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气温也回暖起来,两人辞别众人,轻车从简地出了门。
虽然这其中还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直到车轮开始滚动,两人才彻底松懈下来,马车将那座错落有致的宅院远远抛到脑后,阮音放下帘子,不由得弯唇一笑,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一抬眸,便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鹤辞嘴边噙着一抹笑,偏着脸问她:“笑什么?”
阮音收敛了笑意,这才觉得不对,不禁搡了他一把,“那你笑什……”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他钳住了,他轻轻一带,就将她揽入怀里,“我欢喜的,想在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你我的足迹。”
她心头泛起蜜意,却从他怀里钻出来,故意别开脸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鹤辞只是眼尾拖出一点笑褶,拿起密报翻阅起来,“我不耍嘴皮子功夫,只做我该做的事。”
阮音知道他这回是带着公务来的,按他务实的性子,不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哪里吃得下睡得着?
只有她才是真正出来放松身心的,因而也不再烦他,只应了声好,便转头看着窗外景色发呆。
到了午晌,两人便下车吃了顿饭,又在附近买了些日用品,这才登船南下。
客船人多,鹤辞怕她不习惯,便提前包了条小船,船不大,船舱也有两层,下层主要置放货物,也是奴仆的住所,上层就清幽多了,只有四间舱房,麻雀虽小,里面家私寝具也一应俱全。
这还是阮音头一回坐船,一登上甲板便忍不住拉着绮萝噔噔上了楼,一会东看看,一会西瞅瞅,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乌黑的双眸都变得雪亮起来。
鹤辞落后她一小段距离,几乎跟不上她跳跃的想法和步伐,只看到她穿着薄柿的花鸟短袄,荼白的百迭裙在风中拂动着,浓密的发髻像云一般堆在脑后,坠上珍珠发饰,身影一动,在日光下踊跃着淡淡的光辉,就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蝶,忙碌不已。
“绮萝,你快来看看,这里的湖水真蓝,都能看到底下的鱼!”绕了一圈,她又回到甲板,整个人趴在阑干上看着。
绮萝刚跟上她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过来,连看都懒得看了,只敷衍一笑道:“是啊,咱们王府后花园的池子里不也能看到嚒!”
她横了她一眼道:“养在池子里的鱼,和长在湖泊里的鱼能一样吗?”
“的确不同,”鹤辞说着已走上来,挥手把绮萝叫退,这才跟着倚在阑干上,歪着头睇她,“喜欢这里?”
“嗯……”她抿抿唇,恢复成那一副仪态端方的模样。
鹤辞盯着她许久,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不可否认的是,他并不讨厌她活泼爽朗的一面,反而在这不那么循规蹈矩的时刻,他更能感受到身心的自由。
他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外头风大,看一会我们就回屋了,不然可是要落下头风的。”
阮音乖巧地点点头,反正船一开,没个六七日靠不了岸,倒不急着这会便将景色看完,留了一点慢慢发掘也是极好的。
回到舱房,两人便歇了一觉,无人打扰的时间最为惬意,这一睡,便到了落日熔金之际才醒。
绚烂的金光透过菱花格的窗投了进来,不大的屋里涌溢着粼粼的光,鹤辞眼皮微动,悠然转醒,这才发现她还靠着他睡得正酣。
她身上有着一种不符气质的憨气,只有在熟睡时才显露出来,就好比此时,夕阳的光扑洒在她脸上,透明的绒毛清晰可辨,长而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星子似的眸,淡红的唇随着呼吸翕动着,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他心头一阵柔软,伸出食指,贴着她的额心往下,一点点勾勒出她的轮廓,最后,落入温软的唇瓣。
陷入唇心的手,又如何能抽开?就这么描摹了一会,把下腹的馋虫都勾了起来,却不想下一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当指尖落到阮音额心的那刻,她就醒了,没有睁开眼,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他就这么把玩着自己,痒得她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这才咬住了侵扰自己好梦的手指,以示惩罚。
“你还想玩多久!”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然而却没有多少威慑力。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鹤辞脸上讪讪的,指着窗口道:“我只是想叫醒你,睡这么久,当心夜里睡不着。”
阮音顺着他的手指往外远眺,见天边一轮硕大的红日挂在那里,不由得拍拍他的胸膛,“你看,是落日。”
“嗯,是落日。”平素里这个时辰都躲在宅院里,哪里能见到如此盛景?
这么难得的时刻,没有道理错过,两人披衣起来,牵着手踅至甲板。
傍晚的天边是瑰丽的颜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子,又在湖面上洒下细碎的波光,远处峰峦迭起,若隐若现,毫无掩蔽的天暮下,人看上去如此渺小,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阔过。
无奈自己学艺不精,不然都得学诗人那般高歌三首了。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到了夜里,阮音便高兴不起来了。
湖上景色虽美,却也令人晕眩,这晕起来不得了,连胃里都在翻江倒海,吐了两三回,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回才捧着心口歪在床上嘟囔,“还是上岸好。”
鹤辞又拧了棉巾来,替她擦了把脸,又切了片生姜贴到她肚脐上,“早知道,就不走水路了。”
“也不是这么说,既然是有要务在身,还是尽快完成要紧……”
正说着话,绮萝端了药进来,幸好登船前便备了药,这会刚好用上了。
阮音见绮萝将黑漆漆的汤药搁在小几上,热腾腾的白烟伴随着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里,适才刚好了一会的胃又忍不住泛起酸水来,她捏紧鼻子,往床里侧躲了躲,“你拿远点。”
绮萝不禁苦口婆心劝道:“世子妃,良药苦口,不吃怎么能好呢?”
阮音蹙紧眉头干呕了一声,“不喝。”
绮萝还想再劝,鹤辞说:“你先下去吧,我来。”
绮萝这才退了出去。
他重新坐了过来,伸手探向碗壁摸了一会,不由分说道:“凉一会就喝。”
阮音眉头紧了又紧,嗫嚅道:“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喝。”他神情淡淡的,语气甚至有些冷硬。
阮音见他这般严厉,不由得骑虎难下,嘴皮子已软了下来,只拉高被子将人埋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水汪汪的眼眸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瓮声瓮气道:“这个药味,我闻了就想吐,你能不能去给我寻点果脯来啊……”
“好,”他起身走到箱笼边,翻箱倒柜了一会,才捧了一只八宝匣子过来,掀开盖子递到她跟前,“想吃哪个?”
匣子里一格一格的蜜63*00
饯果子各不相同,各种颜色味道都有,她眸光亮了一瞬,才缓声问:“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他沉沉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须臾才回,“怕你嘴馋。”
阮音也想嘴馋,可没想到自己晕得这么厉害,她现在是想起食物下意识就怕,如何能悠然打起牙祭来?
纠结了半天,她才拈起一枚糖渍梅饼,刚要往嘴里送时,黑漆漆的药碗已递到她嘴边。
“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苦了。”
阮音眸心轻颤了下,心一横,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屏了一口气便咕噜噜灌了下去,再将梅饼丢入嘴里一抿,酸甜的味道在苦涩面前微不足道,嗓子眼依旧泛上来一阵阵的苦涩,令她的脸皱了又皱。
“不许吐。”他强硬地要求道,手上却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也不知是被他吓的,还是他掌心有种魔力,那几乎又涌上喉咙的酸水在强忍之下,竟又压回了腹中。
嘴里也不那么苦涩了,她抿了抿口中的梅饼,气若游丝地指着桌上的暖水瓶,“我想喝口水。”
于是他又放下匣子去倒水,端了水过来,依旧将杯缘递到她嘴边,缓缓倾动杯子道:“慢慢来,先别喝太多,待会再喝一点。”
这晚,阮音又是吐了两次,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而他也照顾了她一夜,直到天亮才阖了眼,好在又吃了一贴药,晕船的反应也消失了,就这么的漂泊了好几日,终于靠了岸。
接引他们的是祁州太守派来的长史,一大早便在码头上等候他们的到来,见他们一到,立马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引进一座二进的宅院里。
宅院不大,可里头的东西价值却不菲,鹤辞推辞了一番,长史是热情周到的人,哪容他推辞,于是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晚,王太守在酒阁大摆筵席替他接风洗尘,酒阁那地鹤辞不方便带阮音过去,便吩咐主家的厨子做了暮食,让她自己先吃不必等他了。
第54章
“哪来的醉鬼,大半夜才回来?”
春风阁是祁州赫赫有名的酒阁,
一来是掌柜酿的酒格外香醇,二来是乐姬的琵琶曲最为动人。
因此,无论是达官贵人,
还是平头百姓,
攒足了银子,就想喝春风阁的一盏酒,再听乐姬一展歌喉。
太守王治川祖籍在建京,
自从外放到此地也有十余载,起初上任时,这里还只是一块一毛不拔之地,
到了如今,简直成了一座黄金窟。
祁州盛产铜矿,这黄金窟三字可并非虚言。
席上另外还有七八人,
都是祁州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除了太守底下的几个官员,
还有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张锵以及布政使蒋余。
长史是太守底下的二把手,
在官场上摸爬打滚了十几年,
早练就了那一身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加之方才先与鹤辞有过短暂交谈,知他是个德才兼备的人,
因而便主动做起他的向导来。
“这春风阁在祁州盛名已久,
王太守得知你来,老早就定下了雅阁,
大人跟下官来……”他边说边比着手往里引,
又贴心道,“当心,
这里有台阶。”
鹤辞为赴宴,穿了一袭珊瑚赫的直裰,又罩了件墨绿缂丝卷草纹褡护,给王太守的面子是够了,却将他清冷眉眼衬得几乎冶艳。
平素他并不穿这些,这一套衣裳还是几个月前,阮音给他裁的,他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穿过一回,后来便成了压箱底,踏入酒阁才发现,妤娘可太有先见之明了,还好提前替他备下这身,否则倒与这声色犬马的地方割裂了。
长史默默打量着他,又问:“大人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了什么,尽管告诉下官,下官立即去安排。”
鹤辞嘴边噙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开道:“甚好。”
“那就好,不知大人准备在此住多久,咱们祁州人杰地灵,下回还要请大人光临指导一番。”
说话间人已来到走廊尽头的雅间,这是间大的通间,里头足有两间厢房的大小,圆桌上的人见了他都起身朝他施了礼。
他也回了一揖,这才被众人拥上主位坐了下来。
王太守拍了拍手,便有几名乐姬鱼贯而入,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抱着古筝,乐姬们年纪不大,个个身材窈窕,媚眼如丝。
甫一坐定,乐声便如山涧里的清泉那般泠泠流泻出来。
男人们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长史还忙着替大家斟酒,又将其他人介绍给鹤辞,忙得脚不沾地。
倒了一圈酒,鹤辞指着旁边的空位道:“长史也坐下吧,不能光让您倒酒,否则我可过意不去了。”
长史这才跟着落坐,举起杯盏道:“我先敬你一杯,我先干了您随意。”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又将杯盏倒扣下来,果然一滴不剩。
“这春风阁的酒最是香醇,大人得尝尝。”
鹤辞修长的手指握在杯盏上轻叩着,嘴上却是温和一笑,“某酒量不佳,待会胃该烧得慌了。”
长史立即反应过来,一个劲给他夹菜道:“来,先吃点肉垫垫。”
酒菜一动,话头便开始了,长史睇了他一眼说:“大人和夫人感情深厚,下访也要夫唱妇随的,实在是令人艳羡啊。”
鹤辞也呷了口酒,却摆手道:“唉,还不是她硬要跟来的。”
王太守一听,立马会意道:“没想到大人还惧内……哦不,是大人屈高就下才对。”
鹤辞眉骨动了动,举起杯盏扯开话题,“家里的事就别提了,这什么酒,味道不错。”
布政使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说:“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没有大人莅临,掌柜可不轻易将私藏的好酒拿出来。”
都指挥使将杯盏凑到鼻间轻嗅,“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鹿茸酒?”
王太守抚须一笑道:“都指挥使果然行家,正是呢,在座的都是男人,不用我说,这玩意有多补吧。”
鹤辞嘴角轻抽了下,才跟着笑道:“那某得好好品尝一下了。”
说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王太守一见,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指着一桌的佳肴道:“来,大人不必客气,多吃些菜。”
酒过三巡,鹤辞冷白的脸上也带了一丝酡红,男人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起来,鹤辞便问起祁州发家致富的法子来。
一提到这个,王太守不禁得意起来来,一边用筷子敲击着杯盏,一边拍了拍滚圆的肚腩,滔滔不绝地吹嘘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鹤辞以手支颐,墨色的瞳仁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菜,半晌才点头附和,“王太守真是难得的人才,听说你老家也在建京,外放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王太守见他神色微醺,更加口无遮拦地摆了摆手,“老弟错了,我刚来那会也不适应,可都十多年过去了,这才是我真正的家,京官虽然听着威风,可毕竟在天子脚下,哪里有我们这来得自由?”
“说得也是,我们这些人,镇日忙忙碌碌,到头来也不过六十两俸禄而已,说出去风光,其实也只够养家糊口罢了,论发家致富的本事,依我看,王太守才是个中翘楚。”
这几句话把王太守给哄得心花怒放,他嘿嘿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没想到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今日相逢,实乃相见恨晚啊。”
说着便朝台上勾勾手指,把乐姬们叫了过来,“先停一停,给贵人们斟酒。”
乐姬们走了过来,往贵人们腿上一坐,又是斟酒又是夹菜的,把男人们侍奉得头脑发热起来。
单剩下鹤辞是生面孔,另外两名乐姬落了单,就垂着两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王太守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位是建京来的大人物,还不快过来斟酒。”
乐姬见他生得丰神俊朗,脸先红了半边,一个胆子稍稍大些,正要往他身上歪去,却见他握着折扇的手撑在膝盖上,慢悠悠转动着,一时不知如何。
鹤辞瞥了她一眼,将空杯盏递了过来。
她立马会意地走上前去,提起酒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他望着她纤纤玉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脑海里不禁想起妤娘那双手,握进手心时,就好比握了一块凝脂豆腐一般。
“女乐学琵琶多久了?”
他眸光落在她脸上,沉吟问。
“回大人,奴家九岁入阁子,至今学了已有六年。”
“怪不得,女乐琴艺高超,”他说着倾身过来,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道,“女乐这胭脂颜色也好,这是哪家的胭脂,回头我给我家娘子也买一盒。”
狭长的凤眸微眯着,仿佛吃醉酒的纨绔子弟一般,动作言语虽轻佻,可比起在场其他人来说,又已是难得的疏离。
乐姬愣了一会,才道:“夫人是尊贵的人物,奴家怎配和她用一样的东西,大人若实在喜欢,待会奴家送你一盒,倒不是奴家不愿相告,这颜色也是售罄了,要等明年三月,牡丹花开之时,采那颜色最艳的花瓣鞣制而成。”
“没想到小小胭脂竟也有这么多门道,那便罢了。”
他能罢了,王太守却罢不了,因又问:“丽娘,别卖关子,到底是哪家的?”
丽娘朝外头的祁水河瞟了一眼,“还不是河对面的百花阁嚜,我们酒阁里的姐妹都往那去买,东西便宜还好用。”
“去去去,都是不值钱的玩意,”王太守不耐烦起来,转头面对鹤辞又换了副嘴脸,只笑眯眯道,“大人若想给夫人买胭脂首饰,还是去禧燕馆的好,内子平素都去那买,和掌柜也熟,要不改日让内子带夫人逛逛,如何?”
“好是好,就怕给夫人添麻烦。”
“这有什么,反正内子在家也没什么事,刚好也让她带夫人多你游玩一番,来都来了,也别拘在屋里,也不枉此行不是?”
“说得也是。”
鹿茸酒后劲不浅,几轮过后,在场的几乎晕得找不着北,醉酒的男人们藏不住事,鹤辞耐心十足地试探着,不过一会便打听出致富的门道。
祁山盛产铜矿,王治川便让人大肆开矿采矿,走私铜矿,并且从中还得到了巨额的矿税。
怪不得来了就不想走。
宴散时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刻,一行人酒酣耳熟地步出酒阁,深秋的风钻入领口,不由得激起一阵颤栗。
鹤辞虽有克制,可架不住鹿茸酒的威力,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血在沸腾,脑袋也晕晕的,眼前甚至飘着重影。
王太守立马叫了顶轿子来,又吩咐长史将他送回宅子里。
一炷香后,轿子在门前落下,鹤辞下了轿,对长史拱手道:“劳烦长史相送,天色已晚,就不多留你了。”
长史也笑嘻嘻地恭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鹤辞敲了门,一下、两下,门内竟无人回应。
他只好耐心地又叩了几下,头愈发沉重了,便抱着双臂倚在门框叩着。
少顷,门吱呀的一声打开来。
他一睁眸,见是她的脸,不禁冲她咧了咧嘴。
阮音耐着性子等了他许久,没想到他竟喝得醉醺醺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捏紧鼻子怒道:“哪来的醉鬼,大半夜才回来,怎么不干脆在外头过夜算了!”
说道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鹤辞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一黑。
她刚才骂他来着?
成婚那么久,他们虽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可好在他们都懂得谦让对方,从没有向对方发泄过自己的情绪,冷不丁地被骂了一遭,他错愕了一下,心头又冒起委屈的泡泡来。
然而这厢刚委屈上,下一刹,眼前又重新了光明。
在见到她冷肃的脸,他赶紧温声哄道:“妤娘……”
阮音鼻息哼了一声,这才过来搀住他,本想给他个台阶下的,谁知一股浓烈的脂粉香一下子窜入鼻腔里,令她忍不住又倒抽一口气,双手也撒开了,扭着身子便自顾自往屋里走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你自己走吧。”
第55章
这人喝醉酒怎么跟无赖似的?
鹤辞见她的身影又消失在眼前,
再抬袖闻了闻,浓烈的酒味伴着脂粉香气扑鼻而来,这下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窗屉里的亮堂堂的,
暖色的光一直铺到外头的地砖上,他脚心踯躅了下,却不敢再跟进去,
只叫明泉备了水,躲在隔壁将浑身上下洗刷干净,确定没有异味了才回到正房。
虽然是以身入局,
可还是有些心虚,于是站在屏风边上踌躇着,心想该如何解释。
只见她站在书案前,
提着笔,气鼓鼓地在宣纸上写着大字,
浑身上下每根筋骨都绷着劲,
仿佛将那张宣纸当成他的脸。
他心头有些发怵,
却还是迟疑地走了过去,
他很想看看她到底在写些什么。
人来到她身后,轻轻一拢就将她圈入怀里,眸光往纸上瞥了一眼,
见纸上赫然写着:夫人神好清,
而心扰之……
阮音身子僵硬了下,又蹙起眉道:“你挡着我练字了。”
他只好松开手,
靠在桌沿盯着她写,
又慢吞吞解释,“我之所以赴宴,
也是为了早日查清案件,今夜酒桌之上,确实套出了不少话。”
阮音咬着后槽牙,又默默写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见她依旧无动于衷,他又继续道:“王治川那伙人,是酒阁的老常客了,我若不演得像一点,又哪里能瞒过他们的眼?”
阮音闻言,下颌骨的线条才松弛了些。
虽然知道他是以身入局,只是这满身的脂粉香,又怎知不是假戏真做?想到这,她心一狠,还是没接腔,只又力透纸背地写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鹤辞猜不透她还在气什么,便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怔怔地说了句,“还是妤娘的手好看……”
阮音这下是气也不知何处发了,只抬眸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他这才自觉失言,于是又重新挪到她身后,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在她耳畔喃喃,“方才王治川叫来了几个乐姬,我只用折扇碰过她一下,那折扇在回来的路上也已经丢了。”
阮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忆起方才他回来时,确实没见到他的折扇,心头不由得被悄悄熨软,可转念一想,却又还沾着酸质问:“到底是丢了,还是送给乐姬了?乐姬歌喉好听吧?琴艺也娴熟吧?”
他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惊到了,字斟句酌地想了想,才嗫嚅道:“没有,不信你问明泉去,声音好不好听,琴艺娴不娴熟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已经没印象了……”
他喝醉酒的声音有些沙沙的,磨得耳朵微痒,又带了点讨好和委屈,阮音还能说什么,再作下去就成了她无理取闹了,因而只别过头嘟囔,“算了,再给你次机会……”
话音未落,头又被他掰了回去,他的动作有些强悍,呼吸灼烫,一下下扑在她脸上,将她的脸都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