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84章

    直到宴金华也不理他,年幼的小鲛人才慢慢意识到,朋友,家人,他一个都没有了。

    好在宴金华并不是彻底将他弃之不管,总会带些可口的灵果来给他吃。

    但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爱逗弄小鲛人了,好像已经对他丧失了兴趣似的。

    小鲛人趴在礁石上,苦恼地想,怎么不来捉我了呢。

    过了几日,宴金华又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很是疼惜的模样。

    小鲛人在水里慢吞吞游了一圈,发现宴金华根本看也不看自己,只抱着那只黑猫梳毛逗哄。

    他又游了一大圈,故意用尾巴把水面拍得啪啪作响,水花飞溅。

    宴金华抱着小黑猫亲了一口,小黑猫满不情愿地尖声喵了一声,挥爪便挠。

    宴金华轻松躲过,半丝都不介意,把小黑猫高高举起,笑眯眯地叫它的名字:“傻猫,咬我啊,来咬我。”

    小黑猫气鼓鼓地喵喵叫了几声,就任凭宴金华怎么逗也不肯理他了。

    宴金华又玩过头了,正煞费苦心地逗着小黑猫再开口,小鲛人便鼓足了勇气,游到灵泉边,张开嘴,小小声地:“……喵。”

    宴金华发现声音来源后,一怔。

    他问:“你在叫?”

    小鲛人想为自己找个家,想讨宴金华喜欢,于是他抬头望着宴金华:“喵喵喵。”

    宴金华把小黑猫放在一边,来到泉边,动手捏捏他的脸,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宴金华手劲儿不小,小鲛人被捏得脸红了,但还是乖乖不动,只有略尖的耳朵小动物似的轻轻抽动。

    并不是哑巴的小鲛人,从此开始叫宴金华“宴大哥”。

    他生性疏离,很少说话,但鲛人血统让他讲话声音很是悦耳,每一声“大哥”都清清亮亮的,能叫到人的心里去。

    他知道宴金华有自己的事情,知道他喜欢走南闯北四处玩耍,所以他乖乖等在渔光潭中,按照宴金华给自己的秘籍修炼,并等待他回来。

    他本不算什么妖物,气根纯净,天赋异禀,再加上日日受渔光潭灵气滋润,他一日日成长起来,且努力试图分化出双腿。

    他不想只做一个小宠物,他想自己要赶快成长起来,长到能保护他的宴大哥。

    恩必报,仇必偿,这是鲛族的祖训。

    可在他努力修炼时,渔光潭附近却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条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小黑蛇。

    和小鲛人一样,它也是在重伤之际,被他家宴大哥捡回来的。

    初见它时,小鲛人被它的美貌惊艳了一下。

    它约有半尺长,身段细细的,生着密密叠叠的黑鳞,在日光下散射着五彩斑斓的微光。

    小鲛人见过海蛇,也生得相当绮艳美丽,但也没有一条能像它这般漂亮。

    ……只是它实在有些可恶。

    自从发现小鲛人后,小黑蛇便日日来这里找他玩。

    小黑蛇爬到岸边:“喂,小鱼。”

    小鲛人睁眼:“何事?”

    宴金华怕小鲛人闷,便搬了许多书来给他读,因此养就了小鲛人一股清清冷冷的文士调调。

    总而言之,是一只彬彬有礼的鱼。

    小黑蛇说:“出来,陪我玩。”

    小鲛人说:“抱歉,我还要修炼。”

    小黑蛇:“修炼多没意思。出来,陪我,我去偷了那山主老儿的酒。那可是上好的美酒,号称千金醉的。我还惦记着你,够大方吧。”

    小鲛人不理他,闭了眼睛,潜心诵诀。

    小黑蛇嘿了一声,顺着水游过来,软缠在小鲛人手臂上,拿额头轻轻抵住小鲛人下巴,逼他把下巴微微抬高。

    这是它从前辈那里学来的魅惑之术,左右闲来无事,他便用在了小鲛人身上:“陪我。”

    小鲛人闭目,单手结了个剑诀,神色清冷:“胡闹。”

    小黑蛇:“……”

    小黑蛇倒是个脸皮结实的,生平第一次使用魅术便吃了瘪,反而更爱往小鲛人这里跑了。

    小鲛人适应环境后,便少再像以往一样撒娇,时时把自己当大人来要求。

    在他17岁时,他已学会压抑自己身上的鲛人气息,并能化出双腿,上岸行走。

    小黑蛇仗着天赋,尽管并不多么勤奋刻苦,却也早早成功化出身形来。

    17岁少年模样的小黑蛇叼着根不知从哪儿偷来的烟管,将山谷间随处可觅的霓霞草塞入烟斗内,引阴火点燃,深吸一口,没骨头似的倚在新冒芽的柳树边:“小鱼,你能上岸啦。跟我走吧。”

    小鲛人:“去哪里?”

    小黑蛇:“你不觉得待在这里怪没意思的吗?”

    小鲛人皱了皱眉:“是宴大哥把我们救回,我们该晓得知恩图报才是。”

    小黑蛇笑了一声:“怎么?被他救过一次,就算卖给他了?”

    小鲛人知道自己同小黑蛇非是同路之人,便温和道:“这是恩情,理应报偿,何谈买卖。”

    小黑蛇哼了一声:“迂腐。”

    他从怀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抛到小鲛人怀里。

    黑绳上缀着一枚雪白雪白的小蛇牙,看上去做得很精致。

    “为了庆祝你出娘胎这么久总算学会走路,我准备了礼物。”小黑蛇抱臂道,“拔下来很痛,给我好好珍惜。”

    小鲛人一笑,把自己尾鳞所制的手串递给他,道:“多谢。”

    他早知小黑蛇野性难驯,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果然,不久之后,小黑蛇便在山中消失了。

    宴金华回来,寻遍渔光潭也不见小黑蛇,问及小鲛人黑蛇去向,小鲛人也据实回答不知。

    宴金华扼腕叹息,嘟嘟囔囔的:“哎呀,可惜可惜,少了一个小弟。”

    丢失小黑蛇一事,着实让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但不多时他便打起了精神,转问小鲛人:“哎,想做我的小徒弟吗。”

    三十年一遇的静虚剑会,即将在三月后召开。

    静虚剑会,是静虚山招揽选拔新弟子的仪式,也是面向山中所有弟子的试练。

    静虚峰不止一座山头,所属山川连绵不绝,其间埋有一古剑,无名,号曰石中剑,与一千年奇石共生,只留一段剑柄在内,据传是静虚峰初代山主道侣随身佩剑,其间有灵,兼有初代山主设下的大阵翼护。

    守山的七层大阵奥妙无穷,每一层都危机重重,深入越甚者,成绩评定越高;若能抵达石中剑旁,那便是妥妥的优胜;倘使得机缘眷顾,能拔出石中剑,叫石中剑认主,那便是被钦定的下任山主。

    但这也不过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罢了。

    毕竟千百年来,无一人能真正拔出石中剑,即使是当代山主赤云子也不成。

    宴金华有意通过静虚剑会,让小鲛人过了明路,正式成为他的小徒弟。

    这正是小鲛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非常希望能帮到宴金华,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极重要的机会。

    剑会那日,小鲛人被宴金华打扮得平凡无奇,尽量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仍是紧张,抬手抓住他家宴大哥的衣袖,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宴金华轻佻地笑话他:“这么怕呀。那可得离我近点儿,别被什么猫三狗四的人拐跑了。”

    小鲛人:“……不会。”说话间,腿又抖了抖。

    他不自觉地再次抬头看宴金华,试图从他的宴大哥身上得到鼓舞和力量。

    有师弟注意到宴金华身边的小鲛人,取笑道:“宴师兄,剑会还未开始,你就选中徒弟了?”

    宴金华笑道:“怎样,不可以吗?”

    师弟一挑唇角,话中带刺:“只是莫要也挑到一个伤仲永便是。”

    闻言,小鲛人牵住宴金华衣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剑会开始后,已悄悄练习了许久剑法的小鲛人,出手便击倒了两个修仙世家送来的子弟,一时引得众人惊艳赞叹不已。

    但他毕竟只在后山独自练习,唯一的长期玩伴小黑蛇又太过惫懒,导致他进攻有余,防守却不足,一时不察,被人自后击中大穴,昏死过去。

    待小鲛人醒来,他正趴在宴金华背上,随他一道穿过缭绕的薄雾,一步步向前走去。

    小鲛人一清醒便惦记起战况来:“宴大哥,如何了?”剑拿到了吗?

    宴金华回过半张脸来,他的脸上被剑气划了一道血痕,在他白净清秀的面庞上略显得有些狰狞。

    但他却是笑着的,扬了扬右手。

    小鲛人定睛望去,只见他掌中握着一柄一看便堪称神器的宝剑。

    那剑剑柄乃古玉之质,剑身却宛如新铸,通身流光,宛如水照涟漪,不是那传说中的石中剑又是什么?

    小鲛人欣喜若狂,比自己得了剑还喜悦上千万分。

    他有些放纵地将耳朵贴到宴金华后背上,想,我若是再强大些,能再多帮些宴大哥一些,那就好了。

    忽的,他似是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第三人的声音。

    鲛人耳朵向来敏锐,他觉得那声音有些奇怪,腔调一板一眼的,但他举目四望,却不知是谁在说话,便替他的宴大哥担心了一路,生怕有人横空跳出,来抢夺宴金华的宝剑。

    宴金华成功取得石中剑一事,可谓震惊四海。

    他的灵根在同龄人中早已算不得卓绝出色,还懒散放纵了这么多年,石中剑何以会认他作主?

    但具体缘由如何已不可考。隐于石中剑里的千年剑意早已融入他体内,使得他灵根如同枯木逢春,接连破除修炼桎梏,竟一路冲至元婴六阶,甚至已超越了赤云子,成为了当今仙道年轻一辈最有希望修炼得道、飞升登仙的第一人。

    众人只能说,旁人无需觊觎,机缘如此,非是人人都能求得来的。

    至于获胜的缘由,宴金华对旁人三缄其口,对小鲛人却不避讳,取了一颗宝珠来给小鲛人看。

    那是一颗极美的定海宝珠,集蕴天、地、海之灵,只是捧在掌心,便觉精纯的灵力如水雾般弥散入体内。

    宴金华说,这是他在外面游玩时捡到的,可随意换位移形,他就是靠这宝珠,直接破除七层大阵,来到石中剑附近的。

    小鲛人第一反应是,这岂不是弄虚作假。

    但很快,他便释怀了许多。

    宴大哥爱四处玩闹,却偏偏得了这宝珠,看来,宴金华命里就该得到这把剑,无需旁人再加以置喙。

    自静虚剑会后,宴金华便收了小鲛人为徒。

    既是要过明路,小鲛人过去的小名便不能再用。他们家那一支鲛人以段为族姓,但父母尚未来得及为小鲛人取名便去世了。

    收徒那日,宴金华抚着小鲛人被长发带束起的乌发,道:“你无父无母,我身为你的师父,有为你赐名之责。从今日起,你便叫段书绝,可好?”

    ……段书绝。

    宴金华把这个名字念得顺嘴无比,好像这个名字早在他心中过过百遍千遍,就应该属于小鲛人似的。

    小鲛人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宴大哥。

    宴金华压低声音询问他的意见:“这个名字我想了好久。喜不喜欢?”

    向来清冷的段书绝眉眼轻轻一弯,双手交叠,深深一拜:“段书绝,谢过师父。”

    自从成了宴金华的徒弟,段书绝便愈加勤勉。

    然而不知是否是鲛人体质限制,他的修炼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困难,哪怕宴金华拿天材地宝成日养着他,想要寸进也是艰难万分,其发展势头,甚至远不如当年成日里玩闹的宴金华。

    外面已有流言,说静虚峰未来山主的徒弟恐是个不堪大用的废材。

    亦有人反驳,废材又如何,宴金华当年不也是众人眼中的仲永?然而一夕得机缘眷顾,便是一步登天。

    这种言论自也是有人嗤之以鼻:机缘不是白菜,若是人人易得,又叫什么机缘?

    段书绝把纷纭的议论听入了耳,也听入了心。

    他只想着一心为师父好,为他的宴大哥好,若是别人骂他,他可能还不会介意,但骂到宴金华,他便受不住。

    就像看到师父每每摇着羽扇、与那些女弟子说闲话时一样,段书绝的心会扎着似的难受。

    他向来擅忍,即便难受,也不会轻易同师父言说,只暗自延长了修炼的时间和强度,甚至数度练至晕厥,被宴金华发现后,就抱他到灵池休养,助他平衡体内乱窜的灵气。

    段书绝从精疲力竭中醒来时,总能看到宴金华在自己身边坐着,双脚浸在池中,手上翻着本不正经的话本。

    瞧见段书绝醒了,宴金华便大咧咧地挥手道:“我泡个脚,你随意。”

    段书绝伏在岸边,拿尾巴小心翼翼地去够宴金华的脚踝,悄悄缠住一圈,才问:“师父在看什么?”

    宴金华面不改色地把画着各色小人儿的书翻过一页,随口撒谎道:“高深的剑法。你现在的水平还看不懂,等哪日你进益了,我便把这些倾囊相授于你。”

    段书绝便信了。

    四载光阴流水而去,段书绝成了蓝衣白衫的清隽青年,背负一剑,已是卓尔端方的君子风范。

    他的剑法已臻于炉火纯青之境,只可惜灵力不足,迟迟不能将剑法威力发挥至最大,就连金丹也未能结下。

    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成熟的鲛人了,可以去看看那些“高深的剑法”了。

    于是,宴金华再来到渔光潭时,看到的便是连外衣都未来得及除下、便蜷在潭水中颤抖着念静心诀的段书绝。

    段书绝两颊透红,眼角泛光,念一段便要咬牙隐忍一段,双股颤颤,一会儿化作鱼尾,不住挺动,一会儿又化作紧并的双腿,难耐地磋磨。

    ……鲛人未曾通晓人事时,冷心冷情,绝无杂念。

    然而一旦诱发情动,便是天雷勾动地火,每隔一段时日便要狠狠发作一番,非要大大纾解一番不可。

    宴金华见状,略感惊讶,走近一瞧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变了几变,看样子想转身离去,但犹豫了片刻,不但折返回来,还一步步朝段书绝欺近。

    段书绝咬着牙一口口抽着冷气:“师父,你快走,我……徒儿……”

    宴金华反倒解下衣衫,放任其顺水而去:“我走了,你要怎么办?”

    宴金华从正面抱住了段书绝,手指顺着他的脊骨滑下,在段书绝后背划下一串让人头皮发麻的电光火花,含笑道:“听师父的。……把那里的鳞片打开。”

    宴金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因此段书绝疼得不住用气声呜咽,却始终隐忍,没唤出一声疼来。

    他的恩人,他的师父,他的……

    这种背德的羞耻与快意,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情动至深处,一滴眼泪自段书绝眼角滑落,他抓住宴金华衣袖,低唤:“宴大哥——”

    眼泪落水,即化为莹白温润的鲛珠,沉入泉底。

    段书绝脸上泪痕犹存,为自己在那“剑谱”后竟满心肖想着师父而感到羞耻,更因这梦想成真而感到不可置信。

    他哑声道:“师父,我心中有你。”

    宴金华抱住他被冰水浸湿的头发,细细理着:“师父也喜欢你。”

    宴金华的喜欢,他从来不敢奢求。

    但一旦得到,段书绝便想要更多。

    鲛人也会这般贪得无厌吗?

    向来自律守己的段书绝一边自暴自弃,一边又暗自心甜意暖。

    他发现,自从二人有了鱼水之情后,宴金华来渔光潭的时间更多了,虽然多数时间都是搂着他欢好,但也会坐下来看他练剑。

    对于不务正业的宴金华来说,这实在是难得的恩赐。

    段书绝是个讲究公平和礼尚往来的人,宴金华不喜欢枯燥的练剑,都能收心陪伴他,他也不能枯守在此处,该陪他出外游历才是。

    于是,他们二人结伴而出,去巴蜀一带游玩去也。

    谁想,到了巴蜀时,段书绝竟意外遇见了熟人。

    有人说,一黑蛇妖在巴蜀一带横行,为非作歹,名唤叶既明。附近的修仙派门都拿他无可奈何,他霸占一处风光最盛的山头,时常下山捉人,却也不拿来果腹,往往逗弄一阵儿后,便又将骇得面如土色、肝胆俱裂的人好端端送下山来,着实可恶。

    听了这描述,段书绝便隐隐觉得,这妖物他或许认识。

    他与宴金华一道上了山,叩响了山门。

    宝座上倚靠的,可不是那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小黑蛇?

    他早已长成俊美又邪气的青年,一袭埋着暗金色蛇纹的华丽黑袍衬出他修长的身段,手里还是夹着烟管,左眼下方有一片黑色的卍字蛇鳞纹,与他淡金的眼瞳相衬,甚是美观。

    二人皆是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小黑蛇看也未看宴金华,单手支颐,打量着段书绝:“小鱼,你功力退步了啊。”

    “……段书绝。”段书绝温和有礼地报出了自己现在的名字,又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没退鳞?”

    “你才没退鳞!”小黑蛇叶既明唾了他一口,往蛇鳞处点了两下,“好看!你懂不懂得欣赏?”

    段书绝含笑道:“是,颇为赏心悦目。”

    叶既明盯着他说话时微动的耳尖,以及翘起一点点的唇角,看得有点痴。

    宴金华看这二人一来一往,聊得好不热络,便主动插话:“小黑蛇,你还记得我吗?”

    叶既明正同小鱼聊得开心,不意被人打断,便拿眼角冷冷一扫来人:“你是哪根葱?”

    宴金华:“……”

    宴金华下山时,脸色并不算好。

    段书绝替叶既明说了一会儿好话,宴金华方才气鼓鼓道:“蛇这种东西当真是养不熟!”

    段书绝哭笑不得。

    宴金华就是这样,性情多变,偶尔待人温柔体贴,有时偏又孩子气得紧,在与他欢好时多有恶作剧之举,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名字,并要完整地道,“我是段书绝,我爱宴金华”。

    段书绝本性保守,说不出“爱”字,无奈身和心被一道拿捏在宴金华手里,他只能认了,脸红红地跟他学舌,说爱,说喜欢。

    宴金华虽说是大哥和师父,但成年后,反倒是段书绝更照顾宴金华,满足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

    段书绝并不奢求很多了,他只希望一切如常便好。

    然而,世事却总不如人心所愿。

    宴金华体内灵气远超段书绝,而在双修的作用之下,段书绝的灵力也随之水涨船高,不出两年,便已突破金丹境界。

    但不知是谁向赤云子捅破,说段书绝金丹大成之时,天边未有彤云集聚,反倒乌云密布,疑心段书绝并非正道之人。

    于是,段书绝身为“妖物”一事愈传愈凶,渐渐的,山中人人俱传,流言蜚语终究传到了现任山主赤云子耳中。

    要知道,宴金华将来是得继承静虚峰之人,他的首徒怎可是一个妖物?

    并不知晓段书绝自幼生活在仙山灵泉、身上断无一丝邪气的弟子们包围上来,封锁了渔光潭,要求宴金华交出妖物,给大家一个说法。

    宴金华将段书绝护于炼丹阁内,令他千万不可轻易出门。

    段书绝倒还冷静:“师父,没事,我问心无愧,愿接受太师父盘问。”

    宴金华说:“他们正在气头上,怎容得下你为自己申辩?莫要擅动,乖乖坐好,烧好这一炉丹,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宴金华步出炼丹阁,并信手在炼丹阁外加诸了一层封印。

    段书绝面朝向丹炉,将火燃旺,耳朵却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惜有封印,屋内不很能听清阁外发生了何事,唯有赤云子的怒声指责依稀可辨:“他隐匿身份一事,你可知晓?”

    不知道宴金华说了些什么,赤云子怒道:“多年隐匿不发,若是妖道故意混入,该当如何?你这师父是怎样当的?”

    宴金华又讷讷地说了些什么,赤云子怒气方平:“你既这般说,我便等着你说的交代!”

    少顷,大门再开,宴金华大步走入,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段书绝起身询问:“师父,如何了?”

    他当真怕自己拖累了宴金华,他明明有着无限光明的前途,是将来的静虚峰之主,是……

    不等他想完,宴金华便快步走上来,一把抱住段书绝,亲吻了一下他的耳尖。

    段书绝脸颊一红。

    正是因为这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他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身后有股异样的热浪扑来。

    ——熊熊燃烧的八卦丹炉,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一面死门。

    段书绝被推入丹炉的瞬间,死门关闭,他被彻底封死在环伺的火舌之间。

    ……他刚才,还往丹炉内加添了几把灵木。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段书绝瞠目结舌许久,方觉烈火焚身,剧痛难当,但他却是一声也叫不出来了。

    因为他听到了宴金华振臂高呼的声音:“各位弟子,我并不知孽徒段书绝乃狼妖!此物有意欺瞒于我,潜入山内,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我犯有失察之罪,已亲手诛杀孽徒,望请师父惩处,以儆效尤,也让众弟子以我为鉴,莫要再轻信他人!”

    狼妖?什么狼妖?

    ……为何?

    为何啊?

    宴大哥,师父,是你带我入山,是你将我养于渔光潭,你分明知道我是……

    无数问题乍然涌入段书绝脑海。

    只那一瞬,他意识到了许多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可疑点。

    自己与父母栖居之地向来隐秘,为何会被人发现?

    为何自己会闯入一张生满倒刺的渔网?他虽是慌张,却仍有保有起码的谨慎,那时,他明明有很仔细地观察四周……

    为何宴金华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为何宴金华会将重伤的他捞起,毫无芥蒂地带回山中,豢养多年,却从不让他为人所知?

    是怕他身份暴露,惹来非议吗?

    那为何他又在自己成年后,提出要让自己参与静虚剑会?

    为何向来不务正业的宴金华会在剑会中一举夺魁,拔得头筹?

    为何自己成年后,修炼进度大幅减缓,几乎成了半个废物?

    为何他可以睡自己睡得毫无芥蒂,杀也能杀得毫无愧心?

    这些问题,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怪音打断。

    发育成熟的鲛人耳本就敏锐异常,尤其在濒死前夕,更见敏锐。

    他听到了一个一板一眼的声音。

    ……这声音他曾听过的。

    就在宴金华拔取石中剑之后,他在薄雾中曾听到过。

    只是没有这次这般清晰。

    “滴,恭喜宿主宴金华!主线进度完成100%,达成成就‘气运掠夺者’、‘疯狂收藏家’。物品盘点:获得原《鲛人仙君》中‘气运之子’段书绝所属石中剑x1,定海宝珠x1,鲛人泪x10,君山剑谱x1,湘水神木x1,及段书绝躯体所炼长生鲛丹x1。……请问,是否接受传送?”

    这也是段书绝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他身形晃了晃,没入烈火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白衣焚尽,丹心摧折。

    一滴眼泪自眼角滑下,没入乌发间,在熊熊火焰间,滚落一颗被烧焦半边的鲛人泪。

    第154章

    系统VS系统(四)

    段书绝,《鲛人仙君》男主角,

    被穿书者宴金华成功夺尽气运,

    陷害为妖,

    炼为鲛丹,身死魄消。

    而宴金华认为,自己好不容易得道成仙,

    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当然要在这里多过几年逍遥日子才够本。

    数日后,一名黑衣青年来至峰下,

    称是段书绝故交,欲乞骨返乡,望请成全。

    听过回禀之人描述,宴金华怎猜不到来者是谁,

    冷笑一声,托人传话下去:“既是求尸,

    总要拿出些诚意来才好。”

    他知道故事情节发展,也知道这条“黑蛇”实则为虺,

    500年成蛟,

    再500年便能成龙,

    因此他和对待段书绝一样,巧施妙计,设下陷阱,

    将他重伤,

    带回山中豢养,

    指望有朝一日,有条龙鞍前马后地做小弟,岂不美哉?

    谁想蛇果真是养不熟的玩意儿,吃了他的仙果,饮了他的灵泉,打下了不知比其他虺蛇深厚几许的功力,却不告而别,再见时还佯装不识,着实可恶。

    他身为主角,总该给这条蛇一些教训才是。

    很快,山下有了回复:“你要什么诚意?”

    他回道:“你晓得什么是磕长头吗?”

    所谓磕长头,是至诚的藏传佛教信仰者的礼佛方式。

    宴金华要求,叶既明自山脚出发,三步一叩,每叩必是等身长头,必是五体投地。

    每遇河流,也需得在岸边磕足与河流等宽的头,方能涉水而过。

    宴金华的理由倒也充分:段书绝欺瞒师门,忘恩负义,于静虚峰有亏,是静虚峰罪人,叶既明既是他至交,若是轻轻松松就能带他走,那他身为未来静虚峰之主,对静虚峰众人又要如何交代?

    叶既明没有再托人传话回来,一振袍袖,撩起袍底,俯身便拜。

    静虚峰主峰,需得越过三峰,才能抵达正门。

    叶既明一言不发,历时半月,拜过三山,抵达正门。

    赤云子也听说了此事。

    他只知叶既明为虺,有望修成正道,看他叩拜上山之举,又委实是个讲情重义的,便把宴金华叫去,让他把段书绝的骨殖给他。

    宴金华满口答应,心中暗笑。

    段书绝哪里还有骨殖在,全随着一炉烈火归为飞灰了。

    叶既明拜也是白拜,到时候叫他空欢喜一场便是。

    半月后,叶既明抵达山门,宴金华请他入山,进入炼丹阁,大模大样地展示给他看,并遗憾道,八卦炉火太旺,他心心念念的小鱼早已灰飞烟灭。

    叶既明面色如常,在炼丹阁中转过一圈,便告辞下山。

    叶既明没有腾云而去,而是徒步下山。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过往,手上一圈圈转着段书绝赠给他的鱼鳞串。

    他记得,当年自己拿到这鱼鳞串时还颇嫌弃了一阵:“这是什么?不会是你没事儿干搓下来的吧?”

    段书绝也不笑他无礼,他脾性向来这般温良:“不喜欢?”

    叶既明哼了一声:“不喜欢。”

    “且拿着吧。”段书绝道,“以后,你可以拿它跟我换一件好东西。”

    叶既明眼睛一亮:“当真?”

    段书绝:“君子一言。”

    叶既明走了一路,掌心鲜血便滴了一路。

    ……狗屁君子,你倒是给本君好好活着啊。

    离开静虚峰范围,叶既明终是耐受不住,一口鲜血凌空喷出。

    身为龙族,爱恨皆烈。没有只喜欢一点点,只讨厌一点点这种说法。

    被他看上之人,那就是他的。

    相应的,害他永失所爱之人,便是他叶既明毕生仇敌。

    五年后,叶既明修逆天焚身之法,方成蛟身,便立即找上宴金华,以蛟火焚尽静虚峰五山,险些斩去宴金华一臂。

    他放狂言,道,静虚之祸,自我而始。

    他将静虚门徒擒来,也不杀,只囚于居所天坑之中,封其灵力。

    他不杀无辜之人,小鱼被围杀,是众人不知他身份;况且,他没道理滥开杀戒,蠢到引天下道门与自己为敌。

    五年前,他为求得小鱼尸身,可忍辱负重;五年后,他为给小鱼报仇,也能强忍杀意。

    他叶既明从不是莽夫。

    我捉静虚峰一人,你不理会我,那好,我便捉上成百上千,想要他们活命,便交出姓宴的。

    但宴金华始终占着大义名头,手中又握有石中剑,千年剑意,还奈何不了一条刚刚成势的蛟龙?

    宴金华暴怒,决意不给这狼心狗肺之人活路,只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明明是想收个小弟,谁想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他忍痛贡献出自己本打算用来收藏、当做战利品的鲛丹,制成了暗器,趁机重伤叶既明,并率正道,成功将其逼杀至崖边。

    宴金华看着这在原文中原本该叱咤风云的黑龙,鬓发皆乱,立于烈烈罡风中,形单影只,形容狼狈,难免心生快意。

    原书《鲛人仙君》里,这可是一尾风流恣肆的狂龙,白鲛仙君,黑蛟妖君,二人本该是一对互相欣赏、立场相反的宿敌,谁想竟能看到黑蛟为白鲛搏命的一日?

    宴金华扬声道:“黑蛟,你作恶多端,还不束手就戮?”

    叶既明仰天大笑:“姓宴的,本君不知束手二字如何写!你束吾之手,可能束我之心?”

    他早已伤疲,知晓自己此战必绝,反倒将手中沾满鲜血的鱼鳞串一甩:“你要吾命,吾便在此,但段书绝冤枉!着实冤枉!若本君所言为真,颈血三丈,请溅崖壁,血色不褪,百年不灭!”

    宴金华知晓叶既明已是强弩之末,便作不闻,挥手示意众弟子们上前。

    做老大就是有这等好处,不必亲自动手,稍动一动口便有千军万马替其效力,只是那段书绝太过愚拙,不会使用罢了。

    宴金华作高人状,负手而立,侧耳听着厮杀声,心中满是不屑。

    《鲛人仙君》是本无CP升级流,男主段书绝乃鲛人出身,十二岁时父母被妖物猎杀,双双亡故,段书绝被一闲散道者所救,得仙人赐名,得名书绝,仙人教他仁道,亦教他以直报怨,点拨过他剑术与心诀,助他化出双腿后,便翩然远去。

    段书绝得悟大道,拜请上山,静虚峰便是他的首选。

    静虚剑会,他以一骑当先之态,一路冲至七大阵内围,握上了石中剑剑柄。

    刚一握上,他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直冲颅顶,登时神明气静,脑海中隐有人语响起,为他解释了这剑的渊源。

    ……此剑乃是静虚峰创始之人的道侣佩剑,而这名道侣,竟是一名出自归墟的鲛人。

    石中剑,乃海底沉璧石锤炼打造,恰合鲛人体质,只有鲛人血滴于其上,才能拔出石中剑。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