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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在施普雷大学念——”

    阿尔弗雷德打断她:“我现在没有结婚的念头。”

    玛格丽特挑眉:“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准备结婚?”

    “这是我的私人事务。”

    “你是王储,王储的婚事是国家事务。”

    琼斯夫人带着阿尔贝去了另一个小房间,玛格丽特满意地说,“你需要一位这样的伴侣。优秀的伴侣不仅能为你生育孩子,更可以给你提供精神上的帮助。”

    “那您干嘛不册封琼斯夫人为王后呢?”阿尔弗雷德嘲讽道。

    “她很好,可惜她是平民。安格利亚不能由平民做王后。”

    “真是令人感动的‘帮助’啊。”

    玛格丽特表现出了难得的冷静和大度,“随便你怎么想,我们彼此深爱对方,她并不介意身份。况且我给了她丰厚的补偿——我不像你,阿尔菲,你太偏执了。其实我对阿尔贝也不是很满意,毕竟他是萨克森人,那个疯子的弟弟。一窝出来的种,总归沾点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不过我实在没办法了,谁让你喜欢萨克森人呢?我不得不选择他。”

    “你的口气好像在谈论动物。”没必要再谈下去了,“我很忙,下午——”

    “你永远很忙,忙着为那些萨克森战争犯开脱罪行,是吗?”

    阿尔弗雷德转身就走,玛格丽特在他背后冷冷说道:“不管你有多忙,你和阿尔贝的婚事就算订下了。我不会对你放任自流了。”

    安格利亚的女王所言非虚。没过几天,阿尔弗雷德便惊愕地发现,安格利亚的大小报刊都在头版刊登了他订婚的消息。新闻中倒是没提阿尔贝的名字,只是模糊地暗示王储殿下的婚约者是位外国人。小报绘声绘色地编造了他与那位“出身高贵的美人”一见钟情的故事,遣词造句的夸张程度如同市面上最不入流的爱情。军官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几位相熟的将军兴冲冲地打电话询问,阿尔弗雷德直截了当地表示,“全是造谣。”

    “告诉我也没什么问题吧?我们都希望你赶快结婚。”

    “我真的没有结婚的计划。”

    “这没什么可害羞的,阿尔菲!”

    “不,我根本不认识报上说的那个人。”

    阿尔弗雷德烦不胜烦,可怕的是,玛格丽特干脆将阿尔贝送到军部来。年轻的亲王局促地站在办公室外,阿尔弗雷德让震惊的秘书去给阿尔贝找个住处,账单记得送去王宫,他反正一毛钱也不会支付。

    “等秘书办妥,您就可以去酒店了。”他对阿尔贝说。

    阿尔贝就带了一个箱子,“哦,真好。我希望能租个舒服的房间……说老实话,格兰瑟姆宫的羽绒被质量很差,炉火也烧得不旺。”

    阿尔弗雷德说,“您可以向酒店提出要求。”

    阿尔贝似乎不介意他的冷淡,“听说您有很多藏书。”

    “我从来不读书。”

    “太棒了,我也讨厌念书。我能被施普雷大学录取,完全是托了头衔的福。我永远学不会几何,那些字母搞得我头疼。小时候,我的数学作业——几何和代数——大部分是君特帮我完成的。他很擅长算数。”

    他若无其事地说。

    阿尔弗雷德听到那个名字,下意识咬住嘴唇。随即,他便恢复漠然,“我要看文件,请您去外面坐吧。”

    “您的属下已经把我的事传得人尽皆知,”阿尔贝温和地说,“我倒是不介意记者拍我的照片,但恐怕对您的名誉——”

    窗外一派嘈杂,十几个举着相机的家伙挤挤挨挨地伸长脖子,兴奋地等待着。秘书回来了,报告说前门全是人。阿尔弗雷德让他安排一辆军车,将阿尔贝从侧门送走。随后数日,阿尔贝没来打扰他,直到礼拜六的清晨,他突然不请自来。

    “玛格丽特陛下让我……”他穿着一件深色大衣,“抱歉。”

    阿尔弗雷德失眠一整晚,凌晨才勉强睡着。他撑起酸痛的眼皮,“我不会跟您结婚的。”

    阿尔贝松了口气似的,“我也是。”

    他径自拉了张折叠椅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精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我相信您不愿意跟我结婚,至于我,我也有我的恋人。早知道您母亲这样强势,我宁可选择去追随我的哥哥,到新大陆做个普通人。”

    “米克让我留下,他认为我受不了普通人的生活。看在上帝的份上。”阿尔贝苦笑,“他在那过得很开心,不是吗?他想摆脱我……好吧,殿下,怎么说呢……我喜欢菲利普。”

    阿尔弗雷德的倦意一扫而空,“你?你们?”

    菲利普提起过他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打算订婚。“是的,我和他,我们两个。”阿尔贝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结果,玛格丽特陛下不同意。在她眼中,菲利普是个不重要的孩子,你才是需要考虑的那个。”

    “你是王储,王储总是肩负国家的重责。我哥哥说,做王储,压力比当国王大得多。他计划让我和吕西安的幺弟成婚,如此一来就能避免成为王储后的一大堆麻烦——做王妃并不轻松,尤其我哥哥还是位糟糕透顶的丈夫。吕西安得了忧郁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唉,吕西安终于回家啦,愿神保佑他。”阿尔贝思索片刻,“阿尔弗雷德殿下,原本我考虑过,要是你同意,我也不是不能结婚。”

    阿尔弗雷德说,“不,就算没有菲利普——”

    阿尔贝点点头,“我在这里没多少选择。萨克森我回不去了,故乡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玛格丽特陛下不许我离开,我孤身在安格利亚,实在想不出太多办法……但我喜欢菲利普,他也喜欢我。他很痛苦,我更痛苦。我决定了,即便死,也不能答应玛格丽特陛下的要求。谢天谢地,我们萨克森人并不惧怕死亡。”

    阿尔弗雷德捏了捏眉心,“我会想办法。”

    菲利普是他最亲密的兄弟,他绝不会让他难过。一个晨雾弥漫的冬日,阿尔弗雷德前往格兰瑟姆宫。总理大臣克利福德应邀与玛格丽特共进早餐,菲利普坐在一旁。三人见到阿尔弗雷德,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请给我一杯咖啡。”阿尔弗雷德对侍从说。

    “殿下,”克利福德起身致意,“早上好。”

    阿尔弗雷德看也没看他一眼,侍从端来咖啡,他往里面倒了两块方糖。菲利普不安的视线来回扫视,阿尔弗雷德清清嗓子,“你的煎蛋看起来不错。”

    “要来一点吗?”

    “谢谢,我的弟弟。”

    他拿过一个白色瓷碟,把碟子掼到桌上,哐的一声响。这时,侍卫长急匆匆地走进来,手中抓着一份报纸和一个纸袋。阿尔弗雷德对那种纸袋再熟悉不过,里面装的是电报。

    玛格丽特看了眼电报内容,就将那页纸递给了克利福德。显然,电报的内容让总理大臣深感意外,因为他半张着嘴,极为惊愕地将目光投向阿尔弗雷德。菲利普则展开了报纸。最后,他把报纸卷了起来,“哦,煎蛋?是的,再来几根烤香肠,奶酪……”

    “发生了什么事?”阿尔弗雷德内心升起不详的预感。

    “一件小事。”玛格丽特撇撇嘴,示意侍从,“去给阿尔菲弄份早餐。”

    “给我。”阿尔弗雷德朝菲利普伸出手。菲利普犹豫再三,在母亲的默许下,走去来将报纸放在那杯咖啡旁边。

    一份萨克森报纸,《北萨克森汇报》。头版是两幅照片,新政府的官员发表了恢复经济的讲话。没什么特别之处,阿尔弗雷德浏览标题,接着,他就在头版右下方的角落看到一行小字:

    “前陆军元帅,君特·维尔茨伯格于上礼拜在家中逝世。”

    第48章

    48

    “维尔茨伯格元帅的猝然离世原本是一场混乱的灾难,而由于政府的不作为,灾难演变成了可怕的闹剧。”

    《北萨克森汇报》的记者花了大半个版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新政府官员的昏聩无能:“……元帅的侄子赫尔伯特站在院门外冲伦茨堡省副总督冯·哈格诺大喊:‘真棒!那些圆白菜是君特留下的唯一纪念……你们的手下刚刚把它们全毁了!’副总督脸涨得通红,慌忙指挥士兵将圆白菜苗埋回土中……”

    “赫尔伯特代表全家向政府表示,君特去世时留下遗言,要求将他的尸首‘丢进海里’。‘我们照做了。’他怒气冲冲地说,‘他回来一年多,无人在意,除了我们。现在他死了,你们都跑出来……好像多关心他似的!’他还指责军官团的冷酷无情,因为两个多月前君特去施普雷,没人肯见他。‘多滑稽!’赫尔伯特直率地嘲讽,‘报上天天说瓦尔特·冯·切布要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君特想去见见这位老上司,他居然假装不认识他……没错,军官团个个都一副高贵的嘴脸,看在老天的份上,一群国家的蠹虫,若不是他们……’”

    “阿尔菲。”菲利普战战兢兢地说,“君特的事情——”

    “我不相信。”阿尔弗雷德丢掉报纸,“我饿了,我要吃点东西。”

    侍从送来一份全新的、热气腾腾的早餐。他专心致志地吃着炒蛋,一丝不苟地往面包上涂抹果酱和黄油。他将麦片倒进牛奶,盯着麦片在牛奶中缓慢翻滚、膨胀。尸体在水中浸泡,过不了多久就会涨大……不。他要了一杯红茶,“炒蛋太咸了。”

    菲利普轻声说,“我会告诉厨师。”

    玛格丽特展开报纸,很快,另外几份报纸也送来了。每家报纸都刊登了君特的讣告:前萨克森帝国陆军元帅……

    “他死了。”她说,“死了就死了。”

    阿尔弗雷德哐地扔下手中的餐刀,对侍从官说,“请给我再来份黑布丁。”

    克利福德说,“殿下——”

    “我不想跟你说话。”阿尔弗雷德开始研究盘子里的烤蘑菇。蘑菇,他恨蘑菇。他选择品尝番茄,红色的汁水,像粘稠的血液。腐败的血液会招来老鼠,老鼠啃食尸体。小时候的恐怖故事,不听话的孩子,脚趾被老鼠咬住,咯咯作响……

    黑布丁送上来了。餐桌陷入沉默,唯有玛格丽特翻动报纸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没在军队就职?”她突然发问。

    克利福德回答,“据我们所知,他没有担任军队内的任何职务。”

    “不受欢迎的家伙。”

    “……”

    “那么,他回他的家乡了,嗯?”

    “据说他和他的姐姐住在一起。”

    “住在海边?”

    “是的,一处人烟稀少的海滩附近。”

    “乡下人。”玛格丽特拿起另一份报纸,“难怪那么没教养。”

    阿尔弗雷德抓着餐叉,银色的叉子上挂着一块烤焦的蘑菇。蘑菇,湿漉漉的蘑菇。轰炸机俯冲,树林燃起熊熊大火。下雨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一条人腿横在树干下,不远处是那个可怜人的脑袋。轰炸,泥土翻开,炮弹呼啸而过。在森林边缘行军,日光惨白,寒风凛冽。士兵排成一列。

    “占领军指挥部怎么说?”

    “正在核实。”

    克利福德补充道,“实在令人震惊!不过萨克森政府同样措手不及。君特他……”他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君特在民间和军队士兵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新政府希望削弱他的影响。这是可以理解的。”

    阿尔弗雷德推开盘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菲利普追上,“阿尔菲,阿尔菲!”

    “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尔弗雷德质问,“为什么?”

    “抱歉,我并不清楚君特——”

    “我指的是阿尔贝亲王的事。”

    “阿尔贝……”

    “你喜欢他?”

    菲利普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在办公室很难吃到像样的早餐。”阿尔弗雷德握了握弟弟的手,“你和他结婚吧!去见他,他非常思念你。”

    “阿尔菲……”

    阿尔弗雷德驾车离开格兰瑟姆宫,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两个小时后,一个岔路口拦住了他。他吹了几分钟冷风,就返回了办公室。他给占领军司令部打去电话。电报机哒哒响个不停,秘书走进来,又出去。文件送上来了,他低头。字母在跳动,他想吐。

    报纸陆陆续续送来了,以及占领军得到的情报,秘书汇总放在一个大牛皮纸袋中。阿尔弗雷德抽出一份报纸,他茫然地盯着头版的标题,连一个词也读不懂。军部的一位年轻参谋查普曼充当翻译,他迅速浏览了那篇文章,然后指着第一个单词:“原陆军——”

    “这句话不用。”

    “是的,殿下,我从下面开始。关于君特·维尔茨伯格元帅的意外去世,原因众说纷纭,记者采访到施伟德内克镇的神父赫贝特·格拉绍,他为君特做了临终祝祷。年迈的神父详细地讲述了经过。‘我在施伟德内克五十年了,这里几乎每个人我都认识。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夜里很黑,赫尔伯特跑来敲门。他哭着说,君特快不行了,请我赶紧去。我知道君特回来了,不过他很少去教堂,连圣诞弥撒也没参加……赫尔伯特载着我在黑暗中飞快地朝海边去,他们一家离群索居,住在海边山丘的一栋老式房子里。君特在阁楼一张低矮的床上,一家人围着他,包括赫尔伯特那对刚出生的双胞胎。他眼睛半睁,让海伦娜带婴儿们离开房间,因为担心惊吓到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和贝丝。他见到我,先向我道歉。他说他也想去教堂,可他太累了,身体不舒服。’他异常虚弱,头发披散,瘦骨嶙峋,但十分平静。渐渐地,他闭上眼睛,只有出气的份。我往他的额头抹油,祈祷道:‘借此神圣傅油,愿无限仁慈的主,以圣神的恩宠助佑你,他既赦免你的罪过,愿他拯救你,使你重振作起来。’君特忽然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我凑上去,就听他说,‘我的罪过是无法被赦免了……好在我终于要去接受我的审判了。’我又等了几分钟,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赫尔伯特他们一起大哭起来……外面下起了冻雨,噼噼啪啪敲打窗户。场面好不凄凉,真是叫人心酸!”

    “格拉绍神父发誓以上皆其亲眼所见,他更痛斥流言为无稽之谈,‘君特的的确确去世了!人们不应打扰逝者。’他认为君特是正直之人,绝不会假死更名换姓前往新大陆……‘这是对他的侮辱!’”

    查普曼停下,“元帅,还要继续吗?”

    阿尔弗雷德说,“继续。”

    “那么,这份报纸……《施普雷观察报》。君特元帅的姐姐海伦娜悲痛欲绝,拒绝接收采访。其子赫尔伯特对记者坦言,君特从安格利亚回来后,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萨克森军官团和新政府无人过问君特的生活,‘每个月寄来一张汇票,养老金之类的,没多少钱。’君特去世的第三天,家人刚办完葬礼,汇票便如期而至。赫尔伯特将汇票退回,新政府这才知道君特已死的消息……”

    “这一篇写的是……对于君特元帅的去世,萨克森军官团尚未作出回应……冯·切布元帅的家人发表声明,解释元帅没有与君特见面纯属‘健康原因’……马克西米安三世对君特之死表示沉痛哀悼,他强烈抨击萨克森新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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