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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羡泽当时已经确定,金丹不破不立,她必须要扔掉自己过往破碎的金丹核心,才能为自己塑造一枚新的金丹。

    但问题就是这枚金丹核心,已经凝聚了太多魔气,她如果贸然给江连星或者其他人,他们控制不住,就会立刻发狂成魔,甚至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什么都吃的画鳞。

    果然,羡泽只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虚弱,展露出仅剩的那片金丹核心的珍贵,画鳞就贪婪的挪不开眼。

    他夺走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能够掌控、内化这枚金丹核心,但龙与蛟有别,他只会因为吞下了不属于他的东西而饱受折磨。

    画鳞夺走金丹核心后,反而会削弱实力,这就是葛朔追杀他最好的时机。

    而且羡泽一直怀疑,蓬莱坠入地底,说不定就是接近了魔域,因此魔主才能掌握了大量上古的典籍。将金丹核心给他,他进一步肯定向伪装成真龙,想方设法打开蓬莱的入口……

    这也算是帮羡泽探路了。

    只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发生了

    羡泽没有多说什么,她一只爪子探入胸膛内,画鳞痛苦的喘息着,面上却隐隐露出几分狂热的笑意。

    羡泽:“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妖罢了,你的妖丹呢?”

    画鳞竟然将脑袋在满地血污中蹭了蹭:“……羡泽,再深一点,我的胸膛、比我的皮肤要热很多吧!嗬嗬……我能嗅到你的血的味道,就像东海的海水一样……”

    羡泽一言不发。

    陆炽邑的傀儡身却被恶心的够呛:“能不能快点杀了他!妖丹哪怕没找到,把他碾碎成渣也能死了吧!”

    羡泽抽出爪子,忽然轻笑了一下,将手往下探入他的腹部的缝隙之中,隔着他育儿袋内柔软的肌肤,隐隐感知到了妖丹的存在。

    她道:“找到了妖丹,更能确保他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日。你吞下那么多魂灵,还想要伪装真龙,但说到底不过是只大妖罢了。我没猜错吧,是在这里吧?”

    画鳞一僵。

    下一秒,羡泽剖开了他腹部的育儿袋,将那自己曾经被暖热过几十年的地方撕扯的血肉模糊。

    画鳞痛的直打滚:“你在做什么这是、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羡泽正要取出他的妖丹,画鳞却一只爪子探下去,握住了她的利爪,画鳞脸上浮现了蓄谋已久的扭曲笑容,他道:“你不能杀我。”

    羡泽不想回他。

    没有不能杀的,只有死的还不够透的。

    她正要将妖丹掏出来在地上碾碎,就听到画鳞喉咙中发出几声低笑:

    “我和葛朔的命绑在一起,你杀了我,他就会死。”

    第175章

    “想杀了我吗?你不怕葛朔会死吗?”

    羡泽一愣,

    下意识反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画鳞怒极反笑:“我对他做了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我怎么可能跟他这浑身是伤的烂命苍鹭绑在一起!你该问问是他做了什么,是他用尽周身灵力施下秘术,

    将我们的灵魂绑在一起!”

    “甚至他为了施展这一秘术,

    还主动被我吃掉,

    若不是我察觉到,说不定就在他死在我腹中的时候,

    我也会跟着死掉!他根本就不要命”

    羡泽呼吸一窒。

    这跟她记忆中交给葛朔的任务并不一样。

    羡泽计划中,

    她金丹核心被夺走后,

    一切的局面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画鳞作为蛟,

    强行夺走金丹核心,

    他无法消化,必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但与此同时他也有能力去夺走钟以岫、宣衡等人体内的金丹碎片。

    而羡泽一旦失去金丹,

    就会在重创下失去记忆,

    并且虚弱的与凡人无异。但她也会气息与凡人无异,带着同样看起来如同根骨奇差的凡人一样的江连星,隐于尘世之中,

    并且能开始炼化崭新的金丹。

    这就需要葛朔阻止画鳞。

    羡泽当时希望葛朔在画鳞夺走金丹核心之后,立刻追杀上去。哪怕杀不了画鳞,也要尽量伤害他,

    让他不得不蜷缩疗伤,

    凡间十几年的时间差,足够羡泽行走凡间,重振旗鼓。

    并且羡泽也会将金丹碎片大半都存在江连星体内,

    这样画鳞日后想抢也不可能抢走了。

    因为二人要分开,羡泽也会陷入失忆,

    她便想到伪造一整套“穿书”系统,哪怕一时无法恢复记忆,也能在各个节点上指引自己,让江连星一步步收集金丹碎片,逐渐成魔?*?

    并越来越信任她。

    但羡泽还是道:“不过我既不能全然信任系统,也不能信任江连星,这些都太不可控了。所以你只要能够击伤他,就可以回来找我,助我一臂之力。毕竟哪怕我失忆了,江连星也会记得你是我的丈夫,我也会慢慢相信你。”

    羡泽想了想笑起来:“到时候肯定会很有意思,我都忘了你,却还要接受我们是夫妻,说不定会闹很多笑话。”

    葛朔愣了片刻,笑嘻嘻道:“也可能我被画鳞杀了,真的回不来了,你失去记忆,也只会接受自己守寡这件事,根本不会惦记我,也不会伤心。”

    羡泽有些惊讶,皱起眉头:“那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你可不能说这种晦气的话!”

    她越想越生气:“我发现了,你最近动不动说什么神鸟寿命有限,你没法跟华粼这种不断重生的家伙比之类的话!或者又说什么自己受伤太重,要不是金丹根本活不了多少年之类的话。你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真是前些年被吓到了吗?怎么老说丧气的话!”

    葛朔看她恼火,连忙捏她脸颊哄她:“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小金龙,别生气,气得须须都要冒出来了!我再也不说了!这样,你让我带着华粼一起去,我们俩一起肯定不会出意外,对吧!”

    羡泽当时也同意了,毕竟葛朔阻击魔主,也是事情的关键。

    但羡泽万没有想到,葛朔让鸾鸟跟着去,也是他此行计划的一环。

    因为葛朔早就计划好了,他要确保自己会死。

    鸾鸟在受伤昏迷之时,金发粘在满是冷汗的面颊上,噩梦里喊着“杀死葛朔”,这正是给他下的死命令。

    因为只要葛朔死了,跟他性命绑定在一起的画鳞就会死,不论羡泽面对怎样的困境,对她最大的威胁都会消失。

    鸾鸟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在照泽风雨交加的危险时刻,离开最应该保护的羡泽身边,义无反顾的要去找葛朔。

    只要杀了葛朔,羡泽也不会再面对危险了。

    可惜就差一线。

    其实羡泽失忆前夜想过,他们对“魔主”太不了解了,最差的结果就是葛朔不敌,甚至连她给他的金丹碎片都被夺走。

    而羡泽拿回金丹和力量也慢了一步,最终魔主会吞掉她全部的力量。

    但她在明,他在暗,她必须要赌一把。

    她最早将这个计划告诉葛朔的时候,葛朔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最终,葛朔也看明白了,羡泽不论怎么赌,步步也都是险棋,她都有死掉的风险。如果他豁出去性命,能够跟画鳞共死,羡泽哪怕赌输了也不会陷入绝境。

    她就能安心的以真龙的身份重现人间,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伪装成别的身份。

    更何况,这些年葛朔对东海屠魔怀揣着巨大的愧疚,他太恐惧羡泽遭遇任何意外与不幸了。

    人总是因为怕而多做。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甚至成为了画鳞与她谈判的工具,该多痛苦。

    此刻,画鳞看着她的神色,极其拧巴的笑了起来:“果然、你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葛朔。华粼死了之后,你甚至还能拿羽毛去送给别人,但对于葛朔,你却总是对他有几分与众不同……”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金丹接近,转过头去。

    辟鸣化作小少年模样,怀里紧紧抱着受伤的鸾鸟,急切地在前头引路。他身后,江连星紧接着而来,他头顶的角冒出来一截,胸膛处伤口还有大团金色结晶,本应该因为容纳不下金丹而痛楚的他,却顾不得那些,只小心的背着身后的男人,丝毫不知内情的惊喜道:“羡泽!师父还活着!”

    葛朔紧锁眉头的昏迷着,靠在江连星的肩膀上。

    羡泽远远的也能看清,葛朔还穿着记忆中离开时的衣衫,而他脖颈上一道细细的伤口,还留着未完全愈合的血痂。

    显然是他为了能够杀死画鳞,主动求死,但最终还是被画鳞想办法囚禁起来。

    画鳞看到葛朔,瞳孔一缩,却缓缓放松下来,脑袋挤在血泊之中,露出满是血的尖牙,笑了起来:“你要是杀了我,葛朔就会立刻死掉。你愿意吗?”

    江连星一愣。

    画鳞摇头摆尾,癫狂道:“成为真龙就要有足够的狠心吧,不过是青梅竹马与情人罢了,反正都被我杀了这么多了,不差最后一个,用他的命来弄死我,很划算对不对!”

    羡泽缓缓松开了撕开他育儿袋的爪子,垂眼望着他,轻轻笑了:“你很得意吧,你觉得我会流着泪杀了你,还是觉得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你是自己把路给走绝了,只是不死而已啊,画鳞,不死的办法有很多。”

    画鳞目光望向江连星,而后又转眼看向羡泽:“只要不死就可以了。而且我说过,你需要我的,你不会以为凡界就会欢迎真龙降世吧……”

    就在这时,羡泽察觉到骨蛟有些不受控制。陆炽邑的傀儡身僵在骨蛟头顶,似乎本体遭受了袭击,连着傀儡也难以控制。

    羡泽正要自己驱使这些骨蛟,但就在骨蛟僵硬不受控的瞬间,画鳞忽然化作人形,庞大的躯体缩小,从骨蛟的钳制下逃脱。

    他猛地扭转身躯,作势就要朝葛朔的方向扑去!

    江连星如临大敌,立刻将葛朔甩向辟鸣的方向,手中化出黑焰的直刀,迎击向画鳞

    两个相似的身形缠斗在一起,画鳞望着江连星,两张近似的脸上,一个冷静沉默且苍白,一个沾满血污且扭曲。

    画鳞癫狂笑起来:“想杀了我吗?你不怕葛朔会死吗?”

    江连星瞳孔染黑,他蛟尾上尖刺竖立,将画鳞一把按在石柱上,咬牙道:“不死的办法也有很多。比如,我吃了你会怎么样?”

    画鳞瞳孔中闪烁微光:“我们相生相斥,我都吃不了你,你还想吃下我?!”

    江连星心里暴怒,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羡泽才遭受如此多厄运,甚至他死到临头了还拿师父来威胁羡泽!

    画鳞骤然化作蛟身又想要扑向葛朔,江连星也随之化作黑蛟,抓住他的脑袋,反手将比他臃肿得多的躯体,用力掼在厅堂满是金器的地面上,张口发出一声吼叫。

    两只黑蛟在满是壁画的大厅里扭打缠斗,时而化作蛟身,时而化作人形,撞向当年众蛟跟在群龙身后的壁画上,又甩向雕刻着神鸟的巨柱上。

    辟鸣看得瑟瑟发抖,却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接过他怀里抱着的鸾鸟。

    “羡、羡泽!”

    羡泽化作人形,冷静的立在他身侧,低头检查着鸾鸟的伤势,而后她又扶起葛朔,小心翼翼让他靠坐在石柱边。

    鸾鸟的状况不大好,他已经在连续的奔波疲惫下是强弩之末。

    葛朔的状况更不好。或者说羡泽看出来画鳞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跟她谈判了,葛朔哪怕是被他用法术禁封起来,也在缓缓走向死亡,只要时间再足够久,葛朔就能达成目的与画鳞共死。

    与此同时,江连星在空中爆发几团法术,血雾炸开,画鳞一条手臂被他咬住撕扯下来,吞入腹中,嚼碎的血肉甩落在地上。

    江连星半张脸满是血污,他化作人形将画鳞从空中狠狠扔下,他扑下来,一口咬住了画鳞的脖颈。

    江连星能够感觉尖牙撕咬之下,冥油混合着血从画鳞体内溢出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头发。

    羡泽轻声道:“松口。”

    江连星侧过眼睛,看向羡泽,却不肯松开獠牙,他喘着粗气,和羡泽双目对视,似乎想告诉她:只要他吃了画鳞,画鳞既不会死,也无法作乱了!

    羡泽却动了动嘴角:“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脏东西。”

    江连星眼睛一酸,想要松口,却察觉到画鳞要挣扎,立刻一只手化作利爪,按在画鳞断臂处。

    羡泽:“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想让你吃下他,想让自己的魂灵潜伏在你体内,等到时候你就未必是你了。”

    你不是你。

    那说明羡泽一直明白,他不是画鳞,他就是江连星。

    江连星有点想哭,他缓缓松开牙尖,直起身子来:“羡泽……”

    这副师徒情深的样子,太过刺痛画鳞,他只感觉心里在烧,不管不顾的想要袭击向江连星的胸膛,疯狗一样想要夺走她给他的金丹。

    却没想到就在羡泽似温柔安抚江连星的时候,江连星胸膛处的金色结晶碎裂,一只修长柔软的手穿透了江连星的身躯,握住他的心脏。

    江连星呆呆的看着羡泽。

    与此同时怔愣的也有画鳞。

    他的腹部也被羡泽一只手穿过,妖丹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羡泽面无表情,同时洞穿了两只蛟。

    第176章

    她双瞳望着江连星,而后启唇咬了一大口他的心脏。

    羡泽望向江连星,

    先一步抬手。

    她掌心中是江连星仍在跳动着的心,血肉如同红色的琉璃盏,其中金光大盛,

    还夹杂着隐隐的魔气。显然是刚刚给予他的那枚金丹,

    以及从他出生时就在的魔核都藏在心脏之中。

    刚刚在地下牢笼,

    羡泽剖开他的胸膛将金丹放进来时,轻声告诉他:“放在你的心脏里,

    你就逃不了,

    我只要动手,

    你的心脏就会爆开。不过,

    也别再因为魔气而愧疚了,

    这一切都是我带给你的。”

    此刻,江连星明白,前世那般吃掉他的时刻到来了。

    羡泽将他血淋淋又滚烫的心放在嘴边,

    她的唇因为奔波微微干裂,

    却在接触上的瞬间,被他的血湿润染色,她双瞳望着江连星,

    而后启唇咬了一大口。

    江连星已经感觉不到痛,却在她咬下的瞬间,像是被烫到般瑟缩哀鸣了一下。

    羡泽看着他的神情,

    眉眼软化几分,

    垂下睫毛。

    他的心脏像是多汁的石榴那般,红色汁液沾染了她的唇舌与下巴尖,羡泽微微伸出舌头,

    对着咬破的缺口啜饮着。

    那团金光与魔气,被她吞咽而下,

    他的心脏瞬间黯淡,变成了她掌心平平无奇的一团血肉。

    而羡泽也没有继续吃下去,她将那如吃剩下的心脏,放回了他的胸膛内。

    江连星头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记忆,仿佛是他前世未死之时,羡泽也这样啜饮着他残缺的心脏,小心翼翼放回他胸膛。而在他前世也没有死的那么快,生命的尽头,竟然看到本应该达成一切目的的羡泽,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满脸泪痕……

    她为什么会哭?

    那记忆一闪而过,江连星只感觉自己变成空了的琉璃瓶,她将他体内的一切拿走的太干净,他拼命想要挽留,仍是失去了一切力量,朝后重重倒在地上。

    江连星侧脸压在冰冷的金器上,身体里仿佛还有龙鳞的余晖,慢吞吞的恢复着他的伤口。他执着的看着羡泽的方向。

    羡泽站起身,转脸看向被她握住妖丹动弹不得的画鳞。

    她裙摆早已在沾湿弄脏,鞋面上有着水渍与污痕,可龙尾轻摇,她略显湿润与苍白的脸上没有记忆中濡湿泪痕,只有像是洋流上的薄冰般冷静压制的愤怒。

    羡泽拽着画鳞的头发,将他拖起来。

    画鳞身上陈旧的衣袍领口滑落,露出他染血的冷白色胸腹,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垂死跳动着,羡泽的手掌血腥的插在他画鳞撕开的腹部中,掌心紧握,掏出妖丹来。

    羡泽低下头,冷笑道:“你连育儿袋都烂掉了,也别想着孵龙蛋了。”

    她掌心中出现了一颗如泥丸那般的妖丹,表面还似冥油般翻着七彩的油膜,其中仿佛夹杂着无数魂灵的尖啸声。画鳞死死盯着那枚妖丹,眸中恐惧闪烁,他发现自己猜不透羡泽的想法。

    画鳞抽搐着,断臂处流淌着黑与红夹杂的血污:“你不能杀我……!除非你想让葛朔也死!哈、我早该想到的,真龙的心里只有自己,哪里会、哪里会……”

    羡泽没等他把话说完,手一松,那枚妖丹滚落在地,她汇聚起灵力,轻蔑的用鞋尖碾过去。

    “你性命相关的,就是这么一枚泥球?”

    那枚曾经藏匿在画鳞躯体内,无数想挑战他的妖魔都没能摧毁的妖丹,在她运转金丹的重压与践踏之下,立刻碎裂,真就像是被晒干的泥土一样,转眼成渣。

    从妖丹之中,无数尖叫、哀鸣、怒吼充斥而出!

    羡泽一惊,想要侧身躲避,却看着千万个稀薄如同雾气般的灵魂,迫不及待的从妖丹中倾泻而出,只顾着四散而逃。

    众多灵魂轮廓已经被侵蚀的只剩下躯干,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乱荡,在那上古时代的凋敝壁画下方,逐渐舒展,逐渐黯淡

    羡泽仰头看过去,这些被吞下的魂灵,曾撑起了他膨胀的身躯。

    在自由后,却像是落入水中的薄薄纸片般融化。

    她耳边仿佛听到了无数声如蚊蚋的小小叹息,恨与怒最终只化作无奈。

    画鳞从诞生以来,便是往他虚无又混沌的皮口袋一样的身躯里装填,什么都要吞下,什么都要属于他,此刻他失去了一切,身体剧烈颤抖,面上眨眼间便显出几分灰白色死态。画鳞恐惧的蜷缩起来,仅剩一只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躯体。

    羡泽却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在他脸上,而是转头看向一侧的葛朔。

    昏迷的葛朔抽搐几下,口鼻处溢出几道血痕,面上也显露几分灰白死态。羡泽牙齿咬住嘴唇,她如鲠在喉,陡然转身,拎起半死的画鳞。

    羡泽面无表情,从自己金丹中捏出米粒大小,望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妖丹,就像一只壁虎、虫豸般苟活下去吧。”

    画鳞望着她的脸,从恐惧之中看到狂热的希望,他缓缓笑起来,嘴角溢出血来:“……果然、我赌对了……”

    他痴痴的看着那一点金光融入胸膛之中。

    羡泽:“你接受了,那你从现在开始便是龙仆,你不可能逃掉。”

    那一丁点的金丹控制的恰到好处,他的断臂与浑身的伤口只是堪堪止血,并未能恢复。

    画鳞满不在乎,他舔着嘴唇:“我没有打算逃。囚禁我吧,羡泽,我是你的奴仆。”

    江连星攥紧了手指。

    太恶心了。这家伙太让人恶心了。

    从江连星出生就在体内的魔核,回到了羡泽身边,他空虚的想死。而画鳞最后却靠着诡计,能拥有一点她的金丹,成为她的龙仆

    若不是因为师父,他真的太想撕烂画鳞。

    羡泽觉得他不该吃掉脏东西,可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就当个垃圾桶,把这种家伙彻底吞下去,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让他也体会一下被吞噬的痛苦!

    羡泽额头血管突突轻跳,她手指在身侧捏了又捏,她忽然拽着画鳞的头发,猛地将他脑袋往旁边的石柱上掼去!

    画鳞半边脸颊被石柱上的破损擦伤,血肉模糊,鼻梁折断,他痛呼之中,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羡泽背过身去,她的愤懑、她的痛恨,只能从她骨节发白的手指与金刺竖立的龙尾上可见一斑,江连星只能看到她极度压制着不杀人,而后一次次将他脑袋撞在石柱上!

    她指尖浮现几缕黑焰,用力扣向画鳞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窝,他惨叫起来,双目像是之前他对待江连星那般,被焚烧划烂

    画鳞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挣扎起来:“我半死不活!你的苍鹭也会一样的虚弱!羡泽、羡泽!”

    羡泽偏头看了一眼葛朔,手指抽动片刻,终于是缓缓松开,轻声道:“是吗?那我一定把你养的健壮,然后好好让你能受折磨。”

    她松开手来,鞋底在画鳞满是血的脸上碾了碾,画鳞面对她如今的灵压,几乎像是被太阳灼烧的弹涂鱼,两只苍白的脚无力的在地上蹬了蹬,化作黑蛟的原型。

    那黑蛟不过如鳝鱼大小,一只爪子已经被江连星吞吃掉,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断角之下的头脸血肉模糊。

    羡泽从自己的宝囊中摸索许久,拿出一只年少时编织的蝈蝈笼子,竹笼在她掌心扩大几分,笼门打开,画鳞的原型被吸入其中,而羡泽有意让竹笼不太大,它一圈圈盘在其中,也被竹条紧紧箍勒着,稍有动弹便可能皮肉刮烂。

    她确认画鳞不可能再逃走之后,才走到葛朔身边。辟鸣跟从菜市场买了刚杀好的鸡回来一样,倒拎着昏迷的鸾鸟也跑过来。

    羡泽瞪眼过去,他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把好好鸾鸟抱在怀里,甚至还跟抱孩子似的装模作样抚了几下。

    羡泽蹲下来蹲下来探了探葛朔的气息,面色稍霁。葛朔对自己差点死了又活的事全然不知,只歪着头紧皱眉头,仿佛昏迷中仍有千万件事挂在心头。

    她手指捏诀,金丹中的灵力对她而言,就像是最顶尖的绣娘手中的丝线,她编织起江连星都看不懂的术法,转瞬间就形成如软甲般的贴身结界,护在葛朔身躯之上。

    她对灵力与术法的掌握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画鳞当年跟她交手一次便恐惧破防。

    羡泽看着葛朔,安心几分,却又拧紧眉头,抬起手就在他额头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笨死了!我凑齐一家四口多么不容易”

    羡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转头环顾四周。

    江连星撑着身体,吃力的想从地上爬起身,那双满是污迹与水渍的鞋尖停在她面前。

    羡泽没有弯腰,只是尾巴在小腿边晃了晃,伸到了他面前来。

    江连星知晓她尾鳍的锋利,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羡泽立刻道:“你躲什么,我还能把你全都吃了不成?”

    江连星跌坐在地上抬起脸看她,他想到自己与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悲从心中来。羡泽会不会还不知道这些事?她若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江连星半晌道:“……羡泽要杀了我吗?”

    羡泽脸色冷了下来:“你想死吗?”

    江连星摇摇头。

    羡泽皱起眉:“那不就完了,现在要想办法回家,你还能起得来吗?”

    回家。

    江连星眼睛有点湿润:“可是我留在身边说不定也是画鳞的阴谋,我作为‘容器’现在也用不上,万一他借着我”

    羡泽觉得这小子被她作为容器养了这么多年,脑子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无奈望天道:“啊!别光想着有用了,又不一定非要有用!”

    这话像是说他没用,江连星脸更苍白了。

    羡泽本来还有点别扭,不想扶他,想让他抓着她尾巴起来,现在也烦的顾不上,抓着他胳膊就将他拽起来,往蓬莱尚未打开的大门方向:“我留着你孵蛋用行吗?你赶紧长大,最好蛟身比河宽,屁|股比山大,一次能孵八颗蛋行了吧!”

    辟鸣听见这话,嫌弃的龇牙咧嘴,转过脸去,却发现江连星耳朵红透了。

    第177章

    匣翡蹙眉:“东海之中是有什么现身了?”

    江连星跟上羡泽的脚步,

    望向眼前斑驳且古老的大门,才发现羡泽其实在之前已经推开了窄窄的门缝。

    两扇门扉分别绘着白日云雨与黑夜星空,但都落满了灰尘,

    几只骨蛟甩甩脑袋有些迷茫的在狼藉不堪的大厅中盘旋踱步,

    它们骨架细密的阴影随着鲛油灯转动。

    羡泽低头看去,

    发现陆炽邑的傀儡竟然不知何时碎裂开倒在地上,木头断肢已经被骨蛟的爪子踩烂。

    难不成是陆炽邑本身遭遇了什么危险?

    羡泽将两只手放在门扉上,

    她并未刻意运转灵力,

    就感觉自己的身躯像是与这道大门相呼应。

    江连星仰头,

    蓬莱的石柱高墙之中灵力再度向着她的方向流动,

    穹顶之下翻覆的乌云愈发浓密,

    羡泽微微启唇,面上露出恍惚的神情。

    她瞳孔中如暗河底部的金石,闪烁着黑色的湍流与起伏的金光,

    羡泽嘴唇微微颤抖,

    哈出一口热气,恍若有无数记忆顺着这道门涌入她的身体。

    她时而微笑,时而愤怒,

    眼眶湿润,眉头紧锁,像是心中几经起伏与巨变,

    有些摇摇欲坠,

    江连星忍不住上前去握住她的肩膀,稍稍撑起她的身子,低声道:“羡泽!”

    羡泽双瞳如同漩涡,

    她微微偏头望向江连星,似清醒似困顿:“打开这扇门,

    或许考验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心性……”

    仿佛是无数在蓬莱新生或死亡的龙考验着她的心,许多过往的肆意与劫难都汇聚在她身体里,羡泽如在湍流中站不住脚。她难以想象若是在五十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自己,面对这些扑面而来的情绪,是否能坚持超过十秒。

    但她如今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怕了。

    江连星还有伤口的掌心握在她肩膀上,她没有回头看他,但也深吸一口气,用力朝内踏步,推开了蓬莱的大门!

    她松开手喘息着往门口看去,门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大厅,没有富丽堂皇的灯烛,只有一条斜着向上的甬道。

    羡泽嗅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仿佛是童年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家打开了大门。

    而四周,灰尘簌簌抖落,门扇墙壁上那些上古时代的壁画竟然也随之剥离,一层层向下掉落,只留下石砖原本的色彩。

    仿佛是在说,那些过去群龙时代的辉煌早已逝去,蓬莱新的主人应该绘下新时代的传说了。几只骨蛟伏低身躯,不卑不亢的向她颔首行礼,体型最大的那个踱步靠近一些,似乎想要让羡泽坐在它头顶。

    羡泽笑了笑,回头道:“江连星,带上你师父和师兄,我们往里走吧”

    她话音未落,地面剧烈震动,连带着整个厅堂都倾斜起来,满地的碎骨与金器滑落到大厅一角,江连星连忙扶住差点也倒下去的葛朔。

    几只骨蛟虽然没了脸,但也看起来不算惊慌,羡泽猜测道:“恐怕是蓬莱要从海底升起,我们也应该能返回凡界。”

    与此同时,他们刚刚飞入的地方,开始涌入大量海水,打着漩涡撞进来。

    当年蓬莱坠入海底,直接扎穿了凡界与魔域,如此升起之后,必然让东海海底有了直通魔域的最大暗渊,两界恐怕要混乱。

    不过单就此刻而言,照泽地上出现一个大洞,大量的水可能会倒灌进来,连带着满城的碎骨,城外的尸体

    羡泽拍了拍前头那只骨蛟的脑袋,转头道:“江连星,你们先进入蓬莱内部,我还要去找人。”

    江连星一下子反应过来,宣衡、钟霄还有胡止、刀竹桃那么多人,都在羡泽的叠纸船上,此刻照泽震荡,他们很可能被卷进来。

    只是最大的这只骨蛟倒是很傲气,对于羡泽以外的其他人都面露不屑,也不愿意让他们骑到头上来,只是把辟鸣、鸾鸟和葛朔用尖尖爪子捏在手中。

    至于江连星,它似乎觉得反正也是蛟,用不着管,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内宽阔的甬道飞去。

    ……

    “陆炽邑!”匣翡手握判官笔,悬立在山垭口处,怒瞪向半空中飞舟上傲然俯瞰他们的众多修仙者。

    陆炽邑负责襄护宗门外围,他平日操纵的十几只黄铜傀儡,已被对方灵力摧毁大半,跟他们一路前往东海的骨蛟经不起长时间争斗而破破烂烂。陆炽邑也被从半空中击落,后背遭到洞穿,口吐鲜血半昏迷在石阶上。

    在他身前,石阶上挤满了明心宗一路来到东海的弟子,拔出千奇百怪的兵器,护在陆炽邑身前。

    不过与空中十数艘庞大的飞舟法器,还有数百位境界不低的修仙者相比,明心宗那几十个人看起来少得可怜。

    他们现在定居的宗门新址,就在毗邻东海的仙山上,山洼处面朝大海,形成一片封闭却也幽静的空地。

    垂云君带着诸多长老以灵力修建出简单的殿室、明房和院落,从外观看过去,规模不过是个大型道观的规模,只有海面涌来雾气的时候,才有几分仙门的气息。

    东海附近并无其他宗门,他们本以为来到这里就能暂且休养生息,宗门哪怕不能日渐壮大,至少大家也能安定下来。

    而且,明心宗众人很快就发现,近段时间东海周边灵力日渐变得厚重浓郁,更助于他们修行。

    却没想到在各个宗门互斗的时期,也有不少人盯上了东海沿岸。只是他们因为东海屠魔不敢前来,等到明心宗在这里落足许久都无事发生,他们倒是敢光明正大的来了。

    匣翡怒道:“我们已经到了东海这穷乡僻壤之地,你们还想要什么?!”

    对峙之中,本来晴空万里的东海骤然间狂风大作,远远能瞧见海面上乌云四起,雨点也砸在海面上。

    飞舟前端,一位元山书院枕卷使被风吹得衣袂飘飘,他脚踩玉盘法器,从空中缓缓降下:“你们不必在此死守,我们只要要垂云君同我们走一趟。”

    弟子们怒道:“凭什么?”“宗主失踪未归,还带走垂云君,不如直接说让我们宗门散了算了!”

    那枕卷使昂首道:“当年东海屠魔,垂云君同魔龙一同消失十年,元山书院、梁尘塔与千鸿宫当年参与东海屠魔之人陆续都死了,就唯独他没有死!魔龙多年后首次现身就是在明心宗旧址,还造成了中原东南方向最大的暗渊,明明该是仇人见面,可你们明心宗却无事,甚至还跑到东海落脚!”

    “上次仙门众会之上,各大宗门已经做出决断,你们明心宗便是中原腹地信仰魔龙的邪宗。而这陆炽邑,本就是魔修出身,现在还能驱使骨蛟,你们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年轻弟子对暗地里的事不知情,那就速速散开,不治你们的罪,可钟以岫作为当年屠魔的叛徒、同党,却让你们来送死,不敢自己现身”

    匣翡怒极反笑:“仙门众会,就是那个想把千鸿宫都瓜分吞吃的‘众会’?就是那个被伽萨教赢了几次之后急了眼,集合众多宗门围攻才讨回颜面的‘众会’?你们又能给谁定下仙魔忠奸?”

    对方还想再说,雨点已经带着乌云卷席过来,每个人脸上都被冰冷的雨滴猝不及防砸中。

    眼见着飞舟之上,又有四五个人影飞落下来想要施压。

    匣翡抬起判官笔,怒在空中落笔成行,她笔触湿润,那以灵力绘就的‘禁’字,血淋淋的流淌下灵力的墨痕,滴落在石阶上,却也像是铜墙铁壁般形成结界。

    匣翡昂首道:“师尊闭关,要你们等上些时日,你们不愿意便冲进来就打,还好意思说别人是邪宗!且不说几十年前仙门大比,本就是垂云君光明正大赢得了东海这片地!”

    那枕卷使在元山书院中也堪比明心宗的脉主,地位不低,他望着匣翡,幽幽道:“匣翡师姐,你当年废了一眼也要离开元山书院,临走前以一个‘禁’字封进书院上下三月无人能入书库,现在却给这么个落魄小宗门守门,你想过这一天吗?”

    匣翡冷笑:“当年书院内斗,逼迫我带人封禁其他学派著作,才能把‘禁’字为何练得如此大成。若不是我后续将那些著作誊抄至墨经坛,恐怕那些学派都要文脉断绝。可书院上下却以我泄密为由,伤了我眼睛作惩罚,逐出书院。”

    她又施施然笑了:“不过你看来也没怎么去过书库,三个月解封后,我给每个当年告发我的人都送了一本定制文学,修师弟,我记得你在书中练就菊吸大法,满地乱爬,你不如好好翻翻书库,说不定还存着你作主角的大作。”

    这位作了枕卷使的修师弟,显然是知道匣翡的文学功底,立刻脸色涨红,拿起手中折扇就要攻向明心宗石阶上的众弟子。

    那些弟子们光抬头呆呆听着匣翡文学,有的还在搀扶昏迷的陆炽邑,慢了半拍才看见枕卷使的法术撞在匣翡脉主的结界上。

    枕卷使脸色难看,他恨不得让在场人都失忆,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能挡住我,难不成还能挡住那么多”

    他话音未落,在仙山山洼处一座灰瓦殿室内,白霜冷雾骤然荡开,在风雨之中,山林挂淞、落雨成雹,众人口中呼气变作白汽。

    陆炽邑挣扎着睁开眼来,就听到了出鞘的一点响动。灰白天空中,雨雪打着旋落下。

    下一瞬,雪色人影立在半空,就在匣翡悬空的‘禁’字前,手中还拿着当年在东海上空也寒芒闪烁的银山剑,白发在空中飞舞。

    很多人从未见过深居简出的垂云君,此刻才瞧见那人苍白如瓷,略显病弱的面容,以及化作雪色的发丝。

    外界都说他病得快死了,此刻灵压如霜寒低云,却察觉不到锐利的锋芒,只是呼吸间就仿佛肺里塞了冰渣。

    毕竟是化神期,哪怕是他真的虚弱到只能逼出灵力来撑场面,也足以让飞舟上许多人屏息片刻,掂量斟酌。

    只不过在石阶上的明心宗众弟子看得更清楚。

    钟以岫确实是紧急出关。

    后头的外袍腰带没完全系好,他一只手在背后拽着,看起来像是气定神闲,但松了手就能走光;白袍之下能看见他还没顾得上穿鞋,只有一双足袋局促的贴近……

    幸好、幸好是背面,不算漏了怯。

    钟以岫单手拎着银山剑,轻声道:“说我们是邪宗,不过是因为与真龙有关。当年参与东海之事者,皆以不在世,谁又敢说当年屠的是魔?”

    他不善高声多言,但此刻心里却实在是压着怒火:“真龙在明心宗现身时,明心宗与千鸿宫多位弟子长老亲眼见她击溃魔主,拯救众人,你们既不在场又如何下定论?你们无权给明心宗、给真龙下定义,若是真要与我们开战,就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让丁安歌亲自来。”

    他话音刚落,忽然只感觉大地震颤,远处东海海面上乌云卷动,雷声隐隐,先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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