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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理智告诉林清羽,无论是承诺还是保证书,都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厄运来临之时,又岂是一纸白话能阻挡得了的。可现在,他的心却因为顾扶洲的承诺和保证书安定了下来。

    陆晚丞也好,顾扶洲也罢,这个人再如何不务正业,怠惰因循,却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愿意相信他。

    林清羽把保证书收好:“我没事了。”

    顾扶洲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惋惜。敏感脆弱,红着眼睛的大美人实在太难见到。被林清羽那样温柔地注视,他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坠入了心火难灭的危险中。仿佛只要林清羽开口,他什么都可以给他,甚至包括为他早起一辈子。

    林清羽也为自己短暂的失态感到局促,故作镇定道:“睡觉吧。”

    “好。”顾扶洲掀开被子,把林清羽放进被窝,扶着他躺下,然后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

    林清羽微微睁大眼睛:“你……”

    顾扶洲脸颊发烫,一边唾弃自己的不要脸一边给自己和林清羽盖好被子,嘴上自然而然道:“我把你哄睡着了再上去。”

    “你哄我睡觉?”林清羽好笑道,“也不知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人是谁。”

    顾扶洲让木匠做上下铺时,没考虑到他会以顾大将军的身体和林清羽睡在一起的情况。下铺躺两个少年刚刚好,现在明显挤了点。他换了个身体,林清羽也长大了一些。昔日坏脾气的小美人变成了心思深沉的大美人,脾气再坏也知道适时收敛,背地里再想办法直接取人性命。唯独在他面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恶意。

    顾扶洲笑了声,往林清羽身上靠去。两人的长发散落一枕,交织在一起。

    “想听睡前故事吗?”顾扶洲问。

    林清羽道:“说说你家乡的事吧。”

    “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挺感兴趣。”

    顾扶洲嘴角漾出笑:“那我和你说说手机吧。手机在我家乡是十分重要的工具,若你哪天去了我的家乡,又和我失散了,可以通过手机找到我。你先记下这串数字……”

    顾扶洲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没过多久就完全没了声。说实话,他能撑这么久不睡着已经很让林清羽意外了。林清羽掖好被子,在顾扶洲枕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林清羽呼吸平缓多时,顾扶洲先睁开了一只眼,确定林清羽睡着后,又睁开了另一只眼。

    顾扶洲眼神清明,不带丝毫睡意。他和林清羽面对面躺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对方容颜的全貌都看不清,却依旧看得他心旌动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林清羽垂落额前的青丝挽到他耳后,低声道:“,清羽。”

    次日是陆晚丞的忌日。林清羽送顾扶洲上朝后,带着欢瞳和花露去了趟南安侯府。

    不久前,潘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南安侯府一扫过去的死气沉沉,再度焕发出生机。南安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重掌户部大权不说,皇帝也有重用他的意思。

    林清羽到侯府时,南安侯也进宫上朝去了,是潘氏接待了他。

    “我昨日还在想,林大夫今日会不会来。”潘氏生完孩子精神还算不错,就是富态了一些。如今她虽然还是个妾,但侯府的下人已把她看作主母。潘氏有孕后,南安侯大概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断断续续又纳了几个妾。这些妾室肚子里还没有动静,也不敢在她面前作妖。

    潘氏无心争宠,带着儿子管管家,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林清羽道:“小侯爷的忌日,我自然会来。小侯爷的弟弟可还好?”

    潘氏温婉笑道:“小少爷长得白白胖胖,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孩子大上一圈呢。上个月末,是小少爷的满月,我本想递请帖去将军府,”潘氏笑意微收,“可侯爷他说……”

    “姨娘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林清羽侧眸看向花露。花露心领神会,拿出一个锦盒,道:“这是少爷专门命人打造的长命锁,送给陆小少爷,希望小少爷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潘氏连忙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我替小少爷谢过林大夫。”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祭祀的时辰。陆氏祠堂内,下人在陆晚丞的牌位前供上熟食,意为让逝者“尝新”。之后又搬来火盆,林清羽将纸钱点燃放入其中,慰问亡灵。潘氏还特意请了长生寺的僧人,为陆晚丞诵经超度。

    一切结束后,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时辰。潘氏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留林清羽用膳。这个时辰,侯爷也该回来了,侯爷肯定是不愿见到他这个前儿媳的。

    潘氏犹豫着,林清羽竟也没主动告辞。不多时,管事就来传话,说南安侯回来了。潘氏为难地望向林清羽:“林大夫,这……”

    林清羽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许久未同侯爷请安了。”

    南安侯回到府上看到林清羽,本就因为嫡子忌辰郁结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即便林清羽现在是辅国大将军的男妻,他也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将军夫人来我府上做什么。”

    “将军夫人是来祭奠大少爷的。”潘氏劝道,“他也是一番好意。”

    南安侯冷哼一声,道:“当日林氏同府上分家,就说好了恩断义绝,日后各不相干。我陆氏从未有过什么男妻,将军夫人到府上无名无分,也不怕惹得旁人笑话,给大将军丢脸么。”

    林清羽淡道:“大将军胸怀广阔,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怎会介意这等小事。侯爷无须替他烦忧。”

    南安侯气结:“你这是非和陆家攀关系么!”

    “不是我要同陆家攀关系,是陆家有些事需要我来处理。”林清羽道,“姨娘,若无其他事,不如先去看看小少爷。”

    潘氏知晓林清羽要单独同南安侯交谈,便要带着下人告退。南安侯见状连带着对潘氏都冷言冷语:“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潘氏愕然:“侯爷……”

    林清羽没耐心欣赏陆家的家宅之事:“是侯爷想让这么多人瞧见的,怨不得我。”

    “你这是何意?!”

    林清羽道:“花露,去请张管事过来。”

    林清羽离开南安侯府后,张世全一直留在侯府打理账房事物。他一早便得到消息知道林清羽今日会来,林清羽想要的东西他都准备好了,早早就等在了外头。

    张世全捧着一沓账本向几人问候:“见过将军夫人,侯爷,姨娘。”

    南安侯质问林清羽:“你叫他来做什么。”

    林清羽眼睫一抬,张世全便呈上账本给南安侯过目。南安侯拿起最上头一本,满腹疑虑地看了起来。几页过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这是……”

    林清羽不紧不慢道:“看侯爷的样子,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

    南安侯面色煞白地众人挥退,屋内只剩下他,林清羽和张世全三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南安侯道,“这些巨款究竟是哪来的,为何会在侯府的账本上!”

    张世全向林清羽请示,得到他的首肯后方道:“侯爷说的是什么话。这些钱,都是您的续弦梁氏煞费苦心挣来的,那自然是记在侯府的账上。”

    南安侯虽然甚少过问家事,但也对侯府经营的铺子别庄心里头有数。这么一大笔款项,绝不是酒楼或者庄子的收入。他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吓得脚下一趔趄。

    “侯爷大概也猜到了。”张世全道,“如今的世道,只有经营私盐才能有此暴利。大瑜律法,贩卖私盐超过一定数目便是死罪。侯爷身为户部尚书,不会不知道罢?”

    南安侯自然知道。前不久,他还亲手办了一个地方官员经营私盐的案子。那个官员的族人均参与了私盐的贩卖,由于数目庞大,最后被判了满门抄斩。看账本上的记录,梁氏一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安侯没想到梁氏疯癫之后还能给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贱人!”他眼眶突起地瞪着林清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何现在才说!”

    林清羽道:“因为侯爷刚刚说了,我和南安侯府毫无关系,各不相干。侯府即便惹得龙颜大怒,一夕倾颓,我还能继续当我的将军夫人。说不定,圣上见我揭发有功,还能赏我官复原职。您说是与不是?”

    “揭发”二字让久经官场的南安侯不寒而栗:“你……”

    林清羽又道:“可惜了,小少爷才刚满月不久。此事一旦败露,也不知他能不能活到百日。”

    南安侯口不择言:“毒妇,竟拿无辜稚子威胁于我!”南安侯接连丧子后老来得子,将这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个孩子保下来。

    “威胁?”林清羽近乎怜悯的笑着,“侯爷误会了,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侯爷罢了。”

    张世全道:“侯爷,事情是您夫人娘家做出来的。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将军夫人将此事隐瞒至今,您才能回到朝堂,重获圣宠。我若是您,我感谢将军夫人还来不及,怎可横加指责。”

    南安侯官场也不是白混的。林清羽隐瞒此事又忽然提起,定是有事要他去做。他此生最恨受制于人,可为了陆氏荣耀,为了他刚出生的稚子,他不得不屈服:“说罢,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清羽满意一笑:“侯爷放心,我自不会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有违忠君之道的事。我不过是想请你上一道奏本,请圣上许四皇子亲王爵位。”

    南安侯一愣:“四皇子?”

    “正是。”

    萧玠不仅在圣上那存在感低,在大臣处亦如此。若非林清羽提起,南安侯都忘了他还未封王一事。

    南安侯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目前……就这么简单。”

    南安侯沉吟不决。四皇子已经到了年纪,也出宫立府了,封个郡王在情理之中。若是封亲王,恐怕会惹得太子不悦。他又问道:“顾大将军为何不自己上奏?”

    林清羽哂道:“侯爷是吓傻了么。”

    南安侯恼羞成怒:“休要胡言!”

    “皇上和太子本就对将军起了疑心,我不想将军被牵连进来。”林清羽淡道,“侯爷可明白我的意思?”

    南安侯再不情愿也只能道:“本侯……明白了。”

    萧玠封王之事,前朝有南安侯开口,后宫也需一人接应,如此才能万无一失。林清羽第一个想到的是皇后。皇后过去对他颇有照拂,可自从他嫁给顾扶洲,便显而易见地对他冷淡了。他数次去凤仪宫求见,都被挡了下来。

    皇后的重情重义只是对自家人。在她看来,林清羽孝期未过就改嫁他人,此般忘恩负义也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好在皇后的自家人除了陆晚丞,还有一个,而且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一个。

    这日,林清羽替皇帝请完平安脉,和轮值结束的胡吉一同来到太医署的藏书楼。林清羽径直走到最里面,那里有一道上锁的铁门。他先前以“想看圣上自染上头风以来所有的脉案”为由,拿到了皇帝的口谕。藏书楼的侍卫打开门,两人进去后,胡吉好奇道:“林大夫,你要找什么啊?”

    林清羽道:“六皇子萧璃的脉案。”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顾扶洲:若你哪天去了我的家乡,可以通过手机找到我,这是我的手机号……

    然后大美人古穿今了。

    一天,江同学打着游戏,马上要五杀的时候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未知号码:你老婆走丢了,向我借了手机,他让你快去接他。

    江同学:?

    第72章

    萧璃是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嫡子,今年不过十五岁。他本应该在皇宫里受人敬仰,千娇百宠地长大,却因先天智力不足被皇帝视为耻辱,丢在别宫不闻不问。皇后再如何思子心切,一年也只能见儿子两次,一次是在中秋,一次是在过年。

    “六皇子?”胡吉问,“你为何会突然想起六皇子。”

    林清羽找到存放着皇子脉案的一列:“我想知道六皇子究竟是怎么病的。”

    萧琤虽然对皇后这个嫡母还算尊敬,但他到底是有生母的人,而且生母还是身份尊贵的贵妃。来日萧琤登基,皇后和陈贵妃都是太后,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皇后在后位上坐了这么久,自然不会想和另一个女人平起平坐。

    只要不希望萧琤登基的人,都能暂时成为他的盟友。而拉拢皇后,萧璃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萧璃被送去别宫十几年,皇帝又对嫡子痴傻一事讳莫如深,宫里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林清羽和胡吉都是近几年才入的宫,只知六皇子是个傻子,至于他如何傻的就不得而知了。

    胡吉帮着林清羽找脉案,道:“我听闻,皇后曾经遍寻名医给六皇子诊治。但无论是京中的太医,还是江湖闻名的神医,均对六皇子的病束手无策。这种情况,应该是天生痴傻,无药可救了。”

    林清羽赞同胡吉的说法。但萧璃是控制皇后最大的筹码,值得他稍微花点时间。

    “找到了!”胡吉抽出一本厚重的脉案,“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林清羽接过一看:“确实是六皇子的脉案。”

    两人就地翻阅了起来。每一个给萧璃请过脉的大夫都说他的脉象与常人无异,连他的病因都找不到,又何谈医治。

    萧璃的脉案比旁人厚出一大截。起初,他和别的皇子无异,每日一次的平安脉,两岁前偶尔生个小病。两岁之后,萧璃还不会说话,皇后开始着急了,请的大夫越来越多,他的脉案也越来越多。萧璃五岁时,皇帝彻底放弃,无视皇后的百般哀求,执意将幼子送往别宫。

    在萧璃离宫的当日,还有一个人替他看过病。此人不是太医,也不是郎中,而是大瑜国师,徐君愿。案本的最后一个记录道:国师曰,此乃失魂之症,无药可医。

    “失魂症?”胡吉若有所思,“我小时候听祖母说过,婴儿刚出生时魂魄不稳,若被吓得太狠,就可能把魂给吓没了……”

    林清羽问:“你信吗?”

    胡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医者不该信这些,但很多东西实在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林清羽合上案本:“过去我也不信,现在……”

    顾扶洲的魂魄都能满世界的乱飞,萧璃区区一个失魂症又算得了什么。

    胡吉道:“若六皇子真的是失魂症,那真的是华佗再世也无用了。”

    林清羽思忖片刻,道:“我还是想亲眼瞧一瞧——如今别宫的医官都是什么人?”

    宫里人常说的别宫名为晋阳园,离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快马加鞭只消半日。晋阳园临水而建,乃皇家避暑之地。近年皇帝身体不好,许久未再前往晋阳园。晋阳园里除了几个老太妃,就只住着萧璃一个主子,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不会像宫里的那般尽心,连当值的医官都是太医院最末等的。

    林清羽将自己想前往别宫探望六皇子一事告知父亲。林父没有多问,很快就为林清羽办好了此事。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日子一冷,生病的人也多。行宫那种地方,一般太医都不愿去。林父以行宫人手不足为由,用了一个没有官职却有真才实学的大夫,旁人也不会过多置喙。

    林清羽坐马车去晋阳园,一来一回需要两日。顾扶洲得知后,想和林清羽一起去,却被无情拒绝:“你不用上朝,不用议政了?”

    “要。”顾扶洲沉痛道,“可是我得了一种一日见不到林大夫就会枯萎的病。”

    林清羽问:“这病会影响你睡觉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顾扶洲摸着下巴道,“我上一次失眠,还是在上一次。”

    林清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扶洲。顾扶洲笑道:“我是说,在雍凉的时候。那时,狗皇帝死活不让我回来,愣生生把我急失眠了。”

    林清羽淡定地收拾医箱:“只要不影响你睡觉,都不是大事——我会尽快回来。”

    顾扶洲知道林清羽是要去干正事,也就是嘴上说说,最后肯定还是放手让他走。

    林清羽一路上畅通无阻。晋阳园的守卫查验他的身份后,盘问了两句就放了行。

    晋阳园内堆山凿池,活水不断;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夏日是盛景,冬日就只剩下了萧条,走在园内只能见到零星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甚至不如将军府来得热闹。

    林清羽跟着领路的太监来到医馆。医馆内只有一个当值的医官,长得肥头大耳,肚子几乎要把官服撑裂,正窝在炭火旁烤地瓜。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医馆里没药了,有病了要么出宫瞧,要么自己熬。”

    领路太监道:“黄太医,是太医署的人来了。”

    这位姓黄的医官听到“太医署”三字,立马站起身,瞧见林清羽,又是一震:“你是……”

    “我姓林。”

    太医署中姓林的就那么几个,眼前这人又长得如此出众,消息稍微灵通一点就能轻易猜出他的身份。黄太医赔笑道:“原来是将军夫人啊,失敬失敬。”

    “你方才说,医馆没药了?”

    “可不是嘛。”黄太医对着林清羽冰冷的脸色讪笑,“一入冬,生病的人就多了起来。这个风寒,那个咳嗽的,医馆里的药自然就不够了。”

    “那若是六殿下病了,你也要他‘要么出宫瞧,要么自己熬’?”

    黄太医一时词穷:“这……将军夫人这说的什么话,六殿下身子好着呢。”

    “我是说万一。”

    “那、那我们肯定是会想办法的嘛。六殿下可是皇上的嫡子,我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怠慢啊。”

    林清羽在宫中当差多时,对某些人的阳奉阴违,自行其是早已见怪不怪。“殿下现下身在何处。”他道,“今日,由我给殿下请脉。”

    黄太医心中叫苦不迭,生怕林清羽在院判大人面前乱嚼舌根,甚至捅到皇后跟前,唯有小心讨好:“是,将军夫人请便。”

    林清羽来到萧璃的寝宫,一进门,就瞧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少年蹲在雪地里,低着头不知到在玩什么。这么冷的天,少年身上竟连件披风都没有。

    林清羽问带路的太监:“此人就是六殿下?”

    太监唯唯诺诺道:“是……”

    身旁有人在说话,萧璃也没什么反应。他将冻得通红的手插进雪地,挖起一捧雪,往嘴里塞去。

    “殿下!”太监冲到萧璃身边,抓住他的手,“这个可不能吃啊。”

    被太监这么一扯,萧璃手中的雪摔落在地。他呆呆地看着地面,而后缓缓站起身,朝林清羽看来。

    四目相对之时,林清羽微微一怔。

    萧璃生得极好,身姿修长,十五六岁的年纪已和林清羽一般高;他眉眼精致张扬,五官俊美逼人,却又双眼无神,形容呆滞,死气沉沉。任少年的容貌多俊美绝伦,都会因此大打折扣。

    不知为何,林清羽总觉得萧璃的相貌有两三分熟悉。

    林清羽向萧璃行礼:“学生林清羽,参见殿下。”

    萧璃依旧没什么反应,又蹲了回去,重复方才挖雪吃雪的动作。

    林清羽冷声道:“照看殿下的嬷嬷呢?”

    太监急得冒出冷汗:“我这便去寻她们!”

    林清羽站在萧璃身旁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将少年搀扶起来:“殿下,先进屋罢。”

    萧璃任他扶着,不哭也不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林清羽让他坐在椅子上,拿出脉枕替他诊脉。他只能看出萧璃受了些寒,除此之外,的确与常人无异。

    林清羽总算明白了“失魂”二字的含义。六皇子萧璃,真的只剩下了一具精致的躯壳;他的内在,是空的。

    过了好一会儿,伺候萧璃的宫女太监才姗姗来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些人都是伺候萧璃的老人。这六皇子虽说是嫡子,却不受皇帝待见,皇后一年也只能见他两次。六皇子不会说话,被苛待了也吭不了声。他们只要在皇后派人来探望时做做功夫,平日里早就偷懒惯了。

    林清羽也不问他们方才在哪,吩咐道:“殿下受凉了,去煮碗姜汤来。”

    众人忙进忙出时,萧璃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林清羽给萧璃开了一个驱寒的方子,让太监交给黄太医:“知道医馆没药,我会请家父向皇后禀明此事,请皇后多送些药来。”

    这一句话,几乎要了他们半条命。“林大夫,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日后定会好好伺候殿下……求求您……”

    林清羽慈悲一笑:“这话,你去和皇后说罢。”

    林清羽未在晋阳园久留,连夜赶路,次日便回到了京城。

    “林大夫总算回来了。”顾扶洲刚下朝到家,身上还穿着官服,将林清羽迎进门,“真是两日不见,如隔两日啊。”

    林清羽蹙起眉:“你在说什么废话。”

    顾扶洲忍着笑:“没什么。”他主动接过林清羽脱下的狐裘,挂在手臂上,“这么久不见,你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有。”林清羽踏进屋子,“先劳烦将军为我沏杯茶。”

    喝了夫君亲手沏的茶,林清羽将晋阳园一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顾扶洲:“明日我再去求见皇后,我就不信她还不见我。”

    顾扶洲漫不经心地听着:“还有呢?”

    “还有?”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林清羽想了想,问:“你原来长什么样?”

    顾扶洲没想到林清羽会突然问这个:“你认真的?你不是在梦里见过么。”

    林清羽莫名心虚:“我忘了。”

    顾扶洲挑了挑眉:“说好的过目不忘呢?为何偏偏就忘了我的样子。”

    林清羽面不改色:“梦境和现世怎能相提并论。梦中看人,如同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我忘了很正常。”

    “那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顾扶洲道,“况且我都这么久不用原本的身体了,再过两年,估计我自己都要忘了我原本的模样。”

    林清羽陷入沉思。梦里的顾扶洲曾经让他眼前一亮,萧璃和之相比,给他的感觉相差甚远,但也是个俊美少年。可惜,是个傻子。

    顾扶洲细看了林清羽许久,长叹一声:“好烦。”

    林清羽心神回笼:“为什么又烦了。”

    “因为这两日,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想我。”

    林清羽:“……”

    顾扶洲不过随口抱怨一句,也没指望林清羽回应他。过了许久,久到他都开始犯困了,突然听见林清羽道:“未必。”

    顾扶洲未反应过来,慢应一声:“……嗯?”

    林清羽脸颊微烫地转移话题:“饿了,用饭罢。”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朕的皇家翻译呢?未必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第二日,林清羽进宫给皇帝请脉时,皇后和陈贵妃正好都在。皇后主理六宫,陈贵妃从旁协理,三人正在商议宫中过年事宜。

    皇后和陈贵妃年轻时都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如今上了年纪,皇后雍容持重,胜在母仪天下的气质;陈贵妃保养得宜,又盛宠多年,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

    林清羽跪下给三人行礼:“参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皇帝正为一左一右两个女人心烦意乱,再看到林清羽,更觉妻妾聒噪。但见林清羽无官职在身,身着月牙白常服,不加修饰地夺人眼球。

    皇后一瞧见他,面色就冷了几分。陈贵妃倒是对他还算客气:“皇上的头风近来好转了不少,这都是林大夫的功劳。”

    林清羽道:“替陛下分忧,乃学生之幸。”

    “臣妾听闻,去年南方闹时疫,也是林大夫找到了解疫药方。”陈贵妃挽着皇帝的手臂,“皇上,臣妾想借林大夫一用。”

    皇帝漫不经心地问:“爱妃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不是臣妾,是太子。”陈贵妃柳眉紧蹙,满目皆是舐犊情深,“太子自从遇……自从大病一场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说来说去,都是太医院的太医无能。治不好皇上的头风,又养不好太子的身子。”

    皇帝脸色淡淡的:“朕倒是觉得,太子是心病难医,否则也不会把朕交给他的差事办得如此马虎。”

    陈贵妃脸色微变,指尖也跟着揪紧,勉力笑道:“太子肯定是想把差事办好的,可能是有些力不从心。”

    林清羽悄然看了眼皇后。皇后将情绪隐藏得极好,看不出喜怒。

    “罢了。”皇帝伸出手腕,对林清羽道,“你回头去东宫替太子看看。”

    林清羽应道:“是。”

    皇后犹豫片刻,道:“除夕家宴的名单臣妾已经拟好了,请皇上过目。”

    皇帝可有可无:“不必了,皇后办事朕放心。”

    “皇上还是瞧瞧吧。”陈贵妃勾起唇角,“皇后此次,给六皇子留了位置。”

    皇帝不悦道:“果真?”

    皇后连忙跪下,再不似方才镇定:“除夕本就是一家团圆之际。璃儿他到底是皇上和臣妾的骨血,也是诸位皇子公主的兄弟……”

    皇帝冷淡打断:“六皇子不懂这些,何必大费周章让他回来。”

    皇后哀求道:“皇上……”

    “皇后娘娘快别说了。”陈贵妃一副好心圆场的模样,“皇上都快生气了。”

    皇帝颇为不耐:“行了,你们两个都退下。”

    皇后隐忍道:“臣妾告退。”

    皇后和陈贵妃一走,林清羽的脉也诊好了:“皇上头风病根未除,国事再是繁重,也应当多加休息。”

    皇帝何尝不想休息。从前还有能监国的太子,如今太子的心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很多事情只能由他亲力亲为。

    皇帝盯着林清羽,忽然问道:“你嫁给顾扶洲也有段日子了吧。”

    “是。”

    “他待你可好?”

    林清羽笑了笑:“将军待我很好。”

    皇帝越发心浮气躁,挥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林清羽出了勤政殿,直接来到凤仪宫求见皇后。凤仪宫的宫女见到他,连通传都没有,就道:“娘娘不会见你的,林大夫请回吧。”

    林清羽道:“我前两日去了一趟晋阳园。”

    宫女转身的步伐顿住。

    “关于六殿下,有些事情我想告知皇后。姑娘能为我通传一声么。”

    宫女通传过后,林清羽便被请进了凤仪宫。皇后本在为除夕不能和儿子团圆黯然神伤,听闻林清羽有萧璃的消息,也顾不上昔日恩怨,一开口便问:“璃儿可是在晋阳园出了什么事?”

    林清羽慢声道:“出事不至于。”

    “你这是何意。”皇后急道,“璃儿他过得不好吗?”

    林清羽摇摇头:“不好——很不好。我见到殿下时,他蹲在雪地中,穿着单衣,一捧一捧地挖雪吃。”

    向来稳重的皇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怎、怎会如此……来福!把来福给本宫带进来!”

    皇后不能出宫探望儿子,只能差太监来福时不时送些东西去晋阳园。她送过去的东西全都是上好的,来福每每回报,也是说六殿下在别宫一切都好。她一直以为,她的璃儿虽然不比在宫中长大的皇子,但也是过着富贵人家的日子。谁能想到,那些奴才竟然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骗了她这么多年。

    面对皇后的逼问,来福凄声道:“奴才冤枉啊娘娘!奴才每次去晋阳园,六殿下都是被伺候的好好的啊!奴才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已然失去理智,欲严刑逼供,被林清羽拦下:“来福是娘娘的心腹之人,对娘娘亦是忠心耿耿。问题应该出在晋阳园。皇上多年未去别宫,园里的下人懈怠成性,又得不到主子的赏,自然会想方设法捞点油水。”

    一想到儿子在别宫的处境,皇后不禁潸然泪下:“他们就是欺负璃儿不明事理,不会说话……我的璃儿……”

    纵使皇后乃一国之母,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罢了。她哭的时候不像大多数人那般哭哭啼啼,只是无声落泪。宫女递上干净的帕子:“娘娘当心凤体啊。娘娘若是哭倒了,六殿下还能指望谁呢。”

    皇后抹了泪,强打起精神:“你说的对。晋阳园那些奴才,还等着本宫去收拾。”

    林清羽道:“娘娘即便把晋阳园的人全换一遍,又如何能保证新人将来不会和他们一样苛待殿下。”

    皇后两眼瞪来:“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把六殿下接回宫中,由娘娘亲自看顾。”

    皇后古怪一笑:“你以为本宫不想么?你今日也瞧见了,皇上连除夕家宴都不想见到璃儿,又怎么可能准许本宫将璃儿养在身边。”

    林清羽佯作思索:“皇上的心意难以扭转。娘娘或许可以同太子说明此事,请太子同皇上开口。”

    “太子?”皇后冷声道,“枉本宫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太子和陈贵妃巴不得璃儿离皇宫远远的,又怎会为本宫开口。”

    林清羽淡道:“如此说来,即便日后娘娘成了太后,依旧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了。”

    皇后隐约察觉到林清羽的意思,心里陡然一紧。她让其他人退下,不确定地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登基之后,您和六殿下的处境会是如何,您应该比我想得更多。”

    “放肆!”皇后眼神凌厉,“你胆敢和本宫议论立储一事,不怕掉脑袋么!”

    林清羽从容不迫:“我所言,是小侯爷临终之前最放不下的事。”

    皇后一愣:“是晚丞……?”

    “娘娘待小侯爷视如己出,小侯爷也时刻惦记着您和六殿下。他担心您在宫中的处境,担心您被陈贵妃为难,嘱咐我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皇后冷眼瞧着他:“你若真的把晚丞放在心里,又怎会在他尸骨未寒时就改嫁他人!”

    林清羽轻叹一声:“我若不如此,又如何能帮到娘娘。”

    皇后定眉定眼地看着林清羽。面前的男子英英玉立,光艳俊美,一双眼眸幽深如潭,似在引诱着人靠近,再寻找恰好的时机将人溺毙。

    林清羽或许别有用心,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萧琤若顺利登基,她的璃儿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几度权衡之后,皇后镇定道:“你想本宫怎么做。”

    不日,南安侯单独求见皇帝,提出萧玠封王一事。皇帝略为诧异,南安侯向来不参与党争,当年夺嫡之争最为激烈之时,他都不曾为任何一个皇子说话,如今为何会替一个平庸的四皇子开口。

    南安侯拿出林清羽事先想好的理由:“太子本是治国理政之才,却因病无心朝政多时。臣以为,皇上可借四皇子封王一事,对太子稍作敲打。皇子之争,可怕,亦可用。”

    皇帝把话听进去了,却未立刻表态,只道:“此事,容朕想想。”

    转眼,便到了除夕。除夕宫宴,后宫嫔妃,皇子公主聚在一处用年夜饭。席间轻歌曼舞,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皇后见皇帝兴致不错,笑道:“四皇子过完年就要十九了,也该为他寻个皇子妃了。”

    萧玠刚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半,赶紧囫囵吞下:“谢母后关心,儿、儿臣不急的。”

    “如何就不急。”皇后嗔怪,“你的几个叔父,像你这么大时都娶了王妃不说,不少还当爹了。”

    皇后此言让皇帝想起南安侯的请奏。他看了眼萧琤,见他心不在焉地握着酒杯,神色颓然,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当下便做了决定。

    ——萧玠在除夕宫宴被封为亲王,封号宁。

    相比宫中的热闹,将军府冷清许多,只有将军和夫人两个主子一起过年。即便如此,袁寅还是将府里上上下下装饰了一番。窗上贴着窗花,屋檐下挂着灯笼,一片喜气洋洋。

    年夜饭上桌后,林清羽就给下人放了假。顾扶洲把桌子搬到廊下,两人坐在红灯笼之下,赏月对饮。

    了却了一桩计划,林清羽多喝了几杯,如玉的脸庞蕴上酒意,连眼下的泪痣都染上了绯红。顾扶洲的酒量在军营得到了锻炼,比林清羽强不少。他见林清羽有了几分醉意,道:“我抱你回房?”

    林清羽以手撑额,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人像是笼着一层光:“你怎么那么喜欢抱我……”

    顾扶洲半真半假道:“因为我想在你面前耍帅啊。”

    林清羽失笑,朝顾扶洲懒懒伸出手,邀请他:“那来吧。”

    顾扶洲俯身将林清羽横抱起。两人身材差得太多,这么一抱,更显得林清羽小小一只。其实他在同龄男子之中算修长的了。

    顾扶洲回到房中,在床边坐下,却没有将林清羽放下,而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要不要喝醒酒汤?”

    林清羽搂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哑声询问:“你……硬什么。”

    顾扶洲低笑了声,苦恼道:“唉,被发现了么。对不起啊,我也没办法。”他的嗓音低低切切,钻进了林清羽耳中,“太想了。”

    林清羽泛红的眼角微挑:“想?”

    顾扶洲喉结一滚,反问:“清羽,你还是只喜欢女孩子吗?”

    林清羽眼中浮起一层迷茫的水雾,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顾扶洲叹了口气,起身将林清羽放倒在床上,打算叫下人去煮醒酒汤。转身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袖摆被扯了一下,低头看去,对上林清羽的盈盈双眸。

    林清羽气息里都是酒烧的烫:“……未必。”

    第74章

    顾扶洲反复琢磨着“未必”两个字。林清羽是“未必”不想他,“未必”只喜欢女孩子。

    这究竟算什么啊。林清羽为什么不正面回答他?莫非林清羽对他是……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

    他想多问几句,但微醺的大美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指尖还抓着他的衣角。

    顾扶洲便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慢慢来,也是一种诚意,直男断袖需要时间。他和林清羽认识两年就抱了,进度如此之快,再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能亲个额头。

    妈的。

    醒酒汤是用不着了。顾扶洲脱了衣服,在林清羽身旁躺下。又一次和林清羽同睡一张床,他身上的反应毫无消退之势。一个三十多岁的身体,喝了酒之后还能这么精神也是他没想到的,精神到他有些难受。

    不过这具身体确实太久没发泄,再忍下去也对身体不好。

    顾扶洲看了会儿林清羽的睡颜,看得他心火燎原。接着,他环顾屋内:可以用来擦拭清理的帕子放在离床几步之外的架子上;屋里没有热水,他要是真做了什么还得去叫下人打水进来洗手。外面那么冷,他的被窝这么暖和。

    顾扶洲迟疑,迟疑,再迟疑,最后选择认命躺平。

    算了算了,睡觉吧,睡着就不想了,说不定还能在梦里玩点刺激的。

    大年初一,林清羽比平时晚起了半个时辰。偶尔喝点酒有助睡眠,他昨夜睡得极好,一觉醒来通体舒畅,就是有些口渴。

    林清羽稍微动了动,后背便撞上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昨夜他只是微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得很清楚,顾扶洲上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完全睡着。

    顾扶洲问他是不是还是只喜欢女子。这个问题,陆晚丞临死之前也问过他一次。

    两次他给的答案截然不同。那么,顾扶洲又是如何想的。他还记得他嫁给陆晚丞第二日,陆晚丞就口口声声说他不好男风,后来还缠着他义结金兰,和他称兄道弟。断袖这种事,要断就知己二人一起断。一人断,一个人不断,只会徒增烦恼。

    林清羽躺了一会儿便想起身。他躺在床的内侧,出路被睡在外侧的顾扶洲完全堵死。他若要下床,只能从顾扶洲身上跨过去。

    顾扶洲睡得很熟。一般这种时候,地动山摇都晃不醒他。林清羽自觉不用顾忌,但还是放轻了动作。怎料他刚跨过一半,顾扶洲忽然一个翻身,他就顺势跌坐在顾扶洲腰间。

    林清羽虽然清瘦,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冷不丁压下来,压得顾扶洲皱起了眉,勉强将眼帘撑开。

    对上他的视线,林清羽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他现下的姿势,似乎不太妥当。

    林清羽的头发很长,坐在男人腰上的时候,青丝散落在他肩背上,还有两缕垂于胸前。顾扶洲看了片刻,因为太困,又重新闭上了眼。

    林清羽松了口气,正要继续下床,一双手扶住了他左右腰侧。

    顾扶洲依旧闭着眼,嗓音低沉带笑:“想跑啊。”

    林清羽镇定道:“我要起床喝水。”

    顾扶洲吓唬他:“大年初一要是早起,那一整年都会被迫早起的。”

    林清羽好笑:“早起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放手,我真的很渴。”

    顾扶洲不让他起,反手一抱,又把他塞回了锦被中。林清羽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凑近一听,发现他竟是在倒数:“五、四、三……”

    数到“一”的时候,顾扶洲猛然睁开眼,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大步走到炭炉旁,迅速倒了杯茶,端至床前递给林清羽。林清羽一接过茶盏,他就翻身上了床:“好冷好冷,我要冻僵了。”

    茶水一直在炭炉上温着,稍微有些烫。林清羽坐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喉间因饮酒带来的干渴很快得到了缓解。

    顾扶洲裹着被子看晨起的美人饮茶。昨夜他想自己解决,都因为夜里太冷被劝退。清早比夜里暖和不到哪去,他居然能为了林清羽在十秒之内起床,走到外室给他端茶倒水。

    顾扶洲不由心生感慨:操,我真的好喜欢他。

    林清羽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茶。顾扶洲接过空了的杯子,随手放到床边。“现在不渴了,可以陪我赖床吗。”

    林清羽道:“今日休沐,你赖床自不会有人拦你。你为何要拉着我一起赖。”

    顾扶洲笑道:“一个人赖没意思,两个人还能说说话。”

    “你想说什么。”

    顾扶洲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来玩成语接龙?”

    林清羽瞥他一眼:“清鹤五岁时就不玩了的游戏,你确定你要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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