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聂南圭也认出初挽的车牌,拿了旁边的纸巾擦擦手,便过来打了招呼。
初挽放下车玻璃,
好奇:“这一批货看着眼熟。”
聂南圭笑得意味深长:“你确实应该眼熟。”
初挽狐疑。
聂南圭这才道:“这是从你老朋友手里买的。”
初挽略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苏玉杭教授?”
聂南圭笑,
颔首:“他当年收了那批白瓷,
亏大了,一直想卖,
但又不舍得太折价,
就这么留着,最近终于涨钱了,舍得卖出来了。”
初挽听着便笑了:“给你按什么价?”
聂南圭:“一件五百块,
还行吧?”
初挽:“可以了,他也挣了。”
现在古玩水涨船高,
民国瓷都涨钱了,
苏玉杭那一批都是寻常白瓷,
不是什么好的,
竟然还能五百块钱一件。
当年王永清留给她那一大批民国高仿,
如今拿出来,
估计也能卖高价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着急卖,好东西不怕放,可以继续多放一些年头。
聂南圭:“他敝帚自珍,就这,还不太想卖。”
初挽:“他现在什么情况?”
初挽早就从京大毕业,这几年虽然和岳教授联系着,但是见了面也就谈谈考古和艺术,不至于私下谈论别人,而苏玉杭苏鸿燕什么的距离她的圈子很远了,她也没留意过,如今聂南圭提起来,便随口问问。
一时心里也想着,自己博士毕业后便出国了,当时的同门宋卫军人还不错,回头联系下一起吃个饭。
她又想起自己那表姐陈蕾,早些年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去日本留学了,估摸着现在也快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混成什么样了。
聂南圭笑道:“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据说当时和自己学生不清不楚的,名声不好,一直那么混着,最近想下海,但是没本钱,干脆把这批白瓷卖了,凑了一笔钱。”
初挽:“下海?”
聂南圭:“好像也要做古玩?”
初挽一时也是没想到:“既如此,他干脆留着这一批白瓷慢慢卖也挺好的。”
毕竟是溥仪用过的,好歹带一点历史价值,民国时的白瓷,放一放,以后总能涨,自己慢慢卖,总有好这一口的,比直接卖给聂南圭强。
关键他自己做这一行,既然要做,总得进货,眼力不好还得打眼。
以前没什么造假的,你想买明朝清朝的,打眼买了民国的,但是现在如果打眼,那就是现在工艺仿品了,不是一个概念。
聂南圭还是笑:“别人的心思我们没法猜,狗熊掰棒子,抓住这头扔那头,这种人就瞎折腾吧。”
说着,他看了眼前面:“上次经过潘经理那么一闹腾,孙二爷这名声毁得不轻,他不想做买卖了,干脆便把这块店铺也兑出去。”
初挽一听,拧眉:“该不会卖给你瓷器的那笔钱,苏玉杭拿来盘这古玩铺子?”
聂南圭颔首:“嗯,恭喜你,喜得新邻居一枚。”
初挽顿时无言以对。
也许她开始盘下孙二爷的那店铺就是错误的,现在走了一个孙二爷,又来了一个苏玉杭,这叫什么风水?
聂南圭笑着安慰:“也没什么,有对比才知道好赖,你有这样的邻居,衬得你家掌柜真是实诚,以后买卖肯定好。”
初挽苦笑:“送你行不?”
聂南圭:“可得了,我哪敢!”
初挽:“算了,随便什么邻居,我先去看看,刚才我们掌柜打电话,说有个物件得看看。”
聂南圭一听,倒是感兴趣:“什么?”
初挽:“一块玉,带血沁的,他看着是个好物件,但拿不准,让我过来瞧瞧。”
聂南圭顿时有兴致了:“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初挽笑道:“好。”
当下聂南圭和自家掌柜说了声,便径自上了初挽的车,两个人赶到初挽的古玩店,过去时候,恰好经过孙二爷那边,看上去牌匾已经卸下来了,孙二爷指挥着人搬东西,旁边和他说话的正是苏玉杭。
许久不见,昔日文绉绉的教授如今也沾了世俗气,穿着一件崭新的皮鞋,带着金表,西装也是港式的。
他和孙二爷讨价还价,想便宜要了那古玩店的摆设,比如紫檀木百宝架,还有那黄花梨圈椅八仙桌。
孙二爷自然不肯:“你打听打听这些随便一件多少钱,哪那么容易随便买!这都得是另外论钱的!”
苏玉杭:“当时咱这合同说的是送桌子啊!”
孙二爷笑了,一指旁边的老榆木桌子:“瞧见没,那也是一个有年头的,好东西,送你了。”
苏玉杭便很有些没好气:“行行行,我自己买新的行了吧!”
初挽看着这讨价还价的苏玉杭,他确实没了昔日大教授的气息,如果不是认识,乍一看真就是个混市井的孙二爷之流了。
她便想起上辈子,那苏玉杭也是有些名气的,连带着陈蕾也很有身价,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差别这么大,难道上辈子也是侥幸?
这时候,她和聂南圭下了车,那苏玉杭显然看到了,便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这是小初啊,几年不见了,发财了哈?”
初挽颔首,淡淡寒暄了一句,便问起苏鸿燕。
苏玉杭笑得一脸光彩:“她啊,结婚了,嫁给一个美国人,以后她就是美国人了。”
初挽“哦”了声,也就带着聂南圭进屋了。
进去后,杨瑞常看到初挽和聂南圭,忙上前打招呼坐下,又让旁边小伙计沏茶。
坐下来喝着茶,他说起今天遇到的,原来今天来了一对夫妻,说着一口乡下土话,手里拿着一个物件,是一大块古玉,上面还带着血沁的,雕刻成童子骑象的形状,足足五六厘米高,七八厘米长。
杨瑞常拧眉:“我看着东西像是真的,但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大一块古玉,还带着血沁,是个罕见的,如果因为拿不准就这么错过也挺可惜的,所以想着你过来拿个主意。”
聂南圭一听,神情略有些异样,蹙眉道:“你确定带着血沁?”
杨瑞常点头:“是,带血沁的,我刚打电话给钱经理,他也好奇,说这辈子他就见过两次带血沁的玉。”
钱经理现在去护国寺经营着初挽的另一家铺子,专门收东西的,不过最近他跑到河北乡下了,没在北京,不能赶过来看。
初挽点头:“那我们等等吧,等会看看物件。”
杨瑞常笑道:“正好聂先生在,也好帮我们掌掌眼。”
聂南圭捏着茶盏,笑道:“说哪儿话呢,在你们东家跟前,我哪敢拿大。”
杨瑞常:“我是听说,紫品轩才收了一件白玉瓶,那可是好物件,一条街都跟着眼馋呢。”
初挽疑惑,看向聂南圭:“嗯?什么好东西?”
聂南圭:“一件乾隆白玉龙纹瓶,我就听柜台说这回事,还没看呢,要不等回头你也过去一起掌掌眼?”
初挽笑道:“那敢情好,我也开开眼,乾隆时候的白玉龙纹瓶,也是罕见货。”
几个人就这么闲聊着,讲起最近琉璃厂上发生的各种稀罕事,谁谁收了什么好东西,谁谁见了什么好物件,初挽听着杨瑞常这么说,最近琉璃厂倒是收了不少好物件,特别是玉器,都是个顶个好,没得挑的。
初挽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要知道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以前铲子几块钱收的物件,他们只要挣钱他们就卖,他们不懂康熙乾隆,他们只知道我得挣五块,我得挣十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一个个文化水平精进了,谁也别想捡谁漏了,乡下过来摆摊的农民,破帆布口袋塞一本耿宝昌的《明清瓷器鉴定》,还得来一本赵汝珍的《古玩指南》人家一边摆摊一边用唾沫沾着翻书,把书都要翻烂了。
这年头捡漏不好捡,农民兄弟们有好东西也知道货比三家了,哪至于来了就奔你店里,直接就让你捡漏买好物件。
现在倒是好,市场上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好玉器。
这让她想起以前那名动一时荒谬至极的北魏陶俑事件。
初挽看向聂南圭,显然聂南圭也有些怀疑,两个人对视一眼后,聂南圭到底是道:“这来路正吗?”
杨瑞常皱眉:“我瞧着那几个的的确确都是农民,应该是不懂这些,听那意思就是家里没事挖出来的。”
这话说得含蓄,其实意思就是出土货,反正农民手里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事谁也没法证明,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聂南圭拇指托着下巴,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杨瑞常:“等会他们来了,你们——”
这么说着,就听到外面动静,好像是来客人了,听口音和语气是个归国华侨,外面伙计在招待。
这小伙计办事机灵,和那归侨寒暄着,那华侨先四处看了一遍,之后问有好玉吗,伙计就把店里几块玉给对方看,对方嫌弃年分浅,便不理这茬了,随意看看别的。
伙计见此,随口和对方说起瓷器,聊着瓷器又聊起玉来,聊到了前几天卖的一块高古玉,对方倒是感兴趣,详细问了问,之后摇头说:“听着可惜了,那么一块玉,你卖一万八,这价格真不高。”
他们所在的内室有一个窗户,那窗户是带机关的,从里面看外面能看清楚,但是从外面看里面却看不到,这个一般是古玩店经理坐在里面,可以观察下客人情况,然后再看人下菜碟的。
如今聂南圭和初挽看到外面情况,却见那人衣着气派,穿戴一看就是外国大品牌西装,这种人一般美金多,舍得花钱,也是他们往日的大主顾。
外面伙计顺茬和对方聊,聊高古玉,好生卖弄了一手,对方倒是有些敬佩:“你们这店铺,一看就是正经古玩店,行家!”
伙计便趁机要了对方联系方式,说如果遇到合适的,可以帮他找找,对方留的是友谊宾馆的电话号码,说最近他都住那儿。
等这归国华侨走了,聂南圭若有所思,初挽微蹙眉。
杨瑞常也跟着纳闷了:“这事儿还挺巧,太巧了。”
初挽放下茶盏,看着窗外来往人群,叹道:“是,太巧了。”
前脚有农村来的乡下人要卖一块高古玉,后脚就有一个华侨想收高古玉,还是个有钱的主儿,这不是直接给人送钱吗?
这如果是一般人,估计屁颠颠地开始搞起来,先把那块高古玉收了,回头直接倒手给归国华侨,怎么着不是挣?
杨瑞常虽然本分,但做买卖嘛,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反正搞古玩挣钱全凭眼力界凭渠道资源,倒手挣钱的事在这一行都是稀松平常的。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皱着眉头没说话。
初挽起身:“杨掌柜,我带着聂先生去里面库房看看,你守着店就是了,万一那夫妻来了,叫我们。”
当下自然连连点头,初挽便带着聂南圭过去后院,看了看这边的存货,又论起如今如今古玩圈的种种,谈话间,不知道怎么说起刀鹤兮的宝香斋来。
这宝香斋如今发展得好,听说正在申请拍卖公司的牌照,如果顺利的话,那以后也许就是中国第一家古玩拍卖公司了。
聂南圭谈着这个,突然笑叹:“说起来,我不得不佩服刀先生,他不声不响的,手底下的生意都做得很出色。”
初挽:“好像是。”
聂南圭挑眉,侧首看初挽:“你们瓷语的生意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他顿了顿,才问:“他找的你?”
初挽笑了:“不是,我找的他,我当时没钱,对欧美市场一窍不通,干脆找他合作了。”
聂南圭仿佛漫不经心地道:“这样啊。”
初挽听出他的意思,其实他还是对刀鹤兮不喜,便道:“我和他认识多年,也算很好的朋友,合作也一直很愉快。”
聂南圭听这话,笑了,没再提这一茬。
这时候,就听伙计来报,说是外面来客人了,就是之前来过的那对夫妇。
聂南圭和初挽便起身过去那边的小间,看着外面柜台上的动静。
是一对乡下夫妇,里面是农村手指旧棉袄,外面套着老式中山西装,脚踩旧手纳厚棉棒子鞋,手脚略显笨拙,女的手上有发黑的皴裂痕迹,脸上糙糙的,男的浓眉,后脑勺头发像鸡窝,仿佛万年不曾梳理过。
这两个人乍走进古玩店,略有些不知所措,带着农民初初进城的憨厚感,看上去没什么心机,也丝毫没有铲子四处游走历练出的那股机灵劲。
杨瑞常给他们倒茶,和他们说话,他们拿出来那块玉,隔着远,聂南圭初挽自然看不清楚,只隐约感觉个头不小,挺大一块玉。
杨瑞常让伙计招待他们,还给他们拿了北京点心,让他们喝着热茶,之后说请老板来看,于是借故把初挽和聂南圭请出来了。
聂南圭和初挽出来后,那夫妻俩忙站起来,一脸拘谨小心,倒仿佛斗升小民见了多大官一样。
初挽便温声道:“我能看看这块玉吗?”
那男的忙一叠声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初挽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过来,杨瑞常连忙打开朝内院的一处小窗户,又让伙计把屏风拉到了前面挡着。
古玩店偶尔来个客人或者收个什么物件,这个时候都会提防着,会关门窗,也会让伙计出去把风,免得关键时候谈价格被人看到,杀出个程咬金来,好好的坏了生意。
初挽对着那边小窗的阳光仔细看了一番,那玉是上等白玉,质地细腻,温润滋泽,透着油脂的光泽,透明度也很好。
白玉雕刻的大象憨态可掬,上面的童子手持如意,面上带笑,正和大象嬉戏,静中有动,童趣十足。
其实高古玉是汉代以前的玉,这一块应该不是,这是唐朝的。
唐朝和西域来往频繁,宫廷中遇到宴席节日都会有百戏杂乐助兴,譬如驯象驯狮等节目,所以驯狮驯象的玉器题材倒是常见。
而就在这白玉上,有一块血沁。
血沁是血红色的斑点,古代玉器殉葬,会和人体接触,玉器接触了血迹,结合在一起常年累月便化为了血沁,据说如果一块玉在血沁最充足时候出土的话,那血沁是温润光亮甚至鲜红的。
不过当然,这种非常罕见,因为古代殉葬玉器的出土本身就有很大偶尔性,谁也不可能恰恰好算准了哪个古墓里的血沁玉器到时候了可以挖了。
可是眼前这个,可真是绝了。
并不会太过光润红亮,能感觉出被土壤浸没后的凝厚感,以及凹凸不平的土咬斑痕,但是却又比一般的更为温润鲜明,关键这痕迹斑斑间,竟是无半点人工加工的痕迹。
初挽看到这个,也就明白为什么杨瑞常明明眼力足足够,却竟然也要让自己来掌眼玉器。
这件玉器,实在是真假难辨。
乍看之下,初挽几乎找不出任何伪造的痕迹,这分明就是一块世间罕见的血沁古玉,这样的古玉,世间难寻。
她看向聂南圭,显然聂南圭也对这块玉颇为意外。
彼此都是见多识广的,玉器本天成,世间什么好玉没见过,但是这种历经两千年的土壤浸没,由于诸般偶然因素而成,又在恰好的时间出土的,实在是罕见。
聂南圭蹙眉,拿了放大镜,仔细盯着那块玉研究了半晌。
初挽便明白,他显然也是觉得疑惑。
这时候,那夫妻中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了:“你们——”
他有些木讷地看着聂南圭和初挽,搓手道:“你们,你们要干嘛,到底要不要?”
那个女人有些紧张,她解释说:“这东西,刚挖出来就这样,上面就是坑坑洼洼的,那块脏,我们也想洗掉,可怎么洗都掉不了,我们也没办法!”
听这话,聂南圭和初挽对视了一眼。
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说谎,她确实是土里挖出来的,挖出来后,想卖个好价钱,她完全不懂,以至于她看到聂南圭和初挽犹豫,竟然以为聂南圭和初挽是嫌弃她那货物的“脏”。
看起来这唐朝舞狮血沁玉,确实是正经好货,几乎没任何疑点。
机会难得,如果就此错过,自然遗憾。
可如果是假的——
初挽略顿了顿,很随意地将东西放下,临走前给了杨瑞常一个手势。
意思是告诉他,看情况,如果价格尚可,收,如果价格太高,那就算了。
当下杨瑞常意会,初挽和聂南圭过去后堂茶室中。
聂南圭压低声音道:“你看出什么破绽没?”
初挽:“看不出来。”
聂南圭:“我也看不出来,没有丝毫破绽。”
初挽:“可是很奇怪,对不对?”
聂南圭:“是,虽然我也时不时有点好运气捡个漏,但是这么巧的好运气,我觉得有点过分了。”
况且,他家才捡了一件乾隆白玉瓶,怎么感觉现在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上等好玉?
初挽沉默了片刻,道:“这里面大有问题。”
这年头,造假的越来越多了,但是就她所知道的,1990年初,造假还不至于发达到这个程度。
?
第
326
章
第326章他是最懂玉的人
初挽道:“算了,
如果价格可以的话,收就收了,回头慢慢研究,
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
那自然不能要,
也怕后续麻烦。”
现在关于出土玉这一块,国家现在基本没怎么管制,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大家该买还是买,甚至现在这圈子还流行起来包老坑,
但是再过一些年,
就不好说了,管得严格了,
容易惹麻烦。
聂南圭颔首:“是。”
这么说着,
那边杨瑞常已经和对方聊起价格来了,夫妻两个要一万三,
说实话这价格真不贵,
现在古玩和国际接轨了,但凡不是国家禁止的,一些物件都可以拿到外面卖,
那价格自然下不来了。
况且这东西罕见,一般人想碰都碰不到,
一万三,
怎么着都不贵,
回头想卖,
随便翻多少倍都可以——况且现成有一个华侨要卖,
几乎可以随便卖。
显然杨瑞常也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和对方谈到具体怎么付款了。
对方要求现金,不要存折,而且要求一口气给齐全了。
他们这么说着,初挽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感觉不对。
当下忙摇铃,给了那边一个暗号,于是伙计赶紧进来了,初挽嘱咐了句,伙计忙过去,给了杨瑞常一个手势,杨瑞常见此,便话锋一转,只说钱暂时不凑手,只能分批次,一部分现金,一部分给存折。
夫妻两个脸色就不太好了,说不会用存折,只要现金。
杨瑞常何等人也,早就成精了的,一看这架势,便不再谈了,说双方都考虑考虑,对方见此,又说一部分现金也可以,或者便宜些卖都行。
这时候,初挽出面,直接给砍价到了三千元。
她望着那夫妻,淡声道:“就是这个价钱了,再多是没有,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可以拿着各处问问,琉璃厂收玉器的也不止我们一家。这物件,好是好,但一般人可能都不敢收。”
那夫妻两个犹豫了好一番,对视一眼,最后到底是别别扭扭答应了。
杨瑞常拿出三千元现金,收下了这物件。
那夫妻两个拿到钱,沾着唾沫好生数了一番,确认没问题后,才忙不迭地揣到兜里,跑了。
等杨瑞常送走了那两个人,他也是不明白,忙进来了,问起来:“初总,你看出什么问题了?这到底怎么了?”
他开始讨价还价一万三,谁曾想,这夫妻两个兵败如山倒,最后竟然三千块也卖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了!
只能说,初挽给三千的时候是看出什么,那两夫妻也不敢抻着,趁早就跑了。
初挽看聂南圭:“你觉得呢?”
聂南圭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件事:“我对玉,并不算精通,但是好歹也略知一二,我实在看不出来这玉器有什么不对劲,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
他们都是摸爬滚打过的,多少感觉这里面有点做局的意思了。
只是,如果是做局,这夫妻两个演戏的功底也太深了?这样的局,怎么最后就赚这三千块?这背后又是什么人给他们做局?
初挽轻叹:“我也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杨瑞常疑惑:“什么?”
初挽:“你们想想,这么大一块上等好玉,在古代,必然是有些身份的,以极高的殡葬礼仪下葬的,才能有吧?”
杨瑞常点头,聂南圭也点头:“那自然是了。”
初挽:“既然这样,那无论哪朝哪代,都得遵循一定的礼仪规矩,不可能胡乱塞一块吧?你说这么大一块玉器,你晚上睡觉如果放身子底下,什么感觉?”
钱经理和聂南圭脸色顿时有些难以言喻。
这好像确实是一个问题。
虽然人家下葬的人死了,但是也得让人舒坦,不可能故意拿这个咯下面。
不咯下面,那血沁哪儿来的?
聂南圭恍然:“所以带血沁的,不可能这么大一块,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见过这么大且带血沁的古玉。”
初挽:“对,所以这块玉,必然有古怪。”
杨瑞常点头,一时也是冷汗冒出:“差点花一万三!”
初挽出面,直接三千收了。
三千块钱买这么一块,就算里面有问题,亏三千块,但好歹能拿过来研究研究,也算够本了。
但如果亏一万多,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到时候打了眼,这名声传出去都坏,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初挽:“杨掌柜,今天这个事,你算是机警的,其实不光是你,就是我和聂先生,我们刚才也差点打眼,这块玉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至少从玉本身,真是没有半点瑕疵。
杨瑞常叹息:“是,是,现在这造假的哪,越来越厉害了!这要是造假的能评诺贝尔,咱们中国早就厉害了!”
初挽:“反正以后小心吧,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干脆别要了,不然收了后,心里也别扭。”
杨瑞常颔首:“那可不,这次真是一身冷汗。”
初挽:“至于这一块,我研究研究,我记得鹤兮擅长看玉,可以让他看看,或者找专业人员用机器帮着检测下。”
这么说话间,聂南圭突然神情有些异样。
初挽感觉到了:“怎么了?”
聂南圭:“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店里收的那件白玉瓶,我怎么觉得——”
杨瑞常:“你这块应该没问题,我见过,大家伙都看得真真的,没什么毛病!”
然而聂南圭脸色显然不好看。
初挽明白他的担心,当即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
两个人径自过去聂南圭的古玩店,到了那里,就见白瓷已经收拾妥当了,店铺重新归置起来,宋老三在那里看着店铺呢。
宋老三是个倔脾气,他们家店又和初挽家店有竞争力关系,对初挽本身没好脸色,不过上次聂老头做寿初挽去了,且送了一份厚礼,这宋老三如今对初挽也就态度尚可,打了招呼,奉了茶。
聂南圭对宋老三倒是颇为敬重,宋老三是从小跟着他爷爷的,算是聂家老爷子的义子,他得尊称叔叔。
当下他见了宋老三,赔笑着说:“三叔,前天不是收了一件白玉瓶吗,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宋老三看一眼初挽,才道:“那可是轻易不见的好东西,收着呢!”
现在客气是客气了,但彼此还是有竞争关系,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轻易示人。
聂南圭依然笑看着他,那意思很明白,拿出来看看。
宋老三不太情愿,不过还是和伙计嘱咐了句,把那白玉瓶拿出来。
聂南圭看了眼初挽,眸中有些歉意,初挽倒是不太在意,她知道宋老三就这种性子。
其实宋老三很有些本事,那眼力搁琉璃厂都没挑,越是这种有本事的,越有自己性子。
很快,宋老三把那白玉瓶拿来了。
那是一件白玉龙纹瓶,用一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莹润光亮,胎体透薄,浑然一色,不说其它,只说这么一大块整玉用来雕刻这么一件白玉瓶,本身已是奢华之至,更不要说这雕工更是一绝。
这白玉龙纹瓶用了阴线刻、浮雕和减地阳纹的古代雕刻技法,把玉器进行了深度打磨,碾琢细腻,圆润光滑,每一个细节都顺着玉石纹路内向雕刻,玉器上的线条流畅分明,刀法贯穿有力。
初挽细细看过,这玉胎处理得实在是妙,玉薄如纸,那惟妙惟肖的双龙雕纹透光隐隐跃动,细致精妙,莹润柔亮。
初挽道:“这物件真好。”
她记得故宫博物馆有几件类似的,那都是宫廷中都少见的了。
聂南圭显然也是头一次见,看了一番后,道:“应该是乾隆工吧。”
所谓乾隆工,是说乾隆年间的玉器,乾隆此人嗜好美玉,曾经将苏州、扬州和回部地区的制玉高手调往宫中如意馆,让宫廷画家绘制图样,让那些制玉高手赶制玉器,乾隆自己亲自监制。
他在位六十年间,造办处制造了大量精美玉器,无一不是料好、工好和抛光好的上等精品。
而这件,明显是乾隆年间如意馆的手笔了。
旁边宋三爷听了这话,自然颇有些自得,点头道:“是,这正是大名鼎鼎的乾隆工,故宫博物馆里估计能有那么三四件和这个比一比,外面却找不到好的了。”
聂南圭看了一眼初挽:“你怎么看?”
初挽:“我再看看。”
她拿了放大镜,仔细观察着这白玉龙纹瓶。
聂南圭和宋三爷见此,从旁也就不说话,等着她看。
初挽看了半晌,便问起宋三爷收玉瓶的过程,宋三爷也就大致讲了讲,原来是一个老爷子模样的,看着七老八十了,一瘸一拐来的,听那意思,是孙子要娶媳妇,才把以前藏着的好东西拿出来。
他这么说了后,初挽微微抿唇,再次看了眼那乾隆白玉龙纹瓶。
宋三爷见她那样,知道她心存疑虑,神情间便有些不喜,他已经过了眼的,花了钱的,她却这样,倒仿佛他眼力不好一样。
当下宋三爷不阴不阳地笑了:“我给你们沏茶,初同志想看,那就慢慢看吧。”
说完,也就让底下伙计沏茶。
初挽这边看了半晌,终于放下手中的放大镜:“这件白玉龙纹瓶,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聂南圭拧眉:“怎么,有问题?”
初挽:“第一,这白玉龙纹瓶,少了一点年份味儿,总觉得里面有猫腻,这是一种感觉,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第二,我觉得这个事情就不太对。”
他们开古玩店,自然有各地农民铲子以及其它人马过来,要卖物件,这里面自然有一些漏,毕竟不是人人懂古玩。
但是要说这么大一件白玉龙纹瓶,就算不懂这是乾隆工,多少也能猜到比较值钱,合该货比三家到处问问才是。
况且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他能把这么一个物件藏到现在,如果不是毁在十年特殊时期,说明他为了这物件下过一番苦功夫的,知道这物件的价值,那就更不可能随便卖出去。
初挽这么分析一番后,旁边宋三爷的脸色便不好看了:“这是一万五收的,一万五,你觉得人家这是随便卖吗?再说我一把年纪了,我吃过的盐都比你见过的人多,这老爷子什么底细,我一看就能看透,人家以前是前门当差的,好歹也是出入过宫廷的人家,这个还真瞒不了人!”
初挽道:“三爷,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我也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兴许是我眼力差,是不是?”
宋三爷呵笑一声,不提了。
聂南圭却是蹙紧了眉头,他盯着那件白玉龙纹瓶,道:“这件白玉龙纹瓶,我先拿走,再找几位玉器行家掌掌眼吧。”
宋三爷见此,显然有些不喜,沉着脸,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从古玩店出来时候,恰好见到孙二爷正和旁边古玩店老板说话,见到他们过来,那神情顿时不自在,不过还是打了声招呼。
“两位老板,你们不是都有掌柜吗,怎么亲自过来了?”
如今这孙二爷见到初挽那脸色就不太好,阴不搭地打了招呼。
初挽心里有事,其实不想搭理他,便随意敷衍了句,就要和聂南圭离开。
谁知道孙二爷却道:“说起来,我手头有几件好货,还得问问聂掌柜,在国外卖货怎么卖。”
聂南圭:“哦,什么货?”
毕竟孙二爷店铺都要盘给苏玉杭了,他怎么竟然还卖货?
提起货,孙二爷眉眼间颇有些得意嘿:“本来呢,我是要退出江湖了,好好养老去,可谁知道,正好赶上一个巧宗,正说要请你们过过眼呢,这不,收了一块玉,挺大一块,带着血沁呢,我琢磨着,最近宝香斋不是有个拍卖会吗,我这块玉也得试试了!”
血沁?
聂南圭和初挽神情微窒。
怎么又是血沁?
孙二爷看他们不说话,以为被自己镇住了,越发显摆起来,讲得眉飞色舞,说如何如何好,说才花了一万五收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明白,这就是出问题了,肯定哪里有问题。
初挽:“我去把鹤兮叫来?”
聂南圭蹙眉:“叫他?”
初挽:“他是我见过最懂玉的人。”
聂南圭略犹豫了下,还是颔首道:“那也行。”
他淡声道:“那就请他帮着掌掌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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