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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啊,有人。”君特挤挤眼睛,“很多人。”

    他折返回去,搜寻沿途另一侧的灌木,惊扰了一群小小的鸟儿。阿尔弗雷德脚步沉重,跟在君特身后。两人没再聊天,直到路的尽头,君特停下,扶着行道木的树干,“阿尔菲,为什么?”

    “为什么?”阿尔弗雷德感到一缕头发落在耳边,“我阐述过理由。”

    “因为我是omega?但我没有信息素,是无法吸引你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下,“你很想结婚?”

    “得看结婚对象是谁。”

    “我也阐述过我的态度,我不是你反抗你母亲的工具。她逼迫你结婚吗?”

    君特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阿尔弗雷德,蓝灰色的,那群小鸟的颜色。“不……虽然她是让我参加各种各样的舞会。好吧,她希望我结婚。我的弟妹大部分都结婚了,菲利普,我关系最亲密的弟弟,也有了意中人。我呢——”

    “如果你打算结婚,可以在安格利亚找到理想的对象。”

    “我喜欢的是你,君特。”

    君特笑了,“天啊,我们是敌人。”

    “我从没考虑过婚姻,坦率地说。”他捡起一根树枝,若有所思,“为了不暴露身份,在军中,我尽全力与其他人保持距离。我不理解你所追求的,在我看来——无意冒犯——你只是占有欲作祟。Alpha经常,嗯,”他挥舞树枝,“占有欲发作,试图标记全世界的omega。不稳定,是的,不稳定。比起alpha,我更倾向于指挥普通士兵作战。阿尔菲,你在战争中陷得太深了,去跳跳舞……”

    “你的口吻像我母亲。”阿尔弗雷德的心脏涨大了,“你也无法理解我。”

    “说得对,我们彼此互不理解。”君特扔掉树枝,“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仅仅打算在我身上做点记号,而非缔结契约关系?”

    阿尔弗雷德干脆地拒绝,“我的前提是——结婚。”

    君特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轻暖的风扬起衣角,阿尔弗雷德听到他低声用萨克森语飞快地说了一句:“木头脑袋。”

    第25章

    阿尔弗雷德决定“绕过去”——要是说他在该死的战争中学到了什么,君特的“绕过去”理论大约可以位列清单的第一位。他找到主治医生斯托克,直截了当地阐明了他的想法:用他的血,反正他有很多。

    斯托克医生对王储的“友好建议”表示了最激烈的反对:“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不,总之我无法答应。”

    “博士,起码得给我理由吧?”

    斯托克的办公室一尘不染,散发着消毒水味。天知道他用了几吨消毒水,阿尔弗雷德不停揉搓鼻子,消毒水让他联想起战地医院,他去那里探望受伤的士兵,他们有些人脑袋缠满绷带,有些则断了四肢,还有的送来就没有呼吸……

    “您的——您的——身份,很特殊,非常特殊。”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alpha,不比其他人多长出两只眼睛。我倒是曾经多长出一颗牙,被拔掉了。”阿尔弗雷德讲了一个干巴巴的笑话,“我不需要医院支付报酬。”

    “这可不是报酬的问题。”斯托克从桌上的玻璃瓶里倒出一点液体,仔细地擦拭每根手指,根据刺鼻的气味,应该是酒精。“怎么说呢……我们已经为君特提供了合适的候选对象。”

    “你指的是照片里的家伙?”

    “他们年轻、健康、通过了心理测试——”

    “心理测试?你可以给我一张心理测试表,我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马上做。”

    斯托克第二次从瓶子里倒出酒精,神经质地摩擦手指,“抱歉,报名截止了。”

    阿尔弗雷德皱紧眉头,“我没看到任何通知。”

    “是针对军官阶层的……我们需要志愿者……”

    “我不是军官?”

    “您不可以。”斯托克断然说,“您不适合!做志愿者需要很多条件。”

    “我不够年轻?得了吧,我的大夫,照片里有个我认识的少校,他比我大一岁。”

    “平斯克先生是因为——”斯托克争辩,“他特别健壮!他……”

    “我体检过,没问题。你不放心的话,现在给我再做一次检查,我不反对。”

    “请您不要为难我!”

    斯托克白净的脸涨红了,他迟疑了一会儿,走去检查门锁,确认反锁后又走回办公桌前,倒出酒精清洁手指。“我向您道歉,殿下,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难处。君特的身份和病状都太特殊了,卫生大臣不赞成我的疗法,他更喜欢保守治疗。”

    “你的新疗法能让君特恢复健康么?”

    “哪方面的健康?”

    “他的腺体。”

    “很难,很难。”斯托克挥一下手,“当然,我对新疗法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就我浅薄的了解,您的疗法是要从alpha的血液里提取信息素,然后注射到他体内,是吧?”

    “您抓住了重点。”

    “哦,上帝啊。”阿尔弗雷德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既然是这样——”

    他决不允许其他alpha的信息素侵染君特,哪怕一滴血也不行。君特认为他是占有欲作祟,他承认。身为alpha,一生都要与天生的占有欲做斗争。之前的四十年,阿尔弗雷德将全部精力投向军队生活,无暇他顾。他自诩理智,从不嫉妒,从不为感情而愤怒——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错得离谱。一想到君特要在照片里挑出一个alpha,接受对方的信息素……他便不禁妒火中烧,完全无法抑制愤怒的情绪。

    “我命令你,斯坦利·斯托克医生,我命令你使用我的血液,并且禁止使用其他人的体液——任何体液。”阿尔弗雷德严厉地说,“我派人过来,假如你非要一意孤行,我恐怕要采取一些不太礼貌的措施。”

    事到如今他把理智完全抛诸脑后了!君特就在二楼的病房里,津津有味地对照片评头论足。感谢卫生大臣与军事部门的“体贴”,照片中的候选人模样还不赖。那位平斯克少校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由于过分腼腆至今未婚。阿尔弗雷德起身,“我不想让你为难,大夫。”

    “您就是在为难我。”斯托克脸色煞白,“我会为这事——”

    “会怎么样?”阿尔弗雷德反问,他可不认为抽他几管血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君特是元帅,起码也得找个元帅贡献血液——这才算公平,不是吗?”

    “神啊,公平……”

    “除我之外,安格利亚的元帅都是已婚人士——蒙塔古要离婚但手续尚未办完。君特给战俘营的战友写信,他们统统拒绝了他。只剩下我,我是最佳的选择。”

    阿尔弗雷德看到,斯托克又将手伸向装酒精的瓶子,“停,已经是第四次了。”

    “我压力很大,”斯托克垂下头,喃喃道,“我担心治不好他。”

    “千万不要给你自己施加过多的压力。”阿尔弗雷德上前,按了按斯托克的肩膀,“他在一天天好转,全是亏了你的照顾。君特告诉我,你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医生。”

    “谢谢他,愿神保佑他健康。”斯托克苦笑,“如果我的治疗起了作用……”

    “你想要什么?”阿尔弗雷德轻声问。

    “我需要——”斯托克摇摇头,“现在提还太早了。但是,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可以吗?”

    阿尔弗雷德推开病房虚掩的门,君特果然在挑选照片。他将照片排开,抬头对阿尔弗雷德微笑,“你没回家去?”

    “我问过了,附近的野鸽子不住在这个院子。”阿尔弗雷德信口说道,歪头看了看那些照片,挑出其中一张:“这个人不错!我认识他。”

    “嗯?他有胡子。”

    “是啊,安格利亚人的习惯嘛。他姓平斯克。”

    君特接过照片,“他是少校吧?”

    “是的,他是个文官,相当腼腆。据说他一次舞会也没去过……导致他单身到了今天。”

    “听起来很可怜。不过我也没怎么参加过舞会,跳舞需要两条腿同时活动,这可有点难。”君特问阿尔弗雷德,“我选他,怎么样?”

    “好选择。平斯克少校体格结实,他能提供足够的血液,并且,这份兼职能给他带来一笔收益,说不定他能够买下房产……”

    阿尔弗雷德抓过君特的左手揉了揉,“斯托克医生简直是在用酒精洗澡。”

    “他每天能洗一百次手,嘘,我听到护士的议论了。”

    君特靠在阿尔弗雷德身边,“我听你的,就选这位好少校吧!期待他能早日搬入新居……”

    他放下照片,拉了拉外套。他换了衣服,此刻穿着难看的患者服,裹着阿尔弗雷德送的小羊绒套衫。“你冷吗?”阿尔弗雷德疑惑,明明君特的手是热的,“不舒服?”

    “风,风很大。”君特望向半开的窗户,“听,野鸽子来了。”

    第29章

    斯托克医生再三保证他将信守诺言,并亲自抽取了阿尔弗雷德的一管血液。这管血液中的某些部分将注射进君特体内,形成某种类似“契约”的融合。在古代,缔结婚姻的双方会交出食指指尖的一滴血,在神的面前宣誓。一想到此,阿尔弗雷德就难掩兴奋,以至于副官威尔逊忧心忡忡地发问,“……您怎么了?”

    “我很好,我很好。”阿尔弗雷德翻看文件,将那一堆废话连篇的纸页哗啦啦展开,“所有事都相当顺利。”他甚至愉快地哼起了流行歌曲,这让威尔逊大感惊奇,“元帅,你以前从不唱歌。”

    “那是因为没遇到……值得歌唱是事情。”

    阿尔弗雷德在文件最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他直接下令,抽调士兵去医院,替换了部分人员。早就该这样做,假如他的态度在半年前就强硬起来,现在君特大概已经在婚约书上签了字。“春天到了。”他对威尔逊说,“你听到野鸽子的叫声了么?”

    “野鸽子?不,院子里只有几窝乌鸦,叫的特别难听。”

    “你太太怎么样了?”

    威尔逊的妻子怀孕了,他涨红了脸,连鼻尖也闪闪发亮,“哦!很好,很好,我们……”

    “看!这又是一桩值得歌唱的好事,不是么?”

    “假如,假如可以的话——”

    阿尔弗雷德抽出另一份文件,“什么?”

    威尔逊小声嘀咕,“殿下,可以请你做我们孩子的教父吗?”

    “当然!”阿尔弗雷德愉快地说,“我愿意!我猜他会是个男孩,有一双跟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哦,天哪,查理,你要做父亲了!年纪轻轻就要拥有一个孩子,而我,”他扫视文件,“我想我也得抓紧时间,你觉得呢?”

    “你要结婚了吗?”威尔逊蹭地跳了起来,“真的?”

    “不,不,我突发奇想。”阿尔弗雷德摸了摸唇角,“春天真美!到处生机勃勃。这恐怕是二十年来第一个不用苦恼泥泞干扰部队行军的春天。既然战争结束了,我想,我也得是时候开展一段新生活……或许结婚是个选项。结婚总归是生活中的大事,对吧?”

    “我觉得结婚……嗯……”威尔逊露出一点“过来人”的自豪,“遇到正确的人,结婚就很美好。我很高兴我结婚了,组织家庭是种幸福的体验,非常幸福。”

    “看得出来,你每天红光满面。”

    “那么,殿下,你有中意的对象了么?”

    阿尔弗雷德挤挤眼睛,“你认为我该寻找一位怎样的伴侣?”

    威尔逊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元帅的伴侣,那可不得了!得是一位聪明、善良、温柔……的贵族大美人。”他着重加强了“温柔”这个词,“温柔是最重要的品质,真的。我很害怕强势的人。我的婶婶就是那样的性格,每次看到她叉着腰冲我叔叔大喊大叫,我就吓得头疼。好在整个大陆的王室都巴不得要与你联姻呢,殿下,你可以挑个最完美的伴侣,金头发的,眼睛大大的……”

    阿尔弗雷德被他逗笑了,“温柔的金发美人?这可挺难找。不过,你说得对,遇到正确的人会很幸福。希望我能拥有你这份幸福。”

    “你会的。”威尔逊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阿尔弗雷德抽时间,在一个礼拜二下午去探望君特。根据斯托克医生的报告,第一次治疗结束了,效果暂时未知。阳光明媚,穿过院子时阿尔弗雷德特意四下张望,并没有见到野鸽子的踪迹。医院的卫兵是他派去的,士兵向他行礼。他走上二楼,走廊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护士在打瞌睡。他推开君特的房门,惊讶地发现那人仍在熟睡。

    房间的窗户敞开着,熏风吹动窗帘,阳光一下下闪烁。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君特侧身缩成一团,左肩膀露在外面。他的手抓着枕头角,像个小孩子似的。令人奇怪的是,他从不离身的手表消失了,阿尔弗雷德摸了摸君特的指尖,君特皱了皱眉,嗯了一声,轻轻地松开手,翻了个身,看样子是不打算醒来了。

    “君特,”阿尔弗雷德抚摸他的头发,“该起床了。”

    呼唤了四五声,君特才勉强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任由阿尔弗雷德握着他的手摆弄,灰蓝色的眼睛满是困倦和迷茫。差不多两分钟后,他才仿佛终于苏醒,蠕动着坐起,“阿尔菲……下午好。”然后就坐在那里发呆,糊里糊涂地顶着一头乱发,完全没有平时的样子。护士走进来,给他量体温。君特嘀咕,“我最近,经常发热。”

    护士报出数值,果然偏高。“医生怀疑我过敏了,风带来了花粉……”

    他没有离开床,抱着被子,表情呆滞。这样的君特相当少见,阿尔弗雷德用手指为他梳理头发,顺带摸了摸额头和脖颈。君特的皮肤温暖干燥,颈后的头发新修过,平整地掠过阿尔弗雷德的手指。

    “你是有些发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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