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风越来越肆虐,紧闭的门窗咯咯作响,房里的东西倒了一地,四处都是狼藉,但那个谢问却并没有被风撕裂打散,也没有显出什么原型。好像闻时所有外放的锋芒都对他不起作用。
他只是在风涡里站着,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闻时。
良久之后,他伸出手指,一一拨过闻时的傀线。每拨一下,闻时肩颈的那条线便绷得更紧一些。
然后他握住闻时的手腕,抬高几分。而他微微低着头,傀线几乎擦着他的唇边过去。
闻时眸光颤了一下,捏紧了手指,听到他说:我觉得你知道。”
第64章
大沐
他当然知道……
无非是痴妄投照于现实,
心魔而已。
闻时朝后让了一下,手腕从对方的抓握中抽出来。
这不是十九、二十岁那些不受控的梦境,越是压抑越是带着几分迷乱的荒唐。他现在其实是清醒的,
清醒地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的傀线只要带上全然的攻击性,
就能把面前这片虚幻缴碎殆尽,
但他还是会有一瞬间的迟疑。
正是这份迟疑,让咫尺间的谢问身处于傀线带起的狂风中,却丝毫不受伤害。
看,不论真假,
在这个人面前,他第一时间撑起来的,
永远都是虚架子。
……
闻时索性闭上眼睛,
手指后撤几分。
落在傀线和颈侧的呼吸不再那样清晰,谢问的存在感也不再那样强烈。终于开始变得虚化,好像所有东西都在慢慢褪淡远离。
他再一次缠紧了傀线,
而后十指一绷。
风声陡然剧烈,发出了尖利的哨音,无数看不见的寒芒利刃从风里横削而过。
他依然闭着眼,但能感觉到周围的那些正在消失。他抬脚朝前走,没再受到任何人的遮挡,
只有丝丝缕缕的痕迹从他身边扫过,就像晨间的湿雾……
果然都是假的。
隔壁夏樵的动静终于传了过来,
哭天抢地。
闻时扯理着傀线睁开眼,伸过去开门的手却触到一片温热。那是另一个人的腰肌,
在被误碰的瞬间绷紧,
隔着衬衫布料透出体温来。
闻时抬起眼,看到了刚刚幻境里的人。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
他怔在原地,差点没弄清自己究竟有没有从心魔里走出来。
谢问就站在门边。他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上,眉眼微垂,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出神。
直到隔壁又有碰撞的动静,他们才乍然回神。
这次是真的。
闻时倏然收回手。雪白的傀线缠在他指间,长长短短地垂着。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其实想问“你怎么在这”,但出口却变成了这样。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幻境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这才看向谢问。
而谢问也正从那处收回目光。
他视线扫过闻时脖颈的时候停了片刻,又偏开:“刚刚。”
“我听到这边有点动静。”他指了指这边和夏樵房间,因为太过自然,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他刚刚的视线偏移,究竟是下意识的避让,还是只是看向那个方向。
“我去看看。”闻时侧身从房里出来,大步朝夏樵的房间走。
老式的廊灯被谢问打开了,照得玻璃窗一片反光。闻时的身影就清晰地映在里面。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素白冷静,唇线平直,显出几分冷淡来。但受幻境里傀线的牵连,他脖颈的血色还未褪尽,在肤色的反衬下,是一片浅淡的红。
***
夏樵乍一看到他哥,比看到鬼的反应还大,连滚带爬,直到背后抵到走廊的墙,退无可退才哭着说:“哥,你行行好别吓唬我了,我尿急,真的。”
“……”
闻时半蹲下来,无语地看着那坨颤抖的虾米,在犹豫是打醒比较快,还是泼水更有效。
“你哥怎么吓唬你了,说给我听听?”谢问也走了过来,弯腰问道。
夏樵看到谢问,又听到这句话,终于犹犹豫豫地放下手臂。
这个二百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闻时一下。还想戳谢问,但半途怂了,收回手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这才问道:“你们是真的?”
“不然?”闻时说。
“哎呦我的妈啊。”夏樵张嘴就开始哭娘,“终于是真的了,吓死我了,哥,你吓死我了!”
“你看到什么了?”闻时拧着眉问。
“我看到你头掉了,我还捧住了,全是血。”夏樵呜呜咽咽地说:“还看到一片沼泽,你二话不说就往里跳,然后又一身血往我这爬。还看到我的床变成了棺材,有人在里面咚咚地拍,然后床板一掀,你从里面坐了起来。”
闻时:“……”
他说了一大堆,总结下来就是他哥“死去活来”的N种方式,听得他哥面无表情,嗖嗖放冷气。
“你平时究竟在想什么东西?”闻时问道。
夏樵委委屈屈地说:“我没想,我也就做做噩梦。”
“所以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夏樵问。
闻时:“心魔。”
夏樵更惶恐了,连忙摆手说:“可是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出事啊。”
闻时顿了一下说:“不是那个意思。”
倒是谢问淡声解释道:“心魔很多,有可能是你内心深处最放不下的事、最怕的事,或者想要又要不到的。”
他静了片刻,又补充道:“贪嗔痴欲,都有。”
夏樵琢磨了一下:“那不是跟笼挺像的么?”
谢问说:“有点吧,本源差不多。”
夏樵满身冷汗,还是有些后怕。他拎着衣服抖了抖风,说:“噢,那我可能是怕我哥入笼出笼的有危险……但是,怎么好好的睡一觉就见到心魔了?心魔那么容易见的吗?”
“不太容易。”谢问说。
尤其夏樵还是傀,那就更不容易。
“会不会是那盘饺子和汤的作用?”夏樵说。
“有可能。”谢问没有否定,但又说道:“也可能是这个笼本身有点问题。”
几句话聊下来,夏樵已经好多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关切地问道:“那你们呢?刚刚也碰到心魔了吗?”
这话一出,走廊又是一片安静。
闻时站起身,垂着的手指把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他在某位心魔眼皮子底下矢口否认道:“没有。”
夏樵“噢”了一声,嘟囔道:“还是我太菜鸡了。”
好在老毛姗姗来迟,却给了他几分安慰。
夏樵问:“老毛叔,你刚刚见到心魔了吗?”
老毛朝谢问看了一眼,点头说:“昂,见到了。”
“可怕吗?”夏樵问。
老毛说:“挺复杂的。”
虽然这话有点敷衍,但夏樵心情好多了。
四个人都被弄醒了,他们索性也就不睡了,顺着楼梯下去,在房子里转了两圈,也没见到陆文娟本人。
楼上是四个房间,楼下右边是放电视的房间,中间是吃饭的餐桌厅堂,左边是储物间,后面连着一个厨房,根本没有陆文娟睡觉的地方。
鉴于之前的电视有隐喻,闻时又指使夏樵把电视机打开了。
1频道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宽袍大袖的人物在里面演着不知名的剧目。夏樵很快拨到2频道,果不其然,又在放“电视剧”。
这次是一群人围站在一座山下,支了一堆柴。他们神神叨叨地念着一些话,然后点燃了那堆柴。
有一个穿着大红袍的人戴着面具站在领首的位置,抬起手,另外几个人就被推进了那片大火之中。
“这是干啥呢?”夏樵惊恐地问。
闻时正盯着那个红袍面具的领首出神,总觉得这形象跟某些人有点相似。当然,气质差得远了。
夏樵的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谁也不知道这是在干嘛。他们这次没有着急关电视,而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谁知电视机自己跳闪了一下,变成了雪花。过了许久才跳转回来,屏幕里还是那群人,还是在山下围成一个圈,把之前上演过的场景又来了一遍。
“这居然还卖关子?”老毛不高兴地说。
闻时不想重复看那点东西,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谢问看向他:“去哪?”
“村长家。”闻时答道。
他对那位送饺子的老吴很有兴趣,想趁着夜色去探望一下。结果他拉开陆文娟家的大门,就见门外是一个跟门里一模一样的厅堂,连餐桌边缘挂着的抹布皱褶都如出一辙。
更诡异的是,那边也有一个他自己,正伸手拉开大门。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穿堂风,吹着屋角的枯叶,把它送出了门。门对面,也有一片枯叶朝闻时这里来。
两片枯叶触碰到,然后一起消失了。
夏樵刚巧探头看到这一幕,惊得话都忘了说。半天之后搓了一下鸡皮疙瘩,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啊?”
“就是你看到的情况。”闻时说。
“那我要是走出门呢?”夏樵问。
“就会跟对面的你一起消失,和刚刚那个叶子一样。”谢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接着冲门口的人说:“把门关上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闻时已经关门落锁了。
夏樵:“所以……门外是什么?”
闻时转身回答道:“是死地。”
他们又想起陆文娟之前说的话:“下雨了,你们走不掉的。”
这死地来得毫无由头,但确实让他们安分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闻时下楼的时候,看见消失一夜的陆文娟从厨房里出来,指着外面说:“雨停了,村里要办大沐,你们收拾一下跟我走。”
她手指梳了一下头,又想起什么般问道:“对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闻时:“……很好。”
陆文娟点了点头,又去仔仔细细梳她的头发。
***
村里有一片树林环抱的空地,很多条小路都能通往这里。树林里烟雾蒙蒙的,看不到远处什么样。
此时这块空地上已经围聚了一大批人,乌乌泱泱地绕了好多圈。
八个村民四男四女,分站一角,在他们中间,堆放着一片干柴。还有一个穿着大红袍的人戴着面具,站在众人前面,像个领首。
只是没过几秒,领首自己掀了面具,抹着脸上的汗问其他人:“在等谁啊?”
他旁边站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梳着老式的发髻,正是村长老吴。老吴捧着一本册子,抓着一支笔,一边勾画一边回答他说:“等需要大沐的人。”
领首道:“有哪些?”
老吴给他指了册子上的一排名字。
领首定睛一看,念道:“狗剩?二蛋?石头?唔……”
“这都什么名字?”领首问。
老吴解释道:“贱名好养活。”
“噢。”领首点了点头,又抓耳挠腮地说:“我这红床单必须得披着吗?太热了。”
老吴面色严肃:“这是神袍。”
领首:“……行吧,你说是就是吧,你们村真奇怪。”
老吴在册子上圈圈画画,之后问领首:“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领首下意识答道:“周煦。”
说完,他又想起来名字不能乱报,便生生拖长了音节,在后面加了个“恩”。
老吴确认道:“周煦恩?”
“对。”
这个披着红床单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煦。他跟着张岚和张雅临在山东追完一车猪,又撒了一波气,这才辗转到了天津。
张岚拿追踪符一顿拍,最后得出结论说沈家徒弟跟谢问他们一起进笼了。于是姐弟俩又开始强行找笼门。
结果不知是这个笼比较奇葩,还是他俩手抖,进笼的时候,他们三个不小心分开了。
周煦摸黑进村,就近挑了一户人家敲门,刚巧敲的是村长老吴的门。
老吴可能精神有点问题,说话神神叨叨的,一看见周煦就说他有神相。说村子里即将举行大沐,需要一个能通神的人扮一下主持。
周煦自己翻译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村子里要跳大神,缺一个吉祥物,就逮住他了。
于是这天一大清早,他就被老吴蒙了红床单,套了个面具,带到了这里。
周煦抹完汗,又问老吴:“那些需要大沐的人来了之后呢?我要干嘛?”
老吴说:“你举一下这个幡子,然后说:礼起,可以开始了。”
“就这样?”周煦问。
老吴点了点头,指着那片柴火说:“就这样,然后那些人就会进到这里面。”
他说完,冲那八个男男女女示意了一下。
那八人转头点了八支火把,丢进了柴火堆,大火呼啦一下烧了起来。
周煦:“……”
他扭头问老吴:“你再说一遍,这个仪式叫什么?”
老吴:“大沐。”
周煦:“你确定是大沐,不是大葬???”
老吴正要回答他,就听见外面一顿嘈杂,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六个人依次顺着那条道走了进来。
老吴一看,在册子上大笔一划,圈了那帮贱名,对周煦说:“人来了,准备起礼吧。”
周煦举起手里的幡子,然后扭头一看……
看到了闻时、谢问、张岚、张雅临、老毛、夏樵。
周煦“嘎嘣”一下,拗了脖子。
老吴催促道:“喊礼起啊,可以开始了。”
开始你妈啊。
周煦在面具底下瓮声瓮气地说:“这六个里面有三个人你烧不起,我也烧不起。要不你把我烧了吧。”
老吴:“……”
第65章
怪习
那八个负责点火的男男女女“噗通”跪地,
两手前伸,趴伏在火堆周围,闷着头念念叨叨,
像在祭拜,
或是背诵着什么经文。
村子里其他的人则低垂着头颅,
两手合十,在外围绕着圈慢慢行走。陆文娟也在其中,不过她并不算太认真,走几步,
就忍不住朝闻时、谢问他们几个看一眼。
有个年纪近百的老太太德高望重,在村民中处于特殊地位——领哭。她走了一圈便张开没牙的嘴,
哇哇开始干嚎,
其他人顿时跟上了节奏。
男女老少、高高低低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在荒山野村和灰白烟雾的衬托下,有点万鬼齐哭的意思。
闻时有一刹那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曾经噩梦缠身的少年时候,每一次尘缘四散,每一次强行洗灵的过程中,都会听到类似的声音。
所以听到哭声的瞬间,他的头就开始疼了。
于是他全程心情都糟糕透顶,
自然没有兴趣去关注多出来的张家姐弟,也没有注意到那两人、尤其是张雅临频频投注过来的目光。
在别人眼里,
这时候的闻时简直冷若冰霜。
村民们走了三圈,哭了半天,
就等着通神的领首举起白麻长幡。结果转头一看——
领首跟村长老吴扭打成一团。
老吴攥着周煦的手腕,
试图帮他起礼。周煦的身材虽然有些单薄,但手劲不算小。
就见他伸脚一绊,
两手一拗——跟老吴拧成了麻花。
“真不能烧!你这煞笔怎么这么犟?!”周煦面具捂得严严实实,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
老吴被他勒得眼珠都凸出来了,脸却还是煞白的,一点儿没红:“不行,我们这里是块白毛地,不干净的人呆在这里会出大事!必须得起礼,这是为他们好,也是为我们好。我是村长,我得负责任,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在我这坏了!”
“规矩要紧还是命要紧?”周煦问。
老吴:“祖宗规矩得拿命守。”
周煦:“麻痹我才15岁!”
他俩声音都不大,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于是不论村民,还是即将被烧的几位客人,都不知道那俩在干嘛。尤其是客人……
老毛“嘶”了一声说:“那又是跳的哪门子邪舞啊?”
夏樵忧心忡忡:“我们是不是要被烧了?”
张岚冲闻时一挑下巴,从唇缝里蹦了一句:“你别光盯着看,看能看出什么?我反正就觉得长得很帅,别的没了。”
张雅临目光将闻时上上下下扫了好几轮,最终落在他垂着的手指上,低声说:“学傀术的都知道,看手,你看他的手指骨相——”
张岚顺着张雅临的话,目光从黑长夸张的眼线尾端瞥出去,想要仔细观察一番闻时的手指。
结果却看见谢问偏头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刚好把他俩跟闻时隔断了。
看个屁。
张岚:“我觉得病秧子的手指骨相挺好的。”
张雅临:“……”
谢问咳完抬起眼,浅淡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皮一垂一抬之间,像是打了个蜻蜓点水的招呼。
这就有点故意了……
张岚顿时就想起了那一卡车的猪,脸拉得比倭瓜还长。
而真正让他们追猪的闻时,却连看都没看他们,只忍着头疼,不耐烦地冷声说道:“这仪式什么时候结束。”
总之,场面一度非常割裂,丝毫没有大沐该有的肃穆庄严。
……直到天边忽然滚来一道闷雷。
那就是夏季最为寻常的雷声,雨期几乎天天都能听到。但这帮村民却忽然僵住,纷纷朝头顶望了一眼。
就连趴伏在地的几个男女都忍不住抬了头,脸上的惊惶十分明显。
村长老吴顿时着急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几乎反勒住了周煦,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在催了,在催了,山神不高兴了。咱们得赶紧,不然雨要来了。”
他反复念叨着“雨要来了”,好像下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似的。
周煦被卡得脸红脖子粗,闷在面具底下差点厥过去。
然后他被老吴拉着,强行举起了麻布长幡。
“礼起——”老吴替他喊道。
这可能不太合规矩,村民们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很快,又一道闷雷压过来。刚刚还在犹豫的村民乍然沸腾起来,犹如滴水入滚油。
他们前赴后继地朝几位客人扑来,无数只苍白的手伸得又长又直,想要把闻时他们推进火堆里。
村民们男女老少都有,力气却一个比一个大。
他们推搡过来的时候,眼睛还在淌着泪,又都是普通人的模样,打头阵的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
也许是想到曾经梦里那座血流成河的空城,闻时傀线都甩出去了,又在打到他们之前反手拽住。
于是傀线像长鞭一样,抽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炸响。
村民们以为雷又来了,听到响声的瞬间纷纷瑟缩了一下。
这一次,恐惧暴露得彻彻底底。
“他们怕雷怕雨!”周煦趁着老吴被响声吓到,挣脱出来,摘了面具就冲闻时他们喊。
“你们听见没?他们怕雨!怕雨啊!!!”周煦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喊得声嘶力竭。
“好像是周煦?”夏樵认出了那个声音,刚想给他哥重复一遍,就被几个村民钳住了手脚,转头就要往火海里抛。
好在闻时不仅听见了,而且在听见之前就已经有了动作——既然一村子的人都莫名其妙怕雷怕雨,那就弄点动静。
他长指一勾一拽,缠绕的傀线便直甩天边。
螣蛇既能破海也能穿云。闻时本意是想让他的傀去天边打个转,聚些雨云过来。也不用多么声势浩大,只要撞点雷鸣之声,让这帮村民先散了就行。
可惜巧得很,这么想的人不止他一个——
张岚条件反射扔了八张符纸,对应八个方位,也想招点雷电来吓唬吓唬人,用不着什么攻击性,气势够足就可以。
张雅临也缠了傀线,顺手放出去一只白额吊睛、似虎非虎的巨兽。
……
于是同一个刹那间,天边风云际会!
一条巨型长影从云中直贯而下,带着万钧之力,几个盘转,便将千倾雨云拢聚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奔腾而来。
狂风横穿四方,目之所及,所有树木都在呼啸声中重重地弯下腰,盘虬错节的树根被拔起了大半。
而那只白额吊睛的巨兽从天边纵跃而下,山一样落座林边,兽口一张,难以估量的吸力简直能把地面上所有东西吞入腹中。
那些奔腾而来的雨云也在这几方巨力之下盘旋翻涌。
眨眼间,周遭整个暗了下来。
层云碰撞间,雪亮的闪电犹如倒栽的巨树,从凌霄直劈而下!
黑色巨蟒就绕着电光,盘结着从云中穿行而过。
雷声紧跟着在天地之间炸裂开来。
那架势,说是要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声嘶力竭的周煦已经不叫唤了,他默默仰着头,看着过于浩大的声势,心说:倒也不必……
吓唬村民而已,没让你们翻山辟海啊……
地上的村民早已跪了一片,魂都吓没了。他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像是被捅了个对穿的马蜂窝。
别说这些村民了,连夏樵都惊呆了。
柴火堆被吹得四散满地,火舌燎穿了他的袖子,他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还是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让开那片火,他才意识到手臂火辣辣地疼,红了一片。
他转头想看看是谁拽的他,却发现周围一个能够到他的都没有。他下意识以为是他哥甩了傀线,但他连线的踪影都没看到。
倒是谢问朝他这边瞥了一眼,而后便抬头望向天际。
夏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闻时的黑蟒,在九天之下穿云而过,周身泛着一层隐隐的红,像是马上就要流出烈火来。
谢问在风里眯着眼,又低头朝四周地面扫视了一圈。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
闻时就是这时候转头看向他的。
“你在看什么?”闻时顺着他的目光朝地面看过去。
这里不知主持过多少次大沐,烧过多少柴火,本就是一片荒地,仅有的一些草木也在狂风呼啸中被连根拔起,不知飞去哪儿了。
谢问扫过的地方,除了飞砂碎石,别无他物。就连闻时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疑问的表情很明显,谢问抬眸看向他,而后又朝地面瞥扫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曲起的手指也放松地垂了下去。
那一瞬间,谢问闭了一下眼睛。
闻时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但他睁开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冲闻时笑了一下,说:“看错了。”
“看错什么?”闻时又朝地面看了一眼——这么荒的地方,明明连个能被看错的东西都没有。
“没什么。”天地被乌云压得昏黑一片,谢问的表情很难看清。他说完冲闻时弯了一下眼睛,眸子里是模糊的笑意:“别这么刨根究底,给我留点面子。”
闻时看着他的眼睛,正要再开口,云上又是一阵炸裂的惊雷,接着大雨便泼了下来。
村子里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仿佛下的不是雨,是菜刀。
陆文娟匆匆跑了过来,拽了夏樵又拽了周煦,冲其他几人叫道:“你们别愣着啊!下雨了,外面不能呆,赶紧跟我回家!”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呆?”夏樵差点被她拽一个跟头。
陆文娟水鬼一样转过头来,幽幽地问:“你知道山里下一场雨,东西就长得特别快吗?”
“什么东西?”
“你猜?”
第66章
恳谈
“砰砰”的关门声接连不断,
鸡鸣狗吠混杂着惊慌失措的尖叫,统统隐在门后。
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村落成了一座死城。
陆文娟的房子在村落最西端的边缘处,
众人跑过来的时候,
回头望了一眼。
就见大雨砸起了地上的烟尘,
四处都是雾蒙蒙的。
这里的地势并不平坦,绵延起伏,像一个不算陡峭的山包。那些装饰不一的二层小楼就坐落在其中,高高低低。再被雾气一罩,
乍看过去,俨然就是一座放大的坟山。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
冷不丁看到这一幕,
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只是在门口多停留了一会儿,陆文娟就尖声催促道:“快进来!”
她伸手就来拽人,尖长的五指攥得周煦“嗷”了一嗓子,
当场抓出五道红印。
“阿姨你能轻点吗?我是肉做的!”周煦直抽气。
他胆子其实不比夏樵大多少,但仗着场上人多,对着陆文娟丝毫不怵。
陆文娟被他一声“阿姨”叫懵了,怔了几秒才道:“别看了!再不进来,那些东西就要长出来了!赶紧进来!”
她不说还好,
这么一催,走在最后的闻时和谢问反而刹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