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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就这么放弃,她不甘心。

    这两年来的陪伴,并不是应念真为了得到赵世宁的爱而进行的付出,只是她心甘情愿地想为这个可怜的,只被自己所爱着的人做点什么,所以不需要他的任何回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份怜悯和心疼,她的感情也该改换状态,重新拾起那份侵略性。从这一刻起,她的爱要有回音。

    十点半,众人喝得酒酣耳热之际,赵世宁也有些受不住了,倒不是醉,就是热,当然,还体会到了几分应念真说的饱。赵世宁出了包厢,看见隔壁也有人出来,在那里抽烟。赵世宁看了一眼,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抽烟了,不只身上没有带,连车上放杂物的盒子里都没有放了。赵世宁想到这个倒不是想抽烟了,只是有些唏嘘。他打开手机,没看到一条从应念真那里发来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睡醒了没有。

    赵世宁刚打算上去看看,便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发现是薛曼。

    薛曼也喝了不少,脸颊红通通的。她就是有这种天赋,即使这一桌的人本来与她陌生,也能充分调动大家的情绪,只要她愿意,她永远是人群的焦点。

    赵世宁想起了从前,对于薛曼这段时间给他和应念真添的麻烦算是看开了些。无论后来如何,他都是感激她的,她曾让他灰暗的青春有了色彩。赵世宁应了一声,等她说话。

    薛曼道:“我和赵世启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了。”

    赵世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和他大哥的感情故事,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算是表达自己在听。

    赵世宁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在意,兴许他对她还有些旧情难忘,毕竟他喜欢她曾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好像一条曾经奔腾不息的河流,如果没发生什么惊天意外,就算它要干涸,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变的事。而是一天一天地降低水位,直到有一日彻底露出河床。

    薛曼和赵世启在一起后,他曾经迷茫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忙忙碌碌,又有许多人去去来来,赵世宁几乎很少想起薛曼,虽然没有特地下过决心想要放弃这段感情,这河流里的水也下降到岌岌可危的程度,只是到底有那么一点苟延残喘,不曾彻底消失。

    赵世宁曾经想过,自己有着大多数人的通病,对于曾经求而不得的人,到底有些执念。只是这点执念并不会让他想要傻傻等待薛曼,亦或者直接上演一场从兄长手中夺爱的痴情戏码,他未来的规划里,本已没有薛曼。

    可薛曼道:“我已经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了,也希望能投入新的爱情,你愿意帮我吗?和我在一起。”

    第46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六)

    赵世宁道:“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

    薛曼沉默一瞬,还是道:“原本不知道,只是后来多少猜出来一些。”

    赵世宁道:“难怪我能看出你喜欢大哥。”

    当薛曼发现赵世宁可能喜欢他的那一刻起,她便在他跟前刻意表露了她的心意。

    薛曼没有否认,只是道:“我喜欢他的时候,是认真的。现在想要同你试试,也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到一切女朋友应该尽到的职责,也会用尽全力忘掉赵世启这个人。我不能在尝试之前做什么保证,但或许我们会很合拍。”

    她承认,一开始向赵世宁求助,说要来攀越,是有赌气的成分。因为赵世宁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因为赵世宁是能和赵世启并驾齐驱的人物,也因为赵世宁曾经喜欢过她。只有他才能让赵世启在意。

    可在攀越工作了两个月,赵世启迟迟没有联系她之后,薛曼便做了决定。此时此刻,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放下过去,继续向前。她清楚自己的性格,对她来说,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全身心地投入体会新的感受,那些过去的事就再不能干扰到她。比起自己喜欢的人,她现在更想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块。

    薛曼说得坦荡,可赵世宁听来听去,还是只听出了利用这两个字,不知道是不是他对薛曼也逐渐变得冷酷,不如从前心肠温软的缘故。

    其实若将薛曼看作女主角,他做一个痴心男二,亦或者借此上位的忠心男主,这戏码也算痴情浪漫。可赵世宁就只感到了那些最本质的、最赤裸裸的冷酷。

    酒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他本不该觉得冷的。可这一刻,赵世宁觉得很冷,好像思绪飘回少年时的一个冬夜。那个冬天很冷,赵世宁又不想立刻回家,便打发走了司机,在学校里又待了好一会儿。等到天全黑下来,赵世宁方才缓步走出教学楼,在偌大的操场里一个人散步,直到有人喊住他。那时候,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薛曼。薛曼的手里拿着两个烤红薯,那时候她和学校里一个家境很普通但成绩很好的男孩子正在交往,赵世宁和赵世启,都只远远看着而已。只不过赵世宁是因为不敢接近,而赵世启,那时不过将薛曼看作一个小女孩罢了。

    薛曼有些惊讶他这么晚还待在学校,但出于对他家里微薄的了解,并没有多嘴去问什么,她只是递了一个滚烫的红薯给他。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回家前填饱肚子,回去后直接躲进自己的房间。

    赵世宁接了红薯,被它烫红了手掌心,直到学着薛曼的样子,用袖子包裹住手,再去拿它,方才感到正常的温暖。

    薛曼并没有逗留太久,她这么迟还在学校,自然是为了和她的小男朋友一起写作业。两个红薯本来是要一人一个,现在给了赵世宁一个,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和她的男朋友分着吃,反正她胃口本来就小。

    赵世宁光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能感觉到她的雀跃了。他没吃过烤红薯,研究了好一会儿,方才吃上第一口,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也不知道是羡慕能和薛曼在一起的人,还是羡慕他们可以两个人坐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冬夜一起吃上热腾腾的红薯。

    回忆的色彩一点一点褪去,赵世宁对薛曼道:“好,我帮你。”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赵世宁能清晰感到,那一段段曾经给他带来快乐,为他灰暗青春增添色彩的回忆,彻底变得黯淡起来,它们再也不能让他感到快乐了。

    赵世宁甚至觉得,他不再喜欢薛曼了,连那仅有的留恋都随着回忆一并变得乏善可陈。可他想,如果他不喜欢她,如果和她在一起不能让他快乐,那他为什么会答应呢?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潜意识里,他还喜欢着她吧?

    薛曼挽上他的小臂,笑了笑,又忍不住看他的表情,关心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赵世宁抽出了自己的手,道:“我有点不太舒服,去一下卫生间。”

    薛曼还没来得及问他,要不要她扶他去,他就已经转过身走远了。以薛曼对他的了解来看,只能说他现在是真的不大舒服。

    赵世宁进了卫生间,忍了又忍,还是吐了。

    这一吐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两年多来赵世宁参与的应酬也不少,比今日喝得更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赵世宁感觉自己把胃都给吐空了,还是难受得紧,这时候哪怕是有人端一杯水给他,他喝下去也能原样吐出来。

    赵世宁突然想到了应念真,她先前说想吐的时候,就是这么难受么?也不知她现在好一点了没有。

    赵世宁洗了两把脸,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终于不再那么想吐了,方才从洗手间出来。他吐得头晕眼花,连人都要看不清楚,只是能恍惚辨认,薛曼就在前面等他。赵世宁停住了脚步,就在这时,他听见那种带一点跟,但又不是尖细高跟的鞋子敲击路面发出的声音。光是听脚步声,他就可以认出来人了。

    赵世宁朝左侧看去,看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应念真。应念真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目光,有些惊讶,看见他近乎苍白的脸色,更是不自觉蹙起眉头,加快了脚步,走到他的身边。

    应念真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喝多了?还是胃疼?”

    赵世宁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曼已经走了过来,扶住了赵世宁另一边的手,对赵世宁道:“还是很不舒服吗?”

    应念真突然察觉到一点不对。在此之前,无论薛曼和赵世宁说什么话,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薛曼这个举动,看起来有些突兀,也有些逾越。除非,除非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改变。

    应念真抬起头,对上了薛曼的眼神。在这一刻,她们都察觉到了一点真相。

    薛曼突然想起她和赵世启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应念真的。那时候,薛曼对她的印象是,一个赵世宁身边的小姑娘。薛曼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有没有猜测应念真对赵世宁的情感,毕竟那时候她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赵世启。只是来到攀越以后,她确实听过不少人八卦两人的关系,原来这些传言,也不全是瞎编么?

    应念真先一步放开了手,但看着赵世宁的样子,她没能立刻离开,想着好歹听听他的情况。

    赵世宁对应念真道:“好像是喝多了酒,刚刚吐了一场。”

    薛曼扶着赵世宁,道:“我先扶你去旁边休息。”

    赵世宁摇了摇头,缓慢抽出手,道:“我能走。”

    其实灯光下面,赵世宁和薛曼看起来也很相配,一个翩翩君子,一个窈窕佳人。应念真突然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她想关心赵世宁,但她猜测,她已经不适合去关心现在的赵世宁了。

    可她不知道,在场的三个人里,她远不是最无措的那个。赵世宁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多了,他不只捋不清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头脑里和身体上都还是觉得十分恶心想吐。他现在有了女朋友,女朋友还是他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人,可他现在除了不舒服以外,感觉不到一点雀跃。

    他有些想和应念真说话,可他发现,当他答应了薛曼那一刻起,很多时候,再像从前那样和应念真自在说话的事情便显得不再合适。比如此刻,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道德,他怎么能抛下薛曼,去和应念真说些什么呢?

    所以赵世宁站在原地,忍着胃里翻腾,进退维谷。

    三个人里,只有薛曼还足够清醒,心里很明确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对应念真道:“我待会叫代驾送他回家,你也赶紧叫个代驾,回家休息吧。”

    应念真没有去看赵世宁,只是对着薛曼点了点头。

    倒是赵世宁开了口:“她一个人,叫代驾也不安全,就在酒店休息吧,明天迟来一些也没关系。”

    薛曼看了赵世宁一眼,发现他也没有看向应念真,就好像应念真没有看向他一样,心中逐渐感到有些异样。

    应念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赵世宁的建议,转身回房。

    薛曼叫了代价,和赵世宁慢慢走到车库旁,等着代驾。代驾来了之后,赵世宁十分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并未和她一起坐进后排,薛曼看了一眼,哑然失笑,觉得他还是同从前一样,醉了也紧守分寸。

    薛曼能看出,应念真和赵世宁之间好像有些什么,而赵世宁答应了同她在一起,这很可能只是应念真的单相思。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和应念真谈些什么,她既做了人家的女友,又察觉应念真这份心思,冷眼旁观实在显得不太应该。

    作者有话要说:  整篇文都花了很多心思在细节描写和铺垫上,如果看到这里只看出了渣,我真的会有点难受……

    希望大家能get到我字里行间的东西,想找彩蛋一样,爱你们=3=

    第47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七)

    薛曼和赵世宁的交往并不是秘密,毕竟薛曼从来不是一个低调的人。而像她这样引人注目的存在,哪怕她不刻意去张扬什么,别人也很容易探听到她的生活。

    应念真再次被迫成为了故事里最显眼的那个背景板。

    薛曼又一次请她喝咖啡的时候,她还有些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可说句实话,这事到临头,一刀斩下,断头流血,虽痛,却也痛快。应念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她曾两次做出决定,想要郑重表达自己的心意,可两次都在只差临门一脚时不得不停下。应念真是个惯来不信命的人,可此时此刻,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相信命运无常。

    应念真不知道薛曼这次想和她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赴了约。

    这一次,应念真没有点咖啡,只是点了一杯荔枝红莓。从赵世宁和薛曼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她和薛曼之间便再没什么好竞争的了,她也不需要为了和薛曼谈天感到紧张。

    薛曼其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对应念真没有恶感,也没有敌意,只是在如她对赵世宁所说,做一个正常的女友应当做的事,以督促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这个角色。

    薛曼难得有些尴尬,开口道:“你喜欢赵世宁?”

    应念真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老实说,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被旁人这么直接地点出这份心思,尤其这个人是薛曼。

    薛曼误会了应念真的沉默,不得不轻声解释了几句:“我不是想逼问你,只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应念真微微笑了一下,就好像从前的赵世宁一样,开口道:“是的,我喜欢他。不过也请你不要误会,我是很久以前开始喜欢他的,虽然一时半会可能有点整理不好自己的感情,但我不会在你们交往期间还刻意维持这种情感。我会尽量避免让你们感到不舒服的。”

    应念真话说到这里,其实薛曼今晚的目的就已经都达成了。只是应念真这话,让薛曼实在忍不住对她生出些好奇来。薛曼问道:“我记得那时候他们爸爸住院,你也来了,你是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世宁了吗?”

    被前情敌关心这个问题真的有些奇怪,应念真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其实比那更早。”

    “哇,”薛曼有些惊叹,道:“我从没有单恋一个人那么久过。”

    哎,人人都知道她是单恋。应念真只好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好使得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

    薛曼注意到她的神情,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感觉你没有告白过。毕竟以前也有喜欢他的女孩,他拒绝以后就不会再给别人接近他的机会。我看你们关系很好,所以才猜测他并不知情,难道你告白过?”

    应念真道:“其实想过告白,但每次都刚好差一点,也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情况吧。”

    应念真从不觉得如果她抓住了时机,现在的局面就会有所不同。毕竟,如果赵世宁不喜欢薛曼,他便不会和她在一起,应念真不告白也没有关系。而如果赵世宁喜欢薛曼,应念真又告了白,以后连见面都尴尬。现在这样,兴许最好,好歹能够优雅退场。

    薛曼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她默默跟随,又默默喜欢的画面,不知为何,有些可怜她。以至于明明知道接下来想说的话既逾越,又冒犯,还是一时冲动,没有忍住,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你可以不这么卑微的。”

    卑微。

    应念真叹了口气。

    她想起公司里女孩们新传起的流言,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是这么看她的。说句实话,情感不被理解,行为被刻意扭曲的痛苦,并不比失恋的失落怅然来得好受。

    应念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对面这个其实是出于好意的女孩明白她的想法。她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毕竟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复杂,难以被精炼的文字所描述概括,她能说出口的话,只是她想表达的十分之一,甚至还会有所失真。

    应念真忍不住蹙起眉头,犹疑道:“其实我时常不懂,为什么男人喜欢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被叫做深情。而女人喜欢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被看作卑微。是我们对异性的要求太低,对同性的要求太高,还是恰恰相反?”

    薛曼想过对方可能因为她的话感到被冒犯,却没想过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试图反驳,可很快便自然想起自己也曾跟风喜欢过的诸多“深情男二”,可能那些喜欢并没有多么真情实感,又是针对虚拟人物。可确实有那么一刻,她没觉得男二号对女主的喜欢有多卑微,她只看到了那是一份应当被尊重的诚挚感情。

    薛曼注意到了应念真话中的“恰恰相反”四字,难道真是因为她也觉得女孩应当付出更少,应当被宠爱才这么想吗?

    应念真苦笑一声,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所以也不能再深入地探讨什么。我只是想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不觉得那段时间里,我对他的喜欢是卑微的。因为我对他的喜欢,对他的好,都不是为了乞求他也能喜欢我。我只是希望能陪他走过那段泥泞不堪的路,在那段时间里,喜欢他并且对他好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快乐。”

    应念真顿了顿,又道:“而且,爱情只是我生活里的一个部分。我的心情确实为它起伏,它也确实会影响到我生活里的其他部分。可仅此而已了,它不是全部。我知道,确实有人为爱情失去自我,伤害自己,伤害他人,荒废生活,只为求得喜欢的人一个眼神。你可以说这样的人卑微,但你用这样的词说我,会不会太看轻我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段纯净的感情而已,还远远伤害不到我的尊严。”

    薛曼哑口无言,过了半晌,道:“对不起,其实我并不了解你,却随意地对你做出这样的论断。”

    应念真摇摇头,举了举手里的那杯荔枝红莓,道:“没关系,谢谢你的饮料。而且,你确实提醒我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喜欢他这件事已经不再让我快乐了,我应该尽快做出改变。”

    薛曼轻声道:“只要你想好了。”

    应念真看了她一眼,道:“我先走了。”

    薛曼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能理解赵世宁为什么不喜欢应念真。以薛曼现在的立场来说,她这个想法实在古怪又不合时宜,但她实在很难克制住自己不去思考这些。

    应念真在薛曼跟前表现得很洒脱,可实际上,她没有那么潇洒,也没有那么思路清晰。她反复地想,反复地感到犹疑和不舍,最终才在和薛曼的对话里理清了自己的想法,下定了决心。

    她打算离开攀越。

    应念真其实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虽然理智不能直接对抗情感。但只要足够理智,就能通过很多方式来消磨这份情感,比如断下不舍,离开赵世宁身边,让时间成为最好的良药。

    和赵世宁一起创建起攀越的经历非常宝贵,让她学习到了很多按部就班管理公司所无法领悟到的技能和经验。可这不代表她的后半辈子就只能待在攀越,有了这些经验和能力,她有很多地方能够施展拳脚,其中最好的选择,便是锦绣。应父一定很开心她能够回到自家的公司帮忙。

    只不过,忙了这两年,她几乎没有停下脚步过,或许应该先给自己休个假,彻底地放空自我,然后重新思考是不是要继续类似的事业。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她也只尝试了其中的一两种,怎么知道不会有其它更适合她做的事呢?

    即使应念真离开了攀越,不再担任任何具有实权的职位,她仍然是攀越的股东,能够收获十分可观的红利,不需要应父再提供任何经济上的支持。不管怎么想,她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失恋只是其中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罢了。

    只不过失恋真的让她很难过。

    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要生病了。

    应念真很熟悉这样的感觉,久久忙碌之后突然放松,紧张的神经彻底松懈的那一刻,身体就好像知道自己可以生病了一样,十分配合地让人头晕脑热,立刻病倒。

    不过没有关系,生病就和失恋一样,在最初的那几天,因为难以自控,而感到不可避免的脆弱、无助。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健康、快乐,又充满活力。可只要用对了药,熬过了那几天,身体和心理就会重新恢复健康,好像从来不曾受过伤一样。

    到了那个时候,拉开窗帘,透进日光,站在其中,再学《乱世佳人》,鼓舞自己一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应念真相信自己。

    第48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八)

    应念真仍然相信自己,她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发烧差点要发展成肺炎,她按着往日发烧吃的那些药根本没有用。于是上一次车祸住院还没多久,又一次二进宫了。

    这一回,应父没有出差,她刚住院没多久,他便接到电话赶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他的助手,提着电脑,显然赶过来之前正在处理文件。

    应念真现在还算清醒,只是身上发烫,热得难受。医生给她挂了点滴,她躺在那,也不敢费神去做其他事。应父进来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发呆。

    应父在床边坐下,看着应念真不说话,直把她看得有些发毛,方才开口道:“你在外面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是回我们自己家工作,行不行?”

    应念真没想到他是想说这个,还记得上次她出了小车祸,虽然没有立时告诉他,但等伤好全了以后还是和他通报了一番。那时候,应父就露出了如同现在这般纠结的神情,只是那一次他还是忍了下去,现在却忍不了了。

    应念真知道,应父把她这一次次的生病都记在了在外边工作这件事上。事实上,这样的总结也不是完全错误,应念真从前确实很少生病,因为她从未这么努力过。这两年多来,她在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也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所以她不后悔。不过,不后悔不代表她不愿意停下来放慢脚步。

    应念真对着应父笑笑,道:“好,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

    应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应念真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被她拒绝以后要如何再劝说的腹稿都打了两三篇,现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舍不得女儿出去外边吃苦,可看应念真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想做的事也很有锻炼意义,最后还是狠下心,让她去了。这三年里,应念真从一个实习生,到亲手创办起一个公司,进步不可谓不大,偶尔也让人觉得后生可畏。可他作为一个父亲,看见她每一天的疲倦,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住院,最后还是想做个恶人,逼她换一个松快些的生活。

    应父最后道:“好,只要你想通了,我不会一直逼你,你慢慢整理,把事情整理清楚。”

    应念真点头,又道:“你忙就不要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了,反正我就是挂瓶药,身上没病没痛,生活也能自理,一会儿就睡着了。饭点的时候阿姨和李婶会给我送饭的,你该回公司就回公司。”

    应父看着她,应了一声,道:“你别管我,休息你的吧。我知道什么时候要走。”

    他顿了顿,突然道:“你是不是在公司里受了什么委屈?”

    对于应念真对攀越的热情,应父一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于她此刻的决心,他难免有些猜测。

    应念真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脸上却露出个笑来,道:“我可是股东,还是副总经理,谁能给我气受?”

    应父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可他有些失落地发现,这些年来,他忙于工作,疏于家庭,每每询问应念真情况时,她都是这幅表情,他根本分不出其中好坏。应父只能掩住那份怅然,道:“我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就走。”

    应念真笑了下,总算不再说话了。

    她原本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就睡着了。

    应念真睡着没有多久,应父便离开了医院。他不是不想再多陪陪应念真,可就像从前一样,他能给她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

    应父走到车库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年轻人。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很快意识到对方是谁,不禁停下了脚步。而那个年轻人也看到了他,走向他,打了招呼:“叔叔您好。”

    应父道:“你来看念真?”

    赵世宁道:“是的,不知道她好一点了没有。”

    应父道:“她还在烧,现在睡着了。你如果要探病的话,小声一些,尽量别吵醒她。”

    应念真身边实在没有几个异性,所以赵世宁这个人物,在应父心里是挂了号的。只不过他总觉得女儿年纪还小,没到恋爱的年纪,担心自己问了提了反而会将事情坐实,这才一直避而不谈。可真要碰到了,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一番。当年峥嵘那场翻身仗,赵世宁实在是打得漂亮,而攀越这个小公司,在他手里也是大放异彩。光说本事的话,应父对赵世宁还是很满意的。可恋爱这种事,还是要看年轻人自己有没有感觉,他并不想催着应念真恋爱。

    赵世宁见应父神情轻松,明白应念真情况还好,心里那股担忧才放下一些。应念真病假请了三天,结果五天过去了,非但没销假,反而住进了医院。赵世宁实在放心不下,又联系不上应念真,这才从梁穗口中问出了应念真的所在,赶了过来。赵世宁忍不住向应父问道:“她怎么又住院了?”

    应父也相当想问应念真这个问题,因此听见赵世宁这般发问,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道:“她这烧迟迟不退,这才听了家里医生的话,到医院来,检查才发现,差点烧成肺炎。好在现在开始挂点滴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

    赵世宁立马表态:“叔叔放心,公司里的事有我,不会让她操劳的。”

    应父这才想起自己想让女儿离开攀越的事来,因着应念真已经答应了他,他不打算破坏女儿的计划,便不再多嘴,朝赵世宁点点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世宁道:“您慢走。”

    目送应父离开后,赵世宁快步进了医院,找到了应念真的病房。

    她果然睡着了。

    赵世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的睡颜,突然觉得这几天来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没有见到她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她。

    刚开始只是做事的时候会想到她,因为她能够完全跟上他的思路,在他和严睿起冲突时,也只有她明白,他们俩到底是在争执什么。赵世宁想念那些经过她手的文件,也想念争执时能够有人从思路上站在自己这一边。

    再后来,那遍布于工作里每一个细节的思念就变成了担忧。应念真迟迟没有销假,他不知怎么的,一直回想起她车祸后住院的情形,回想起那时她额头上扎眼的医用创口贴。

    直到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看着她呼吸平稳,气色尚可,他那颗心方才落到实处。

    应父说她烧得厉害。

    赵世宁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那样好看的手,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应念真的额头,想要同她一起感受,她到底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时,赵世宁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缩回了手。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应念真,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看待一个朋友。他对她有了逾越于朋友的情感,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可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他这个样子,置自己于何地,又置应念真于何地!

    赵世宁才刚刚意识到这种情感的存在,就要去抑制它的存在。他很痛苦,可再痛苦,他也明白这是不能放任的情感。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他最不想伤害的人,那一定是应念真,这个耐心陪他走过艰难险阻,对他来说世上最为温柔的人。他不能卑劣地用这种不完全、也不道德的情感将她拉入泥沼,他不配。

    赵世宁站起身。

    他原本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将公司里的事都托付给严睿,现下看来,不用辛苦严睿了。他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分一秒,更不用说一整个下午。就算只是多看她一眼,他都担心自己不能控制住这样的情感。

    静水流深。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和应念真在一起的每一点回忆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温和平静。可当他意识到了,那些回忆就像大海卷起的浪潮,几乎要将他裹挟而去,残忍地不愿给予他一点喘息空间。

    赵世宁匆匆离开,不敢多留,带起的步伐难免发出一点声响。

    床上的应念真本就睡得不踏实,听见声响,在梦里皱了皱眉头,从睡意里挣扎了一下,没有马上醒来,却也模模糊糊有些清醒。

    又过了半晌,她才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病房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窗外的景色也不曾变过,一切都同她睡着之前相差无几。

    应念真打开手机,忍不住点开了赵世宁的通讯界面,可她很快回想过来,现在的赵世宁是个什么身份,飞快地退了出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嫌弃自己病糊涂了,并且打定主意,一旦病好,就要干脆利落地实行自己的计划,省得一时热血上头,忘了理智,犯下错误可就大事不妙。

    第49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二十九)

    应念真出院那天,天气很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穿着病号服时还不显,可等应念真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下就能看出她清减了不少。应念真生病的时候,应念生刚好从学校回家住几天,现下便来接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皱眉打量一番。应念生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倒是应念真,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奇,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应念生道:“这几天,他有来看你吗?”

    应念生来的时候没看到过赵世宁,原本只以为是两人的时间错开了,现在看到应念真瘦了这么多,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应念真知道他在说谁,动作顿了顿,很快又恢复正常,道:“我和你说件事,他谈恋爱了,我放弃了。”

    应念生猛地看向应念真,发现她脸上神情淡淡,甚至还露出一点笑容来,骂道:“你神经病啊,这种事也要笑着说吗?”

    应念真有些委屈,奇道:“难道要哭着说吗?”

    应念生登时哑口无言,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说。”

    应念真无奈,只好将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她发现随着这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说,这件事情本身给她带来的伤心也逐渐减弱,说到最后,竟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应念生听得气闷,他也想替应念真不值,可他最清楚自己姐姐是什么性格,知道她绝不仅是没有告白,只怕连逾越的举动都没有多少,一直守着分寸。就算有人告诉他,赵世宁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心意,应念生也不觉得奇怪。如果是这样,他又能指责赵世宁什么?

    应念生只好对应念真道:“你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看你就应该告白一次,是死是活也好看个明白。”

    司机已经将车开了出来,应念生为她打开后边的车门,应念真愣了愣,很快便坐了进去。如果连坐个车都要触景生情,她未免也太脆弱,没什么好挂念的。

    应念真没有告诉应念生,她曾经也想过告白,只是一直错过时机,她只是道:“可他不是那种会和人随便交往的性格,喜欢才会在一起,不喜欢就会拒绝,并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既然他已经和其他人在一起了,那么就是不喜欢我,何必当面被他拒绝一次呢。”

    应念真突然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她一眼就能看出赵世宁的心之所向。可到了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从前更喜欢他的缘故,反倒变得盲目,分辨不出他的心意,偶尔竟也觉得他对自己与旁人不同。好在到头来有人比她抢先一步,让她不必直面自己的自作多情。

    应念生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是。只是有时候,我觉得感情这件事,嘴里说出来的话未必做的了数。如果能够心平气和,敞开了聊,兴许是另一个结果。只是大家多半放不下脸面,也鼓不起勇气。”

    应念真听了这话,隐约察觉到不对,便转过头去看应念生,细细地看,静静地瞧。这才发现,他也瘦了不少,只是天生骨架大,上衣又穿的宽松,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而她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暇他顾,这才忽略了他。

    应念真开口道:“你也失恋了?”

    应念生嗤笑一声,道:“早失恋了。”

    应念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应念生突然转过头看她,头靠在座椅上,眼里有些雾蒙蒙的。他没有哭,他只是觉得有些鼻酸。应念生道:“刚失恋的时候,我觉得饭菜很香,游戏好玩,生活没有一点变化,哦,除了一点,我能自己独处的时间终于变多了。但这是好事,不是吗?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突然就快乐不起来了。这样的心情会过去的,对不对?”

    他不是在提问,他是在向她寻求帮助。

    应念生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她没有去问他具体的情形,因为她始终觉得,寄希望于对方实际上仍是真心实意实在是纯粹乞运的做法,碰的上是运气,碰不上是寻常,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救自己。

    应念真张开手,为应念生提供怀抱。

    应念生闷声抱住了她,这么大个的人了,却缩在自己姐姐的怀抱里头,将头埋在她肩上,抹去眼里的那一点湿意,实在是很丢人。

    在狭小的后座上这样拥抱实在很不舒服,应念真拍着他的背,对他道:“我一直觉得,你爱的人不爱你,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事,是你没有办法爱自己。爱是一种能力,需要学习和尝试,爱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学习如何爱自己。你爱一个人,希望对方也能给予你同样的爱,不然就会感到不被满足的痛苦。但其实,我们有更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爱自己。当我们给了自己足够多的爱,再去爱别人时,就不会强烈地渴望他们来满足我们的需求,不会不自觉地就斤斤计较,自然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应念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闷闷道:“那你怎么还是那么难过?”

    应念真没有哭,也没有闹,就算是瘦了这么多,也可以推脱于这场大病。可应念生是她的弟弟,他一眼便能看出来,然后问她,你怎么那么难过?

    应念真道:“因为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我一直在学习,一直在调整,因为知道我未来一定会好起来,所以现在即使有些难过,也只是一时的。”

    应念生一直知道,他和姐姐两个人,看起来他是比较强势的那个人,可从小到大,真正强势的人,一直是应念真。她永远知道如何去面对生活里的波折与不快。

    应家姐弟俩难得心平气和地互相安慰,另一边的赵世宁则看着一位不速之客皱起了眉头。那本来不该是一位不速之客,毕竟赵世宁原本当他是接下来合作的最佳人选之一。

    可此时此刻,在赵世宁的会客室里,他忍不住对客人皱起了眉,问道:“你说什么?”

    林望初重复道:“我对赵总的想法很感兴趣,但是更细节的东西,我想和应副总谈。我和应副总更熟悉,我觉得这样谈会更好。”

    林望初不是一开始就想这样添堵的,只是进来时看到了薛曼。虽说薛曼和赵世宁也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但架不住秘书多嘴介绍了一句,林望初登时就明白了,原来那是赵世宁的女朋友。

    应念真什么都没有和林望初说,林望初只知道她病了,但现在来看,也许不完全是身体生了病。他知道应念真可能不需要,但他就是想给应念真撑撑场子。

    赵世宁道:“这次合作并不是只有攀越是受益方,对灵秀也有足够的好处。更何况,灵秀并非不可替代,实在不行,选择峥嵘对公司也没有什么损失,兴许合作还会更好谈。”

    赵世宁的态度很明确,他希望林望初知道,合作是建立在双方的利益之上,并非攀越单方面地恳求灵秀给予机会,林望初没有拿乔的资格。赵世宁确实不想和峥嵘合作,但他和峥嵘其实也没有深仇大恨,关键时候,放下芥蒂也并非不可。

    林望初也不是真的想搞砸这次合作,正如赵世宁所说,这个合作案对灵秀来说也很有价值。但要他直接屈服,他还是有些不愿意,便婉转道:“赵总可能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而且我只是希望和应副总谈合作细节,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我也是希望能够让双方的利益都得到保障,才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赵总也说了,你们完全可以和峥嵘合作。赵总你又是赵家人,对于你们最后选择灵秀这件事,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的,我想,应副总的立场会更公正一些。我没有别的意思,倒是赵总,你反应这么大,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赵世宁知道林望初。在应念真第一次提及这个人之前,他对他的印象仅来源于峥嵘和灵秀竞争关系下不得不对对方新生人物进行的了解。可在应念真提及之后,他又有意无意地,听了不少有关林望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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