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时俊青放下筷子：“实验室丢了份很重要的资料。”他埋下头，低低地骂了声，说，“要是今天晚上找不回来，老子的前途可能就完蛋了。”时俊青进郭副院长的科研项目组，餐桌上的男生大多都是知道的。老郭为人有多严厉，下手有多狠，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了事态有多严重，集体静默了一会儿，何同九说：“不是你弄丢的吧？”
时俊青摇了摇头：“但是是我管理的。如果查不出来，承担责任的就是我。”
常剑雄道：“不是你弄丢的就行，到时候找上级领导求求情，不行找一下南主任。不会很严重的。”
时俊青摇头，愁道：“老郭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事情相当于间谍行为，泄露军事机密，军队里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他已经撂话了，要查出来是谁拿的，按严重违纪处分，直接开除学籍军籍。”
常剑雄脸色一白。众人面面相觑，一个男生问：“能调监控看看吗？”
时俊青道：“已经调过了，没发现。”
韩宇说：“那要不再回去找找吧？问问其他研究生师兄师姐，说不定有线索呢？”
时俊青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点了点头，半拉挎著书包就回去教学楼了。
实验室已经空了。
时俊青几乎把项目组进去过的所有房间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算着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回宿舍就寝，用实验室内线把所有师兄师姐的宿舍电话都打了一遍。
有几个脾气不太好的师兄师姐直接挂他电话。
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
他最后拿了一瓶水，坐在实验室的台阶上发呆。失魂落魄的，他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九点半要闭楼，大楼警卫来赶他走。
他仰头喝完最后几口水，把空瓶子在地上踩扁，用力扔了出去。警卫正要骂他，却见那个空瓶子又稳又准地落进了几十米外走廊尽头的垃圾桶。
时俊青脚下带着狠劲，走出了实验楼。忽然，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
实验楼的灯光还没有全灭。时俊青快步疾行，把南乔拉到了一边。
楼侧灯光昏暗，不见人迹。
时俊青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南乔说：“找你。”
“找我做什么？”
“有事。”地上有很多杂草，蚂蚱跳上脚背，南乔动了动腿。“之前和你们见面，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了？”
时俊青闻言抿唇。他没说话，从书包里拿了一瓶驱蚊水出来，给南乔全身上下都喷了一遍。然后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喷了一些。
在南乔开口追问之前，时俊青问：“等多久了？”
“很久。”南乔难得的语气中带了点委屈。“我本来在你们宿舍门口等你，看到常剑雄他们回来了，就你没有。我以为你去站岗了，又去把学校所有岗哨找了一遍。然后去教室找，最后找到这里。”她又强调一遍，“警卫不让我进实验楼，我在门口等你半小时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听到有人聊天说你还在里面。”
时俊青觉得她有点可怜。想伸手碰一下她，又收了回来。
“那你找我做什么呢？”
时俊青想到了一些南乔花这么多时间来找他的理由。以他对南乔这段时日的了解，南乔人很单纯，心思都在学习上。她不爱玩，但是也需要休息，需要和人交往。
她大概又是和上次一样，来找他散步聊天的。可是他今天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陪不了她。
南乔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交给他：“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时俊青把纸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身体晃了一晃，眼前像是晕眩了一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合上了纸，笑了下，像是喜悦，又像是悲怆。
南乔说：“常剑雄给我的，说是你们实验室一个研究生给他的。”
时俊青平静地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把纸齐整地放了进去，绕上线圈，小心地收进了书包里。
南乔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有点不自然地坦白：“但是……我已经看过了。”
她像个认错的小孩。
手指还有点紧张地拧着身边高高的的草叶。
看着野草蔫掉的叶片，时俊青突然笑了起来：“看过了就看过了，我也不能叫你忘记啊。”
南乔绷着脸不说话。
他左手拎起书包的一根肩带，挎在肩膀上走了出去。
他转身干净利落，带起了一阵风，帆布书包刷过草丛唰唰作响。
南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快走两步追上他。
“时俊青！”她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不生气。”时俊青说，依然昂首挺胸往前走，走得很快。
“这个论文很重要对不对？”南乔努力追上他，说，“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看，常剑雄不会让那个研究生拿走，你也不会着急找一晚上，是不是？”
“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为什么？有了问题，就要解决。”南乔比同龄女孩高出不少，腿长，但追快步行走的时俊青，依然有点吃力。
时俊青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向她，南乔急忙停了下来。
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有点责怪，有点无奈。“小祖宗，再不回去，我就进不了宿舍了。”
宿舍十点就寝，锁门，此后只有站岗的学生允许进出。晚归的学生都要接受记过处分。
南乔“哦”了一声，反应过来。
时俊青继续大步往宿舍赶。南乔跑跑走走地跟上。
时俊青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回去睡觉吧。”
南乔说：“我送你，你不要生气了。”
时俊青太高，南乔在道牙上和他并排走。南乔离他很近，手背擦到了他的手背。
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时俊青忽然反手，把她的左手握住了。
南乔微微吃惊，手指动了一下，却没有用力抽出来。
但她这一动，也让时俊青握得更紧了。
南乔觉得他手上的力气好大，让她的手都有一点疼。
但她却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甚至喜欢。
他带着她，走得更快了。
“时俊青……”南乔说，“我今天找你的时候，又走了一遍北校门的路，我发现你那天晚上带我走了好多弯路。”
“是吗？”时俊青说，“那边的路我很少走，不识路。”
“哦。”
时俊青带着南乔一路飞奔，赶到宿舍楼时，却发现还是完了一步。“卡哒”一声，门就在他们眼前被锁上了。
“哈……这。”
时俊青在宿舍楼门前呆住，松开了南乔的手。
南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问时俊青：“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时俊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找宿管，进楼睡觉，然后接受处分。”
“什么处分？”南乔问。
“要扣分吧。然后好像是跑三十圈，五百个俯卧撑，倒是不难。”
“扣分是不是会影响你进蓝天利剑？”
时俊青沉默了下来，点点头。
“那如果你不去找宿管开门，是不是就不会受处分了？”
时俊青失笑：“不会是不会，那我去哪里睡啊？出不了校门，晚上还有人巡逻，不让露宿。”
“去我那里吧。”南乔拉了拉他的手。
第64章
豆瓣新番外：《如果故事再来一次》（4）
7.
进到南乔住的教工宿舍里面时，时俊青依然感到十分忐忑。
他刚才一路小心避开监控和校园巡逻过来，南乔拿钥匙开门时，他依然有一瞬间想要离开。
但他还是不想扣分。
蓝天利剑难进，每一分对他来说，都太重要了。
时俊青在洗手间里洗了澡，衣服洗干净后，用吹风机吹。好在现在穿的还是夏常服，容易干。
他注意到洗手间里的白色牙刷和毛巾，应该就是普通大小，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很玲珑的样子。
他收拾妥当出来时，南乔正在写字台上做卷子。
房间中的灯光不太亮，昏昏黄黄的。但是台灯很亮，发出炽烈的白光。
少女的表情特别专注，漆黑的头发押在耳后，鼻尖是圆圆的，还有点稚气。她用铅笔写字，划在纸上沙沙作响，在静谧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他又看到了她纤细的背，秀气的骨节在白色衬衣中若隐若现。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到她做完这张卷子才走过去，手撑在写字台上问：“还要写多少？”
南乔起身说：“不写了。”
她安安静静地去衣柜里拿了睡衣，又指给他另外一个柜子：“里面有干净的新被子。”
时俊青应了，故意问她：“我睡哪里？”
“床上。”
“那你睡哪里？”
“我也睡床上。”
南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时俊青于是知道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在“解决问题”，是真正的“思无邪”。不然，她也不会让他过来了。她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因为她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
她到底懂吗？时俊青不知道。但是他懂的。
南乔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时俊青已经在地上铺了好几张报纸。他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床褥子垫在报纸上，被子也拿出来了。
他看见她，笑道：“我还是打地铺吧。我睡相不好，万一晚上把你挤掉下来呢。”
南乔看到他躺到地铺上去，自己坐到床上，又对比了一下，皱着眉说：“嗯，你太大了。”
她爬进被子里去，关上了灯。
黑暗中她又叫时俊青的名字，说：“你们宿舍是五点开门吗？”
时俊青说：“对。”
南乔说：“那我给你定一个五点的闹钟。”
时俊青凝神谛听，听见了她拧动闹钟发条的声音。吱嘎，吱嘎，吱嘎，他过去从来没觉得这个声音这么好听。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南乔在黑暗中说：“时俊青，我是很喜欢你，所以带你来的。”
时俊青的心口簌的一紧，像有一只小手，狠狠地抓了他的心脏一下。
8.
常剑雄第二天晚上才见到时俊青。
时俊青回到宿舍，洗了个澡上床，神情不见什么异样。
但常剑雄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
“时俊青，”常剑雄叫他，“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韩宇和何同九也都顿时来了精神，各个翻了个身，竖起耳朵。
时俊青说：“找论文去了。”
“找到了吗？”常剑雄问。
上铺的被子窸窸窣窣地响动了两下，又传来翻动身体和床铺的辗转摩擦。
“事情解决了。”时俊青闷声说。
常剑雄忽然有点不安。事情解决了他本来应该松口气，而事实上也没有任何老师或者校领导找他，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一些莫名的不安。
“怎么解决的？”他忍不住追问。
“老师解决的。”时俊青说，“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去问老师。”
常剑雄想努力揣测时俊青的情绪，想从蛛丝马迹里猜出他是否已经知道论文是他拿给了南乔，以及是否有透露给老师。但时俊青的话里，只能听出一些丧气和大事落定后的精疲力竭。
“不会影响你的积分和档案吧？”常剑雄关切地问。
“应该不会了。”
常剑雄轻轻舒了口气。
两个人的对话结束了。
韩宇和何同九却没有感受到两个人话语中的暗潮汹涌，韩宇不无八卦地问：“老时，那你昨晚睡哪儿啊？总不至于睡实验室吧？”
何同九表示质疑：“实验楼不是晚上十点就关门了吗？”
“没睡。”时俊青说。“我快困死了，睡了。”
韩宇和何同九俩人扫兴地“哦”了一声，寝室总算安静了下来。
时俊青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早上把论文交给了郭副院长。考虑了一夜，他想明白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于是决定向郭副院长坦陈事实。郭副院长听完之后，表情严肃，先是批评了他资料管理做得不够严谨，然后表示会和南勤了解情况。
晚上，郭副院长开了个会，再次严肃了实验室纪律，但没有点名批评。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有任何人因为此事受到处分。这对他时俊青来说，自然算是一件好事。
但他依然心有余悸。倘若不是因为南乔把论文归还给了他，他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他的人生会不会因此改写，从此离开部队，永远再没有了进入蓝天利剑的机会？
会有人知道吗？常剑雄会知道吗？
他又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枕头。
9.
时俊青每天晚上都会看一眼南乔的宿舍窗户。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有亮灯，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常剑雄这段时间也很老实，没有经常往办公室跑。
时俊青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一周后的系篮球队集训，时俊青注意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女孩。他的心忽然就很快地跳了起来，忍不住不断往那个方向看。
是她。
是来找他的吗？
教练在命令他注意力集中。他换了个位置，再往那边看去，却不见了人影。
集训结束后，时俊青拖拖拉拉地收拾场地，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走。
常剑雄拉了他一把：“不回寝室？”
时俊青道：“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
常剑雄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最近有点怪。总是心不在焉。”
时俊青道：“要考试了，我紧张。”
常剑雄道：“咳，不就一个小考嘛，值得你这么上心。”看到时俊青的眼神，他又拍拍他的肩膀，“行，知道你一分也不能丢，你一定要进蓝天利剑。”
目送常剑雄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球场这边人声渐渐稀疏了下来。球场角上的大瓦数的照明灯悉数熄灭，只留下昏黄的路灯照亮球场周围一片的地面，四周都陷在了黑暗里。
时俊青往之前看到南乔的方向走，那边有一条小路，两边都是修剪得如墙壁一般的小叶黄杨，树木投下的阴影绰绰然地铺满了所有道路。
时俊青走了一段路没见着人，也没听着声音，开始有些焦躁。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因为这些天总想着她，出现了幻觉？
路再走下去，就是光覆盖不到的地方了。夏末秋初的鸣虫叫声铃铃，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清脆。
时俊青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南乔？”
女孩的身影闪现出来。她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这么慢？球都打完好久了。”
女孩子不通人情世故，连生气都很直率。
时俊青见到她就安心了。走过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你才慢。”
南乔问：“我怎么慢了？”
时俊青又长叹了一口气，捂着心口说：“我等了你一个星期，你才来。”
南乔说：“你才没有等我。每次都是我找你，你从来不会找我。”
时俊青指指暗蓝而广阔的天空：“你是天上的小鸟，想飞到哪里飞到哪里。我是地上的树，长着根，动不了，我只能等你落下来。”
南乔闻言，低着头不说话了，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树枝，然后不小心折掉了一片小叶子。像是带着歉意安慰似的，她又摸了摸断茬的位置。
时俊青问：“你回家了吗？”
南乔点了点头：“大姐说我住在军校，不适合。”
时俊青说：“你家里不是没人吗？”
南乔又点点头：“她让我住她家，但是郑昊太吵，我就又回来了。”
郑昊是南勤的儿子，正是小男孩从天使转向恶魔的年纪。
她停了一下，补充说：“她让我待在宿舍，不要随便出来。”
时俊青轻轻地“哦”了一声。
南乔说：“尤其是不要和你们再接触。”
时俊青闻言笑了一声，低声道：“那你怎么还出来，这么不听话？”
南乔背着手，很是老成持重地转了个身，然后又转回来，有点生气地说：“我不知道。”
时俊青觉得她好有趣，像是因为做不出来题而生气。
时俊青说：“哦，所以你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地出来，还藏在黑黢黢的地方。”
他慢慢抽出她手中已经快被捏软的叶片，用很低的声音说：“南乔，我们好像在偷情。”
南乔瞪着他，眼睛黑白分明。
时俊青又开始后悔，感觉对她不该用这么“粗俗”的词。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没分寸。
时俊青刚要开口，南乔说：“没有。”
时俊青问：“那你来找我，有事情跟我说吗？”
南乔又摇摇头。
时俊青问她几点了，南乔看了下表，九点二十。他要赶在十点之前回去，还要洗澡洗衣服。校园很大，算上路上时间，他和南乔还有十五分钟在一起。
他想送南乔回去，南乔却背着手，扭开肩膀不愿意走。
他觉得小女孩的心思挺不好猜的。
犹豫了一下，他去拉她的手。可是南乔又躲了一下，没让他碰到。
南乔抬起手，放在面前闻了闻，又抬到时俊青鼻子跟前。
时俊青嗅到浓浓的小叶黄杨汁水的味道，微苦，清新。
南乔笑起来，勾着食指刮了一下时俊青挺直的鼻梁。
刮走了他之前所有的不开心。
第65章
豆瓣新番外：《如果故事再来一次》（5）
10.
南乔步履轻快地回到教工宿舍，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时俊青掌心的余热。
她看到了他打球，她觉得他真应该多打球。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去看他训练。伞训她还没见过，听说特别壮观。上次大姐和她谈话，提到了时俊青在空降兵里成绩最为优秀，如无意外，应该能够如愿以偿在毕业后进入蓝天利剑。
要是之前的事没有发生就好了，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去看。但是现在，大姐是不会允许她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姐。”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