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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殿下,好歹认识了多年,您是什么人我清楚。我天生怪胎,这您也知道的。您不会觉得我下不了手吧?我对自己能下得了手,对别人更可以!」

    9

    成雅禾这会儿倒是比顾翊升都急:「别别别!你怎么还真……」

    我们就这样走了出去,我顶着一脖子的血,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一副自责忏悔的模样。

    我只是不理解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洞悉、利用感情。

    「罪人成婉君,有负皇恩,无颜面圣,特来退婚,再此拜谢吾皇。今日婉君以血还情,与二殿下再无瓜葛。」

    我做这场戏是为了给圣上台阶,也是坐实了我的知情,陪他们一同演这出戏。如果陛下明白怎么抚慰忠臣,就不会把顾翊升的罪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了庄子,成雅禾翻箱倒柜地找药:「你不是说你最惜命吗?就这么惜呀?当时刀刃要是再深一点儿,你就见阎王了。」

    我理所当然:「安全的时候自己的命最重要,不安全的时候任何人的命都不重要。我最讨厌被别人掌控,被别人逼迫。」

    成雅禾眼泪汪汪,似乎有些感动,似乎又有些怕我:「你,要是今天他不放人,你不会真的……」

    我仰着头任她为我清理伤口:「不会啊,我打算要是他不放人就先杀你儆猴,要是还不放,等你死了我就直接提剑杀人,没了你这个累赘,我杀出去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我并没有开玩笑,其实这真是实话。我和她之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关系。但成雅禾没有生气,虽然她装得很生气:

    「你还真不如拿刀架着我。成婉君,你很讨厌,你越来越讨厌了。你让我甚至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讨厌你,这一点最讨厌。」

    我没再说话,因为说话会牵动伤口,很疼。

    成雅禾却把我的沉默误以为是另一种意思,瘪了瘪嘴,很不情愿,但还是解释:「你其实没那么讨厌……」

    我还是不想说话,但是点头摇头会更疼,只好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以表示我收到。

    其实我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刀对着成雅禾,是因为在危急关头,她决定自己留下,让我先跑。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也不应该把刀刃指向她。

    应该就是夫子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概成雅禾也很懂得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于是今天晚上,她悄悄爬上了我的床。准确点说,她几乎是赌气似的,把自己砸在我的榻上。

    「成婉君,今天算咱们俩扯平的,我还是决定要讨厌你!」

    我闭目养神:「哦,那你们青州人还蛮特别的,大半夜跟讨厌的人同床共枕?」

    她往外挪了挪,尽量不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那是因为我发现有人比你更讨厌,你在我讨厌的人里都排不上号。」

    旁边多了一个人,我有些别扭。反正睡不着,不如多问她几个问题,就当听睡前故事了:「成恕君说,你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多到他都不好意思开口劝你了。」

    成雅禾这个炮仗性子竟然也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吃过很多苦,但是我讨厌你不全是因为这些。」

    我侧过身去对着她,沉默地表示了我的洗耳恭听。本来想闭上眼,想了想还是睁开了,我怕自己真睡过去。

    「当年娘在青州和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一同生产,因为情况紧急,又人手短缺,两人只得共用一个产婆。偏偏产婆粗心,抱错了你我。我在青州挣扎多年,长大以后流落到京城,偶然见过娘亲一面,发现和我的面容竟有七分相似,这才上门相认,滴血验亲。」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半天,问我:「这就是我当时上门讲的故事,对吧?」

    我一个对字还没蹦出来,她就先抢了话,语速极快:「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10

    「我娘……我是说青州的那个娘。从小她就对我特别好,就算家里再穷,她也不舍得让我做半点活计。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或者想学什么就算她从牙缝里挤,也不会亏待我。」

    「她总跟我说对不起,说没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每到这时候我就抱着她,我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好生活,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娘。只要在娘身边,每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可是娘她病了,病得很重。药好贵呀,只吃了一个月就把家里吃净了。我得赚钱,只要是给钱的活我都做。洗衣,跑腿,求人带我上街打靶式卖艺,我连小偷都当过,就差没去跪地乞讨了。」

    「后来实在没有钱了,只好赊账,赊账也赊不起了,我就上山,去悬崖峭壁,去最危险的那些地方采药,再供给药铺,才能换娘的一剂药。那么高那么陡的地方,有一次我摔下去……」

    她其实不善于在人前吐露脆弱,心里的不甘支撑着她说了那么多大概就是极限了,于是略过了这些,也吞下了自己的眼泪。

    「我还是没能救回娘,她那天吐了特别特别多的血。她还是跟我说对不起……」

    我已经猜到了,甚至不忍心她再讲下去。「不忍」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情绪,我并不熟悉该怎么处理这种感觉。

    于是我接了过来她的话:「她向你道歉,因为当初是她换了我们两个」

    成雅禾吸了吸鼻子,借着月光,我能看见她眼里闪闪发亮的东西:「是啊,多年来我以为的疼爱,其实只是她对我的补偿?补偿我原应该有的生活,也补偿她自己对另一个女儿无处安放的母爱。」

    作为她口中「另一个女儿」的我,此刻无论说什么,好像总也词不达意。愧疚,这又是一种新的感觉。

    但其实前面这些都不是成雅禾最在意的:「娘说对不起,一直说对不起。直到弥留之际,她开始求我。她说她没有颜面阻止我去认亲,只求我一件事。」

    她求成雅禾不要说出换婴的真相,就只让将军府的人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妇人,还来不及被我唤一声母亲的人。

    她临终之前还在担心我,怕真相会让将军府对我产生芥蒂,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哀求这个被她亏欠了一生的另一个女儿,求她守住这个秘密。

    成雅禾心有不甘:「她没有抱过你,没有疼过你,没有哄过你,甚至你们两个再也没有见过面。可她还是爱你,尽一个母亲最大的热忱。」

    她转过身来,我们就这样对视:「青州到京城的路太远了,也太难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死在路上。支撑着我一口气闯过来的人,是你。」

    她想来看看,她想知道这个代替了自己的女孩儿,这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知书达理的,活泼娇俏的,温柔贤淑的,甚至可能是刁蛮任性的,蛇蝎心肠的……

    可她唯独没想过我是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我以死相逼让爹娘赶你出去,你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不舍,不会彷徨,更不会难过。」

    她终于哭了,对着我这个长久以来的假想敌:「你凭什么是这样的?你一个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凭什么有那么多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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