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朝谢问看了一眼,目光清晰地传达着几个字:你想好了不早说?谢问脸都没偏,装没看见,却笑了一下。
老板“哦哦”两声,说:“懂的懂的,前两年我家还有人找来过,也是想建祠堂。所以你们是北方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猜,但几个人都点了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了再说。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
老板说,沈家本身并不是板浦这边的人,只是早年板浦算这一带的要地,有些海贸往来,又不会太过眨眼。沈家便在这定居了小几代,他们最早是从北方过来的。
“我太爷爷是给沈家看山的。”老板掰着指头,“往上三代都是,基本上沈家过来包了山,我家就住在山脚下了。虽然现在没什么看山的说法了,我们也自己开了店。但是逢到清明、七月半或者过年,还是会上山给他们打理一下。”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感慨道:“沈家惨啊,命不好。几乎断门绝后了,当初那个洋楼烧了之后,就是我太爷爷捡的骨,操办的白事。说起来吓人,有些烧成一团,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老板讲着他太爷爷传下来的故事,却发现闻时他们的关注点并不在吓人上。
“你说几乎?”闻时问道。
“对啊。”老板愣了一下,说:“那个小公子不是没碰上火么?据说当时是当地一个慈善会还是什么,想请沈家当家的先生夫人过去,但夫妻俩不是不在么,所以小公子跑了一趟,结果回来就看到家被烧了,一屋子的人一个没剩。据说他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病了一场,精神不太好,就转去天津了。”
闻时:“你确定是天津?”
老板点头说:“对啊,那时候都说他爹妈在那边,他病成那个样子,总不能孤零零在这呆着,就转过去了。”
老板说着,手背敲着手心说:“不过听我太爷爷说,那时候北方也乱过一阵子,他爹妈刚好在那之前出了事,都不在了。”
“后来呢?”闻时问。
“没有后来了。”老板说,“后来那小公子就没有音讯了,就他家那个情况,疯了死了都有可能。”
说完,他又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有那时候的照片么?”谢问又拎出了祠堂那一套,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有的,不过不多。说起来,其实家谱也有的,就是可能没你们弄的全,主要是他们这一支。”
“能看看么?”
“当然行啊。”老板直接提议道,“你们弄祠堂家谱肯定要资料的呀,直接拓一份好了。”
他很快从楼上住的地方捧下来一个老式的档案袋,从里面投出一本相册和一本线装的家谱来。
闻时翻开相册,在第二页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合影——正是当时三米店那个笼里被撕了又拼上,还缺了一大块的老照片。
现实中,这张照片还完整地存留着,算得上清晰。于是闻时第一次看到了沈曼昇的模样。
他穿着西装小马甲和长裤,马甲口袋还缀着个链式怀表做装饰,很有小少爷的样子。只是脸生得很清秀,笑着的时候温和中带着一丝腼腆。
他跟后来有些区别,但本质还是没变,尤其是眉眼,有着闻时熟悉的气质。
……
真的是沈桥。
不仅他认出来了,还有夏樵。只是夏樵只见过照片,没见过真人,所以犹犹豫豫不敢确定:“哥,这是……这个沈曼昇……他跟爷爷年轻时候长得好像啊。”
老板也惊了:“什么意思?你爷爷?”
还好夏樵反应快,想起他爷爷的年龄远超正常人,说出来容易吓着别人。于是改口道:“不是不是,只是提起来会喊爷爷。”
闻时朝他看了一眼,点头道:“不是像,就是他。”
老板更震惊了:“怎么回事?你们认识他?”
闻时又翻了几页相册,看到了另外几张照片里沈曼昇的脸,更加确定了:“嗯,认识的。”
“从哪儿知道的?”老板问。
他理解的“认识”就是知道,毕竟面前这帮还不到三十岁的人,想想也不可能认识民国时期的沈曼昇。
“家里听来的。”夏樵这次没让他哥在线编谎,先给了个理由。
“哦。那要这么说,这个沈曼昇他没死?”老板问。
闻时:“嗯,没死。”
老板又问:“疯了么?”
闻时:“也没有。”
他顿了顿,难得在答完话之后又补了一长句:“他改了名,以前的事没有提过,应该不记得了。”
老板又说:“不记得好,记得就太难受了。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闻时答道:“挺好,很长寿。”
过得不错、长命百岁。这大概就是常人最好的结局了。
“蛮好的,蛮好的。”老板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感慨万千。
他不像自己的太爷爷,给沈家做过事、见过这些黑白旧照里早已尘封入土的人,他生得晚,照片里的人对他而言,也就是只是一张脸熟悉又陌生的脸而已。
他对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但忽然听到这样的后续,依然会生出几分欣慰来。
老板心情不错,极力挽留之后跑去厨房亲自弄了几个菜,拽着闻时他们吃了一顿,又帮他们拓印了照片和家谱,这才送他们离开。
回到车里闻时就皱起了眉。
他之前一直觉得,进笼解笼大半是看缘分,带有随机性。现在想来,却有几分怪异。
就在闻时试图捋出一条线,把那些怪异的点串上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三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周煦。
那小子沉寂了大半天,终于给闻时发来了三下信息。
第一条说:信封真的坏了,看不到地址。
第二条:辛亏我聪明,从信里凑出了一个地方。
第三条则是一张图片。他在截下来的地图上标了个圈,说:应该是这边。
闻时点开图片看了一眼,发现他圈的地方在京沧高速和一条省道交叉线的旁边,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张婉所说的“福地”。
这样想来,张婉的“福地”在天津,沈桥改了名字成为判官也在天津,闻时自己上一次出无相门还是在天津。
不论是不是巧合,天津必去的了。
他摁熄了手机屏幕,倾身向前,手指碰了谢问一下。
对方便侧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你回宁州么?”闻时问。
谢问:“你现在要回?”
“不回,还有点事。”闻时说,“所以你们一会儿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就行。”
谢问却说:“我也回不了。你还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太远。”闻时拧起眉又问:“你怎么回不了?”
谢问:“办事。”
这个答案很有闻时的风范,他自己被噎得不上不下,半晌才问:“去桃花涧?”
“不是。”谢问捏着自己的手机一角晃了晃,示意自己刚收到消息改的主意,“去天津。”
闻时:“……”
闻时:“???”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空白吧,老毛条件反射辩解了一句:“这次是真的。”
***
此时此刻,在他们暂时不打算回的宁州,还有两人表情也是空白的。
张岚换好了高跟鞋,正要从柜子里挑个极有气势的包,就听见弟弟张雅临抓着手机走进来,边打电话边给她比划手势。
“比划什么呢?直接说啊。”张岚一边抱怨,还一边催促道,“讲完电话赶紧换鞋,沈家别墅离这还有一会儿呢。”
张雅临说:“不去沈家别墅了。”
张岚:“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哄那个陈时下个笼么?”
张雅临指了指手机:“刚来的消息,人压根不在家。”
张岚:“那在哪?”
张雅临听了一句手机里的话,茫然半晌,转头对张岚说:“长深高速上,刚出连云港。”
张岚:“刚出哪儿???”
“连云港。”张雅临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重复道。
张岚:“往宁州这来?”
张雅临:“不,往山东那边去了。”
张岚:“他突然跑那么远干嘛?”
张雅临:“谁知道呢,腿长他身上。”
于是张岚当即甩掉高跟鞋,丢开挑好的小包,转头掏出了行李箱。
张雅临:“……”
女人的行动力真的高得可怕。
第60章
借宿
“你非得今天去找他们么?”张雅临问。
张岚把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进一个包里,
粘着尖长甲片的指甲指了指他说:“不是我,是你跟我。”
她强调完又咕哝了一句:“也不看看名谱图上被人挨着的是谁,反正不是我。”
张雅临默默呕了一口血,
又听见他姐说:“至于为什么非得今天……”
张岚想了想说:“今早小煦走的时候说了句话你听见没?”
这一竿子打得有点远,
张雅临没摸着头脑:“又关周煦什么事?”
“那小子长了个乌鸦嘴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张岚白了他一眼。
那倒是没少领教。张雅临一脸牙疼的模样,
问:“他说什么了?”
“那时候不是下雨了么,风特别大,我那屋没关窗,听起来就有点可怕。”张岚解释说,
“他都走到院子大门外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说本家这房子多少年了?怎么听着跟要倒了似的。”
张雅临:“……真会说话啊。”
自己乌鸦嘴还一点儿数都没有,
人家童言无忌,
他都十五了,还是想哪儿说哪儿。要不是关系亲,保准把他吊起来打。
“反正我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张岚性格很直,
非常讨厌这种不上不下的情绪,“所以这一趟必须得跑。”
“对了,小黑呢?”她朝外屋张望了一眼。
“又干嘛?”张雅临嘴上不乐意,却还是动了手指,把那个保镖似的傀招了进来。
“让他算一下目的地。”张岚划拉着手机,
头也不抬地说:“我好买票。”
沈家那俩徒弟的动向都是靠追踪符纸和傀盯梢盯来的,所以只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并不知道他们最终要去哪儿。
小黑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手指简单拨排了一番就开始摇卦。鉴于张岚有事没事都想算一卦,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熟练到绝对不会出错。
结果手一撒,其中一枚铜钱“当啷”一下掉落在地,
沿着木质地板一路滚进了衣柜底下……
张岚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变。
她虽然对卦术一窍不通,但张家家主代代杂修,耳濡目染之下,最基本的规矩她比谁都熟——摇卦过程中,铜钱落地不见是个大忌。
一旦落地,就没有重来一次的说法,代表这卦不能算了。
“目的地不能算?”张岚满脸诧异。
张雅临也紧紧皱起了眉。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张岚依然有点存疑,“会不会是小黑手抖?”
小黑默默朝她伸出两只手:“我很稳,不信您抓一下试试。”
张雅临也说:“不可能的,卜宁灵物做的傀,卜卦跟吃饭喝水一样熟,你吃饭嘴抖么?”
张岚:“……”
原本张雅临还有些犹豫,毕竟张家有规矩,他和张岚如果同时要离开宁州,必须得跟家主报备——也就是得给爷爷张正初交代一声。
这些年他们很少一起办事,就是想要避开这点,他俩都挺怕见爷爷的。
其实小时候,他们跟爷爷挺亲的,尤其张岚。后来却慢慢生疏了,原因说来有点简单:张婉被赶出家门之后,下一任家主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他们姐弟俩身上。所以爷爷张正初想让他们做杂修,张岚不肯。
其实张雅临也不愿意。他越大越痴迷傀术,对其他兴趣不浓,但他性格没张岚那么烈,听话一些。所以取了个折中的方式,让他那几个傀学了卦术、阵法和符咒。这才勉强过关。
这在他们看来其实不是原则性的大事,但爷爷却格外看重,但凡提到必然不欢而散。所以自那之后,他们姐弟俩都有点怕爷爷,可能是不想有争吵、不想变得更生疏吧,平时能不惊动他老人家,就尽量不去惊动。
但现在小黑算卦算出了一个大忌,他反而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了。
“我去拿行李,顺便……去一趟后面。”张雅临交代着。
去后面,就是指跟爷爷说一声。张岚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
然而张雅临显然不是个急性子,这么一“赶紧”,就紧了将近一个小时。张岚行李早弄好了,等得百无聊赖,只能玩小黑。
“目的地不能算了,其他应该可以吧?”张岚问道。
小黑被这姑奶奶坑过无数回,怕了她:“我保留意见,您先说说看。”
“哟,学聪明了嘛。”张岚也没想折腾他,“凶吉总可以吧?”
小黑点了点头,当即摇起卦来。这回没有铜钱掉落的情况,张岚松了一口气。
可这气还没松到底,就听小黑说:“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张岚:“啥玩意儿?”
小黑字正腔圆地说:“抓鹿但少个带路人,放弃吧,容易受屈辱。”
张岚:“?”
“谁受屈辱???”张岚幽幽地问。
小黑看她仿佛要吃人的红嘴,难得委婉了一下:“您吧。”
“吧”字代表委婉。
他要只说前面,张岚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偏偏加了一句受屈辱,姑奶奶反而去定了:“重点是少个带路人对吧?”
小黑:“重点是放弃。”
张岚把他推出门,兀自在手机里筛选着。现代社会,方向有地图。卦里的带路显然不是这么直白的意思,在她看来,应该是少个牵线的人。
沈家徒弟跟她没交情,她跟张雅临冲过去,没准又要被撅一回,就像上次去沈家一样。
这么一想,小黑算的卦真的有几分道理。
那就找个有“交情”的。
她认识的人,能跟沈家徒弟扯上联系的,第一个肯定是谢问。可惜谢问本人就在奔往北方的车里。
于是她转而给周煦打了电话。
等张雅临终于跟爷爷报备完,周煦人都到本家大门口了。
他很亢奋,仿佛要去春游似的,抓着手机挎了个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张雅临怀疑他装的都是零食。
跟踪这件事,说出来多少有点虚。张岚本着不把青少年带歪的心思,对周煦说的是“出差去解笼”。
因为不知道目的地,他们只能开车去。张岚放了一张追踪符去追闻时他们的车,顺便也给自己带路。
上了车,他们反倒不着急了。出发之后,先绕到一家标着“纸扎花圈”的灵店买了点画符用的纸笔朱砂。
张岚把这些东西搁进包里备着,然后趁着周煦没下车,拍了拍小黑说:“靠你了。他们那边是谢问那个店员在开车,虽然走得早,但中途肯定要歇歇脚,换换人。你一个傀,追起来肯定不费事。”
小黑驾驶座上架着张岚的手机,屏幕上也有个导航,只是导航里显示着两个正在移动的点,一个是蓝的,代表他们自己。另一个是红的,已经进山东地界了,代表的是追踪符追到的沈家大徒弟。
小黑看了一眼距离,盘算着对张岚说:“再等20分钟,天黑透了就很方便,两个小时差别不多能赶上。”
他们想得是很美,但漏了两个关键——
一、“谢问那个店员”好巧不巧,也是个傀。要是傀与傀之间有排序,小黑得管“店员”叫祖宗。
二、他们车里出了一个“叛徒”。
叛徒姓周名煦,因为过于兴奋,上车就跟微信新加的朋友聊上了,说自己要出远门去入笼了……
尽管新朋友话少、网络还有延迟,甚至不懂“再见”和“微笑”的意思,但管他呢,他就找个人炫耀一下而已。
于是在新朋友问他去哪入笼的时候,他顺手来了个位置共享。
那张共享的小地图上,两个点一前一后,正以某种相似的路线前行。
周煦:“……”
换个稍微迟钝一点的人来,可能暂时看不出什么,毕竟距离还远。但周煦很机灵,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这一趟远门究竟要干嘛了。
但他没有吭声,于是张岚他们对于事情变化一无所知,只知道天已经黑透了,小黑可以放心追人了。
车子明显一个加速,疾驰在夜幕中,之后速度再没降下来过。而周围的车就像注意不到他们一样,依循着自己的路线,在限速范围内开着,被他们远远甩脱在后。
张岚手机上,两个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如小黑说的,花了不到两小时,他们就追上了那个小红点。
眼看着只有一公里,稳重的张雅临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就在前面。”
以小黑现在的速度,一公里也是转眼的事。张雅临和张岚抬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
西屏园的那辆车他们见过,鲜红色,十分好认。
然而当他们拐过一个弯道,预料中的鲜红色却并没有出现,开在他们前面的是辆蓝色卡车,车斗上罩着钢丝网和漆布,被风掀起了一半,露出里面挤挤攘攘的东西……
张岚坐在后座看不太清,脖子像美女蛇一样往前伸着:“那什么啊?”
张雅临说:“猪。”
张岚:“……”
张雅临可能生怕气不死姐姐,补充道:“一卡车的猪,你的追踪符可能在其中某一只身上。”
***
他们在山东地界内追猪的时候,闻时已经到地方了。
这是津沧高速和津石高速相交的地方,老毛找了个出口从高速下来,然后沿着公路拐了几道,在某片树林边停下。
夏樵扒着车窗往外看,迷迷糊糊的:“这是哪儿?”
“天津。”闻时正用周煦发给他的图和地图作对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这里刚好在周煦画出来的范围内。
“从连云港到天津这么快的吗?”夏樵扒着车座跟老毛说话。
老毛说:“高速晚上人少,我开得快。”
夏樵觉得有点梦幻,又问:“那为什么停在这里?”
这应该是村子与村子之间的交界,一眼看过去,只有田野和树林。连路灯都没有,一条黑路到头,才依稀有些人家。
得亏开车的人他们认识,不然就是个上社会新闻的好地方。
老毛抽了条毛巾,擦了擦忽然起雾的挡风玻璃,又把两边车窗放下来透气,四下看了一圈路:“下雨,就先不往市里走了。”
谢问隔着玻璃朝远处看了一眼,说:“车里闷一天够累的,今晚先在这边凑合一下?”
闻时:“车里凑合?”
谢问正抹开车窗上的水雾,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想什么呢,我有那么黑心么?”
闻时嘴唇动了一下,无声蹦了两个字:难说。
“你说什么?”谢问语气带笑地问了一句,又伸手从他眼皮底晃了一下,“一直盯着手机,你弟不是说你不爱用么,这就上瘾了?”
闻时弓身坐着,垂眸看着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眼皮子底下划过。
“没说什么,别挡。”他右手动了一下,把谢问的手指排到旁边。因为排得并不干脆,反倒像是勾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闻时盯着那个指尖看几秒,抬眸道:“不在车里去哪?”
“那边有一户人家,刚好是认识的人,可以借住。”谢问伸手指了远处,指尖的触感这才抽离开。
“认识的?”闻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是追着张婉的痕迹来的,谢问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再正常不过。
“一对老夫妻。”谢问简单解释了一句,“人很和善。”
老毛附和道:“你们不是也来这边办事么?明天等雨停了再去。”
“嗯。”闻时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要来的就是这块地方。
“怎么这么多雾。”老毛擦了两遍,这才重新启动车子。
这是条野路,没有路灯。
闻时以前跟沈桥在天津卫住过一阵子,这里气候比宁州干燥,但夏天雨水也不少。
现在就正值那个时候,车外雨下个不停,始终烟雾蒙蒙。远处房子的灯光也在雨里变得毛茸茸的,并不真切。
等车划过地上的积水,靠近那边,闻时才发现那里并非一户人家,而是错错落落一大片,像个村落。
每家都是二层小楼,自家砌的那种,墙外贴着瓷片,装饰不一,并不整齐,颜色倒是很丰富。
有些带院子,有些不带。
谢问他们找的那家就没有院子,只有一片浇筑出来连着路的水泥场,不过挺干净,老毛车就停在这里。
可能是听到有外人来,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叫个不停,直到谢问敲门,才慢慢安静下来。
屋里亮着灯,隐约有电视声。屋里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敲门,应了声“来啦”。
那声音挺脆的。闻时听了一耳朵,指着门低声问谢问:“这是老人?”
谢问摇了一下头:“确实不像。”
就这样他还笑了一下,闻时睨了他一眼:“你多久没来了?确定没认错门?”
谢问很配合他,也压低了声音,说的内容却很见鬼:“不太确定。”
闻时:“……”
去你的吧,不确定你敲得这么自信???
他已经可以想象一会儿的尴尬了,扭头就要走,却被谢问抓了一下。
“跑什么,认错了就问一下,不至于脸皮这么薄。”谢问说。
闻时朝手腕看了一眼,恰巧屋门被人打开,再跑就不合适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眉心有颗痣,这放在以前得叫美人痣。她也确实生得不错,笑眼笑唇,皮肤跟闻时差不多白。
“你们是?”她未语先笑,眼睛弯起来,显得很热情。
“陆孝先生是住这里么?”谢问没有朝人屋探看的习惯,谁来开门便问了谁。
女人愣了一下,又弯眼笑说:“噢,那是我爸。”
谢问:“你爸?”
女人:“对啊。”
谢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几秒,他才对女人说:“确实有几分像,你爸这里也有一颗痣。”
女人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都说我跟他年轻时候很像,一个模子刻的。”
她让开一条路,热情地说:“先进来坐吧,很久没来客人了。你们是找他吗?”
谢问看着她让开的路,说:“他也在?”
女人说:“他不在,我爸妈都不住这。”
谢问点了点头。
“进来坐,下雨呢,别都在外边儿站着。”
她又说了一句。
谢问这才抬脚进去。
闻时也进了门,只是进去之后,回头朝老毛和夏樵看了一眼。
他没说话,但夏樵还是感觉到了氛围有点不对劲。
老毛拍了拍夏樵,示意他往后站:“门窄,得一个一个进。”
这话其实挺寻常的,但夏樵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毛叔,是我多心么?你们真认识这里的人?”
“认识。”老毛趁着没进门,朝屋里的女人抬了抬下巴,“我还知道她的名字呢,叫陆文娟。”
他语气淡定,夏樵稍稍定了心,觉得自己可能是接连进了几次笼,有点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他长吁一口气,借着闲聊缓和刚刚一瞬间闪过的害怕:“噢,认识就行。不过她好像没见过你们,以前不跟她爸妈住吗?”
老毛说:“对。”
“那你们还知道她名字?”
夏樵说,“听老人家说的啊?”
老毛:“那倒不是。”
夏樵:“哦哦。”
然后老毛又说了:“坟上看来的。”
第61章
入笼
夏樵两眼一翻,顺着门框就往下滑。
闻时转头,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老毛这个罪魁祸首还替夏樵把大门给关上了,然后腆着肚子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旁边,专注地盯着地砖,装聋作哑。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看夏樵真的凉了,他又补充道:“坟上也不是只有死人名。”
夏樵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回了魂。他抓着门框爬起来,然后就近攥住老毛,再也不肯撒手了。
“我看她笑就有点瘆得慌。”夏樵哆哆嗦嗦,小声对老毛说。
老毛想了想,也咧嘴笑着看向他,轻声问:“那你看我笑瘆得慌吗?”
……
夏樵差点又凉了。
闻时默然片刻,转头看向谢问,压低声音说:“你……”
他本来想说你养的好鸟,但出口前又反应过来,直接刹住了。更何况这好鸟其实是他养出来的,还一度被他养叛变了,跟真正的主人一点也不像。
谢问朝前面的陆文娟扫了一眼,又垂眸看向闻时,一边跟他并肩往前走,一边问:“我什么?”
“你别在我耳朵旁边说话。”闻时抬手捏了一下耳根,跟随陆文娟进到了右侧的房间里。
可能是他捏的力道有点重,房间里白色的灯光一照,照得他那侧耳根下泛着一片薄薄的红,跟他冷冷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了,还没问呢,你——”陆文娟忽然转身,似乎想问什么问题,只是话没出口就被闻时耳边的那片血色吸引了注意力。她十分直接地指着那处说:“你这边怎么红了?”
闻时:“……”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余光里,谢问也转过脸来,目光在他耳下停留了片刻。
闻时紧抿的唇缝里蹦了两个字:“揉的。”
“哦哦哦。”陆文娟点头,接着又弯起了眼睛。
但谢问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移开。
“你刚刚要问什么?”闻时忽然出声,对陆文娟说。
“嗯?”她笑着的时候,眼睛和嘴都是弯着的,像细细的月牙,显得漂亮又友善。
被老毛拖进门的夏樵,就是因为这一幕,慢慢放松了一些。
陆文娟朝新进门的两人看过去,又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吧。”
夏樵可能是年纪小,看着柔软无害,非常招这种中年人的喜爱。陆文娟拉过了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在回答闻时的问题,看着的却是夏樵:“我刚刚就是想说,我这性格有点大老粗,毛里毛躁的,只顾着拽你们进门避雨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呢。”
“你叫什么名字呀?”陆文娟笑着问夏樵。
夏樵刚要张口,谢问已经出了声:“他没名字。”
夏樵:“?”
陆文娟愣了几秒,扭头看向谢问。
谢问笑得客客气气,一点儿都没有耍人玩的意思,于是陆文娟又看向夏樵,疑惑地问:“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了。”
还好夏樵反应快,他想起爷爷曾经说过,在某些时候,名字不能乱说。所以他立刻顺着谢问的话道:“还真没有。我从小身体不好。爷爷说取太大的名字,我镇不住,所以都是随口叫小名。”
陆文娟理解了几分:“我们村里也有这种说法,取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她促狭地搂着夏樵晃了晃,说:“那你小名叫什么?也是狗剩、二蛋这类的吗?”
夏樵脸都绿了,咬着牙点了点头说:“对……”
这个女人很奇怪,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跟常人无异,还会开玩笑,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就好像某个很普通的、热情的邻居阿姨。
夏樵被她晃了几下,连害怕都忘了,全身心沉浸在狗剩二蛋这样的名字里。
陆文娟哈哈笑了两声,又转过头来看向闻时他们:“这小孩真有意思,那你们呢?你们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