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5章

    谁知道就在她要走出阳台的时候,他却开口,仿佛很随意地和她说话,问起她最近都收了什么好东西。

    她也就停下来,和他简单聊了几句。

    初挽想起这个,微微歪了下脑袋,看向身边睡着的这个男人。

    光线昏暗,她勉强能辨别出男人的侧影,很是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她上辈子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男人。

    **********

    也许是初挽头天晚上胡思乱想太多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她发现外面太阳已经照到了脸盆架那里,她忙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看,竟然已经八点多了。

    陆老爷子平时早饭是七点吃,这明显已经误点了。

    她忙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刚穿好,陆守俨推门进来了。

    他看她急匆匆的样子,道:“没事,给你留了早餐,温在锅里,你等会过去吃就行。”

    初挽多少有些埋怨:“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陆守俨径自拿起旁边的热水壶来:“我看你睡得正香,想着让你多睡一会。”

    说着,他把热水壶里的水倒进脸盆里,又给她掺了凉水:“先洗脸吧。”

    初挽便挽起袖子洗脸,不过还是道:“也不好不叫我吧,这样别人以为我多懒呢。”

    陆守俨听这话,瞥了她一眼,道:“如果普通的新媳妇,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稍微表现一下,好给人留下好印象,但是你——”

    初挽洗着脸,拧眉看他。

    陆守俨淡声道:“你是什么秉性,家里人都知道,你公公更是一清二楚,想必没人指望你这时候非要表现什么。”

    初挽:“……”

    她仰起脸,无奈地看他:“瞧你说的,好像我多没出息一样!”

    她刚洗了脸,脸上湿漉漉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便笑了,拿着毛巾递给她:“擦擦,赶紧刷牙,我陪你过去一起吃早餐吧。”

    初挽只好接过来,胡乱擦了。

    陆守俨道:“梳妆台抽屉里不是有雪花膏吗,你拿过来抹抹。”

    他补充说:“买了不用可惜,白白放着浪费了。”

    初挽自然是要用的:“好。”

    她一边抹雪花膏一边问:“都有什么吃的?”

    陆守俨:“挺齐全的,豆汁儿,油条,还有芝麻烧饼,鸡蛋,都有,随你爱吃什么。”

    初挽抹了雪花膏,味道香香的,抹上去后,确实觉得脸上滋润了,当下赶紧跟着陆守俨过去餐厅。

    这会儿大家都吃过早饭了,陆老爷子已经开始练他的八段锦了,院子里除了几个孙辈,也没旁人。

    初挽过去打了招呼,略犹豫了下,喊道:“爸。”

    她之前一直喊陆老爷子为陆爷爷,现在这么喊,感觉有些别扭,不过也不好不喊。

    陆老爷子听到这个,笑开了花:“挽挽这么一喊,我还有点不适应。”

    初挽笑道:“你老适应适应就行了,我也得适应!”

    陆老爷子哈哈笑起来。

    几个孙辈中,除了陆建昭,其它都是小一些的,都恭敬地喊了七婶。

    在老爷子面前,没人敢造次。

    陆老爷子便吩咐:“先让守俨带着你吃早餐吧,吃了后过来我书房。”

    初挽自然应着,当下先由陆守俨陪着去吃早餐,饭还放在锅里热着,吃起来正好。

    等吃过饭,陆守俨陪着她过去陆老爷子书房,陆老爷子便问起来,婚礼觉得怎么样,守俨对你好不好,她自然都说好。

    陆老爷子指尖敲打着红木桌子,道:“挽挽,有什么不满的你一定要说,不要怕他,我替你做主。”

    陆守俨听这话,扬眉,略有些抗议地道:“爸——”

    初挽得意地瞄了陆守俨一眼:“现在倒是还行,不过且看着吧。”

    陆守俨淡声道:“爸,她现在已经骑我头上了,你还这样惯着,以后了不得了。”

    陆老爷子瞪眼:“你比挽挽大十几二十岁呢,你本来就得让着,不该让着吗?”

    陆守俨瞬间皱眉:“爸,你老人家可能记错了,我今年二十七了,她十九,马上快满二十了,也就大七八岁,哪来的十几二十岁?”

    陆老爷子一想也对:“我这不是记岔了吗,我总觉得你比你几个哥哥小不了几岁。”

    初挽从旁听着笑出声,陆守俨统共二十七,到了老爷子那里四舍五入,竟然比她大二十几岁了!

    陆守俨有些懊恼地瞪她,她只好赶紧收敛了,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陆老爷子将一切收在眼底,笑着没说话,却是吩咐道:“回头你把挽挽送过去永陵吧,挽挽不上课的时候,就让她在永陵多陪陪老太爷,你最近不是婚假吗,也在那里陪着吧。”

    陆守俨自然应着。

    陆老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村里有地儿住吧?”

    陆守俨便看初挽,初挽心里一顿,故意道:“我房间挺小的,可能得委屈你一下。”

    她的房间确实很小,里面还放了一些老旧的陶瓷家伙和家什,很小的一张床,只够她一个人勉强住,再多一个人都不行,他这种体型过去了,根本不可能塞进去。

    陆守俨低声道:“没事,到时候我去别屋打地铺就行了。”

    陆老爷子何许人也,这么打眼一过,大致猜到小夫妻那点事,不过也没在意,毕竟初挽年纪还小,不圆房也没什么,等一段再说就是了。反正两个人都存着往好的心思,慢慢也就行了。

    当下他大手一挥:“行,回头你把挽挽送过去,没事的时候过去陪着老太爷说说话,下下棋。”

    陆守俨恭敬地道:“是。”

    **************

    陆守俨这几天婚假,没别的事,肯定就陪着初挽了,他的东西也得收拾收拾。

    初挽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陆家这边给她置办的被褥衣服什么的,她觉得可以留这边,反正她家也不是不能穿,差不多得了。

    不过陆守俨却挑拣出不少来,看那意思都要带着。

    他淡淡地道:“过几天天就冷了,衣服还是要穿。”

    初挽一想也是:“好吧。”

    说着,她随手拿过来一件羊毛衫,就要叠起来。

    陆守俨停下动作,就这么看着她叠。

    初挽几下子就叠好了,正好放在旁边的行李箱中,却见陆守俨正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羊毛衫。

    她愣了下:“怎么了?”

    陆守俨神情略顿了顿,才含蓄地道:“这样就算叠好了?”

    初挽愣了下,之后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叠好的羊毛衫,之后,意识到什么,再看了看旁边陆守俨叠好的衣服。

    却见每一件衣服,无论是毛衣衬衫还是裤子,都叠成了齐刷刷的模样,就像是被熨烫修剪过一样。

    再看看自己叠的——

    初挽抬眼看向陆守俨,陆守俨扬眉看着自己,好整以暇。

    她便有些脸红了,脸红之后,就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又不是退役军人,我平时就这么叠的!”

    之后,她强调道:“我们家就是这么叠的!”

    陆守俨眸中带了几分笑。

    初挽越发脸红,干脆把羊毛衫往那儿一扔:“那你自己叠吧,我不管了!”

    陆守俨:“别恼,我教你,这个很好学。”

    初挽对此很怀疑,于是陆守俨示范了一番。

    初挽:“太快了。”

    陆守俨又示范了一番,初挽无奈:“还是没看明白。”

    陆守俨没办法,便取了旁边一件旧衬衫拿给她,之后握着她的手道:“我带着你的手做。”

    他的大手握着她的手,引领着她来叠。

    初挽低头看他的手。

    他的手型很好看,线条清晰,指部关节弧度完美,指甲修整得圆润平整,皮肉下的血管隐隐若现。

    他这么轻握住她的手,她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握住了。

    初挽心里泛起酥麻的异样来,而头顶上方传来的呼吸声,也让她隐隐察觉,面前的男人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微抿唇,抬起眼来看他:“不是说要教我吗?”

    陆守俨的视线有些狼狈地挪开,之后淡淡地道:“对,教你。”

    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初挽的手,她的手明明小巧白净,但指腹上竟然有着不相称的厚茧子,他低声道:“好好学。”

    初挽:“好。”

    陆守俨眉眼收敛,他确实在认真地教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握着她的手,一丝不苟。

    初挽却是刻意捣乱,说学也学了,但是小动作不停,故意用手似有若无地勾着他的掌心,轻轻一个摩挲。

    陆守俨教着教着,动作便顿住了。

    初挽撩起眼来,视线慢慢地落在他脸上。

    他眸光幽邃,神情难辨,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

    陆守俨:“嗯?”

    初挽无辜地眨眼睛:“怎么了?”

    陆守俨喉结颤动,之后摇头,语气平淡:“没什么,你不用叠了,我来吧。”

    初挽却不放过他:“那怎么行,我们结婚了,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是你的爱人,我应该学会伺候你的衣食住行——”

    她话说到一半,他已经听不下去了:“你是学过唱戏吗?”

    初挽装傻:“怎么了?”

    陆守俨命道:“算了你不用叠了,以后你衣服叠成什么样都行!”

    初挽便缓慢地绽开一个笑,慢吞吞地道:“好吧……”

    她很快给自己找补道:“其实我觉得怎么都是叠,反正叠好了衣服后早晚要穿的,还不是要抖开!”

    陆守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道理,所以你在旁边坐着吧,我来叠,以后叠衣服的事,你不要上手了。”

    初挽:“好吧……那我收拾别的。”

    陆守俨指挥道:“那儿有个红木箱子,你整理下,回头带到我们新房那边去。”

    初挽便过去,收拾那箱子,箱子里有一些书,还有笔记本,语录,还有几个用红绒布包着的,看样子是他得的表彰之类的。

    她将这些全都整齐码好了——叠衣服不行,这些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收拾着的时候,她便见箱子角落有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形状有点眼熟。

    她怔了下,之后拧眉,抬头打量了陆守俨一眼。

    陆守俨正低头叠衣服,见她看自己,便道:“怎么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看过来,便看到了箱子角落的那牛皮纸。

    他见了,便随口道:“上次得了,我也没动,就放在箱子里了,这个给你吧。”

    之前他就说给她得了,结果她没要,他也就没说什么。

    现在两个人是夫妻,也不用太计较那个了。

    初挽听这话,再次看了他一眼,神情格外怪异:“你拿回来,也没仔细研究研究?”

    陆守俨动作麻利迅速地叠着她的一件毛大衣,听到这话随口道:“没,我本来也不太想要,就随手拿的。”

    初挽听了,不免叹息一声。

    心想陆守俨就是陆守俨,生来的大气磅礴,这是陆建时那种人物没法比的。

    如果是一般人,偶尔得了一个物件,而且还是昔日某家古董店老板送的,总归是有些好奇,想着琢磨琢磨,或者找一个懂行的来看看。

    他倒是好,连打开都懒得。

    而且看那黄纸包着的手法,确实是原装的,是易家专用的黄纸包法。

    这么想着的时候,陆守俨却过来了:“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

    初挽摇头,笑道:“不知道。”

    陆守俨却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异样。

    初挽:“至于这个,你自个儿留着吧,我是用不上。”

    陆守俨扬眉,看看初挽,看看那黄纸包,确实有些不明白。

    初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很漫不经心地道:“等回头洗洗吧,这个外面一层油了。”

    陆守俨疑惑地看她,之后也就将那物件重新放在箱子角落。

    这么放的时候,恰好看到旁边的一个白信封,便拿起来道:“这是我那天特意翻出来的,想着给你看。”

    初挽接过来,见里面是照片,好奇:“什么照片?你小时候的,还是我小时候的?”

    陆守俨:“打开看看。”

    初挽便从信封里倒出来照片,仔细看了看,一看之下,她怔住了。

    她盯着那泛黄的照片看了很久,终于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他。

    陆守俨点头,肯定地道:“对,这是你爸。”

    那是一张边缘已经染上黄色痕迹的老照片,照片背景是什刹海公园,照片是一大一小,大的穿着土黄中山装,戴着鸭舌帽,就那么笑望着镜头。

    在她旁边,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军装军帽,扎着皮带,手里拿着一根玩具枪。

    她看过陆守俨小时候的照片,一看就知道那是他。

    而和他一起站着的男人,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清隽的眉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神情间甚至和太爷爷有些相似。

    陆守俨说,这是她爸。

    初挽捧着照片,仔细看了又看。

    照片的落款是一九六二年十月,看样子那个时候她爸还没结婚,她当然也还没出生。

    那时候她爸笑着,笑得开朗,眼睛里有光。

    她仔细地看着,看到后来视线模糊了,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低声喃喃地说:“我都没见过,我一直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

    陆守俨:“你爸应该有几张照片,但是都被老太爷收起来了吧。这一张也是我翻老爷子的旧相册发现的,我再找找吧,也许还有别的。”

    初挽仰起脸,看着陆守俨:“可是太爷爷为什么不给我看,我想看看,不可以吗,我都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

    陆守俨看着这样的初挽,她无措又迷茫,脸上写满了脆弱无助。

    他心底滑过一丝异样,温声道:“这些对于老太爷来说,是很伤心的事吧,他不愿意看到,可能是刻意想忘记。”

    初挽想起被老太爷藏起来的照片,自己姑奶奶的照片,喃喃地道:“也许吧……”

    老太爷这一辈子,两儿一女都没了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孙子也没了,他不愿意去睹物思人。

    陆守俨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指尖相扣,低声安慰道:“挽挽,过去的都过去了。”

    初挽收敛了情绪:“你可以和我说一些我父母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

    陆守俨:“其实我和你爸接触并不多,就我印象中,他过来我们家也就两次。”

    他顿了顿,便记起来初挽父亲在协和医院的情景,那是他见到初挽父亲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低声说:“以后慢慢和你说。”

    初挽:“嗯。”

    ?

    第

    84

    章

    第84章董其昌手札

    因为结婚的缘故,

    初挽的阿拉伯语学习请了几天假,她先过去学校,和授课老师说了一下,

    授课老师给她指点了,

    留了作业,

    让她可以回家自学。

    不过到底涉及到一些专业书籍,初挽去了一趟新华书店,根本没有,

    陆守俨见此,便又打电话找人问,

    最后终于知道华侨书店有。

    这天,

    天阴着,他不敢耽误,

    匆忙带着她过去华侨书店的内柜,

    总算买到了。

    从华侨书店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陆守俨松了口气地道:“能买到就好,

    不然真怕耽误你功课。”

    初挽:“也没什么,回头补上就行了。”

    一时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可真是操心,

    操心她年纪小不敢碰,操心她学业怕耽误。

    他也只是比自己大八岁,

    结果简直比当爹的还尽职。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

    她心里竟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她想,

    自己对婚姻,

    或者确切地说对爱情的需求可能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她从小什么都没有,

    只有老太爷,

    老太爷能给她的是有限的,她很贪心,就是想要更多。

    而他,恰巧能满足她一切的渴望,关于亲情的关于爱情的,能把她心头所有的缺口都密不透风地填满,给她许多安全感。

    这时候,陆守俨正陪着她走下台阶,他感觉到了:“嗯?”

    初挽笑道:“其实,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陆守俨:“什么?”

    初挽眼神扫过附近,旁边紧挨着一处胡同,基本没什么人,只有胡同旁边一个摆旧书摊的,用一把大破伞支着。

    她眼神飘向一旁,低声道:“没什么。”

    说完径自下了台阶往前走。

    陆守俨微挑眉,也就跟上她。

    初挽打着伞,路过那旧书摊,很有兴致地在旧书摊那里看了看,她倒是看到几本感兴趣的书。

    前些年破四旧,很多年代久远的书都烧了或者毁了,现在很多人家也不当回事,都被“喝街”的收了来,喝街的会对这些书分类,有一些就流入了这种街头旧书摊,这种书一般进价非常便宜,就是当废品收的,然后几毛钱一本卖。

    初挽拿起一本书来,是一本《崇文集》,是宋代思想家张载的,关学创始人,她翻了翻,却发现那本书已经被水淹过了,纸页皱巴巴泛黄,当下有些失望,便不太想收了,打算起身离开。

    谁知道这时候,有个人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你这太坑人了,这本书里面缺页!”

    那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应该是个文化人。

    摊主一听:“怎么了,谁坑你了?”

    中山装黑着脸:“我一块钱买这书,也算是花了大价钱,结果可倒好,这里面缺了四五页,这让人怎么看?”

    摊主好笑:“你当这是新华书店,还给你保质保退?这本来就是旧书摊,旧书摊,你瞧瞧,这种旧书摊,你指望什么?自己不看好了,赖谁?”

    中山装无奈:“那也不能缺好几页,你看看这里面?”

    说着,他翻着那书:“这里面倒是夹着几页,根本不是这书里面的,张冠李戴,根本凑不齐,这个关键地方也缺了东西,没法看。”

    初挽听他们嚷嚷,不是太想听,正好陆守俨举着伞过来了,稳稳地帮她撑好伞,她看他一眼,眼神柔软。

    陆守俨:“那边有卖栗子的,给你买炒栗子吃。”

    入秋了,下着雨,满街沁凉,不过他说起话来却是宠,暖暖的夹了蜜的宠。

    初挽点头,软软地嗯了声。

    陆守俨打着伞,伸出臂膀来虚护着她的腰,初挽低头走,谁知道这时候,那中山装手里的手抖擞着,有一页纸就那么从书中飘落,飘在了小雨中,飘乎乎地就落在了书摊边缘,纸张的一角险些落在湿漉漉的街面上。

    初挽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一页纸。

    陆守俨也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

    这时候,摊主和中山装已经嚷嚷起来了。

    那摊主道:“你仔细瞧瞧,这是朱熹的《大学章句》,本来就稀缺,这个还是宋版书!宋版书有多值钱你不是不知道,结果你和我较真这个,缺几页怎么了?”

    中山装笑死了:“宋版书?你这还能是宋版书?你知道宋版书多珍贵吗,一页宋版一两金,真有这种好东西能到你这旧书摊上?”

    摊主:“甭瞧不起人,旧书摊什么没有?你嚷嚷这个没用,反正卖出去了,别想退!”

    初挽见此,便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书?”

    摊主一听,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中山装:“瞧见没,识货的来了,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亏你还戴着眼镜!”

    中山装冷笑:“你这是蒙人呢!”

    初挽看了看,那书倒是没什么出奇的。

    所谓宋版书,是宋朝印刷的书,因为雕版印刷术到了宋朝才开始,所以宋朝时候,许多珍稀著作才第一次被印刷,加上宋朝学者治学严谨,清源正本,宋版书几乎被认为是最接近原著的,后世许多争议都以宋版书为准。

    最难得可贵的是,宋版书用墨精良,即使过了前年,那墨字依然发着幽光,纸张依然挺括,这是后世的书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而眼前这书,应该是民国的,不可能是什么宋版书。

    她这么翻着的时候,眼看雨要下大了,摊主有些着急,便开始收拾书摊,他看到刚才那页纸,随手一扫,那页纸便被扫起,飞出了书摊,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初挽的心顿时提起来了,待要去抓住,却根本来不及了。

    陆守俨恰好接住了那两页纸,捏在了手中,低头看了看。

    初挽略松了口气,路面上都是湿漉漉的,黏着枯叶和污泥,这如果真掉下去,肯定脏了。

    幸好接住了。

    她若无其事地从陆守俨手中接过来那页纸,重新夹到了那本“宋版书”中,之后才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别争了,这书卖给我吧,一块钱是吗?还有这里面夹的纸,我都要了,一起的吧?”

    摊主一听,得意了:“瞧见没,你不稀罕,人家有人要!宋版书,一块钱一本,那是大便宜!”

    那中山装听这话,看了一眼初挽,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收住了,没说。

    摊主便开始向初挽吹嘘,说宋版书如何如何了不得:“你买这个,是捡漏了!”

    中山装咳了声,道:“那行,你退给我钱吧。”

    摊主一听,便看初挽。

    初挽:“这样吧,我直接给你一块钱,书归我了。”

    中山装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点头。

    摊主见此,和他没关系了,他也就不搭理了。

    陆守俨拿了一块钱给中山装,初挽拿了书在手里,中山装接了钱后,仿佛自我安慰地对初挽说:“这书挺好的,好好学习,一定能增进学问。”

    说完举着伞闷头走了。

    这时候雨淅淅沥沥地下大了,摊主随意卷起铺着的破凉席,将一摞书都卷起来,之后匆忙扎捆在自行车后座,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雨雾中了。

    人瞬间都走光了,陆守俨打着伞,陪着初挽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

    初挽站在伞下,珍惜地翻开那书,看里面那一页纸。

    陆守俨侧首看了一眼,才问:“这根本不是什么宋版书吧?”

    初挽笑:“宋版书纸白如玉,墨黑如漆,字大如铜钱,摊主说得没错,一页宋版一两金,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宋版书。”

    陆守俨:“所以你想要的是这页纸。”

    初挽颔首:“这是董其昌手札。”

    摊主知道这不是宋版,中山装也知道这不是宋版,但是两个人都没说透,他们以为初挽不懂,被蒙了。

    摊主赶紧走了,中山装良心其实不错,显然有愧,所以临走说了一句让初挽好好学习,也就跑了。

    不过他们都没看出来,初挽并不会信什么宋版,她要的是董其昌手札。

    董其昌是明末清初大书画家,他的作品笔致恬静疏旷,用墨明洁隽朗,后世极为吹捧,而他的书法可以说是惠及了整个晚明。

    从清朝到民国,多少大书法家,都深受影响。

    近代知名书法家启功也曾经感慨,说我们总是骂董其昌,但是落笔就是董字,张嘴就重复董其昌的话。

    这么小小的一幅董其昌手札,再过几十年拍卖会上也价值不菲了。

    陆守俨听她一番解释,笑道:“怪不得,我看当时这页纸差点落在地上,某个小孩那眼神都不对了。”

    初挽顿时疑惑:“是吗,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她觉得,她还是很会隐藏这种情绪的,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此时雨雾磅礴,一阵风吹来,湿意轻袭,陆守俨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里面。

    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初挽看了他一眼,心想,她确实玩不过他。

    所以幸好,上辈子这辈子,他都是自己这一边的,她不需要和他斗什么心思。

    猜不透,也玩不过,干脆不用多想,反正有什么事,告诉他,他会帮自己解决。

    甚至圆房,是他自己不要的,那就先算了。

    这种事,着急的,肯定不是她。

    陆守俨意识到她的沉默:“嗯?”

    初挽便道:“你说得对,我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

    她带着几分小骄纵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猜吧!”

    陆守俨哑然,之后低首,有些没办法地看着她:“瞧你这性子,说一两句实话,就想着给我出难题。”

    这个时节的街道上并没什么人,他举着伞,伞外是一袭绵绵秋雨,伞下是他和她。

    初挽歪头,有些倔倔地道:“就给你出难题!”

    这么说着时,视线却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对上。

    雨中的空气潮湿,他幽邃的眸光好像掺着难言的温柔。

    初挽的心便瞬间柔软了,从手指尖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放弃了抵抗。

    陆守俨抬起手,轻轻捻住她的指尖,低声道:“好了,别闹了,前面卖栗子的,吃栗子吧?”

    初挽被他牵着手,乖顺地往前走,却要求道:“你给我剥。”

    陆守俨:“嗯,给你剥。”

    走到了栗子摊前,那摊主是在木棚子底下,有一个用炭的大炒锅,还有很简陋的桌椅。

    那栗子是刚出锅的,潮乎乎的空气中,烧炭的味道中混了栗子厚实的浓香,很诱人。

    陆守俨要了一包,带着初挽坐在桌子旁,剥了栗子给初挽。

    他做事总是能会,就算是剥栗子这样的小事,也能剥出完美无损的栗子仁来。

    因为下雨的关系,天已经早早发暗了,小雨落在路上,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把青石板都淋得湿漉漉发亮,秋风中仿佛都掺杂了凉丝丝的雨意。

    陆守俨脱下外套来,给初挽披上:“吃几个,就坐车赶紧回家。”

    初挽咬着栗子,只觉软糯香甜,点头轻“嗯”了一声。

    她抬眼,发现他正低首看着自己。

    她手指顿了顿,在他的注视中,将咬了一半的栗子递到了他唇边。

    陆守俨视线锁在她脸上:“嗯?”

    初挽不说话,就抿唇看着他,眼睛晶亮。

    陆守俨眉梢间便慢慢染上了可疑的绯色。

    他不动声色地就着她的手,吃下了那半个栗子。

    初挽没看他,低头对付着手中的另一颗栗子。

    陆守俨看着她的手指和那栗子奋斗,接过来,轻松一捏,褐色栗子壳咔嚓开了。

    一粒完美橙黄的栗子软糯糯地摊在了初挽手心里。

    初挽懊恼地看他一眼。

    陆守俨低声说:“明天陪你回永陵,今晚回去得收拾,早点回家吧。”

    初挽:“知道啦……”

    ?

    第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