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时候的闻时胆子其实很小,跟后来判若两人。但碍于他喜欢绷着脸,难过了或是害怕了都打死不说,所以常人很难看出来。钟思、卜宁他们虽然略长几岁,却是资深的受骗者,哪怕后来各自成年,也都始终以为他们那个最年轻却最冷静的师弟,从小就是狠角色,胆子比天大,生来就干这行的。
那天的笼,钟思他们其实也去了。笼本身并不算很麻烦,足够这帮小弟子们学到东西,又不至于落入什么危险境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吵闹。
因为笼里有几处地方魑魅魍魉齐聚,让这帮小弟子们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恶鬼,吓得他们全然忘了平日里学的“君子端方”,吱哇叫唤,像一群被夹了尾巴的小田鼠。
唯一没出声也没乱窜的,就是闻时。他始终跟在尘不到身后,听着尘不到所说的话,偶尔闷闷地点一下头。
恶鬼头颅滚到脚边,他也只是抿一下唇,像是怕沾到衣服一般后撤半步,然后把那玩意儿踢开。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对小时候的钟思、卜宁他们来说,相当震撼。
小孩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很简单——觉得谁不好就不喜欢谁。觉得谁厉害,又会瞬间倒戈,尽弃前嫌。
于是在那个笼里,他们对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了笼后,他们又聊这个胆子奇大的师弟聊到了夜深。因为怕做噩梦,钟思他们把被褥抱到了一起,一边说着“师弟肯定睡得很香”,一边挤作一团。
殊不知他们梦都做两轮了,那个“胆子奇大”的师弟还在山顶睁着乌漆漆的眼睛。
他把自己卷裹在被褥里,因为身上没什么肉,侧蜷着就只有一小团,像个蚕蛹。蚕蛹就这么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根悬吊在柜边的枯枝。
因为枯枝上站着这屋里第二个活物——半个巴掌大的金翅大鹏。
闻时的眼珠很黑,小孩的眼睫又总是深浓稠密,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谁,总有种幽幽的感觉。金翅大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雪人这么看着。
于是闻时不动,老毛就不敢动。
他不转眼,老毛也不敢转眼。
就这么盯了一个时辰,老毛不行了,怀疑这小孩儿在熬鹰。
茶案上的油灯一直没熄,明黄色的一豆火安安静静地燃着,映在闻时的眼睛里,像松云山坳里明净的湖塘。
老毛作为一只很厉害的傀,忽然福至心灵,觉得雪人之所以这么熬它,是因为这天晚上油灯忘记灭了,照着眼睛睡不着。夜里凉气深重,他怕冷,又不想出被窝。
于是老毛难得体贴一回,从枯枝上飞下来,落到茶案上。它准备小小地扇个风,把油灯扑熄。
就在它支棱起翅膀,准备扇的瞬间,床上的那个小鼓包忽然动了——
就见雪人很轻地眨了一下眼,从被褥里纡尊降贵地露出几根手指。下一瞬,傀线就从他手上直窜出来,扣住了迷你金翅大鹏的脚,拖着它远离了油灯。
老毛简直一头雾水。
它一来没想明白,这小孩儿睡觉缠什么傀线,梦里练傀术么?二来这油灯是什么金贵东西么,扇都扇不得?
直到它看见闻时迅速把手撤回被窝,再联系前两个没想明白的点,终于冒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猜测——这小孩儿别是害怕吧……
像是在证实它的猜测,闻时睁着乌黑的眼睛一夜没睡,直到天蒙蒙亮,师父的屋里有了茶盏相碰的声音,他才把脸闷进被褥里,囫囵睡着了。
老毛虽然由闻时养着,但毕竟是尘不到的傀,趁着小孩儿睡觉,扑着翅膀飞去隔壁,当即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正主。
尘不到披着衣袍,正弯腰用新煮的山泉水淋过天青色的茶盏,闻言愣了一下:“一整夜没睡?”
老毛鸟声鸟气地说:“可不是。”
但尘不到也没有过多反应,只说:“还小,练一练便好了。”
他在正事上一贯是个严师,再纵着惯着,也不会毫无原则。他心里有套自己的标准,老毛虽然摸不明白,但知道有这么个线。
老毛以为在“害怕”这件事上,尘不到会严一些,毕竟真要走判官这条路,胆小可不行。
结果严师当了不到五日,小徒弟雪白的眼皮下多了两片青,熬出来的。
“这是谁家的竹熊崽子扔给我养了?”尘不到用指弯抬起雪人下巴,端详了一下,又垂了手,问:“夜里为何不睡觉?”
他知道闻时有事喜欢闷在肚里,常常明知缘由,还会再问一句,引着闻时开口。
结果小徒弟比谁都倔,打死不提害怕,问急了就蹦出一句“天冷”。
尘不到也不是第一天领教自家徒弟的嘴硬,也没直接戳破,只着人抬了一张小一些的床榻,搁在屋里。
那之后,小徒弟每日来去许多趟,路经的时候乌漆漆的眼珠总会盯着那张多出来的床榻看几眼,却并不吭声。
反倒是旁观的老毛天天陪他熬,快急死了,恨不得替他开口。
直到好一阵过后,尘不到没带徒弟,单独进了一个大笼。那笼虽然棘手,但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架不住误入的人多,作死的也多。他护着那群人的时候用左手承了点伤。
其实不是大事,只是乍一看有些吓人,皮肉干枯,泛着灰青色,几道诡异的伤痕横贯筋骨。
那天晚上,惯来嘴硬的小徒弟忽然抱着被褥跑进了尘不到屋里。
尘不到煮着药浸手,他就坐在旁边当监工。
虽然不会说什么乖乖巧巧的好听话,却差点把金翅大鹏的头撸秃。这个小动作的含义,不论老毛还是尘不到都太清楚了——
他不太高兴,他有点难过。
尘不到浸了多久的手,他就盯了多久。后来尘不到擦干净手指,准备睡了,他却还是盯着。好像稍一眨眼,那只手就又会变成那副吓人模样似的。
最后还是尘不到拍了他一下,笑问道:“你这是熬完鹰了就来熬我是么?”
闻时:“没有。”
尘不到:“那就睡觉。”
小徒弟顶着两块黑眼圈,闷闷地说:“我不困。”
他虽然老老实实地躺下了,目光却依然落在尘不到垂在榻边的手上。没看一会儿,那只手就抖了袖摆,捂住他的眼睛说:“眼睛闭上,睡觉。”
松云山的夜里是真的很冷,风过明明有松涛,却显得山顶高而旷寂。闻时明明睡在小一些的床榻上,却总会在深眠之后无意识地往更温暖的地方挪。
直到额头抵到另一个人,直到闻到熟悉的松木香。
这一场陈年旧事虚虚实实,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一梦就是很久。以至于到最后,又有很多相似的场景交错着横插进来。闻时已经弄不清它们谁先谁后,谁真谁假了。
他只在梦里的某一瞬恍然想起,尘不到的那只手后来似乎又出过问题。伤口要比以前深得多,模样也可怖得多,仿佛只是枯骨一具。
那时候他应该成年已久,因为个子很高,看那人的手时,已经不用再仰着脸抬头了。而是垂着眸。
他垂着眸,看着尘不到袖摆下的手,左边形如枯骨,潺潺往下淌着血。右边却笔直修长,干干净净。
那只干净的手抬了起来,红色的罩袍顺着滑下一些,露出里面堆叠如雪的白衫和骨形好看的手腕。
他捂住了闻时的眼睛:“听话,别看了。”
闻时任他捂了一会儿,然后抓住了那人的手指。
梦境的最后一刻,闻时眼前覆着对方的手掌,一片温热。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松木香,他自己的手指上还缠绕着傀线,一半绕着他的指节,一半缠着另一个人,错乱纠葛……
然后他就醒了,因为他真的感觉到面前多了一个人的体温。
闻时倏然睁开眼,看到了一只瘦白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差点以为自己还躺在松云山的那张床榻上,甚至连那股松木香味都还有余留。
那只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似乎在试他醒了没。
闻时顺手抓了一下对方的指尖,皮肤相触的一瞬间,他怔了一下,彻底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笼里,就躺在沈家一楼的卧室中。
他蹙了一下眉,翻身坐起来,就见失踪的谢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坐在他旁边,同一张床上。
谢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表情有些意外。
闻时这才反应自己刚刚抓的是谁。
手指尖的触感还有残留,闻时收回视线抿了一下嘴唇,拇指无意识地捏着关节。他摸着后脖颈清醒了一下,这才转头看向谢问:“你去哪了,什么时候来的?”
抓手的问题就这么暧昧而含糊地略了过去。
谢问摩挲了一下指尖,也抬起了眼,说:“刚刚来的,你醒前一秒。至于去哪儿了,这个问题答起来有点困难。”
“可能得问他——”谢问朝旁边指了一下。
闻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右边还有一个人。
他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面容浮肿苍白的年轻男人,他个子不高,很瘦。从侧面看,他轮廓虚得像个假人。
他盘腿坐在床头,耸着肩膀,把自己缩成更窄小的一块,手指一下一下在床板上划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慢半拍地感觉到了闻时的目光,转过头来的时候,脖子里发出咔嚓的脆响。他眼珠黑洞洞的,水迹顺着头发往下流淌,眨眼的功夫,就把床头弄湿了一大片。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那位李先生了。
他脖颈后面有一片暗绿色,像身上长出来的苔藓。闻时皱着眉,伸手想看一下那是什么,忽然听见背后的谢问沉沉问了一句:“你刚刚是做梦了么?”
第43章
变傀
他问得突然,
闻时怔了一下才转过头:“什么?”
“没什么。”谢问说。
屋里没开灯,但并不是一片漆黑。他们这个房间靠近沈宅后门,窗户正对着院子,
灰冷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经过玻璃,
晃着闻时的眼睛。
他眯了一下眼,听见谢问说:“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人,把我认错成了他。”
屋里很安静,
只有李先生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着水,黏黏腻腻地顺着床沿流淌,
淅淅沥沥淌成小水洼。
谢问说话的时候,
眼睛还是微微弯着的,好像只是不经意间顺口问一句。
但他嗓音很低,在昏沉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暧昧不清。
闻时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忽然就不知道怎么答了。
两人陷入了微妙的静默里,那一瞬间被拉得很长。
过了许久,闻时动了一下嘴唇。
谢问原本看着他,这会儿却敛了眸光。他像是乍然回神,
视线瞥向了窗外。
静了几秒后,他温沉的嗓音落在闻时耳里:“随口一说的闲话,
用不着答。你听见什么动静没?”
动静?
闻时拧眉噤声,本以为他只是随性转了话题。结果居然真的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吱呀一声,
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因为夜深人静的关系,
什么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难以分辨它究竟从何而来。
吱呀。
又是一声,慢悠悠的,依然分辨不出来处。
吱呀。
……
闻时起初以为是哪个房间的门被风吹开了,三声过后,他便听明白了:“绳子的声音。”
谢问的神情并不意外,口中却是另一番反应:“你确定?”
“嗯。”闻时注意力在声音上,没注意他从窗外收回目光时表情的微小变化。
“哪种绳子,傀线么?”谢问指了指闻时的手。
“不是。”
一拽就吱呀吱呀响,这种傀线给你你要?
闻时盯着他,话都到嘴边了,碍于之前莫名隐晦的氛围,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解释道:“麻绳,那种拧成一股的。”
他实在很少能憋出这种耐心,所以声音很沉,语气干巴巴的。
对于这种毫无灵魂的解说,谢问却很有兴趣。
吱呀。
吱呀。
说话间,那声音又来了,而且异常规律,每一声的间隔都相差无几。就像是绳上吊着什么重物,左右摆荡。
谢问听了一耳朵,说:“拉拽出来的。”
闻时抿着唇忍了一下,没忍住:“你拽下试试。”
谢问笑了。
他可能干巴巴的解说没听够,还想听凶巴巴的升级版,又问道:“那这声音怎么来的?”
“应该是绕在木梁或者木杆上,绕着的东西也结实不到哪去,所以——”闻时说到这里,忽然皱起了眉。
因为旁边的李先生有了新的动作——
他在吱呀、吱呀的声音中慢慢抬起头,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头顶的位置。
闻时跟着抬起头,看到了一根长直的房梁。
麻绳、木梁、拉拽的重物,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实在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结果——李先生是吊死的。
闻时又转头看向李先生的脖子。
他穿的不是洋服西装,而是中式的长布衫,领子立着,规规矩矩地扣到了顶,刚好裹住了所有。
之前他低头用指甲划着床板,闻时只能看到他的后脖颈。现在扬起脸来,脖颈下那道深深的淤痕便很明显了。
可如果是吊死的,他怎么会是这种模样?
吊在外面淋了雨?还是吊在浴室?
但这话不能当着李先生的面说出来,至少没摸清楚他想干什么之前不能说。闻时想了想,问道:“能说话么,为什么往上看?”
李先生依然仰脸看着头顶,除了那根房梁,屋顶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半拍地看向闻时。
他似乎刚意识到自己床上还有别人,瞪大了眼睛,于是水流又从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来。
当——
沈家客厅的座钟忽然又敲了一下,夜半深更,突兀得叫人心惊。
李先生鬼影般的身体闪了一下,像过度曝光的老照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床上消失。
闻时蹙起眉,听见谢问轻声道:“好像到时间了。”
“到什么时间?”闻时回头看他。
就见他的身体轮廓也模糊了一下,似乎要跟着李先生一起消失。
“不清楚,估计是该你们醒了。”谢问说。
闻时冷冷道:“我已经醒了。”
谢问听着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想笑:“你厉害点,你例外。我说正常人估计该醒了。”
闻时不太爽。
就这么点时间,李先生连个屁都没放,够做什么?
当——
座钟又敲了一下。
谢问说:“看,已经开始催了。”
他的身影跟李先生一样越来越虚,又有细微的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还算活人。
“爱催催吧。”闻时拧着眉,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地往李先生和谢问手腕上各套了一根傀线,然后抬手冲李先生额心敲了一下。
李先生的脑袋像个水分饱满的瓜,指节叩击上去,发出了空洞的脆响。
闻时脸都瘫了。
但这声音落下的瞬间,李先生已经沦为虚影的身体忽然清晰起来,像是本来要走了,又被人强行拖拽回来。
他嘎吱嘎吱地转着脖子,僵硬又茫然地看向闻时。
闻时冲他说:“你走不了了。”
李先生:“……”
闻时转头又要去敲谢问,被谢问抓住手指拦住了。
对方抓得随意,也没有用太多力道,却不小心成了半扣半握的状态,莫名有些亲昵。
两人都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谢问才开口:“你要把我变成傀么?”
闻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
一个半吊子会知道怎么把活物变成傀?
谢问:“书里看过。”
闻时:“书里说过这是暂时的么?”
谢问:“说过。”
闻时眸光从他逐渐虚化的身上扫过,又看向他:“所以你宁愿人没了,也不能接受暂时当一下我的傀。”
谢问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着闻时的眼睛,片刻后松开手,略带无奈地说:“敲吧。”
把沈曼怡、李先生变成傀,和把谢问这样真正的活人变成傀还是有区别的。毕竟这个过程顺不顺利,一来看对方的意志力,二来看傀师能不能全然压制。
闻时目前的状态不比当年,但是压制这些后辈判官并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谢问还是个被除名的。
但他轻叩了一下谢问的额头,却还是有些诧异。
因为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阻碍,跟沈曼怡、李先生他们竟然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没有时间细想。
最主要的是,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捣乱——
客厅的座钟敲了四下,没能把李先生和谢问送走,当场发了疯,开始叫魂。
当当的敲击声响个不停,隔壁两间房终于有人醒了,闻时已经听到了开门声。但他更烦这个直击灵魂的撞钟声。
“等下。”他给屋里三个新收的“傀”留了一句,便开门出了房间。
沈曼怡和李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不敢动。但是那个姓谢的“傀”就很不听话,气定神闲地跟在了某人身后,看见某人走到客厅,拉了一根“削铁如泥”的傀线,闷头把座钟给切了。
谢问路过奶妈那间房的时候,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
他转眸扫看过去,就见老毛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
一看见谢问,他愣了一下,咕哝道:“还真给睡回来了?我以为你——”
“我什么?”谢问停下步子,等着他的下文。
老毛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又故意走开找灵相去了。”
谢问挑了眉,未置一词。
他朝屋里掠了一眼,问道:“都醒了?”
“还没呢。”老毛摇了摇头,“睡得跟猪一样。我等他们醒,免得显得就我一人睁着眼,太突兀。”
“不会就你一个的。”谢问朝夏樵和周煦的房间抬了抬下巴,“那屋不还有一个么。”
傀在笼里最不容易昏睡、也最不容易受蛊惑,毕竟他们不是人。谢问指的显然是夏樵,但老毛是个聪明的鸟:“他醒着我就更不能醒了,这不是昭告天下我跟他一个体质么。”
谢问:“你想太多,老人觉少。”
老毛:“???”
他胸脯都鼓起来了,不过没气两秒,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对了老板,我刚刚有几秒感觉特别不对劲。”
谢问:“怎么不对劲?”
老毛:“说不明白,上一次这么不对劲,还是您出事。”
谢问淡淡“哦”了一声,远远朝闻时的方向指了一下,说:“那可能是因为刚刚他把我变成了他的傀。”
老毛恍然大悟,也“哦”了一声。
三秒之后,他猛然一个激灵,直接扑棱了两下,差点现原型:“他把你变成什么???”
谢问:“他的傀。”
老毛一口气没上来,离当场去世就差一点点。
谢问:“演得有点过了,以前也不是没让他试过。”
那是,你什么不敢让他试?
老毛默默呕了一口血。
那边座钟咣当倒地,被大卸八块,彻底没了动静。闻时一转身,老毛就把头缩了回去。
“在跟谁说话?”他隔着长廊就看到了谢问,走过来的时候,隔壁那间房门刚好被人打开了,一个人影嗖地弹了出来,扒着闻时的胳膊就开始抖。
闻时转头一看,是夏樵。
“见鬼了?”他纳闷地问。
夏樵小脸煞白,疯狂点头。他咽了口唾沫,指着自己房间说:“鞋。”
什么鞋?
闻时走过去推门一看,瞬间明白了夏樵的意思——
那双本该搁在奶妈床边的鲜红绣花鞋,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夏樵和周煦他们床边,脚尖冲着床。
“什么时候来的?”闻时问。
夏樵缩在他跟谢问身后,说:“就那个钟响之后,周煦秒睡,怎么都叫不醒。但我就是睡不着,又不敢动,只能闭着眼睛在床上躺着。然后就听见房间门被人开了又关上,那个脚步声走到床边,就站在我旁边,不动了。”
夏樵说着就开始起鸡皮疙瘩:“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动静,就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瞄了一下。但是床边没有人!”
他当时出了一身冷汗,愣是在床上挺直着装死,装到钟声再次响起、越敲越急,然后隐约听到了谢问和闻时的声音,这才从床上飞下来。
他下床的时候才真正看清,停在床边的是那双绣花鞋。就好像有个人,从他们入睡起就一直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来找谁?”夏樵问。
第44章
谬误
“这间房里总共就两个人,
不是找你就是找他。”谢问指了指床上的人。
周煦还在熟睡,床头灯映照在他脸上,明明是黄色的光,
却衬得他脸色灰青,
不知道是不是翠绿色灯罩的缘故。
夏樵看着他,
满脸羡慕:“他睡得真香,我为什么睡不着呢,睡着了就看不到这双鞋了。”
闻时:“类别不同。”
夏樵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傀,
确实跟人不同类。
这么一想,他就更难过了:“别的傀都特别威风,
长得大还能打。怎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
胆子小还睡不着。”
当初那个不知姓名的傀师把他造出来是为了什么呢,当个摆设卖萌吗?
他难过了一会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闻时:“哥。”
闻时:“说。”
夏樵:“我是不是缺少什么刺激?会不会哪天醍醐灌顶,
就能变身了,变成大蟒啊金翅大鹏啊什么的。”
闻时:“……”
当然夏樵并非真的在幻想什么,就是寻求一下安慰。可惜他闻哥这方面的神经可能死绝了,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脸上的表情还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你在做梦”。
倒是谢问搭理了他一下:“你说的大蟒,
是指你哥之前放出来的那个傀么?”
夏樵茫然:“昂。”
谢问笑了。
夏樵没明白他笑的点在哪,转头问闻时:“哥,
你那不是黑色大蟒吗?”
大蟒……
闻时的表情凉凉的。
那当然不是什么黑色大蟒,那是奇门八神里烈火包身、能兴云雾的螣蛇,
只是他现在用傀受限制,
没有让它显出原本的模样。
“差不多吧。”他敷衍了一句,眸光却瞥向谢问。
“看我干什么?”谢问和他并肩站着,
离了一步距离,说话的时候朝他微微偏了头。温温沉沉的嗓音便响在耳边。
闻时摸了一下颈侧,半晌后忽然开口:“为什么那么肯定?”
谢问愣了一下:“肯定什么?”
闻时:“我的傀。”
谢问解释道:“我看到它背后有两个突出来的硬块,那里头应该包着东西。蟒的背上可没有那种构造。”
这话没什么可挑剔的,确实看仔细些就能发现端倪。他解释的时候,还用手指简单比了一下,点出来的位置也并不太准确。
可是……
闻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从他脸上收回目光。
谢问:“所以那是什么?”
闻时:“长瘤的蟒。”
神特么长瘤的蟒。
夏樵在旁边都听麻了,心说他哥这瞎话也瞎得太明显了,简直是摆在脸上。他偷偷瞄了谢老板一眼,发现对方被糊弄了却并不介意,听到这个答案甚至还欣然点了一下头,脾气是真的好。
那为什么自己还是有点怕他呢?
夏樵正纳闷,就听见谢问又开了口:“这屋里本来住的是谁?”
他没有对闻时的傀刨根问底,而是转回了正题。
“啊?你不知道吗?”夏樵愣了一下。
谢问适当地提醒了一句:“我不在。”
夏樵拍了一下脑门:“哦对对对,介绍故事背景的时候谢老板你不在场。这间屋子是奶妈的儿子和沈家那个小少爷住。”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绣花鞋和沉睡的周煦,心里咕哝道:那奶妈应该就是来看儿子的吧。
正想着,谢问忽然问了他一句:“确认过么?”
夏樵被问得有点懵,抬头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提醒一句。”谢问说,“毕竟故事背景不一定全部都是真的。”
夏樵愣住了。
他猛地意识到,密室逃脱的故事背景跟真实的事情本来就有出入,况且故事背景也是笼的一部分,也会受笼主影响。
而他之前完全被笼带着走,下意识听见什么就信什么。一旦出现矛盾点,他的思维就开始打结。比如活在日记和故事背景里,但实际又死了的奶妈。
听到谢问这句话,他背后猛地窜起了白毛汗。
是啊,如果连故事背景都在骗他们呢?那这笼要怎么解???
心态刚有点崩,就听见他哥开口了,嗓音一如既往十分冷静:“何止背景,笼里哪句话都有可能是假的。”
……
好,听完更崩了。
夏樵惶恐地看向闻时,却见对方抬了一下右手,对谢问说:“所以有什么带什么,信息凑到一起,哪句真哪句假,瞎了都能看出来。”
啊,怪不得!
夏樵这才明白,在二楼的时候,为什么明明有方向了,闻时还让他们去找日记残骸,明明是没什么内容的合照,还让他们拿上。最后沈曼怡的事情都解决了,他还把日记、照片甚至沈曼怡本人都带来了楼下。
他朝闻时抬起的右手看过去,发现有三根傀线延伸出去,两根通向管家和李先生的卧室,一根……系着谢问???
长长白棉线垂坠在地,像一种隐晦的牵连。
夏樵想起闻时刚刚说的“有什么带什么,要把信息凑到一起”,茫然地问:“所以哥,谢老板是什么信息?”
这话问完,谢问和闻时同时转眼看向他。
长廊一角忽然陷入了微妙的安静里,没人回答这句话。
夏樵眨了眨眼,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果断地说了“对不起”,然后乖巧地换了个问题:“那两根,一根系着沈曼怡,还有一根呢?你又抓了谁啊?”
“抓”这个字就很灵性,显得他哥好像才是大妖怪。
但闻时并不介意,他动了动手指,没一会儿,沈曼怡就小跑着过来了,后面是慢吞吞的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