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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还记得名片上的内容——特里基住在新奥尔良的酒店,就是不知道这里离新奥尔良多远。

    一路无话。

    薄莉盯着路上的风景,脑子里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嘈杂过。

    其实一开始她根本不想组建马戏团,之所以会那么说,完全是为了拉拢埃里克。

    后面说,要给畸

    形演员量身打造剧本,让观众知道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为了拉拢他。

    他一直不说话,想法难以捉摸,行为不可预测。

    她只能用跟他经历相似的人,去攻陷他的心防。

    只有这样,才能增加在他手下存活的几率。

    她没想到特里基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开马戏团的资源和金钱都有了。

    要是她不组建马戏团,估计会引起他的怀疑,只能硬着头皮去践行自己说过的话。

    沼泽地没什么好看,全是高大阴森的秃柏树,枝干上长满了厚实的青苔,幽绿色的地衣垂挂下来,随风摇曳。

    薄莉看着看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周围不再是沼泽柏林,出现了几座简陋的农舍,围栏里养着猪、牛、绵道路是湿滑的泥路,每走几步,就有一堆马粪。

    接近城市后,雾气反而变得厚浊起来,呈现出肮脏的棕黄色。

    路上已经有了煤气街灯,但因为雾太浓了,灯光像被浓雾吸收了一般,透不出半点光亮。

    薄莉忍不住蹙起眉毛,用胳膊捂住鼻子,觉得这里的空气简直比现代的马路还要刺鼻难闻。

    埃里克似乎来过新奥尔良,即使雾气那么浓,那么重,他也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酒店的位置。

    这时,他往前一倾身,似乎想把缰绳扔在拴马桩上。

    薄莉连忙拦下了他——怕他看不到她的动作,她几乎是伸手抱住他的腰:“等下,你知道哪里有服装店吗?”

    埃里克顿了片刻,才重新拿起缰绳,在马背上轻抽了一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薄莉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他身上的气味已变得相当古怪,汗味、血腥味和沼泽地的腐叶味混杂在一起,如果不去换身衣服的话,估计一进酒店就会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薄莉想到那个画面,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埃里克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更不喜欢被人注视。

    假如真的发生那一幕,他估计会大开杀戒。

    服装店快要打烊了,薄莉好说歹说,才说服老板放他们进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板对埃里克脸上的面具见怪

    不怪,

    从脖子上取下软尺,开始给他们量尺寸。

    “六英尺二英寸……”老板对埃里克的身高犯起了嘀咕,“你们很走运,平时店里没这么大的衣服,一个叫特里的主顾,给他那些‘怪胎’订了不少衣服,其中就有这么大尺寸的。我们做衣服习惯多做几件备用,刚好剩下来一些,可以给你们。”

    薄莉立即向他道谢。

    老板似乎把她当成了埃里克的经纪人,开始跟她闲聊起来:“你们是来参加那个奇观展的吧?最近城里来了不少人,都是为了那个展览……”

    “不,不,”薄莉说,“我们是兄弟,他是我的弟弟,刚从沼泽地打猎回来。”

    说着,她把衬衫裤子递给埃里克,让他去旁边的更衣室换上。

    老板量了一下她的身高,非常纳闷:“你们兄弟俩,一个高得吓人,一个矮得离谱……怎么,他在娘胎里抢你奶喝?”

    薄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还好埃里克在更衣室,没有听见这句话。

    母亲、女性、亲密-接触。

    全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不会允许有人用这些开玩笑。

    薄莉忽然想到,如果她像母亲一样照顾他……是不是能在他手下活得久一些呢?

    她必须扭转“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

    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这么想着,她扭头问老板:“有裙子吗?跟我一个尺寸的……裙子。”

    最后,薄莉买了几条印花裙子,几件衬衫裤子,一顶宽檐帽,一顶粗呢女帽,以及一件黑色斗篷。

    埃里克对她挑选的衣服,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在结账的时候,给自己买了一副手套。

    黑色的皮质手套。

    当他缓缓戴上那副黑色皮手套,用极长的手指扯紧,直到薄而韧的皮质完全绷在骨节上时——

    她脑中毫无征兆地回放了电影里的那一幕,感到了某种冷漠且残忍的猎人气场。

    可能因为恐惧,她的腿有些发软。

    薄莉让他穿上黑色斗篷,戴上黑色宽檐帽,然后回到了酒店。

    酒店门口,有几个绅士在抽烟,见他们下马,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胡吹海侃。

    ——去买衣服,是一

    个正确的选择。

    薄莉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没去买衣服,那些绅士会如何轻蔑地打量他们。

    暴露在那样的目光下,埃里克又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

    又逃过一劫。

    如果这是个游戏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跳成就了。

    薄莉擦了擦冷汗,找到酒店的男招待,开了一间房——她本想开两间房,但想到埃里克的危险性,觉得他们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

    酒店有专门的浴室,上一位客人刚洗完,水还是热的。男招待说,如果不介意是用过的水,洗澡的钱可以便宜一些。

    薄莉礼貌地拒绝了,让他烧两缸干净的热水。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

    楼梯口,有一个孩子在分发名片。

    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穿着大人的套装,头上抹着头油:

    “先生们,下星期,这里将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观展览——这是策展人,特里基·特里的名片!”

    薄莉接过来一看,这张比特里基之前递给他们的显得简陋一些,没有地址,卡片边缘印着繁复的花纹,大名下方是一行优美的小字:

    ——“奇观策展人”。

    薄莉收好名片,对孩子说了声谢谢,朝三楼走去。

    侍者把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后,告诉他们,浴室在隔壁,现在还在烧水,水烧好后,会有人来通知他们的。

    薄莉又是一阵道谢。

    关上门后,她忽然发现,还不知道埃里克愿不愿意洗澡。

    野生动物都不喜欢洗澡。

    ……他不会抗拒洗澡吧?

    薄莉转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他按倒在地。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即使如此,她还是痛得差点失声喊叫。

    “……你,”她痛苦地抽了一口气,“……又怎么了?”

    埃里克居高临下,一言不发,眼洞后的目光有如实质,在她的咽喉上下摩-擦。

    她似乎很痛苦,很恐惧,脖颈上渗出了汗水,滑腻灼-热,仿佛触感润湿的炭火一样,令他的掌心刺痛。

    但即使她恐惧到极点,也愿意让他触碰。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让他感到……无

    所适从。

    她似乎非常热衷于触碰他,以及让他触碰。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包括他的母亲。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触碰得最多的是死尸。

    在马赞德兰王宫,他负责为国王表演杀人——在酷刑室里折磨犯人,或是在角斗场用绳索杀人。

    他触碰过各种各样的尸体。

    温热的,冰冷的,僵硬的,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拒绝他的触碰,死了以后如同温顺的牲畜,任由他提拽拖行。

    他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从不幻想自己可以触碰活人。

    但是这些天,他似乎触碰得太多了。

    她一直在拥抱他,亲他的面具,在他的怀里睡觉,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害的大型毛绒玩具。

    现在,她更是得寸进尺地给他换上了新衣服,把他带到豪华客房,还准备让他去洗澡——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宠物?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适过,血管在太阳穴里怦怦狂跳,体内的攻击性蠢蠢欲动。

    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为了保命,力所能及地对他好。

    然而,她每次看向他,每次拥抱他,每次用微妙的力道吻他的面具,都像无形的鞭子重重抽向他。

    他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脖颈上青筋暴起。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催促他立即掐死她。

    否则,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

    薄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埃里克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杀了她。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当这是恐怖片主角突如其来的发疯。

    她艰难地呼吸着,小心翼翼地撑起身,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面具。

    令她从头凉到脚的是,亲他的面具似乎不管用了。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眼洞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无动于衷。

    “……”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这也能生出抗性?

    恐惧是冰冷的铅块压迫在她的胸口,可能因为紧张过度,她甚至听见了尖利的白噪音。

    这时,她注意到了他的脖颈,苍白、淌着汗水的皮肤上一条

    青筋微微凸起,如同一条暴怒、颤动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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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莉不假思索地亲了上去。

    那是她第一次亲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像被毒虫蜇了一下,猛地松开了她。

    薄莉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

    她闭上眼睛,满头大汗,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几乎令她的喉咙感到疼痛。

    又选对了,她真是天才。

    就是她好像形成了某种古怪的条件反射,遇到威胁就想亲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形成了类似的条件反射——被她亲吻,就会放弃杀她。

    薄莉说不出这两种条件反射,哪一种更加病态。

    也说不出,他们之间是谁受制于谁,又是谁在驯化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请假一天,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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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盼夏*68瓶;幼白53瓶;晏清公子32瓶;爬墙一号选手、风卷云舒、冷酌、%、soft野爹、大份炸薯条、Mercury20瓶;糊兰米粉16瓶;苦苦15瓶;温雨14瓶;骑蛛少女11瓶;呼呼、嘿嘿哈哈吼吼呀呀、-童话D眠猫-、喵喵喵喵喵!、飘、祝我与三角头新婚快乐、徽缘、雾里看花、普通人10瓶;上一个符号昵称无法显、祢姝、渔船戴灯箱9瓶;梦神蝶6瓶;吃皮蛋豆腐、甘于、晴天、邬雾、妘婳枝枝5瓶;南鱼喜欢猫.、子曦.、Chswyi、宇宙超级大垃圾2瓶;sunny、(*??`*)、萱萱子、春山新绿、小熊软糖、setsail、Angel喵喵草、大知闲闲、原来是格林、露露、芙栖、KLLW、心伴、清歌、提子蛋糕、红烧肘子、清音、阿斋燕、卷呀卷呀卷呀卷、量、小小、飞天小叮当、对斑爷实施-入……、末之未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我在你的身上闻到...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洗到热水澡了。

    酒馆的浴室比她想象的大,浴缸里洒了香水,散发着浓烈的薰衣草香气。

    旁边摆放着各种洗浴用品——香皂、头油、海绵、毛巾、洗脸巾、梳子、雪花膏和科隆香水。

    薄莉用海绵抹香皂,足足搓洗了一个多小时,才从里面出来。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有种毛孔通畅的感觉,浑身上下仿佛轻了三斤。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湿发,一边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埃里克也去洗个澡,回到房间后,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她早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没有多想,只希望他半夜不要又拖一个人回来。

    说起来,她终于看到了这具身体的相貌。

    跟现代的她很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她爸爸是法国人,她遗传了他的高鼻梁、深眼眶、白皮肤,以及鼻子上几点不明显的浅褐色雀斑。

    唯一的区别是,现代的她是黑发,这具身体是红发。

    ——确切地说,是姜黄色。

    只是某些光线下,会呈现出浮艳的红色。

    薄莉大概知道,这具身体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了。

    红发人,尤其是红发女性,一直饱受歧视。

    契诃夫的里,甚至明确写到,“红发女人狡猾,虚伪,恶毒,阴险”。

    尽管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居多,但确实证明了当时对红发女性存在诸多偏见。

    薄莉始终不知道,原主的母亲为什么要把原主打扮成男孩。

    但她愿意相信,这是一种保护,而非重男轻女。

    之前买的裙子都被铺在床上。

    薄莉顺手拿起一条印花裙子,换在身上。

    她的头发很短,还没到耳朵,但换上裙子后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显出几分利落的野性。

    戴上粗呢女帽,在下巴绑上系带,薄莉觉得就算自己现在走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是住在这里的“克莱蒙先生”。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女性公开穿男装,但都是在剧院或马戏团表演的艺人,上不了台面。

    真正的淑女是不会穿裤子的。

    对她们来说,裤子仅存在于裙底之下,是绝对的隐私与禁忌。

    穿裤子,就好比

    当众裸-露大腿,只有跳康康舞的女郎才会把自己衬裤露出来。

    观众爱看男装丽人的表演,也是因为如此。

    台上的女性,自以为衣冠整齐,成为了女性化的绅士。

    实际上,在台下观众的眼里,她早已是不着-寸-缕。

    可惜埃里克不在这里,不然她真的很想试探一下他对女装的态度。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她是女孩,并没有看过她穿女装的样子。

    也许,她的吻对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就是因为她没有换上女装?

    薄莉恨自己看完《歌剧魅影》的后,没有把这本书缓存下来,而是顺手删掉了。

    不然这时,她可以拿个笔记本,一边看一边整理原著的细节,最好顺手写个攻略出来,以防某天记岔了某个细节,不幸死在埃里克的手上。

    不对。

    谁说没有原著,就不能写攻略呢?

    薄莉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现在,她还记得原著的细节,但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呢?

    谁知道那时候她还能不能记住?

    想到这里,她立即拉开客房书桌的抽屉,翻到一个空白笔记本,用钢笔写了起来。

    她不担心埃里克能看懂——他再聪明,会的语言再多,也不可能看懂简体字。

    简体字的来源复杂,尽管现在已经有了雏形,但距离现代的简体字,还缺乏上百年的演变与革新。

    除非他再找一个华人,一个字一个字给他解读,否则靠自己读懂的概率为零。

    薄莉先是写下了原著的剧情梗概,又标注了原著跟音乐剧、恐怖片的剧情差异,最后告诫自己:

    如果他要杀你,化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亲吻、拥抱,以及任何肢体接触。

    她思考片刻,继续写道:

    一、现在是1888年10月下半旬,迄今为止,你还没有见过他的长相,但不管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要害怕他的长相,也不要露出震惊、厌恶的神情,否则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二、要尽可能同情他的遭遇。

    但他非常危险,也很少说话,你要学会旁敲侧击,多同情跟他有类似遭遇的人。

    三、这不是原著版本,也不是音乐剧版本。

    他

    的危险性和警惕性不可估量,可能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情。即使你现在已经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是数次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

    写完以后,薄莉从头读了一遍,确定没什么要补充的后,塞进了登山包里。

    客房的墙上挂着时钟,这时已是晚上九点钟,埃里克还没有回来。

    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不会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毫无征兆地把她按倒在地,掐住她的脖颈,面具上眼洞逐渐迫近她,视线阴冷,仿佛要将她凌迟。

    被她亲了一下脖子后,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无法以正常人的逻辑揣测。

    薄莉越发觉得,记下对付他的办法,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不然时间一长,说不定真的会忘了怎么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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