策,想来还是白太医擅长,我便不必多言了。”

    姜离未曾包揽,算给白敬之留了几分薄面,宜阳公主也道:“甚好,那从今日起,便由薛姑娘与敬之一同为槿儿诊病,敬之,你怎么也要明岁开春再走,往年都是请你调理槿儿的身子,今年也是一样吧,若能令槿儿的病痊愈,那是再好不过。”

    姜离应好,白敬之也拱手应下。

    安顿好崔槿,宜阳公主留下嬷嬷照看,几人便出了寝房,宜阳公主这时道:“鹤臣,孟湘的案子你务必上心,游之,你既牵连进来,还是安分守己些。”

    宁珏虽非宗室,但宁珏之母出自博陵崔氏,与驸马崔斐乃是堂姐弟,因此宁珏也常来公主府走动,他乖觉应是,“师兄派人传了话,我这不就乖乖来了?其实师兄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若想害人,何必选在公主府?我只需锦衣夜行取其性命,长安有几个衙差能追的上我?”

    宜阳公主听得摇头,“这里是长安!”

    宁珏嘿笑一下,“知道了知道了。”

    裴晏这时道:“案发现场今日再仔细搜过,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被其刻意扫去,要么是他心细如发,要么便是此人武功高强以轻功出梅林,如今除了前日证供,唯有从两位受害者身上入手查杀人动机,但只怕还需几日功夫。”

    宜阳公主颔首,“你行事我放心,放手去查吧。”

    眼见外头夜幕将至,几人便一道提了告辞,宜阳公主令姜离明日申时再来,又命侍婢送上赏赐,姜离亲手接下,带着怀夕一道往府门走去。

    裴晏与宁珏走在前,姜离在后,白敬之则带着个小厮走在最末,眼看府门将近,裴晏驻足等了片刻,待白敬之和姜离走到跟前,白敬之先告辞离去,他一走,裴晏道:“祖母这几日好转了不少,她想邀姑娘过府相谢。”

    姜离有些意外,转而道:“多谢老夫人好意了,不过我已得诊金无需再谢,两日之后,我会去府上复诊,请老夫人好生养病便是。”

    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出声道:“薛姑娘怎么年老病小儿病都会看?”

    姜离还未说话,裴晏道:“你也想看?”

    宁珏胸膛一挺,“怎么可能!我可是健壮如牛!”

    裴晏道:“很好,那便走一趟大理寺衙门,将今日所言再论一遍。”

    宁珏听得一脸苦相,姜离欠了欠身,“那我便先告辞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只听身后宁珏嘀嘀咕咕抱怨,却又不敢大声,又不知裴晏说了句什么,宁珏彻底安静了下来。

    马车驶出丰乐坊,怀夕轻声问:“姑娘,如此试探白敬之会不会太过危险?”

    “不会,今日所言不过是最浅显的四时之理,别的大夫也会,越是心里有鬼才越如惊弓之鸟般上钩。”姜离面上半分柔色也无,敲了敲车璧,吩咐长恭道:“去延康坊芙蓉巷……”

    翌日晨起,姜离与薛琦交代一声后便上马车直奔城外。

    三清观在玄武湖以东的鸣鸾山脚下,距离长安城一个时辰脚程,薛氏的马儿乃是朔北宝驹,还不到巳时过半,便稳稳停在了三清观外。

    凛冬时节,城内冰天雪地,城外更是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三清观依山而建,也同样笼罩在一片晶莹皓白之中,因是天寒,鸣鸾山脚下香客寥寥,道观之外也是一片清寂,也是因此,姜离一下车便知道郭淑妤已经到了。

    道观之外的山道上,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并数匹宝马,定是广宁伯不放心,多增派了护卫保护郭淑妤,姜离披着一袭月白狐领斗篷至观门,小道士领着二人入山门,过龙虎门、三官殿,至玉皇殿时,便见七八个护卫守在殿外。

    她缓步走到门口,便见空寂殿阁之内,郭淑妤正跪在玉皇大帝雕像之前许愿。

    “请您佑湘儿在天之灵早入轮回,佑谋害她的凶手早日现形,祈求您保佑岳伯母身体安泰长命百岁,保佑信女消灾去劫……”

    郭淑妤双手合十,双眸紧闭,诚挚不已,又听她多为孟湘和岳夫人许愿,姜离心底不由动容,她未出声,郭淑妤许愿站起身来方才看到她。

    “姑娘来了多久了!你们怎不通传?!”

    郭淑妤无奈轻喝一声,迎上来道:“今日天寒,难为姑娘陪我,你可要许愿?”

    姜离摇头,“不必了,待会儿为我养父母添几盏长明灯便可,我们先上山。”

    郭淑妤面做了然,带着姜离往道观后门行去,过后土殿、紫薇殿与天皇殿,从西侧的后角门出道观,便上了去往鸣鸾山西峰的石阶路。因春夏秋三季游人如织,鸣鸾山山道修的极好,往西峰去的石阶更是宽厚结实,时辰尚早,却已有寺里的师傅修炼晨功踩出连串的脚印,几人沿着石阶缓缓而上,若不想为何而来,倒也有几分冬日游趣。

    走了两刻钟,郭淑妤喘着气指着斜向西的山坳,“当初,就是在那二里外的山坳里发现了盈秋的尸体,跟着她来的婢女被凶手打晕后扔在了东边水潭边的树丛中,因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后来醒了也难呼救……”

    “她的婢女如今何在?”

    郭淑妤道:“在岳伯母身边。”

    姜离眉头微展,又上下观察山道,很快凝眸道:“当日那场雨何时停的?”

    郭淑妤叹道:“说来也巧,我们刚下山就停了,这里爬主路上去需得半个多时辰,下来则只要半个时辰不到,我们到了山顶便开始下雨,等了小半个时辰雨未停,盈秋便先一步下来,她走之后,两三刻钟的功夫便有人来送伞,刚回到观里便天晴了。”

    “也就是说,这场雨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姜离说完,相似的疑惑又在心头浮起,“此处上山下山只有一条主路,凶手若是提前盯上了岳姑娘,却怎么会选在这里动手?你们六人同游而出,再加上随行侍婢,极难分开,他总不能早早预知到了那场雨……”

    第034章

    古怪

    “这案子的凶手名叫曹有庆,

    长安城外新丰县人,已经快四十,其人早年在檀州驻军中当过几年伙头军,会些拳脚功夫,

    后来在营里与人打架之时断了一条腿,

    被除了军籍,

    伤好后成了个瘸子,他行凶的原因,是因去岁春天其娘子嫌他窝囊无用与他人跑了,

    他满心愤懑,去长安好容易寻了个茶楼伙计的差事,却因手脚不利索冲撞了彼时黔州刺史家的小姐被赶了出来,那位姑娘也是第一个受害者……”

    群山覆雪,

    寒鸦呜鸣,郭淑妤呵气如雾,所言话语更令众人心底生凉,

    姜离看了一眼山势,

    又往道旁走了几步,

    抖了抖近前的银装玉挂的杂树。

    待积雪纷纷而落,

    她遂问:“这后山是否多有枫树和杨树?”

    郭淑妤闻言立刻点头,

    “姑娘明察秋毫,

    正是多枫树与杨树,到了秋天,

    来登高的多是为了漫山的红叶而来。”

    姜离又道:“杨树、枫树多的地方土质较粘,当日虽下了场急雨,

    但凶手是瘸子,行止之间应极易留下线索才对,

    发现岳姑娘尸体的地方,还有这上下山林之中,便没有凶手的踪迹?”

    郭淑妤想起那日眼底又生惊悸,摇头道:“先是一场雨把主路小路的印记都冲没了,再加上发现不对之时天已快黑了,天黑之后打着火把寻人,根本注意不到细微线索,第二日官府上山搜山时漫山遍野都是泥渍脚印,便也分不出哪些是凶手所留,哪些是自己人所留。”

    姜离又问:“那婢女如何说?也没有其他人撞见过凶手?来登高的瘸子可不多见。”

    郭淑妤戚然道:“婢女名叫香芸,她被凶手打晕,人虽然没死却伤了脑袋,醒来之后说话都不利索,只说遇到了一个灰衣蒙脸之人,连遇袭地也忘记了,后来衙门推测出遇袭之地就在下山不远处的小路附近,而凶手之所以没被人撞见,正是那曹有庆熟悉周围地形,逃脱时绕了圈子才没叫人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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