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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昨日你不在家,

    老太太升了堂,把我也给绕了进去,

    我嫁入岑家这么多年,

    一直战战兢兢侍奉翁婆,可到头来也得不到她老人家青眼,

    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彻底跟阮家划清界限,毕竟是她们家戏弄我们在前,我们这么做也不能不算我们不讲仁义。”

    “你说够了没?”他的音量并不大,震慑力却不弱。

    睿王妃瞳孔一震,不敢相信他竟然敢这么打断她的话。

    一直以来,她总恨他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她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只能倚靠他的赡养,可只要想起她的朗儿,她的心又硬了几分,可至少,他总是孝顺的,听话的,可如今……

    看着他眼里逐渐浮现出的不耐,她的心也一点点坠入冰窟里,“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我也只是替你祖母传达她的意思,你别光恨我,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致的意见。”

    鹤辞没有想到,与他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人,竟出奇一致的冷血。

    他惨笑了下,才缓声道:“我总算知道,当我不在家的时候,音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不,他倒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能做的也有限,她又是善解人意的人,从不在他跟前诉苦,所以,他只能在她受伤的时候替她舔舐伤口,却不敢挡在她身前替她挨刀。

    想到这,他不禁狠狠锤起自己的胸口,在他骂家人冷血的时候,难道他还能独善其身?

    也怪不得她走的时候会这般绝决了。

    “你这是干什么!”睿王妃见他伤害自己,不由得上前制住他的手。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黑眸却依旧坚定,“弟弟早夭后,我一直对你无有不从,可这回,我只想遵循自己的本念活下去,倘若大家反对,大不了……我就搬离王……”

    “你闭嘴!”听到他动了离府的意念,睿王妃陡然双目猩红地炸了起来,“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他的眸里也涌上波澜,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要搬离这座牢笼,我受够了,不想再继续了。”

    话还没说完,喉咙便狠狠一窒。

    睿王妃面目狰狞地掐着他的脖子,“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们岑家没人对不起你,既然你想走,那还不如今日就死在这里……”

    鹤辞只觉得自己就像濒死的鱼,原本就病重乏力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她卯足力气地掐?很快脸色便胀得紫红,连身子也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

    明泉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不小,这才赶紧推门进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睿王妃双手掐住他脖子的画面。

    “王妃,王妃息怒啊……”他赶紧跑过去将她拽开,又苦口婆心劝道,“世子现在神智还不太清醒,王妃怎可跟一个病人计较?等他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想通了。”

    鹤辞匀了匀气,怔怔地想,想通了?究竟怎样才算想通了?

    -

    阮音坐在前往襄城的马车上,与她同行的,还有她娘。

    那日她只求宋心钰派人护送她离开,然而宋心钰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为她安排了去处。

    回到青源,她开口向曾夫人索要她娘的身契,原以为会遭到诸多阻碍,却不想,曾夫人难得大方一回,二话不说就放了人,并且,还给了她一百两。

    当然,她也提出了要求,让她们母女俩再不要出现在她面前,阮音拿了银子,终于松了口气。

    窗外的天碧蓝碧蓝的,越往南走,天气越是暖和,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埋藏在她心头的那一丝阴霾,也好像重新见了光。

    那日,她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来,却等来他与妤娘成双成对的双影,她当时第一的反应就竟也不是心痛,而是自行惭愧。

    那个萦绕了她十几年的阴影,就这么黑压压地笼罩了下来。

    她样样不如妤娘。

    这是她从小从所有人口里听过最常见的一句话,也许是调侃,也许是趁机打压,总之,在年幼的她看来,几乎就要认定了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长大后,她试图自我开解,可真正让她得以喘息的,却是在嫁入王府之后。

    没有了妤娘比对,她享受着她应当有的荣誉,她沉醉在这场美梦里,一度不愿醒来。

    可如今她终于体会到妤娘的不易,又想重新做回自己。

    只是割舍一段感情并不容易,那日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做了这个决定,可陪伴她的,却是梦里醒来发现枕边空无一人的空虚感。

    她不敢在人前掉泪,可她也数不清自己夜里哭了几次。

    每次哭到最后,想起她腹中的胎儿,这才止住了眼泪。

    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她可不想将来孩子丑得没眼看。

    这个年,她和梁镜心是在宋心钰为她安排好的住处过的,两进的宅院,对于她们母女俩来说,着实空旷了些,即便是她早早就备下了灯笼,窗花,把屋里装饰得华丽无匹,却更显得毫无人气。

    因此,过完年后,她又动身南下,这次,没有宋心钰带来的侍卫,只有她们母女、春枝和在路上买来的林妈妈、双双和小厮齐安而已。

    漫无目的的旅程,到了仙福洞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仙福洞是一个小村庄的名字,依山傍水,人杰地灵,距离镇上也不远,不少村民一大清早便推着板车到镇上卖新鲜的瓜果蔬菜。

    相传,在她们村庄后的仙福山上住着仙人,仙人会给人们带来福泽,所以这里的村名都不愿往外走,自给自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筑出一片世外桃源来。

    到了这里,曾夫人给的盘缠已所剩无几,不能在如此挥霍下去了,况且腹中的胎儿一日日长大,将来养育一个孩子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思索再三,她给了双双和齐安一些钱,然她们另寻前程去,只留下春枝和林妈妈。

    春枝跟在她身边好几个月了,感情自然更深些,而留下林妈妈却是她娘的主意。

    梁镜心说,将来孩子落地,春枝毕竟年纪尚小没有经验,而林妈妈则是生育过的妇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照料幼儿更有心得,阮音也觉得有理,于是便留下林妈妈。

    说来也巧,她们刚来便听两个村妇坐在田埂里闲聊。

    原来,其中一个村妇打算典掉家里的一亩地,然而过了大半年还没能出掉。

    阮音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阿婶,是你家的地吗?”

    村妇循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银红的团花短袄,下身系着葱绿的褶裙。

    在她身后还跟着奴仆,就像隔壁镇上暴发户的女儿。

    不对,暴发户里出来的闺女,哪有这种气质,这简直是仙女!

    妇人看呆了眼,半晌才醒过神来道:“是啊,小娘子是从外地来的?”

    阮音说是,说完,也敛平裙子跟着妇人一道坐了下来。

    妇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忙脱下比甲道:“地上脏,小娘子还是把这个垫在身下坐吧。”

    阮音摆摆手道没事,又问:“方才我听你说这块地卖不出去,难道是这块地不好嚒?”

    “怎么可能,你看看……”妇人说着指着远处那块地道,“你看,这亩地里还种着红薯和花生,你看看秧苗长得多好多绿,哪里会不好。”

    旁边的妇人也附和道:“是啊,许嫂子可是实诚人,要不是她家儿子打算考试去,多一个壮丁也不至于要卖地啊,许嫂子也只是想多攒点银子,将来儿子上京赶考了盘缠也得不老少哩。”

    “原来如此,”阮音点点头,又问,“那阿婶出价多少?”

    许嫂子比了三根手指,“三十五两,活卖。”

    阮音一听,倒也便宜,于是点头道:“行,我买了。”

    梁镜心一听,赶紧过来拉她的手,“买什么买?你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你还想跟这些个乡野村妇一样不成?”

    梁镜心原本期待她和女婿自立门户,把她接过去养老享受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那一刻,她很难不说毫无怨言,可听到她腹中还有小外孙,她又心软了。

    梁镜心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两个村妇的侧目。

    阮音赶紧赔笑道:“我娘不是那个意思。”

    梁镜心也意识到自己嘴快,只好怏怏扯起嘴角,“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63章

    “我心仪娘子已久。”

    在那两个村妇无言的扫视下,

    梁镜心的脸色也挂不住,只好将阮音拉至远处小声道:“女婿不是给了你三千两银子?你买一座宅子,再雇几个丫鬟婆子侍候着都足够了,

    这地方这么破落,

    你怎么想的啊。”

    从梁镜心口中听到“女婿”二字,阮音的心头不由得刺痛了一下,这才敛下眼皮,

    面色冷静道:“娘,财不外露,那些是保命的钱,

    我并不打算用,再说了,我还年轻,

    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不是?就是金山银山,也终有吃完的一天。”

    几句话把梁镜心说得动摇了些,

    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就在这穷乡僻野的地方,

    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我想在院里搭一个秋千,再养条狗,将来生了娃,

    热热闹闹的不好嚒?”阮音环视着周遭的景色,

    这里虽是乡野,可并不像她娘说的那般破败,

    鸟语花香的地方,

    是她体会过荣华富贵的心酸后,最想体验的温暖。

    曾经她也有爱慕虚荣的心,

    喜欢往身上堆砌金灿63*00

    灿的首饰,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家贵女跟前有多可笑,所以,她渐渐化繁为简,可无论如何,只要她身处于那座宅院,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离开建京后她想了很多,终究是自己霸占了不该得的,才会如此心力交瘁,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放手。

    梁镜心不禁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这个女儿,在家时总是唯唯诺诺,与世无争,可自从她从建京回来后,似乎就变了,现在的她冷静独立,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一直在原地踏步了。

    想到这,她心一横道:“行,那就随便你吧。”

    就这样,阮音便拥有了一块地,又在附近买下个小院,简单修缮了下便开始入住了。

    一开始,梁镜心总借机挑刺,什么蚊虫太多、床榻太硬、屋里有股霉味等等,阮音听后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腔。

    一个月后,阮音的肚子也开始显怀,梁镜心也偃旗息鼓了,甚至还去集上买了一窝鸡崽,还在院子圈出一块地来养鸡。

    阮音嫌养鸡太吵又难打理。

    梁镜心说:“你不懂,等长大了可以天天吃新鲜的鸡蛋,还能炖汤,一举两得。”

    阮音一听,好像也有道理,于是小鸡崽就这么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梁镜心抱来了一条小黄狗。

    阮音种的葵菜也长大了,林妈妈掐了把嫩嫩的叶子,用猪油炒了一盘,又从鸡圈里掏了几个土鸡蛋,蛋液和上韭菜花,摊成几张韭菜蛋饼,再加上隔壁邻居秀才送的一条鱼,一个鸡汤,几人围在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邻居秀才叫许承文,也就是许嫂子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年纪不大,人也瘦长的一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

    阮音典了他家的地,两家又成了邻居,彼此有个照应,倒也融洽。

    只是近来许承文往阮家走的次数越来越勤了,勤得梁镜心都觉察出不对劲,悄悄问阮音,“你说,隔壁的书呆子不会看上你了吧?”

    阮音也说不准,只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不能吧……”

    “难不成,他是看上我了?”

    春枝一听,不禁扑哧一笑,把口中的饭都喷了出来。

    梁镜心捏了她一把,“笑什么笑,你这个大馋丫头,整天就知道吃。”

    春枝含着饭支支吾吾,梁镜心只乜了她一眼,又抱着双臂踅回屋里去了。

    阮音将剔下来的肉丢给大黄吃,一抬眸就见春枝瞪圆了双眼看她,便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娘那嘴你要习惯,再说了……”

    她将眸光往下滑,落到她腰侧的赘肉上,“你也该减肥了。”

    春枝正想辩驳,余光见篱笆墙外,青衣男子勾着头往里瞧,“阮娘子在吗?”

    春枝忍俊不禁,朝门外扬嗓道:“在呢在呢,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夫人和娘子才刚还提起你呢。”

    说着便过去开了门,阮音也趁机洗了把手,拿巾帕揾干水渍走了过来,热络地问他:“吃过饭没?”

    “吃过了,”他犹豫了下,又挠挠头道,“是这样,我刚好要去镇上买文房,我娘让我过来问问你……和夫人,看有什么需要买的,我晚点顺便给你们带来。”

    由于两家关系好,平时不是借点锅碗瓢盆,有好东西也会一起分享,因而阮音并没多想,只大大方方道:“我倒没什么需要买的,你先坐着喝口茶,我问我娘去。”

    梁镜心抱臂站在窗前,早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虽说这男人无论身份模样,都与她前女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这人心底善良实诚,倒是难能可贵。

    她们离开建京后,对外的身份就是被婆母虐待而逃回娘家的寡妇,和她那中年丧夫的娘。

    一路上,自是听过不少流言蜚语,好在来到这里,遇到了许嫂子。

    许嫂子也是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对于她们母女俩也诸多关照,有了她庇佑,声音也渐渐平息了。

    只是无论如何,音娘还大着肚子,即便乡下并不讲究男女大防,再这么下去,也难保村民们不会妄加揣测,怎么着,吃亏的都是女人。

    刚摸着下巴沉思时,阮音已走了进来,倚在门边问她,“娘,隔壁许郎说要去镇上买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要捎他买的嚒?”

    梁镜心扭头见她欹斜着身子,比起以前扶风细柳的腰肢,现在的她腰围整整粗了一圈,脸上也泛着珍珠般的柔泽。

    她叹了口气,将她拉到窗台边上,朝窗外努努下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孩子倒也上进努力,若是愿意给你肚子里的娃做继父,那……”

    “娘,你能不能小点声,让人听到了笑话,邻里邻居的,你要让我抬不起头来嚒!”

    梁镜心这才讪讪闭了嘴。

    两人说完悄悄话,这才出了屋,与许承文闲聊了几句,由于家里头实在不缺什么,梁镜心便道:“承文实在有心了。”

    说着拣了张凳子坐下来,又问起他功课一事,许承文一一答了。

    年轻的后生,性子倒是沉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让人说不出的熨贴,梁镜心问了一遍,心里默默又给他加了分。

    傍晚,许承文从镇上回来的时候,不仅拎了只烧鸡回来,还买了虎头帽和拨浪鼓。

    阮音怔怔看着眼前的东西,脑海里又想起她娘的话,好像……这许家郎的确殷勤了些?

    可她并没有改嫁的打算,自从来到仙福洞,她似乎才能做回真正的自我,她不想再步入一段婚姻,以此困住自己。

    在她心头,爱情不是割舍不断的东西,比起男女情爱,外头的世界更让她向往。昔日从他身边离去,的确费了不少功夫才适应,可如今,分别的疼痛已结成淡淡的疤,想起他的脸时,她也只是释然一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没什么不好,她能走出来,她相信他也能。

    “许郎,我……”

    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突然结结巴巴道:“阮娘子,大伯让我给他送饭去,我这就先去,免得天都黑了回来找不到路……”

    说完一溜烟跑了。

    阮音的话噎在喉咙里,顿了顿才对着他背影喊道:“我先替孩子多谢你,许郎。”

    许承文扭过头来,夕阳肆意倾洒在他身上,给他脸上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青年一袭青色直裰,乌黑浓密的发束站在儒巾里,远远看去,气质温和,芝兰玉树。

    恍惚之间,映在她眼前的竟是鹤辞的脸。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后,她愣了一下,刚想踅回屋里,却见他已朝她微微一笑,“阮娘子不必客气,那东西不值几个钱,只是刚好看到了,心想你总会用到的。”

    阮音心头突然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离开建京也有小半年了,倘若她没有离开,那他是否也会如此心细?

    一定会的,他可是孩子的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可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不去想,心里反而舒坦些。

    许承文远远瞧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窍一动,又重新折返,到了篱笆墙边,双手才局促地在袍角擦了擦,话还没说,耳朵先红了起来。

    “阮娘子,从第一眼见到你那时,我便知道你跟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可我还是,还是……”说着说着,他突然支吾了起来。

    阮音脸上没什表情,只淡淡接了口,“你喜欢我?”

    他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才一鼓作气道:“是,我心仪娘子已久。”

    阮音见他紧握在双侧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我是个寡妇,我腹中还有孩子。”

    “我并不在乎,只要阮娘子看得上我,我愿意当孩子的爹,我一定将他视如己出……”

    阮音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忽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哪跟哪,我还没答应你什么呢,你连孩子姓名都想好了,是不是想得太长远了。”

    他见她脸上挂笑,看样子并不反感,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道:“阮娘子别笑话我,我这个人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可我是真心想和你长长久久的。”

    阮音这才收了笑容,沉吟道:“许郎,你听我说……我是不讨厌你,只是,我没有改嫁的打算。”

    本以为这话足够让他打起退堂鼓,怎知他却释然地笑出声来,“没关系,你不讨厌我,我就很欢喜了,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可我会努力考取功名,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第64章

    “你不是英年早逝了吗?”

    三年后。

    自从和离后,

    鹤辞也从家里头搬了出来,那个家是不怎么回了,只是逢年过节回去尽孝而已。

    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宅邸,

    每到夜深人静时,

    总是孤零零的难受。

    独来独往二十载,他以为他早已习以为常,却没想到,

    仅仅只是一年,他便再也无法忍受这般孤寂的日子。

    三年以来,他从未放弃过找她。

    他在宋心钰口中得知她的去向,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襄城,可当他到那里时,却听到她已离去的消息。

    他又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一直往南走,

    可无论他走到哪里,终究是慢了一步。

    后来,

    线索彻底断了,

    把他心头最后一点火星子也给掐灭。

    直到最近,

    他才又扫听到消息,

    即便是觉得希望不大,但他还是不想错过每一个能与她重逢的机会,寻了半天才找到这座小村庄上。

    这座小村庄有天然的屏障,

    村外的人甚至很难发现这么一处地方,

    可当他抵达仙福洞的刹那,便有一股隐隐的熟悉感,

    仿佛他上辈子来过这个地方似的,

    令他的心头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仙福洞果然别有洞天,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虽然偏僻,却生机勃勃。

    初夏的日子不凉不燥,到处都盛开着粉白粉白的花,远远看去,像天边的云霞一般明艳,他沿着田埂往深处走,带着斗笠的村妇的坐在田埂边闲聊,他顿下脚步,弯下腰来问:“阿婶,我从建京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两名村妇齐刷刷转过头来,眸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扯起嗓子问:“你说什么?”

    鹤辞自幼长在建京,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对于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南方人来说,无异于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鹤辞听见她们开口,眉心不由得拧了下,这才放缓语调道:“阿婶,我家娘子去岁走失了,不知你们村里有没有外地来的年轻女子,同行的,应当还有一个中年妇女。”

    村妇面面相觑了一会,低声讨论着他听不懂的话。

    “只要能找回我家娘子,我必重金酬谢。”他说完朝她们深深揖了一礼。

    村妇才起身走了过来,又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才道:“你家娘子叫什么名?”

    “娘子姓阮,单名一个音字。”

    “嗳呀!”村妇听完竟拍了一下大腿,和另外那人露出惊诧的脸色道,“你不是英年早逝了吗?”

    鹤辞嘴角抽了抽,缓声又问:“阿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会有错的,音娘亲口说的,说她夫君早逝,婆婆又刻薄,无奈之下,她只好逃回娘家,这才到我们这来的。”

    从村民口中听到音娘二字,鹤辞只觉得浑身的血开始沸腾起来,身体也不由得发抖,“是……是,我家娘子正是音娘,烦请阿婶告诉我,她如今家住哪里?”

    一人刚抬起手,却被另一个人压了下去,只见那人将她拉远了些,贴在她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那人才走过来,看向他的眸光多了丝鄙夷,“你说你是她夫君,为何她要逃?我看,定是你在外沾花惹草,对家里不管不问的,任由婆婆欺凌她,她才会跑的,不然,她怎么还咒你呢?”

    鹤辞翕动着嘴唇,只觉得有口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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