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消息倒是回的及时,说是姑获的状态不算是未死,更像是重生,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南山之巅快冻死鸟了。”
她自顾自的说,江连星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师母也别太担心,
师父忙完了应该就很快会回来。他走之前还用墨境坛与我传讯联络,
说怕师母忘记回他消息,便也时常问问我。”
羡泽感觉自己非要提葛朔,就像是用粉笔再描画一下她跟江连星之间那条线。她也知道,
来往交谈之间,她胳膊蹭过那道线,
他手掌抹过那道线,若不描画,不经意间便又看不清楚界限了。
“哦对了。”羡泽从宝囊中拿出一本厚书册,翻开道:“这里是掉页了,还是你撕过了?”
江连星低头看过去,这是讲述上一代应龙成长生活等等的札记,本就破烂发黄的书页,似乎又缺少了正中的几页。
书页摘掉的很干净,她没有看出撕走的痕迹,但两侧页码却对不上,所以才问他。
江连星摇了摇头:“我不会乱动师母的东西。”
想来也是。
……
很快,不只是这两大宗门遭受袭击,几乎有高手的各个宗门,都受到了这位“魔主”的侵扰,谁也顾不上所谓天边的真龙,各处想用灵力封锁暗渊,只可惜暗渊数量堪比各地湖泊,又因为魔域大乱,来到凡界打秋风的魔修太多,用尽了灵力也封锁不过来。
眼见着整个修真界都要乱成一锅粥,越来越多的小宗门学着像当初明心宗那样举宗搬迁,来到东海附近的那一大片半岛陆地定居。
而真龙似乎也没有别的异议,连魔物也不敢追至附近,仿佛不论何人只要来到东海附近皆可受其庇护。
于是这些搬迁的小宗门又是给明心宗送去拜帖,又是跑去伽萨教修建的神庙祈福。
不过伽萨教的大营竟已不在东海周边,只余神庙周边几十人的护卫与几位在神庙中供奉的女性祭司。若有人前去神庙,这些祭司就会讲起金龙的故事:从上古群龙与西狄结缘,到不知多少年前真龙掳走圣女结缘,再到后来的蓬莱现世等等。
弓筵月修建这座神庙的时候与她报告过其中的壁画与故事,在羡泽三令五申的要求下,选择性的去除了那些民风彪悍的西狄人民与群龙深度交友的故事,选择了几个看起来真龙神秘、强大又通人性的篇章。
不过羡泽觉得弓筵月还是有一些自己做主的部分,比如说留在这里的护卫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而能在神庙中供奉的祭祀全都是女的
至于伽萨教的大批人马去了何处?
很快,混乱中无暇分|身的各个宗门,就在中原各地瞧见了伽萨教骑着妖兽击退魔物的身姿。他们重新夺取这些年建立的分舵,但并未再袭击任何一个宗门,只是在与从暗渊而来的魔物妖兽对抗着。
很多人惊奇的发现,伽萨教像是有一种特殊的法器,能够让那些暗渊原地合拢消失,有一小撮西狄人回忆起多年前魔主曾经袭击过伽萨教,屠戮了千百人,还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暗渊,传闻不但圣主死而复生,还有真龙身影穿梭在云间,让暗渊原地消失,带来了西狄多年来的安宁。
难道伽萨教从真龙那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九洲十八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再度袭击伽萨教,也有些宗门主动和伽萨教接触却没得到消息。
羡泽在这个时候回了一趟蓬莱。
华粼被留在了地上的宫殿,她独自一人再次深入地下,空空荡荡的地下囚笼之中,海腥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空气在石道中飞速流过在耳边,甚至有种在空洞中的错觉。
她隐约听到了嘶哑的低低呢喃,含混的阵阵哀鸣,但或许是她的气息随着风流淌过去,那声音忽然中止,而后变成喘|息与笑声,她听到他沙哑的嗓音轻唤道:
“好孩子……羡泽……”
羡泽走到了蓬莱金的围栏边,垂眸望去。
画鳞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到微微泛紫,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早已因为海水的盐渍变得灰白,因为他长久的蠕动摩擦而卷曲贴在身上,褴褛之下露出身躯。
他只有双瞳像两盏黑灯,在一缕缕贴在面颊的乌发之间望着她,嘴角却虚弱的勾起来:“啊,你再不来我都以为你要忘了我……”
他声音沙哑到几乎已经难以辨认原来的音色,羡泽怀疑在她没有来到地下的这数个月内,画鳞发疯嘶吼过很多回。
羡泽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紧紧捆缚的灵力,画鳞应该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那他是怎么让葛朔变得虚弱的?
羡泽凝视过去,画鳞简直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鳝鱼那般,忍不住在她目光下身躯乱动。
她轻蔑的笑了笑:“这么会扭吗?那就化作蛟给我看看。”
画鳞眼里的光跳了跳,但他又缓缓笑起来:“嗬,能这样毫无愧疚的羞辱别人,你也很愉快吧……我也喜欢……羡泽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
羡泽面色一冷,她还没有再开口,他已经仰倒过去化作黑蛟的模样,只是灵力的绳索还紧紧缚在化蛟的身躯上。
他化作黑蛟之后,其实跟江连星的蛟身差别就更大了:身躯表面一多半都布满坑坑洼洼与黑色的囊肿,就仿佛是附生藤壶的鱼,又加上缺了一只爪子,头顶独角其根截断……
不过他腹部还算平整,羡泽很难不去看看他的育儿袋毕竟她也没见过几只蛟。
羡泽不得不承认,孵化过蛋的育儿袋还是不太一样,他肚脐附近就显得松软许多,裂隙张开,几乎能看到内部布满青紫血管的皮肤。
他慢吞吞的笑起来:“……是嫌弃苍鹭年岁大了,还是觉得我的分|身什么都不懂?你是想强|奸我吗?”
羡泽:“……”美得你啊。
不过她目光往下,果然看到再往下侧的那道泄殖腔的裂隙鼓胀而起,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她冷笑了一下,抬起手来,两道灵力穿过蓬莱金的牢笼,钉在他的腹部两处,洞穿了他的躯体!
他常年修魔,那两道凛凛灵力几乎要烧灼他的伤口,画鳞痛苦的仰过头去,蛟尾拍打着牢笼底部的海水。
羡泽收回了手,再度观察一下。
跟江连星受伤的位置差不多了。
他剧烈喘|息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两道伤口几乎要痉挛起来。
葛朔虽然不会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但恐怕也会因此变得虚弱。
羡泽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道:“别再想办法折腾自己的身体了,不论你让葛朔怎么虚弱,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他补回来的。”
画鳞眉头拧紧,他想说自己也没做什么,但回想起之前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低笑起来。
羡泽:“……你笑什么?挨了两下爽到你了是吧?”
画鳞化作人形,头发散乱的仰躺在薄薄一层海水中,笑得咳嗽不已:“我没有折腾自己,反而是我感觉他愈发虚弱衰败,我还以为是他想要自|杀来弄死我,但很快你应该给了他几次灵力,强行给他补了回来……”
他胸膛起伏,眼睛在湿透的乌发下看着她:“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他。”
羡泽心里重重一跳。
他是说之前葛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他作祟,而是因为葛朔无法控制的走向衰败?所以葛朔不想让她来见画鳞,也是怕她知道真相?
她忽然从宝囊中拿出几个瓶罐宝盒,从中翻出大把灵力几乎溢出的丹药,抓住画鳞的头发,朝他口中塞去。
画鳞吃不下去,她手指按着丹药强行挤进他喉咙,他面色更加发青,两只眼睛却含着几分报复的笑意望着她。
她几乎想要挖掉他的眼睛,另一只握着他下颌的手却还在向他体内渡送着灵力。
直到他吃力的咽下那些丹药,羡泽听到自己有些慌乱的呼吸和他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她清醒了几分。
画鳞说的未必是真的,他就乐意于看她惊慌的样子罢了。
她想通后猛地抽回手,画鳞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他被灵力紧紧捆缚,还是扭动着身体想要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羡泽却站起来转身离去。
画鳞感觉到了她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她的那一点点金丹碎片就像是蜘蛛网布满他的经脉,勒紧着他要他动弹不得。
他轻轻舔了一下满是盐花的嘴唇,还想要叫她,但羡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地下牢笼之中。
羡泽越往地面上飞去,心里越冷静。
听画鳞胡说八道,不如好好问葛朔。
羡泽确实这段时间也和葛朔保持着联系,她发给他的墨字消息,他基本在几个时辰内就会回复。
她此刻打开水晶窄镜中,从几百年就专留给葛朔的那个互相传讯的页面,这些天写满了两个人相互发的消息,上一次聊天还是昨天,羡泽在如今已经繁华的丹道城内,买了一张雕花大床,征询他的意见。
他当时没有回讯息,羡泽打开窄镜,羡泽才看清他写回的墨字:
“多大啊?那就睡咱俩是不是太浪费了哈哈”
“你试了吗?舒服吗?如果你觉得舒服就买吧”
就在羡泽想着要怎么试探他的身体状况时,葛朔那边就发来了墨字:
“羡泽,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突然感觉体内灵力增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你是去见他了吗?”
他这样平常又担忧的口吻,以及回复她的速度都让羡泽心里安定几分,她回复道:“毕竟按照计划有要他现身的时候,总不能让他太虚弱,我也怕你最近身体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了?”
到羡泽回到蓬莱地面上,他才语气诙谐的回道:“你翻一翻,最后这句都问了多少遍了?快了快了,这边诞巢情况比你想的复杂,而且已经入冬了,这边也在风雪交加。”
羡泽弯了弯嘴唇:“南山脚下是不是有座仙府叫宁廊?听说那里的丝绸都是天蚕吐丝,器修织就,贴身可抚心境。你要不带一套枕巾床单给我,就能日日好梦。”
葛朔回得很快:“南山脚下我的尊上,南山山脉纵贯千里,宁廊远得很呢!行吧行吧,毕竟你睡不好只会折腾人,如果路过我就带回去给你。”
羡泽靠在回廊下,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以前他出门时,羡泽总会要求他带这个带那个回来,他每次也都是很不耐烦又不肯承诺的说“看着办吧”“不一定呢“。但葛朔从来没有失约过。
华粼正站在宫室门口,用灵力将那张雕花大床和其他几件羡泽买下的家具搁进屋中,辟鸣化作人形,在屋中指挥着方向。
因为她喜欢四季树木和花果,院落中栽种了十几株不同的乔木。地面也铺就了软?*?
毯和毛毡,靠窗的位置到处都是能让她打盹的长榻。
新家初具雏形,不过还需要一点点填充生活的痕迹。
华粼摆放完之后靠过来道:“我已经选好了,我要住在这儿!”
他说着就指了指主殿的偏房。
羡泽气笑了。住在这儿不就是等着听墙角吗?
她摇摇头:“不行。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我选了那一侧的宫殿给你。”
华粼看着间隔流水与长廊的远处宫殿,立刻道:“不要,那离得太远了,我不想住那么远。”
羡泽笑:“蓬莱这么大,不能咱们几个还挤在一起住吧。”
华粼就是在懂与不懂之间,金色的睫毛垂了垂:“那江连星住在何处?”
羡泽指了另一侧的宫室,也相距较远,只是他的宫室阳光稍少,邻水而建,更符合他的习性:“那边。”
华粼看江连星住的比他还远,总算心里稍微舒服点。不过这片宫殿修建的可不止三人居住的空间,或许是葛朔考虑到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蛟吗?
就在华粼想问的时候,羡泽低头望着墨经坛,表情一凛。
“怎么了?”
羡泽缓缓道:“他们突然打算召开仙门大比,地点选在了……丹道城附近。”
只是时间比较突然,但这件事早在她意料之中。
以往的仙门大比都要提前策划一年半载,最短的也有几个月,毕竟前往的宗门数量众多,如何住宿,如何铺设场地,又有怎样的大比规则,都是需要时间来商议。
但显然这次的仙门大比,并不打算让各个宗门怎么比。
一开始只是坚持说“魔主”与真龙是一体的元山书院、梁尘塔等宗门,决定带着宗门上下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前来,向蓬莱讨一个说法。
但随着千鸿宫也说要加入这次仙门大比,氛围忽然变得不完全像是讨伐了,也有很多中立、摇摆或纯看热闹的宗门,打算加入这次仙门大比。
甚至有人听闻,连伽萨教也要加入这场仙门大比。
哪怕主办的几大宗门不允许,但这次又没有封闭的场地,又未说具体的规则,伽萨教非要前来谁也没办法。
墨经坛毕竟算是“民间交流”用的途径,有些宗门内部的重大决定也不会在墨境坛公布,但羡泽还是看到有几个宗门在讨论,说真要是遇见真龙怎么办?有没有对付真龙的办法?
他们有些人翻出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的线索,有些则是探寻宗门内搜罗的上古典籍。
呵。
难不成再打算来一次东海屠魔吗?
她靠着宫殿粗木立柱仰起头,蓬莱岛上已经很冷了,但因为灵力丰足,树木依旧是盛夏般的浓绿,只是在这绿意之间,雪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第204章
被大家集体求见的真龙,正头戴帷帽穿梭众人之中。
……
东海沿岸的陆地之上,
雪已经连续下了许多日,虽然雪势并不大,但已经在地面上留下了厚重的积雪。钟霄立在洞府门前,
望着石阶下方穿着蓝衣,
低声交谈的众多弟子。
陆炽邑总算没有穿木屐,
但他近些日子个头也长高了些,穿着短靴与匣翡背手站在一起。甚至连黄长老都被曲秀岚推着轮椅走出来,
几个大弟子与脉主们低声议论着什么。
钟霄身后传来掀开帷幔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
钟以岫难得没有穿那些老旧的白衣,
而是一身浅淡如水的蓝色宽袖衣袍。他束起了白发,
但是兄妹二人皆无太多装饰,只有发带上镶嵌一枚东珠。
钟以岫这么久的闭关之后,脸上的病色终于被压下去,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飘雪,
道:“你说蓬莱也会下雪吗?”
钟霄:“应该会的,上次她来的时候抱怨过新修的宫殿因落雪而发滑。”
钟以岫听到她的话,被雪色衬得如瓷般的脸上神情微动,
微微弯起嘴唇:“都是真龙了,却也会打包了十几道菜回去,又烦恼廊下没有防滑的软垫。”
其实羡泽上次来就是五日前。
钟以岫当时裹着衣衫立在山顶,
不知如何察觉到她隐秘前来的气息,
竟然也跌撞出现在山脚下的食堂门口。
而热气蒸腾的食堂内,羡泽托腮坐在长桌上,跟七八个弟子在笑着聊天,
拽着鲁廿的胳膊求她再做几道拿手菜。
其他弟子目光看过来,羡泽也转头,
才瞧见钟以岫呆呆立在抱厦的身影。她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像是觉得他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钟霄当时也在场,她本想上去阻止兄长,但却见到羡泽跟其他人低语几句,拎着打包的菜收入芥子,站起身朝钟以岫走过去。
两个人没有御剑,一前一后往他所居住的山峰上走去,时而安静时而开口的交谈着什么。
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大片落下,羡泽从芥子中拿出一把蓝伞撑在头顶,但伞压根就没有往后分给他丝毫的意味。
钟以岫愣愣望着伞,甚至忘记以灵力化雪,任凭白霜落满双肩发顶,踩着她走过的脚印往前而去。
走到半坡的一处石台,二人驻足面对面说了些什么。这里恰好是看向蓬莱的最好位置,只是雪雾浓厚,甚至看不清堆雪般的海浪。
钟以岫点点头,一直望着远处的羡泽这。
伞下钟以岫浑身的雪融化而湿透了鬓角衣衫,只有双瞳明亮如冰珠。
一如此刻,钟以岫披衣的毛领堆在颈侧,他垂眸看向钟霄:“你就穿这么薄?”
钟霄腰间别着她那把无锋玉锏,摇头:“那不方便活动。”
“他们到哪儿了?”
钟霄往海岸看去:“从元山书院的人到达丹道城已经七日,今日已经到了仙门大比帖文上的时间,他们齐聚海滨,似乎正打算让第一批人出发了。”
钟以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冰冷:“走吧。”
在东海沿岸的雪堆附近,架起了一层层用冰堆砌的梯台,有点像是每年大比时候让各个宗门落座的场地。只是过去看台环抱一周,中间巨大的空场则用来各个宗门比试,或是观看秘境试炼,但此次却是梯台沿着海岸的弧线,面朝东海。
仿佛东海海面才是他们比试的场地。
钟霄与一众明心宗弟子这次的座位,终于不是在边缘位置,甚至是紧邻着千鸿宫。钟霄远远看了宣衡一眼,千鸿宫虽然实力不如当年,但排场还是足够的,他依旧高冠青衣,坠玉饰金,戴着黑色手套,只是双瞳灰暗。
宣琮在他身侧跟不怕冷似的打扮轻浮飘逸,但那双剔透眼睛扫过众生相,在宣衡耳边偶尔低语。
或许是宣琮提到了明心宗,宣衡转过脸来,面色冷淡但还是对钟霄的方向微微颔首。
钟霄环顾一圈,这次到场的宗门数量几乎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全的一次,不单是有很多规模仅次于三大宗门且历史悠久的地方宗门,还有数不胜数的规模跟明心宗差不多的宗门,全门上下算上外门弟子都未必有百人。
有些小宗门上百年没出过人物、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又好奇的挤在一起,但更多将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明心宗。
也有些宗门在四处暗渊乱象前就来到丹道城附近,一直想拜见明心宗,但明心宗自从搬到东海后就相对封闭,他们一直求见不得,干脆在这时候纷纷前来和钟霄套近乎。
来得人太多,钟以岫实在坐立难安,特别是有些关于“真龙唯一未杀仇人”“蓬莱那位心头小白花”“相爱相杀最后做了龙的炉鼎”等等的传闻,太多人目光往钟以岫脸上刺,都没人记得他的境界和名声,只是对他那张脸议论纷纷。
在海水之上还架起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台,钟霄看到元山书院那边派人来找她,说是丁安歌请她往高台上一同就座,钟霄摇头拒绝:“小门小户坐不了那个位置,在这里就好。”
他们的人还去邀请了宣衡,但宣衡也婉言拒绝了,以至于那高台上本来摆了七八把太师椅,但最后因为没几个人上去做不得不撤回来,就空着高台。
毕竟在场的人心里都没数,这次的仙门大比跟“比”没有一点关系。
真正官方的说法是“求见蓬莱”。
天下大乱,魔主肆虐,恳请真龙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当然若是真龙不肯出,他们这群人也打算御剑飞向蓬莱,强行敲开真龙的家门。
这就是姿态低下的一场逼宫,甚至不知何人在有意引导局势:
要不然魔主就是真龙本体,在蓬莱一定有相关的证据;
要不然如此疯狂的袭击就是魔主被真龙逼的,修仙界就是二龙相争中受到波及的可怜众生,就因为真龙不及时出手,他们才被魔主杀成这样,虽然当年也有不对,但此刻真龙不能不帮。
钟霄能猜出他们为什么走向逼宫。
一是各个宗门的实力被多次奇袭的魔主搞得不断削弱,精锐折损,再不发声团结,就真要是两方相争之间微不足道的小配菜了。
二是近日开始出现的雷劫让许多人都觉得真龙是讲道理,是能给修仙界带来机会的,甚至有可能让他们一批人突破境界。
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五十年前他们集|合各宗门的力量伤过真龙一次,根据之前真龙现身的目击者表示,真龙如今仍是断指折角,说明它没有完全恢复
也就是说真龙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上仙,而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
虽说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不少人都死于现场,但也不过是过去五十年,真龙怎么可能在五十年就全然恢复或强过当年?
为了面对这只受伤又躲匿多年的真龙,元山书院主动去找了千鸿宫的现任宫主宣衡。毕竟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核心卓鼎君,在不久前才刚被宣衡宣布死亡,千鸿宫必然知晓当年更多细节,说不定还掌握着“屠龙”的办法。
当丁安歌放低姿态,说出所求,甚至表示只要千鸿宫愿意参与屠龙,哪怕不派人只是提供线索,元山书院就愿意让出绝大多数的战利品,甚至愿意割让仙门大比的更多席位就看到宣衡那张总是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最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宣衡灰暗的双目注视着丁安歌背后,丁安歌几乎以为他在凝视什么人,转过头去只看到高悬的一副字迹不统一的旧对联。
等他再转回脸,宣衡轻声道:
“你问我要当年卓鼎君屠龙所用的功法?你要给我……屠龙的战利品?”
宣衡垂头笑声夹杂着杀意,手指紧握着太师椅扶手。
他再次抬起头,神色却又恢复如常:“多年前千鸿宫遭遇大火,亡妻丧生,卓鼎君闭关中再度重伤,只剩吊命再难开口,他多年珍藏典籍宝器也都付之一炬,若是他留给我些机密或宝物,千鸿宫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他强压下对丁安歌的一切情绪,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丁安歌再问,他就只称到了每日祭拜亡妻的时候,便转身让人送客了。
宣衡大抵知道,真正的魔主应该已经被羡泽所控制,如今四处作乱的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有她自己的计划,若是杀一个丁安歌就能达成目的,她自己早就动手了。
但丁安歌离去之后,他还是修书一封送往了明心宗。宣衡倒是想要直接联系她,但羡泽压根没给他跟蓬莱联络的办法,能跟她尽快说上话的恐怕只有钟霄了吧……
她倒是回信很快。
寄送出去不过七八日,深夜就有一只夜枭出现在了千鸿宫的窗台上,叼着信笺紧盯着他,宣衡目不能视,但察觉到信笺上有她的灵力,立刻接过。那夜枭从羽毛中拿了一支短笛给他,开口道:“宣宫主若是以后有信件,便可放于窗台盒中,我是此洲妖主,会将信件设法传给尊上。”
夜枭说完就走,宣衡坐在他们当年婚房的窗边苦笑。
现在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还要找妖了。
只是展开信笺,上头文字以硬笔书写,凹痕明显,哪怕是他也能触摸读出文字。他忍不住多想,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是惦记着他的眼睛的吧……
只不过上头的文字既熟稔又无情。先是嘲讽了丁安歌几句,然后让宣衡随便选择,她都无所谓,只是最后她补了一句:
“你若是来东海,不想死就早点走。”
宣衡当时还惊讶,他没有去东海的打算,结果没过半个月,他就收到了密信帖文,呼吁天下齐聚东海召开仙门大比。
她早就知道?
宣衡可以说,在凡界之中,他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了解她的人,可她的想法谋划,或者关于她的太多事情都在迷雾之中,更遑论那些连她人形之身都没见过、连她受伤情况都不知晓的凡人。
决定要搞这场仙门大比的人们,也不比墨经坛上那些臆测的闲人多知道什么内幕,或许真龙简单的翻手云雨,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撞进去
一如现在,宣衡在东海的仙门大比现场,侧耳听着这场闹剧。
或许是对陌生神秘的力量太过没招,数个宗门商议后的第一步竟然是向着蓬莱的方向隔空喊话,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宗门过来怂恿宣衡,让他派几个乐修过去敲锣打鼓,宣衡都快要气笑了。
让他们滚蛋之后,朝着蓬莱方向的喊话仍未结束,就差拉几个横幅让羡泽理理他们了。
这跟上门讨债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羡泽也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了羡泽!
宣衡额头青筋鼓起,他甚至都有点坐不住,宣琮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琵琶琴弦,唱了一段不知道哪个戏里的讨饭曲,像是在嘲讽这群人,他刚想让宣琮别弹了,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摇铃声。
宣琮也停下手指,往后方看去,低声道:“伽萨教来了。而且是他们那个神秘的圣主亲自带队。你见过他吗?”
宣衡捋平衣袖:“没有见过他的脸。”
宣琮瞥了兄长一眼,笑道:“看起来是个美人,身段也挺骚,有人传说他是半妖”
他们说罢,在持续一整个上午的列阵喊话无果后,第一批修仙者已经打算御剑往蓬莱的方向飞去,宣衡根本懒得去管什么圣主骚不骚,只用灵识辨识着那第一批御剑飞离的人的修为。
如今聚集在东海的这批人,都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的细节,他们压根不了解当年从“魔主”处得知的能够击碎金丹的秘术才是关键,这跟修仙者的实力无关。
是当时的羡泽天真不经事,没有防备才会遭遇暗算。
而这种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也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自信满满的集结了比之前更多的人,就这样将众多修仙者的命运绑上了跟真龙对碰的战车。
宣琮嘴碎话也多,他听到御剑破空声,托腮转过脸来,轻声道:“他们吆喝一个上午了,甚至我听说从前几天就有人通过入水的法器想要探究蓬莱的位置但他们就没想过,真龙有可能不在家吗?”
宣衡仰头面对着他已经看不见的蔚蓝天空:“她就算不在家,她的眼睛也知道天下事。”
宣琮嘴一撇:“又把你得意上了,当个前夫还挺与有荣焉,物种又不通过床事传播,你弄多少回你也就凡夫俗哎,你再打我试试!”
宣琮捂着头:“不过,这群人就没想过,如果魔主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怎么办?”
宣衡没有回答。
魔主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他们可以直接逼上蓬莱“请求”真龙的帮助。
不过一旦出现,就是打破了魔主畏惧真龙的传闻,让东海沿岸也变得不再安全,丹道城和明心宗这片如净土般的地方也会在天下眼里祛魅。
若魔主出现后,真龙露面杀死魔主,这对各个宗门来说就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还能接触真龙和谈,说不定能建立和蓬莱共治的天下秩序;若真龙压根就没出现,可以趁此集结各个宗门的力量,一同杀死魔主,也从此让真龙的威名彻底扫地。
不论怎么样,被逼到末路的他们都是不亏。
宣琮问出口自己心里也明白,反正各个宗门不齐聚也迟早会被魔主逐个击破吞噬,不如就赌一把。
只不过他余光撇到一抹头戴帷帽的身影,蓝裙缀着红璎珞,身负宽刀。他猛地僵硬,死盯着那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宣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宣琮失神片刻:“……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可能是我看错了。”
兄弟二人心里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不是没可能。
被大家集体求见的龙,正头戴帷帽穿梭众人之中,这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第205章
她成为了一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成年应龙。
很快,
第一批派出去的御剑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返回,也没有传回来任何讯息。
再派出去的第二批御剑者,修为就比前一批更高,
还戴着能够定位的法器和灵火烟花,
若是遭遇了袭击或不明情况,
就可以立刻引爆并知会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天色逐渐灰白,
渐渐落下大片大片雪花,
海雾也愈发浓重,
甚至看不清海岬。这“仙门大比”连比试都没有,
各个宗门昏昏欲睡之时,
忽然司虞宗的人先看到了空中如芝麻大小的人影,惊喜道:“他们回来了!”
海面上被风裹挟的白雾如同冰雪暴,星点身影忽隐忽现,
等到近前来才能看到有些人背负或搀扶着其他人,
似乎是第二批去的人将第一批人也带回来了。
第二批中为首的长老以灵力扩音,在风与雾中高声道:“我们回来了我们见到了蓬莱!”
众人哗然,元山书院那一片甚至激动地站起来。
长老也情绪高亢,
迫不及待高声道:“蓬莱一片绿意,灵力充盈,只是未见真龙踪迹,
或是真龙不在!”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凡人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蓬莱,往后便可以……
长老越来越接近海岸,继续道:“蓬莱周围有结界如黏胶,
第一批去的人被结界控住但未被伤及,我们将其解救”
就在这群人御剑高度即将降低时,
在他们身后的一片白雾中陡然出现一团黑影!
一只裹挟着黑色雾气的巨大利爪推开雪雾,朝这位说话的长老猛地拍下来,重重落入海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白浪!
看台上几乎空气凝滞,那远比前几次现身时更庞大的黑影从海中飞出,逼近冰梯看台,附着着一层似雾似火的黑色头颅微微低垂,长长的布满尖刺的尾鳍在空中摇摆,隔着纷落的鹅毛大雪,在空中近距离俯瞰着上千双眼睛
令人头皮发麻的魔气荡开,几乎激起每个人的汗毛。
是魔主!
宣衡只听见耳边声音炸开,有年轻弟子惊恐的尖叫,有无数人拔剑的冷啸,有灵力催动法器的鸣颤,有呼喝列阵的喊叫。
是东海海水太深吗?
为何丝毫无人能察觉它的接近!
魔主利爪之中出现一团黑焰,它俯冲下来,直直拍打向最前排本来要坐着各位宗主的冰雕高台,黑焰仿佛一团云气一般蔓延开来,遇水不灭,直直焚烧向元山书院所在之处!
黑烬与雪花搅缠在一起,冥油凝固在海岸石滩之上。
前排几个年级略长的护法来不及起身,黑焰缠身,立刻将他们皮肉烧灼成白灰,他们想要用灵力抵挡,但根本无法跟与这黑焰相抗衡,转身间就被黑焰焚身。唯有几人断臂断腿求生,才血淋淋的避免了黑焰的继续吞噬,被人拖着残破喷血的身躯向高空之中。
看台上瞬间便是惨剧。
“真龙不在,魔主现身,还有谁敢说它和真龙不是一体?!”
“天!若真龙与魔主当真是同一人,那是不是就有意诱骗我们前来?!”
“各宗门不要迟疑,整个修仙界的力量在此,还怕杀不了这魔主吗?!滚回你的魔域去,这天下容不了你”
宣衡按住宣琮手臂,在或狂乱或恐惧的呐喊中低声道:“按计划分散,先不着急撤,但要保护好弟子们。今日也算是带他们来开开眼了。”
宣琮:“好。不过真像是你所说,伽萨教那群人巍然不动,好似一点都不吃惊。”
伽萨教众人稳稳坐在看台斜后方高处,只有弓筵月微微偏头说了些什么。
那魔主似乎对所有宗门都极其了解,仿佛与天下为敌都不是头一回了,各宗最有杀伤力的大型阵法刚刚运转,它便如能预知一般躲开,卷起飓风便能袭击向阵眼关键之处。
一时间它攻势摧枯拉朽,只去袭击各个宗门最精锐也最高修为的那几个人,张口吞噬!
而后昂然晃了晃头,两只爪子按在海浪之中猛地拧过身,一口咬向梁尘塔几位副使的方向!
“你还敢来?”梁尘塔塔主一手托着博山炉,另一只手握着把断剑,剑风击退魔主右爪,飞身而起。
这位塔主是前阵子唯一伤到魔主的人,只是用了百年的名剑也在那时候折断,距离上次不过数月,他已经来不及再寻一把趁手的新剑。
魔主仍是的手,叼住两个人,立时咬下,血溅当场,而后轻蔑的吞食。
梁尘塔塔主博山炉中荡出如白绦般的灵力襄护住自身,正要再向它挥剑。就瞧见了在魔主吞人的瞬间,身上缠绕的黑雾似乎淡了几分,露出它灰白色满是血雾的鬃毛和一小片身躯。
有人惊叫道:“就是龙?!它是黑色的龙!”
“不、龙生四爪,而它只有两只爪子,它是蛟才对。而且周身连鳞片都没有……”
千鸿宫数个弟子也对惊讶的人群骂道:“我们亲眼见过它毁了明心宗的旧地,它根本不是龙!说了多少遍你们都不信!”
“那你倒是告诉我,魔主在东海肆虐,真龙去了哪里”
就好像天有感应,在这几句嘶吼落音的瞬间,灰白色的云层之中骤然出现一团蓝紫色的闪烁,滚滚闷雷声音从高空中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
霎那间几道暴怒的天雷从空中落下,径直落在他们看台前方不远处,地动山摇,海水迸飞,甚至连湿漉漉的海岸地面上都泛着一层隐约的蓝紫色雷光!
魔主陡然一惊,拧身要逃,半空中却传来羽翼划破天空的呼啸声,有团光亮如陨石坠地,雪雾翻涌被排山倒海的推开,忽然一双金色如灯的瞳孔在混乱之中闪耀。
金龙陡然现身,一把抓住了魔主头顶的独角!
它好似是对于魔主胆敢趁它不在于东海造次,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魔主想要挣扎,就被它另一只爪子捉住脖颈,用力按倒在海岸之上,它对着魔主发出一声轻蔑的龙吟咆哮。
这声龙吟距离众人太近。
声场震荡,海水仿若沸腾般跳起来,在场每个人灵力激荡翻涌,几乎要吐血,甚至有些人因为离它太近而直接昏死过去!
宣衡屏息运功,强行压下嗓子眼的血腥气。
五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听到她划破天际的龙吟,可这次不一样了。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真龙震怒,可不在乎是什么景,什么人,离得太近都可能被它波及。
可空中一道道劈空的天雷,却也像是某种强者的诱惑
近日有那么多人通过天雷突破了境界,这一道道雷既是劫难也是机遇。
魔主剧烈挣扎想要逃向东海,真龙紧随其上,众人睁大眼睛也只能瞧见一团暗一团光在云中时隐时现,魔主时而发出似龙又似妖的痛苦叫声。
宣衡已经带着众多弟子往后撤去,还有些弟子傻乎乎的群情激奋道:“真龙现身,我们是应该去帮它吧!真龙当初也保护了我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他心道:羡泽可不需要你们帮她。
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宣琮道:“钟以岫呢?”
宣琮看过去,却发现钟以岫已然不在原地,只剩下钟霄与众多弟子在一起。钟霄额前头发被吹乱,仰头看着半空,钟以岫不知何时已经悬立空中,单手握着银山剑,看着魔主作乱的方向。
曲秀岚着急也想要御剑而起,却被钟霄以灵压强行按趴在座位上,钟霄表情严肃:“不许轻举妄动!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