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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严元昭扬一扬扇子:“给六爷放到棋盘上去。”

    池小池把子落回他方才下的地方。

    严元昭一扇子打在他的手背上:“下哪儿?乱下。下这儿。”

    他指了指另一个距离原子落处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池小池马上揭露他的险恶用心:“要不要脸呐。落子无悔。”

    “六爷刚才就下在这里。”严元昭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信你问瞿英。”

    瞿英面不改色道:“是的,六皇子说得对。”

    好的,池小池认栽。

    严元昭道:“瞿英,这一两日望城内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给我们卧病的时大公子解解闷。”

    瞿英是严元昭的伴读,也是随几人一同长大的。

    他历历地数着:“这一两日倒也无事。西城云香阁入了新话本,听说有些趣味;有一突厥商队入望城,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和瓜果来;昨日是花朝节,街上热闹得很,马球比赛是兵部乔侍郎之子乔枢星拔了头筹,诗会则是曲家二小姐点了状元……”

    活脱脱一本望城娱乐百科全书。

    严元昭望着对面正在细心观棋的挚友,道:“怎样?”

    池小池:“什么怎样?”

    严元昭:“你一战过后,严将军不留你在军中历练,而是将你遣回望城留守,你心里没数吗?”

    池小池优雅落子:“我还小呢。”

    ……严元昭觉得今日时停云的面皮要比往日要结实许多。

    严元昭:“云弟,你今年满打满算十九。那乔枢星十六岁,有三个通房。”

    池小池灵活地使用爹遁之术杠严元昭:“我爹不让我纳妾。”

    严元昭:“正妻总要相看相看吧。”

    池小池抬头看了一眼严元昭,温柔一笑。

    严元昭被他笑得没底,展了扇子挡住半张脸,靠近池小池:“时停云,六爷要你个准话,你可有断袖之癖?”

    池小池不答。

    严元昭有些心急:“不会真是那阿陵吧?”

    第185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四)

    池小池不动声色地套话:“你怎会如此想?”

    严元昭略略正色:“你别管六爷怎么想,

    六爷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池小池不言声。

    “时家到你这一代,就你一个出挑的。你那俩堂兄,一个儒生,

    另一个跟你相比,说句资质平平都是勉强。”严元昭说,

    “你若对那小厮有意,

    玩玩便是,千万莫当真。”

    话说到此,

    严元昭方觉不妥,主动伸手压住了棋盘。

    池小池一心梳理人物关系,因此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严元昭警惕道:“往日我若这样说,

    你定要同我翻桌的。今日怎么转了性?”

    池小池淡淡道:“我这一局要赢了,翻什么桌。”

    严元昭立时被激起了性子:“六爷让先,你还能赢?”

    池小池:“……敢问您何时让了先?”

    严元昭大言不惭地一指刚才他落子之处:“正是方才。”

    池小池:“……”

    滚出克。

    封建帝制滚出围棋界。

    三局罢了,

    严元昭被池小池杀得片甲不留。

    天色已晚,意犹未尽的严元昭被时小将军以“臣要早睡,明日先生布置有早课”的理由半请半扔出了将军府。

    待坐上马车,

    严元昭仍是不肯罢休:“瞧见没有,

    是我让他。”

    瞿英却欲言又止:“……六皇子。”

    严元昭去查看今日马车的香炉内燃的是哪一种香:“何事?”

    “棋归棋,酒归酒。”瞿英低声道,

    “瞿英斗胆,别忘了您最初与少将军交好的目的。”

    严元昭把莲瓣状的青铜盖放回原处,

    默然不语。

    他用金丝扇拨开珠帘,

    向外张望。

    他眼前是将军府的匾额。“镇南将军府”之光彩,

    历经七代,煌煌不褪。

    藏书阁的“鸿风懿采”,三凉亭的“波光云影”,正厅的“褒忠”,这将军府中一多半匾额都是他父王的墨宝,亲笔所书,亲口赐下,何等荣宠。

    但是单从外观来看,将军府砖墙灰蒙,不饰金玉,低调而内敛,静静立于望城金碧辉煌的王城之外。

    时家,是严家世代的堡垒与侍从,自始如一,一字为忠。

    他放下帘幕,扬声道:“走了。”

    池小池出完外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阿陵请道:“请公子净手后用晚膳。”

    今夜菜色不坏。一品灌汤黄鱼,一品开水白菜,一品豆芽火腿,一品粉蒸肉,一盅三鲜汤,一小碗馄饨,汤汁极鲜,是用鲜乌鸡和鲜笋熬炖许久,撇去浮沫油渣,取最清的汤煮成的。

    池小池看一眼菜,道:“每样给先生送一客。”

    阿陵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已经送去了。先生脾胃虚弱,少送了些难克化的肉食,多添了一客燕窝。”

    池小池盯着阿陵的手看。

    阿陵汲了热水来,用毛巾蘸了,拧尽,给池小池擦手:“公子心中挂记之事,子陵会替公子一一做好,请公子放心。”

    池小池被擦得胃口全无,举箸吃了两筷,觉得有点浪费,便自然道:“你也没吃吧,一起?”

    阿陵一笑,似乎对这样的荣宠已是习以为常:“谢公子赏。”

    说罢,他速速取来了备用的碗筷,站着用饭。

    ……看来时停云与阿陵果然更亲厚些。

    相比之下,阿书更啰嗦。

    阿陵大名褚子陵,阿书是南疆白族出身,汉名李邺书,显然都是从读过书的人家出来的,可见父亲为他遴选身边人时有多么用心。

    相较于唐僧附体的李邺书,褚子陵为人处世更机灵周到些,天生一双桃花笑眼,未语笑三分,讨人喜欢得很,却不会失于轻浮。

    在池小池碗中馄饨汤快喝完时,他便适时地添上,眼眉弯弯的,一看便知心情不坏。

    池小池挺温和地问:“笑什么?”

    阿陵坦诚道:“公子身体转好,子陵心中欢喜。”

    池小池接来汤碗:“你方才去哪里了?”

    “公子这般挂记子陵,子陵不胜惶恐。”阿陵笑道,“但请公子饶了子陵吧,若是子陵在旁,六皇子定要报上次三子之仇的。”

    池小池嗯了一声,吩咐道:“把主卧收拾出来,从今往后,公子师宿在我房中。”

    这倒是让阿陵愣了一愣:“公子?”

    池小池一身正气道:“近来父亲时常传书过来,通报边疆要情,我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先生。父亲叮嘱要多与先生相谈,与先生同榻抵足而眠,以示尊敬。”

    “是。子陵记下了。”阿陵顺势应下,“只是子陵一人,整理的动作会慢些,待饭后,子陵调来几个外院的人帮忙收拾吧。”

    “阿书呢?”

    “您许是睡忘了?”阿陵说,“阿书幼妹在城郊的祁员外家做家事,您特准阿书每月十三出去探望她。今日本是阿书探亲之日,为着照看您的身体,阿书晚出去了几个时辰。临行前他还记挂着公子,说要去突厥商队那里买些静心的香料来给您用着呢。”

    池小池不言不语,暗暗记下一些关键之句,打算晚上回去跟自家先生好好交流一番。

    但等到了晚上,池小池一身正气全部被掏空。

    公子师行动不便,所以大公子自是要尽心伺候的,包括梳洗沐浴。

    娄影这具身体很瘦,由于缺乏日照,皮肤毫无血色,腿部总是无力,需得人扶抱着方能沐浴,木桶又太过拘束,不便行事,所以二人去了府中汤池。

    娄影的脸上黥纹算不得光彩之物,平素里就遮掩着,不欲人知,因此池小池特地支开了伺候的人。

    将军府中人都受过调教,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最多也只是腹诽。

    都说这公子师久病卧榻,又畏光畏寒,方才避人而居,可大晚上也戴着幂篱,怕是相貌有碍,才见不得人吧。

    这具身体倒是轻,将披着浴衣的娄影打横抱入水中后,池小池随他一起浸入汤池里,被扑面而来的散发出硫磺味道的热气蒸得有些发晕。

    他询问娄影:“热吗?”

    娄影坐在汤池边,轻轻清洗着眼角的黥纹:“还好,腿没什么感觉,只是有点发麻。”

    池小池悄悄深呼吸,努力说服自己。

    这有什么,小场面。

    小时候他还跟娄哥一块去过澡堂子呢,还为了比谁更能扛热,在蒸房里差点脱水中暑,最后还是娄哥发现他状况不对,主动认了输,抱他出来,买了冷饮贴在他脸颊上帮他醒神,等他醒来,娄哥一手扶住他的后颈,一手启开易拉罐,喂他喝橘子汽水。

    池小池想得心里发软,嘴里都是橘子汽水的淡香,胆气也壮了不少,主动靠近他,给他擦腿和背。

    池小池生怕他长褥疮,把他的腿抬起,盖住关键处,细细清洗了腿根。

    他身上皮肤白得很,一搓就是一片红,池小池刹着力道,怕弄疼了他,其结果就是擦身变成了摸身。

    ……空气中洋溢着硫磺都压不住的给气。

    娄影屈着身体,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攥拳轻声道:“……嗯。好了。”

    池小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侧头过来:“洗好啦?”

    娄影努力支起一条腿来,挡住了池小池的部分视线:“暂时,不必。我自行沐浴一阵,你去洗一洗吧。”

    池小池也是有些不自在,搓搓被热气蒸得发红的脸,凫到一侧去,与娄影保持了一段距离,心里才安静些。

    半晌过后,娄影紧绷着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下来,呼出一口气,侧过脸来问他:“你怀疑谁?”

    池小池心情放松后,撩着水玩得起兴:“都有问题。”

    严元衡性情太过内敛,心思倒不算难猜,但谁也不知道他这番心思会酿成怎样的后果。

    阿书,出身略有些尴尬,会定期外出,值得关注一下。

    娄影问:“阿陵呢?”

    池小池说:“待观察。他练武,手上有缠过胶布的痕迹,其他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出他的确得时停云的宠。”

    他停了一停:“严元昭……”

    在他看来,严元昭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他与时停云交好太过,宛如兄弟,毫无隔阂,本身便有些诡异。

    娄影在此时动了。

    他单手撑边,借水浮势,来到池小池身前,准确跪在他双膝之间,把他直接逼得退无可退。

    池小池一窒。

    可还没等他心跳得快起来,娄影便道:“严元昭。”

    他把食指抵在了池小池太阳穴。

    瞿英在马车里与严元昭的对话尽数传入耳中。

    娄影简单解释道:“我与他见了一面。在他身上放了些东西。”

    二人心里挂记着正事,沐浴完毕后便折返回房中,期间谈了一路,汇总了一下现有信息。

    池小池把娄影抱到床上,妥善地安置在里侧,拿厚被子盖好,自己才翻身上床,吹熄两根蜡烛,在他身边安歇下来。

    入春不久,天还有些寒意,为着娄影的身体考虑,屋内添置了暖炉。

    池小池有点热,只用单被盖住腰腹处,单手枕在脑后想事情。

    娄影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望着他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温和道:“热吗?”

    “还成。”

    “告诉你一件事?”

    池小池以为是他有什么其他发现:“说呀。”

    “其实我的腿不是全没感觉的。”娄影侧过身来,补充道,“……腿根的地方。”

    池小池的热血轰的一下上了头。

    娄影说:“如果以后能照顾你的话,我会注意这点。”

    说话间,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探出被窝,轻轻抓住了池小池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手心在出汗。”耳边的声音带着让人半张脸都酥麻起来的笑意,“热了?”

    池小池没说话,把娄影的手塞进他的被子里,掖好后想要抽出来,那只手却紧了紧,像是不肯放他离开。

    池小池抿了抿嘴,一咬牙,把手交给了他。

    微微出汗的手指勾在一处。

    骨头是硬的,发潮的手心捏起来却很柔软。

    许是睡前多思的缘故,池小池闭上眼睛,便是一夜乱梦。

    池小池一人走在一片朦胧的血雾里,鼻腔里是逼人的血腥味。

    他在一座城中踉踉跄跄行走,手上与脚上都戴着极重的镣铐,双手指甲已经不见踪影,该是被生生拔下来的,吸入一口气,吐出来的都是血,刺得喉头发甜发涩。

    他很清楚这是原主的梦,但他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人语不绝,从他耳边风也似的掠过。

    “报!南疆反叛!时惊鸿将军被鸩杀!”

    “公子……将军他……”

    “黄口小儿,他带得起北府军吗?不是打过仗便会整军的!”

    紧接着是阿书的声音:“公子只是上过战场而已!要他带领整个北府军……太难了啊。”

    阿陵:“我会在公子身边,你看好家,我会回来的,与公子一起。”

    接下来是阿陵充满欣喜的声音:“恭贺公子旗开得胜!!”

    此后,便是一片长时间的静谧。

    他一步步漫无目的地在血雾中穿行,一度以为要抵达梦境的尽头,直到……

    “时停云,你以为六爷为何与你交游!?”他突地听到一人声嘶力竭道,“不过是因为你姓时!你姓时!”

    那今日还与他下棋玩闹的浪荡客,声音沙哑,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决绝之意:“……你以为我严元昭还是你的挚友吗?不是!从一开始便不是!”

    场景豁然一转,四周血雾顿散,池小池坐在一处监牢里,垂目看着腕上镣铐。

    牢门传来吱吱呀呀的开启声。

    他转向牢门处,一名华服公子着步云履,缓缓行至他身前,在他身前单膝跪下。

    十三皇子,严元衡。

    他鬓发有些乱,嘴角染血,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池小池没有说话,只是平视着他,口中控制不住地念念有词。

    严元衡一语不发,扶住他的后颈,安抚性地按揉两下,随后,一把锋锐的东西抵在了池小池的咽喉处。

    他下手极狠极快,一刀断喉,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颈部被划开的疼痛让池小池骇然从床上弹起,侧身干呕两声,挣扎下地,扑至书桌前,扯过一张纸,就着砚中残墨,回忆着梦中的喃喃自语,颤抖着手,把时停云梦中所言一字字抄下。

    末了,他丢开笔,跌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冷茶,方才平静下来。

    娄影从床上坐起:“怎么?”

    池小池抓起宣纸,返回床边,把那张纸亮给娄影看。

    ——“小奴卑贱,不敢玷污皇子万金之躯。”

    第186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五)

    觉是睡不成了。

    池小池披衣而起,

    燃亮烛火,

    还不忘用毛皮大氅把他家先生包了个圆儿,

    生怕他着凉。

    听他详说过梦境,娄影蹙眉:“日有所思吗?还是时停云想提醒我们什么?”

    池小池说:“不管是什么情况,现在得做一件事。”

    他说:“写折子。”

    娄影接:“去镇南关。”

    池小池冲娄影飞扬地一挑眉,扬声唤:“阿陵!阿书!”

    “镇南关?”

    在外间小睡的阿书被唤入内后,

    本是昏昏沉沉的,乍一听到此事,登时精神了不少:“可是将军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池小池说:“逍遥日子过上一两月还有滋味,成日这般浪荡,我也倦了。今天夜得一梦,

    醒来甚是惦念父亲,

    便想去镇南关陪一陪父亲,

    尽一尽孝道。”

    听闻没有战事,

    阿书似是放下了心来,

    叹了一声:“公子,您怎又提这事?上次从镇南关回来,您一身是伤,腿上的伤将养许久才没落下症来,瞧着就怕人。阿书就盼着边疆万年平安,

    您能天天在家,少做些舞刀弄枪的事情,

    早日聘个少夫人,

    开枝散叶……”

    阿书唠叨得池小池烧心。

    “好啦好啦,

    我晓得我是咱们时家村里唯一的希望。”池小池托腮笑道,“烦请阿书大人为我磨墨,明日一早我好递折子上去。”

    阿书:“……”唉。

    “怎么是你值夜。”池小池随口问,“阿陵呢?”

    阿书走到书桌前,取了墨锭,往墨砚里斟了清水,磨了一砚墨后,又取来空折子,在一边侍立:“按规矩,我在宵禁前就返了府。阿陵上半夜一直在,我看他困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了,便叫他先歇下,下半夜我来伺候公子便是。”

    池小池道:“你不必在这里等候,关于奏折一事,我得与公子师好好商讨一番。”

    阿书应了一声,来到床畔,将公子师扶下床。

    池小池摊开折子,在他背后询问:“阿书,你妹妹如何了?”

    阿书像是在想自己的心事,闻言愣了片刻,方才笑道:“托公子的福,阿清一切安好。最近长高不少,针线活也比一月前有进益多了。她一直说想依照南疆传统,为公子做一件福衣,穿在身上,能刀枪不入。我还笑她呢,她与我都是幼年入关,饮中原之水,食中原之黍,连南疆人都没见过几个,何必按南疆那套行事……”

    池小池说:“她有心了。”

    “公子怎么这样客气。”阿书扶娄影在轮椅上坐定,“当年,阿清与祖父祖母均得了时疫,若不是公子施以援手,阿清现在哪里还有命在。阿书感念公子恩德,这条命都是公子的,公子想要,可随时拿去。”

    “去去去,我要你的命作甚。”池小池道,“唠唠叨叨的,年纪不大,活像个小老头。”

    小老头阿书有点羞赧地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旋即掩门而去。

    门扉合上,李邺书在门前呵手踱了两圈,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向院外走去,低声对守在院外的两仆吩咐一番,回了自己的小屋。

    时家善待下人,凡是内院之仆,大多有独屋居住。

    他换上一身偏厚的外裳,匆匆打扮妥当后,又打开床下箱箧,取了一只木盒,打开看看,里面尽是一沓沓的银票,看起来数目不菲。

    他用一把小锁锁住盒子,行到门口,又驻足片刻,折返回来,从箱中又取出另一个小盒子,连看也没来得及看,伏在一侧桌案上,就着砚中残墨写了几行遒劲漂亮的字,将纸叠了三叠,塞到小盒子里,一并锁好,又拿了将军府的腰牌,去向了将军府后门。

    守后门的黄叔打着哈欠为他开门:“阿书,去哪里?”

    李邺书低着头,抱着一大一小两只木盒,怕冷似的跺了两下脚:“公子叫我去办件事。”

    李邺书是少将军亲信,为人又忠厚乖巧,黄叔不疑有他,便放了他出门去,还不忘提醒:“宵禁,别忘了带腰牌。我给你留着门,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邺书抬头看了看天色,答:“四更前。”

    言罢,他抱着盒子,消失在了夜色间。

    阿书一走,池小池便转头去请教:“先生,奏折怎么写?”

    说到底,池小池只是高中肄业而已,入党申请都没写过。

    辘辘的轮椅摇声自床边而来。

    池小池立刻面对桌子,把奏折推到一边,等着他家先生亲自上阵,传道授业解惑。

    灯影下,一张虎皮大氅张开,温柔地把池小池自后圈住,像是网住一条鱼。

    一只略冷的手执住了他的右手,引导他把奏折推回眼前,又引导他握住毛笔。

    娄影在他耳边道:“我一直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本来还在想事情的池小池被握得什么想法都没了,一时间满脑子都是红烧鲤鱼和清蒸鲈鱼哪个好吃。

    娄影引导他写下标题,署名,并问他:“这样握着,会难受吗?”

    池小池摇头。

    “不会想吐?”

    池小池摇头。

    娄影右手顶格写着对皇上的敬语,左手则轻轻搭上了他的脉搏:“脸色还好,就是心跳有点快。”

    他一边做正事,一边感叹:“以前可以实时监测到,现在只能摸一摸了。”

    说着,他夸了池小池一句:“真乖。”

    发现池小池有点呼吸不过来,娄影便不再逗弄他,只是满心想着,怎么这么可爱。

    他一手压住池小池的脉搏,另一手,墨字从笔端潺潺流出,颇为潇洒如意,正是时停云往日的字迹。

    模仿对他来说并不很难,他看过几眼就学会了。

    奏折写得很简练,理由也找得很光明正大,直言时停云不愿虚度光阴,纨绔度日,愿去军中历练,报效君主,尽时家人之责。

    原主的梦倘若为真,那么时家灾变,便自鸩杀而始。

    重活一世,他们至少得守在时父身侧,保全时父的性命。

    池小池冷静下来后,审视着纸上字迹,见他竟在奏章中提及了自己,不由诧异:“你也要去?”

    娄影将下巴轻抵在池小池肩膀,认真注视着落笔处:“我得看着你。”

    “边境苦得很。”池小池动了动身体,想要叫他看着自己好好考虑一番,“再说,世界线也不清楚,谁知道任务对象是内鬼,还是其他什么人。你留在望城,还能帮我守住大后方。”

    “不必。”娄影不动声色,“世界线我们会拿到的。”

    池小池:“先生有回去的办法?”

    娄影说:“没有。”

    “那……”

    “山不过来,我也过不去。”娄影笃定道,“但有人会想办法的。不用急。”

    这封奏折递上去的当日下午,皇上便传了旨意来,令时停云入宫,在御书房相见。

    注意到皇上唤了几名皇子前来,池小池心里便有了三分数,面色不改,心中则微微皱起了眉。

    “……镇南关?”将时停云奏请之事听了个大概,尚不知情的严元昭脸色微变,“可是有什么战事?”

    皇上道:“非也。是停云自请前往边关。时卿常年在外,停云心系父亲,心念家国,纯忠纯孝,令人动容啊。”

    几名皇子两两对视,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有的低头默然,有的神情闪烁。

    去军中历练,乃是无上荣光,皇上还是皇子时,也曾在边疆安定的太平时期去过北府军效力两年,一来立下了不小的战功,二来也可了解边关战士疾苦,三来面上有了荣光,今日皇上特召众皇子前来,其意昭昭。

    严元昭略有踌躇,细思一番,正欲踏步出列:“儿臣……”

    身后严元衡一步跨出,平静拱手道:“父王,儿臣愿往。”

    严元昭步伐一僵,站稳了脚跟,笑道:“十三弟既然愿往,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说罢,严元昭回过头去,对严元衡轻佻地一眨眼。

    严元衡却还是那副规规矩矩、白雪青松的模样,身姿宛如一把由雪擦过的刺刀。

    严元昭讨了个没趣,转过头来,瞄了一眼时停云。

    ……一会儿别走,六爷要听你解释。

    皇上见严元衡自愿前往,龙心甚悦,赏了时小将军一把宝剑,并令严元衡好生整顿收拾,半月后便出发。

    池小池口上谢恩,心里却并不轻松。

    这正是池小池担忧的。

    如果昨夜怪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谁知道时将军何时会被鸩杀?

    此事迫在眉睫,但若自己不经皇上准许便私自前往镇南关,以时家的地位,又难免会引起一番议论,于时家清誉有损。

    现在对方的局或许已经展开,若想不落入彀中,一则需要情报,二则需要主动出击。

    想要获得情报,并不简单。

    时家为免引起非议,颇为洁身自好,甚少沾染朝堂中事,更别提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京中情报网寥寥,因此若要窥见事件全貌,归根到底还是需要世界线。

    好在,池小池从不会指望运气,世界线有了最好,没有的话,去寻找另一条出路便是。

    如果主动出击,该先从谁的身上下手呢?

    是昨夜私自出门的李邺书,说是回房休息、实际并不在房中的褚子陵,抱持私欲与原主交好的严元昭,还是主动请缨、愿赴边关的严元衡?

    主神空间内。

    089坐在023的办公室内,光脑淡蓝色的光纹投射在二人的白衬衫上,荡出一圈圈海水似的波纹。

    089第七次发出对接信号,仍是显示对接失败。

    023问他:“还是没联系上61?”

    089放下通讯器,痛心道:“是啊。爸爸很难过,他也只有在要生活费的时候会联系我。”

    023对他的戏多早已是见怪不怪,低头咔哒咔哒按着游戏机按键,道:“是信号不好吧。再说,61在做任务,你非拉着他和你一起不务正业?”

    089谴责:“你也不管管他。”

    023:“我管他干什么?”

    089叹道:“也是。儿大不由娘啊。”

    023面无表情,头也不抬,一脚把他的滑轮椅蹬了出去。

    089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光溜溜的脚腕,两把滑轮椅一起滑了出去,砰砰两声撞在墙上,双双翻车。

    023挣扎起身,发现自己玩了3000多分的鸟一头撞在了墙上,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Game

    Over”。

    023气得不行,对089抬脚就踹,089耐心地抓住他的小腿,一托他的背,把他面朝自己抱进怀里,放在了办公桌上:“好了好了,赔你赔你。”

    023拿桌上的书扔他:“你哄谁呢?”

    089:“我替你十次夜班,怎么样?”

    023呸了一声:“想都别想,你要是用光脑下GV,一晚上能下几百个G,便宜死你了,想得美。”

    089说:“那我给你打回来?”

    023把游戏机扔给他:“3217分。打不回来你今天别出这个门。”

    089哎了一声,拿起游戏机,操纵着小鸟轻巧地上下移动。

    023让他守在这里打游戏,自己出了门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凶巴巴道:“晚上想吃什么?”

    089忙道:“咖喱。”

    023嘀咕了一句:“美得你。咖喱。”

    说罢,他合上门,朝超市走去。

    独身一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089一边哼歌,一边打游戏,一边想着心事。

    上次,061回空间里时,显然已经动用了自己交给他的护身符。

    当时他就怀疑,“须臾之间”那位对61动过了手脚,下过了绊子,但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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