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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在这群人里,大东感觉自己得有点领头的样子。没有也得有。于是他直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孙思奇很自觉,默默站到了闻时前面。

    夏樵心想“这是我哥!”

    但他转而又想“算了,我一个不是人的,也不能跟他计较,就让一让吧”,于是他非常自觉地要往孙思奇前面站。

    结果刚站定,周煦那个熊玩意儿横切一刀,把他往前怼了怼,自己挤进了中间。

    闻时对站位无所谓。他反正不动,其他人爱怎么站怎么站。比起这个,他更关心这个笼的怪处——

    它没有笼心。

    或者说,没有明显的笼心。

    这里有且仅有一个建筑,就是这个建在地下的密室,而他们已经在里面了,没用任何技巧。要么这就是笼心,他们误入就直接进来了。要么这次的笼心不是建筑,而是这里的某个东西。

    “请您赶紧站进队伍里。”收银女生忽然提醒了一句,闻时回过神来。

    他抬眼一看,发现前面都排齐了——

    老毛站在夏樵前面,跟他一起把那三条尾巴夹在了中间。但他下一秒就发现,他自己也是被夹的那个,因为谢问站在最后。

    唯有那个叫“耗子”的方脸男人正一脸无语地杵在队伍外。

    “我殿后吧。”耗子说。

    “不用,我不喜欢背后有人。”谢问客客气气地说完,朝前比了个“请”的手势。

    耗子拗了一会儿,在女生的催促下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插,结果谁都不想动,最后他被怼到了大东后面,排第二。

    他们刚站好,那个女生就咯咯笑着说:“把手搭在前面那人的肩膀上,就可以了。”

    走廊又窄又深,她的笑声带着回音,就像贴在人耳边。所有的灯都熄了,整个走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个女生也再没有声息。

    大东杵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前面有谁轻轻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大东:“……”

    他鸡皮疙瘩顺着被牵的手一路爬到头顶,人都木了。

    他咽了口唾沫,一边往前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棉线,单手往自己手指上缠。

    操傀线对学傀术的人来说,那就是胆量和命。

    缠好线,大东心神便定了不少。胆子也大了一些。他想试试前面的是什么人,于是没被牵的右手朝前探了几下,结果越探心越凉。

    因为……

    除了牵他的那只手,他没有摸到任何东西,没有头也没有身体。

    第31章

    奶妈

    大东轮值很久了,

    也解过不少小笼,在名谱图上排位不算太低,至少比日渐边缘化的周煦他妈妈张碧灵要高几位。

    但他其实并不沉稳,

    胆子也不大。

    每次入笼碰到一些情景,

    他依然会慌。唯一锻炼得越来越好的,是表面演技。

    值得庆幸的是,他从来没有单独轮值过,

    每次入笼,都有耗子或者另外一个搭档跟着。

    只要搭档在,他就还是一条猛汉。

    大东默默收回抓空的右手,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抬了抬肩膀。耗子搭着的手跟着动了一下,

    悄声问他:“你干嘛抬肩膀?”

    “哦,

    没事。”一听人还在,

    大东魂回了大半。哪怕手被“人”牵着,也没那么可怕了。他也小声说:“我就试试你害怕不害怕。”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耗子前面是大东,后面是老毛,

    确实没什么可怵的。他反问道:“别是你自己害怕了吧?”

    大东啐了他一口:“不跟你说是怕吓着你,得亏我站第一个,咱俩要是换换位置,

    你现在估计气都喘不过来。”

    耗子习惯了这黑皮强行装猛的劲,无语道:“牛皮歇歇再吹。”

    “对了,其他人都还在的吧?”大东又提高了音调,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问了一句。

    这其实是典型的壮胆行为,

    但为了张家脸面,

    耗子没有拆穿他。

    周煦、夏樵还有孙思奇都是老实孩子,陆陆续续应了一声,

    很给面子。

    大东又问:“后面的人呢?”

    话音落下,他听见了两声闷咳。

    谢问是个病秧子,这是众所周知的。

    关于他那病歪歪的体质,各家上下流传着两种说法。

    一种说他灵相不稳魂不定,所以体虚。

    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业障太重,大煞之命,注定了身体常年抱恙,大大小小全是毛病。这样的人是最不适合入笼的,每入一次都费神费灵,出来只会更糟糕。

    大东想想他们眼下就在笼里,觉得谢问是真的衰星。

    “行了,都跟紧了啊,丢了可没地方找你们。”大东跟着咳嗽声说了一句。

    他们应该还在长廊里,因为漆黑一片的缘故,脚也不敢抬太高,都擦着地面走。发出拖沓的摩擦声。

    伴随着说话的回音,显得空间幽深而寂静,阴惨惨的气氛更重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点,大东说完之后,其他人都没再开口。走廊又只剩下缓慢的脚步声,听得多了,甚至觉得不像自己发出来的。

    闻时排在倒数第二,跟着队伍往前走。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脚步声上,而是在肩膀搭着的那只手上。

    其实以前夏樵害怕的时候,也会抓着他不撒手。他只当身上挂了个秤砣,除了重一点,没别的感受。

    可这次不同。

    谢问的手明明不重,只是正常地搭着他,存在感却很强烈。

    闻时能感觉到身后人微凉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布料透进来。也能感觉到谢问微曲的手指瘦而长,指节握抵着他的肩骨。

    那种触感实在微妙,闻时在黑暗里眯了一下眼。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不习惯跟人长时间皮肤相触。有点……太亲近了。

    某一瞬间,他想动一动肩膀,让谢问的手松开一些,让那种微妙感淡一点。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动。

    也许是走廊太暗了,周围太静了。他任由身后那个人握着肩。

    背后又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像谢问平日一样压在嗓子里,有点闷。

    闻时垂眸听着,步子未停。

    又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刹住了脚!

    因为他肩上那只手纹丝不动……

    谢问一直在闷声咳嗽,但搭着他的那只手却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就好像那只手和身体是割裂的,并不相连。

    又或者,连声音都是假的。

    闻时皱着眉,一把抓上“谢问”的手,却抓了个空。

    肩膀上的触感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消失了,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谢问?”他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任何应答。

    他身后是空的,仿佛从来没有站过谢问这个人。这一瞬闪过的念头让他有点不舒服,在原地怔了片刻。

    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松手停下了,但前面的孙思奇他们却一无所觉。

    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走廊里一片死寂。

    忽然,闻时背后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就像有人打开了一扇老旧的门。

    ……

    大东还被那只冰冷的手牵着,他一边心想这走廊好他妈的长,一边自我安慰道“耗子还搭着我呢,没事”。

    为了确认对方的存在,他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叫一句:“耗子?”

    然后耗子会回答一句:“在呢。”

    又过了不知多久,大东忍不住说:“我脚都走酸了,还不到头,也没别的动静。这笼不会就这么一直走吧,走个十天半个月的,活活耗死咱们?你说我要是这时候放个傀会怎么样?”

    耗子的声音又幽幽响了起来:“在呢。”

    大东:“……”

    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实在很难形容。

    大东只觉得自己天灵盖被劈了一道,冷汗顺着发麻的头皮就下来了。

    他想再叫一叫其他人,但嗓子仿佛卡了鸡毛,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他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上一秒还觉得肩膀上的手是心灵慰藉,下一秒就觉得那玩意儿怕不是想他去死!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回知觉。

    右手的棉线缠得一团乱,大东匆忙扯动了几下,然后猛地把线甩了出去。

    线的另一端仿佛有灵,带着强劲的力道在走廊里抽了一圈,呼呼生风,抽在墙壁上啪啪作响,听着比鞭子烈。

    很快,他手中一空,那个牵着他的东西消失不见了,搭着他的“耗子”也没了。

    大东操着傀线一通乱扫,直到手指都酸了,才满脸警惕地停下来。

    至此,他终于确定,走廊里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跟在后面的那几个,早就不见了。

    他紧捏着手里的线,在原地喘着气。正纠结自己是继续走还是按兵不动,就在死寂中听见了“吱呀”一声响。

    有扇门打开了。

    大东惊了一跳,竖着耳朵想确认门的方向。

    忽然,一阵风从脖颈后扫过……

    像人的呼吸。

    卧槽。

    大东心里骂了一声,刚想转身,就被一双手猛地推了一下!

    他没站稳,朝前踉跄了好几步。

    下一秒,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响!那扇门在后面关上了——他被推进了一个房间里。

    这要是换个胆小的,当场就该哭了。

    我还可以,大东咽了口唾沫,自我宽慰。

    他一个人的时候容易现原形,得稳住自己。

    大东保持着踉跄后刚站稳的姿势,半佝着身体,手里绷着线,一点点往后挪,企图挪到靠墙,起码有点安全感。

    然而他刚退了几步,就感觉碰到了一具身体……

    与此同时,头顶上忽然传来呲呲的轻响,像是老式灯泡接触不良发出的动静。接着,屋内闪了几下。

    大东在闪动中回过头,看到背后站着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跟摸了电门一样弹起来,一个人搞出了四散奔逃的效果。

    灯泡终于正常亮起来,照得屋里一片冷白。一道嗓音横插进大东的尖叫声里:“闭嘴,别叫。”

    大东有延迟,又“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像鬼。

    他犹豫着停住,放下挡脸的胳膊肘定睛一看——

    好吧,确实不是鬼,是沈家那个冰块似的大徒弟。

    “你他妈——”

    大东粗话脱口而出,又堪堪刹住。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一声不吭站在那吓唬谁啊!”

    那人皮肤本来就白,被老式的白灯泡一照,就更没有温度。他似乎是服了,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大东一番,反嘲道:“我也没想到我只是站着,就能把人吓得夺门而逃。”

    他抿着唇想了一下,补充道:“还找不到门。”

    大东:“……”

    他想反驳两句,但是低头一看,自己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缩在墙角,一副打个洞就能钻出去的模样,实在没有反驳的底气。

    大东黝黑的皮肤难得泛了点红,贴着墙站直起来,整了整衣服。他迟疑片刻,还是给自己辩解了一句:“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要是刚刚走在第一个,只会叫得比我还惨。”

    对方瞥了他一眼,压根懒得理,而是看起了屋内的布置。

    这是一间书房,有着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和一张厚重宽大的书桌,桌上是日历、皮面本子、钢笔以及一盏翡翠色的台灯。

    桌后搁着高背椅,样式半中不西,地上是灰褐色带织花的地毯。

    “有点小洋楼的风格。”大东说。

    他其实不想跟那个沈家大徒弟聊天,毕竟对方看着就不像爱说话的人。但他需要一点话题,来缓解刚刚的失态和尴尬。

    果然,对方没吭声。

    倒是屋里,哦不,应该是整个房子里都响起了一个女声:“这个密室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大东嘀咕。

    这次,沈家那徒弟理他了,皱着眉“嘘”了一声,示意他老实听着别打岔。

    大东快憋死了。

    他心说我踏马好歹也算你前辈了,比上不足,比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吧?怎么就一副嫌弃死我的样子,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胆子大了不起啊?

    他觉得他还是脾气太好了,看着没架子,否则也不会让这位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甩脸色。

    等出了这个笼,给张大姑奶奶反馈的时候,他一定要给这人的评价加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民国初年,三米店这座洋房别墅里住着一位姓沈的富商,经营茶叶生意。夫妻俩应酬繁忙,常去北平和天津卫,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很少在家。家里常住的是他四个孩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管家、奶妈,教书先生,做饭婆婆以及奶妈的儿子。”

    “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楼上楼下、院前院后都有他们的踪迹。”

    “直到某一天,有人不见了。”

    “失踪的是富商大女儿,叫沈曼怡,11岁。”

    “管家和奶妈在书房里焦急打转,其他人被恶作剧锁在了不同房间里。管家说:先把其他人放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奶妈表示同意。”

    这段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下来。

    大东四下看了一圈,无语了:“我们不会真得跟着密室流程走一遍吧?”

    闻时走到门边:“先把其他人放出来。”

    大东点头同意,点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跟刚刚广播里的一模一样,而他一不小心走进了奶妈的角色里。

    ……

    黑皮奶妈感觉到了一丝愤怒。

    闻时压根没看大东那个奶妈。

    他拧了一下门把手,意料之中打不开。于是他扯紧了手指上缠绕的白棉线,正要动,就听黑皮奶妈开口道:“你别乱搞!”

    大东以前有幸见识过一些半吊子,傀术学个一知半解就瞎用,经常弄巧成拙,甚至还有把自己捆住差点勒死的。

    他自己刚学傀术的时候也常犯错,教训丰富,所以对新人菜鸟敬谢不敏。

    “你这线缠得也太敷衍了。”大东盯着闻时的手指。

    傀师缠线其实是有讲究的,哪里交叉,哪里绕几道,都有说法。这就好比人家画符咒的笔法、摆阵的口诀,不能乱来。

    当然,顶级傀师除外,毕竟有种说法叫“无剑胜有剑”,那又是另一个境界了,随便缠根线就能操傀,甚至不用线都行。

    但那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根应该先绕在食指上,在无名指上缠三圈,再绕回食指,你这——”大东已经没话说了。

    光缠得好看有个屁用。

    他翻了个白眼问闻时:“你实话告诉我,你学了几个月?”

    闻时默然不答。

    黑皮奶妈胆子小,说实话容易吓到他。

    不过大东显然只是想嘲一句,并没有期待答案。他朝旁边摆了摆手,一脸头疼地说:“让一让吧,别裹乱了,我来。”

    闻时还是没吭声,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对方。

    几秒后他垂了手,侧身退开一步,让奶妈自由发挥。

    第32章

    成双

    大东也就二十刚出头,

    年纪不算大,架势倒挺足。可能是有人在旁边看着的缘故,他出手之前还起了个范儿。

    白线有灵一般直甩出去,

    争先恐后缠上了书房的门锁。

    那是一种老式的圆形门把,

    黄铜制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钥匙孔,没现在这么多棱纹。

    “像开个门啊,

    捆个人啊,或者借着线去控制一些东西,这么缠是最好的。”大东爱面子、好表现,但人其实不坏。

    他想想沈家这徒弟也挺可怜的,

    师父没了,

    凡事都得自己摸索,

    错了也没人纠正。以前上不了名谱图,

    以后恐怕更难。于是他一边动作一边讲解,不吝教这个“陈时”几句。

    “食指主灵、中指主形、无名指主力,拇指和小指主傀师和傀之间的联系。”

    大东操着线探进孔里,

    转头对一旁看着的人说,“像这种小事,就用不着把傀放出来。所以中指、拇指和小指可以不——”

    线碰到了锁眼里的铜拴,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忽然,门边响起了小女孩儿的笑。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空荡荡的回音,既像站在门外,

    又像站在开锁人的旁边。

    大东“啊~~”地一哆嗦,

    猛地缩回手,活像被烫了。

    什么灵啊、力啊都没了,

    那些白棉线骤然失了生命,轻飘飘地挂在他手指上,另一端垂落在地。

    他一动不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闻时。

    闻时:“?”

    大东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听到笑声没?”

    闻时:“没有。”

    他很冷静,就显得别人有点怂。

    大东犹豫片刻,怀疑自己可能幻听了。为了脸面,他清着嗓子凝了神,重新起了个范儿,把线怼进锁孔,轻轻一拨……

    小女孩的笑声又来了,银铃一般。

    大东触电似的缩回来,再次转头看向闻时,嗓子有点劈:“你真没听见???”

    闻时:“……”

    他沉默两秒,说:“要不你去旁边听吧,我来。”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大东下一秒就把线捅进了钥匙孔。

    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就贴在耳边,近到仿佛就趴在他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大东甚至能感觉到脖子边有一阵很轻的风。

    大东憋着一口气,努力稳住了。

    结果那个小女孩跟他说起了悄悄话:“蔡妈妈,我想买头花。”

    “……”

    大东那口气当场就没了。

    买什么头花啊,头给你。

    他手指又是一抖,眼看着白棉线软下来,快要滑出锁孔……

    忽然!他的食指抬了两下,快得像是抽筋,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食指主灵,那根软绵绵的白线被他一勾,又有了生命力,骤然紧绷起来,直捣锁芯。而另外几根则从四方伸进了门缝里,上下左右各有一根。像一张简易的网,紧紧扒住了整个门。

    锁芯里的簧片咔哒哒抖动着,像两方在拉锯较劲。

    与此同时,大东无名指又抽了几下筋,扒着门的线猛地一紧。

    就听“梆——”的一声重响,像门炸了。

    大东惊了一跳,张着嘴抬头。

    下一秒,金属和木头断裂的声音交错响起。

    他只感到手上的线倏地一松,整扇书房门都被他强拽下来。

    他下意识连退几步,看着厚重的老式木门轰然倒地,在巨响中,砸起一片烟雾蒙蒙的灰尘。

    金属门轴叮当掉落,螺丝滚在木地板上,一路滚进幽深的走廊。

    屋里复归死寂,大东目瞪口呆。

    “我……”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短暂地操控了,就像傀师对待傀一样。

    但是可能吗???

    古早时候确实有过傀师可以操控活人的传说……但那他妈的是传说啊。

    当然,传说是有理论依据的——

    理论上,带有天然压制的情况下,这种操控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但他又不是普通人,他自己就是傀师,要对他有天然压制,起码……起码得他师父那个级别的吧?

    他自己天赋有限,学艺不精,但他师父还是很厉害的。

    什么概念呢?撇开本家不谈,张家旁支那么多,他师父能在里面排前三。放到稍小一些的家族里,诸如程家、汪家,他师父能当家主。

    大东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屋里唯二存在的人。

    闻时垂着手,表情有一丝浅淡的不耐烦,可能是等久了。他手上的白棉线还没收,交错地绕在长指间,有些绷得很直,有些垂坠着,倒像是某种凌乱的装饰。

    这小子学傀术是为了讨小姑娘喜欢吧?!

    大东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把这没头没尾的念头清了,慢慢冷静下来。他想,刚刚那一瞬间的爆发,可能是自己吓懵了的条件反射。

    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闻时忍着不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黑皮奶妈居然发起了呆,他等不下去了,抬脚就走。

    出门的一刹那,书房里的灯忽然自己熄了,一串脚步声从他身边经过。

    就像有个小孩穿着黑皮鞋,跑进了走廊深处。这次,他听见了大东说的笑声。在走廊里轻轻回荡了一圈,消失了。

    这栋民国初年的洋房设计得很压抑,走廊是个四方形,俯瞰应该是个“回”字。外围是一圈房间,里面是楼梯。

    这间书房就夹在转角。往左是一条路,往右又是一条路,长而幽深。

    闻时以前也见过类似的房子,当时就觉得设计的人跟房主一定有仇,毕竟这格局太适合闹鬼了。

    他没找到走廊灯,只能借着楼梯间里透出的一点光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就感觉走廊尽头有个人影,直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我日!”身后的大东突然叫了一声,又立刻压住了嗓音。

    “你叫什么?”闻时低声问了一句。

    “右边!你看右边。”大东嗓音压得很紧,在努力掩饰惊惧。

    闻时转头一看,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两人。同样无声无息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闻时瞳孔缩了一下。

    他缠着线的手指已经抬起来了,又很快放下——因为他看见身边的人影也抬了手。

    那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鬼影,而是镜子。

    大东也发现了这一点,惊慌立刻变成了辱骂:“操,傻逼吧!在这里嵌镜子。”

    其实不止一面,整个墙都是镜面的,像衣柜一样被雕花木框切割成了窄长的竖条,成了一种繁复华丽的装饰。

    人从这里走过,镜子里便影影绰绰。

    闻时再次抬头看向走廊尽头,意识到那边的墙上也有镜子,那个直直站着的人影可能就是他自己。

    “早知道留个蜡烛灯在手里了。”大东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懊恼道,“对讲机也行啊。”

    “先找人。”闻时没再管那些影子,径自往前走。

    “噢。”大东问道,“你玩过这东西么?”

    “什么?”

    “密室啊。”

    “没有。”

    一位95年过世的人哪能玩过这种东西,但他进过的很多笼,都跟这里差不多。所以他没觉得不适应。

    大东嘴巴闲不住,碰到闻时这种不爱说话的,他只能自己说:“笼跟密室一结合,估计挺不讲道理的。刚刚那个广播不是说么,要管家和奶……要咱们两个去找齐其他人,那很有可能其他人的房间根本没法从里面打开,没准连门把手和锁孔都没有。”

    果不其然,他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闻时走过一段镜面墙,终于看到了一扇房间门。他摸了一下,没有摸到门把手和锁眼,整扇门就像一个木块,严丝合缝地嵌在墙里。

    “看,我说什么来着。”大东得意完,又说:“不过这设计也太恶心了,怎么会弄这种门。”

    闻时说:“有阵子流行过。”

    衣柜里藏个卫生间,墙推开其实是扇门之类的。

    “哪阵子?”大东下意识问。

    闻时没答,而是敲了敲那扇门。

    大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民国初年那阵子,毕竟是密室的背景时间线。但是……那时候的事,他上哪知道?

    书里看来的?

    大东正纳闷,就听见门里一阵乒乓作响,可能是谁被吓了一跳,撞倒了东西。

    过了片刻,一个哑声哑气的嗓音在门后响起:“谁?!”

    大东一听,立马叫道:“周煦?是你吗周煦?”

    “大东?”周煦立刻活了过来,在里面叫道:“你出来了?你怎么出来的?!我这门连个把手都没有,靠!我他妈找了半天铁丝,捅都没地方捅。”

    “等着啊,我给你开门。”大东手指一动,下意识就要去钻锁孔。傀线都甩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这里没锁。

    他临时改了道,让那些白线顺着四边门缝钻进去,就像刚刚在书房一样,扒住了整个一扇门。

    他无名指一勾,加了力道猛地一拽——

    门,纹丝不动。

    大东:“……”

    “我看到你线了。”周煦在屋里叫着,“但这门四边都是铁楔子,我刚刚数了一下,得有十七八个,你真能拉开???”

    这中二病别的不行,说话是真的拉仇恨。

    大东咬了咬牙:“……能。”

    “那你得用点劲,墙可能会崩。”周煦又说。

    大东又咬了咬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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