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连星一下子气势软倒下去,魔气往下褪去,露出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低声道:“不是,我没有不听话。我求他去救您,他却说设下结界后,宣衡他们暂时出不去明心宗,更要紧的事是给我压制魔气。他发现了我的魔核,很震惊也很……疑惑……他说不尽快压制,怕我会活不下去。”以江连星的视角来看,自己肯定是最不重要的,他不理解,所以才会跟钟以岫发生冲突,更是不肯压制魔气。
羡泽伸手按在他们之间的禁制上,江连星冲撞许久,再加上钟以岫半死不活,禁制也变得脆弱。
她灵力大盛,伸手破开禁制,江连星没想到她如此本领,愣了愣。
羡泽刚要开口说什么,他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肩膀:“师母,宣衡有没有对您做什么?身上受伤了吗?”
羡泽仰头,忽然意识到江连星竟然比她高出一小截了。
想数个月前她还比他高二指呢。
江连星急道:“您为什么不说话”
羡泽不知道江连星到底想问出什么来,轻笑道:“我只是昨天跟他住在了一处而已。你还想问什么细节吗?”
羡泽已经了解,只要一说稍微成年人的话题,他就会不好意思接话。江连星果然哑口无言,脸涨红起来,还想再问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羡泽看他可算是停止“师母长师母短”的孝心问候了,把话题拉回重点:“过来。我帮你控制住魔气。”
江连星苦笑一下:“这怎么会是如此容易的事。”
却看到羡泽似乎正在垂头琢磨什么,两手之间像是出现了一些粘稠的能拉丝一样的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自己面上露出有些作呕的表情:她刚刚就在琢磨自己得到的“仙魔不分”的能力,到底要怎么使用。
结果看了半天系统的说明,要她……运转灵力在双掌之间,形成灵力实体,然后将这些灵力沾染在对方身上,就能帮助对方遮掩身份,仙魔不分
靠,怎么弄得跟沾了一手稀软拉丝口香糖似的。
怎么沾染啊?
江连星也愣愣看着她的灵力,羡泽化身拉面师傅,连忙道:“江连星,蹲下!”
江连星:“啊?”
他想都没想,乖乖抱着膝盖蹲下。
羡泽赶紧把拉丝的灵力往他身上浇,灵力刚刚落到他身上就淡淡融入他的气息消失不见,她也不知道该给多少灵力,才能让人仙魔两界都看不出来他的异常之处,反正她现在灵力汹涌强大,就使劲儿往他头上浇灌。
江连星身上的黑焰渐渐褪去,露出他穿着的深蓝色弟子服,衣袖挽起,裤腿衣摆破裂了好几处,江连星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她,只有嘴角蓝色的血迹还有他生吞败麟的痕迹。
那些灵力一丝丝绕在他身上包裹住他,羡泽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拔丝小土狗。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连星也没明白她为什么笑,但本来是如此走投无路般的处境,她却能噗嗤一笑。
但只要是她露出笑容,他就忍不住也跟着笑,自然而然地仰头露出茫然的陪笑。
羡泽觉得那些灵力要是没隐形,估计也都要把江连星淹没了量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收了手,抹了抹他嘴角的血污,道:“魔气控制不住后,你的修为倒是暴涨,现在几乎要有成丹期的水平了吧。你的剑还在吗?我们御剑离开。”
江连星愣了愣,扶着膝盖站起来:“师母要跟我一起离开明心宗?”
羡泽当然不能说把人家师尊都掏了不走不行,轻声道:“我们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当靶子吗?你可不许再说跑去魔域的事,那里吃人不吐骨头,你要去了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江连星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只有自己是靶子,师母才不是。
他乖乖道:“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怕我的事情瞒不住,如果师母与我一同离开明心宗,也会受人追杀。”
羡泽却不在意,先一步朝台阶走去:“千鸿宫这次秘境出事恐怕不简单,外头已经乱了,你那点事是最微不足道的。”
跟你是魔相比,我是龙这件事,显然重要多了。小江啊,从今天之后别再把自己当主角了。
其实江连星也自私的不想离开师母,他甚至幻想起来,不若他们二人就做云游散修,四处游历
就像……师母和师父曾经那样。
他这个想法冒出来,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羡泽已经提灯走在了前面,微微偏头看他:“快点跟上来。”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羡泽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为他在前头开路
二人离得很近,单衣宽松,她的小腿像是天鹅踏波一般在衣摆下时隐时现,江连星甚至看得有些呆住了,脚下没有踩稳,差点摔下台阶去。
羡泽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手腕,蹙眉道:“你是受伤了,还是累坏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的斥责让他两颊发烫,江连星垂头嚅嗫:“……徒儿累得眼晕,许久都没歇息了。”
羡泽吐了口气,只是道:“小心些。”
她似乎怕他再摔了,没有再松开手指。江连星被她牵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她手指尖轻轻扣着他手腕脉搏处,他甚至都在默念着,不要让自己脉搏太快,让师母起疑。
幸而羡泽在思考着别的事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
“等一会儿你先去山脚下,我有件东西还在宣衡那里。”羡泽道。
这东西自然是金核。
在羡泽的记忆中,跟钟以岫在海底的十年里,她还想着“弥合碎裂的内丹”,但这几个月内她灵海空空荡荡,就说明这件事彻底宣告失败。
她的记忆还有大片的空白,目前已知的只有东海屠魔后跟钟以岫的那十年,以及一些跟宣衡有关的片段。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或遭遇过什么,才导致自己一点内丹碎片都不在了。
事实证明,她像是不破不立,放弃了“弥合内丹”这件修破烂老房子的事,就可以在如今空荡荡的灵海也就是全新的地基上重新建房子了。
钟以岫的金核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内丹重建成功,有了成型的外壳,如今亟待充盈。
剩下要做的就是集齐“龙珠”。
下一个是宣衡,还有另外两个正在接近她的人。
虽然当时羡泽在宣衡的住处,看起来是先掏宣衡更方便,但羡泽仔细权衡过。
她对宣衡更不了解,宣衡也明显心思更深沉,甚至是他居住在飞阁周围都是千鸿宫的人,很有可能在被掏走金核之后一呼百应,让长老弟子来围攻她。
相比之下,钟以岫独住翩霜峰山头,性情单纯好骗,跟她也更……熟悉,更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钟以岫是最早分出去的金核,按理来说榨取钟以岫的修为五十年,也应该是最强的。
等她拿到钟以岫的金核,再对付宣衡也应该轻松的多。
她心里盘算着计划,但走在黑暗中,她却忍不住回忆起,当时她差点给钟以岫下毒,钟以岫事后提及了这一点,却是欢欣道“幸好你没打算害我,我也没有把怀疑说出口”。
真笨啊。他真笨啊!
说那句话的钟以岫,和刚刚凄声喊“你不要离开”的他重叠在一起,羡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来了许多碎片。
被他弄撒的东珠,咬了一口的点心,在他手里重新凝固的冰沙,俩人要给彼此磕头撞在一起的脑袋。
正因为单纯才有了这些美好的片段,也是因为单纯才有不知真相加入东海屠魔,性格在人身上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她眨眨眼睛,过了半晌才听清江连星的声音。
“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宣衡那里了吗?您跟我说,我去替您取来,或者我们就不要了……您在听吗?师母?”
羡泽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那不能不要,我给他们的东西,都是借的,有借自然有还。”
二人走入厅堂,她松开手,江连星环顾四周,风雨暴烈,竟然将四周帷幔打湿,骤风穿堂而过。
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道:“是谁受伤了?垂云君呢?他还在这里吗?”
羡泽面不改色:“他受伤了,在冰池中修养,我们不要打搅他,尽快离开吧。”
江连星的灵识隐约能感觉到,钟以岫确实在这座楼阁内,而且他还昏迷着,便不疑有他。二人走至厅堂门前处时,他看到了地上一大滩血迹,惊愕道:“这是”
羡泽刚想随便编一句敷衍他,忽然风掀开帷幔,二人被骤雨浇了一身,惨白雷电照亮了乌云低沉的夜空,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愤怒的龙吟!
二人快步走出,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去,只瞧见那只骨蛟模仿着龙吟,白森森的巨爪按在翩霜峰峰顶,冲天而起,向半空中某个巨大黑影迎战。
与此同时,魔域特有的灰尘一般的气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夜空,从翩霜峰能隐约看到的妙箴峰、弟子院等方向,都出现了大量魔物……
江连星眉头紧皱:“是不是那卷轴中的魔气溢出了?”
当他们二人御剑到空中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广场上的巨大卷轴还保持着禁制紧锁的模样,甚至连它头顶的月裳帷还笼罩着它。
可刚刚弟子们发生争执的广场上,如今已经出现两处堪比潭池大小的暗渊,或许因为暗渊那一端没有连接着魔域中的烬海,并没有大量飞舞的黑烬。
但能清晰的看到,许多魔物正从其中爬出,好奇又贪婪的扫视着周围!
匣翡为首的两三位脉主如临大敌,一边保护弟子们后退,一边结阵抵挡成群魔物,江连星甚至看到了黄长老轮椅飞在半空中,手里捏着一把锤头比他轮椅还大的巨锤反击。
千鸿宫的飞阁外,有数个双翅飞展的强大魔物正与弟子们缠斗在一起,甚至听到了杀意浓厚的笛声琴声在空中反击。
羡泽忽然意识到,所谓卷轴,似乎只是个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幌子,让他们把所有的禁制和防御都对准卷轴境界。实际上,背后袭击的敌手,完全有能力直接打开任意一处通往魔域的入口。
羡泽凝视着那和骨蛟缠斗得不相上下的黑影,忽然觉得有说不上来的熟悉和心惊肉跳。
第62章
她赤着双足,衣带飞舞,一条金尾轻轻摇摆,出现在众人眼中。
江连星也渐渐觉得有些熟悉了,
面露惊愕之色,轻声喃喃道:“难道魔主分|身?那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羡泽转过脸去:“魔主?什么意思,是魔域的主人吗?”
江连星这个年纪和修为,
怎么可能会见过魔主?羡泽愈发觉得,
他身上也有许许多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连星意识到自己多嘴,
连忙垂头道:“是……师父曾经见过,描述过魔主有诸多分|身,
我猜测的。”
他不是第一次用“师父说过”这种话来找补了。
羡泽皱起眉头来。
眼前这情况,
如果是魔主的分|身都来袭击明心宗,
恐怕明心宗都要被灭了。
魔域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注意到最强大的魔物,
基本都是朝着千鸿宫飞阁的方向;魔主分|身的巨大黑影与骨蛟缠斗的同时,
似乎一直想要往翩霜峰的方向走
羡泽脑中有个猜想:这复杂局势的猎物,难不成是宣衡和钟以岫?
……很可能是因为这二人都有她的金核。
难不成,这体内的金核还是能被除她以外的人抢夺走?
那现在有人知道,
她已经拿回自己的金核了吗?!
眼前,
黑影骤然拔高,骨蛟被猛然震开,撞在妙箴峰上,
它的骨爪想要撑住身子,一把捏碎了曾经入门典仪的厅堂屋瓦。
魔主分|身的阴影笼罩了半个明心宗,它并没有乘胜追击骨蛟,
反而是从模糊的轮廓中,
伸出一只似手似钩的爪子,在暴雨中挥舞向不起眼的林木中。
羡泽听到一声被雨水消解大半的破口大骂,隐匿在丛林中的陆炽邑操控傀儡的被抓出来,
困在它爪子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骨蛟毕竟不是复活,
而只是傀儡,身为傀儡师的陆炽邑被抓住,骨蛟周身震颤,竟然有些动弹不得
骨蛟眼看陷入弱势,云层忽然亮了。
一轮水淋淋的弯月,从云层中垂下,悬挂在峰顶上空。
弯月乃是灵力制成的顶尖阵法,那月光甚至照亮了群山与雨水,光芒似纱雾流淌,看似轻柔,却让许多魔物异兽恐惧避让,甚至连那魔主分|身的黑影轮廓都缩紧了一瞬。
钟霄手持一把不过半臂长的无锋玉剑,衣袖飞舞,悬立弯月前的半空中。
她本身就瘦小些,此刻身影背光,影子拉的细长,与巨大的弯月与倒在山峰上的骨蛟相比,就像是灯下一粒悬浮的尘埃。
她挥动了那柄微光玉剑,一瞬间,像是雨幕从两端被挑开,一道无形无痕的剑,穿透雨水,刺入黑影分|身巨大的身体正中。
它身影之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块菱形的空窗,剑意坚决又轻柔的洞穿了它!
甚至有月光从伤口穿过,落在它身后的山峦上,投下菱形光斑。
黑影痛苦的紧握住爪子,要捏死陆炽邑。却瞧见陆炽邑身影一花,从它掌心簌簌落下的不是血肉,而是木屑碎渣。陆炽邑身影与傀儡置换,此刻出现在骨蛟的头颅之上。
他手臂上的阴刻亮起红光,擦了擦嘴角的血,死盯着黑影,高声道:“钟霄,你什么时候得罪的魔主?我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钟霄没有说话,她松开手,玉剑悬浮在她面前,似陀螺般旋转,剑柄的铃铛第一次发出了声响,荡开了光波般的白色涟漪。
钟霄两只手张开,左右手食指拇指对抵,捏出法诀,那光波涟漪的白线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变形,交缠,在空中如同穿梭的丝线,如纸面上游走的笔痕,连周围的雨滴似乎都跟着慢了下来
白线凌空形成了复杂如符文的样式,而后以千钧势头缓缓朝黑影压去。那空气中的灵压几乎是让众人鼓膜颤动,太阳穴微微凸起!
黑影也似动弹不得,悬浮空中的白线符文像仙人盖印一般,烙在它的虚无之上,烫起阵阵白烟水雾!
它身影迅速想要变化,却像是一摊烂泥般被按在了妙箴峰的山体上,而后生生碎烂软塌!
江连星被震慑在原地,他自认见识天下高手,却几乎没见过如此……磅礴笃定的结阵。天下灵脉流动对钟霄而言,如可推演的算术,可预测的轨迹,她似窥探到万物一统、法理奥秘。
羡泽却意识到,钟霄看似轻描淡写的举止,实则是呕血燃命的反击。那白线的灵力是她如春蚕般吐出的丝,那明亮弯月是她如渠蚌孵化的珠,她是在透支修为,想要尽快压制住战局。
因为她意识到魔主分|身的强大,不敢留手;她也意识到这般混乱的动静,钟以岫没有现身,必然是他也出了事无法帮上忙,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
黑影分|身抽搐拧动起来,轮廓变化,如水浇泥山般垮塌下去,身形蜿蜒,从妙箴峰山凹树丛之间,顺着雨水流淌,而后如江河般迅速分流。
钟霄注意到了它未死,正要去追击,可突然在明心宗各处,传来一阵阵塌陷般的声响,露出大大小小的暗渊入口,有更多的魔物从其中爬出,更有逐渐漫溢的冥油。
陆炽邑骂了两声,钟霄回首过去,眉头紧皱:“你去找钟以岫,他至今没有出现,恐怕是魔主先去袭击了他”
钟霄看陆炽邑朝另?*?
一个方向去了,立刻凝起结界,像是在暗渊之上撑起一把把伞,罩住了外溢的魔气,也阻挡了还源源不断窜过来的魔兽。
骨蛟也挣扎着翱翔直半空中,警惕看向四周。
羡泽瞧见了流淌的黑影,正在谷底汇聚,甚至涌动起了更强大力量……而且它正逆流回了妙箴峰的后方,似乎想要包围钟霄与妙箴峰。
钟霄未必是没有发现它的诡异动作,只不过她只身难分双手,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兄长的性命都未必是头等大事,现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通往魔域的暗渊入口,让弟子们不要被波及。
远处,千鸿宫部分弟子想要逃离明心宗,他们御剑往外飞,却在空中被看不见的结界撞回来。羡泽意识到,钟霄之前在整个明心宗上方立下结界,本意是防止宣衡在查明事情前跑路,此刻却也将千鸿宫和明心宗弟子都困在了结界中。
可钟霄是忘记打开结界了吗?
羡泽不这么想。
她选择了保留下结界,虽然是残忍地将两派弟子与魔兽怪物关在了一起,但也避免了魔兽去往本就受创的山下陵城再造成屠杀,更是避免魔气彻底蔓延开来
羡泽恢复了一点记忆,自然也恢复了对各大宗门及修仙者的厌恶,在五十年前的她看来,这些人死绝了也都无所谓。
可见到钟霄的所作所为,她却只觉得复杂。
当她也开始像凡人一般修炼,有过和同门上课,与师长切磋的经历,她大抵能理解,此刻明心宗弟子仰首看到钟霄时的敬仰与热血。
她当时为了忽悠陆炽邑,说什么“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若不是自己也瞧着灯火温暖、炊烟袅袅心里有感而发,怕也是说不出这种话。
为何出身平庸大器晚成的钟霄能成为宗主?因为她真的一次次用肩膀担起了责任。
羡泽知道,如果对方是冲着金核来的,那跟她绝对有渊源。
她此刻有两种选择,一是尽快先去掏了宣衡,然后偷偷离开明心宗,躲起来然后找到剩下的金核,压根别管这魔主分|身要如何作乱。
但明心宗绝对就要被灭门了……
另一种选择,是她来试试这魔主分|身的能耐,它到底为何来夺取金核,又怎么会有能力夺取金核?
甚至她应该斩杀这不知为何而来的魔主分|身。
只不过稳妥起见,不论选哪个,她都应该先一步去挖了宣衡的金核……
羡泽心中思索,她手边酝酿起令江连星诧异的强大灵力,她转头道:“你先走,不要留在这里,咱们山门处会合。”
如此危险乱境,羡泽却让他先走,江连星立刻开口:“不行,师母我”
羡泽斜睨向他,轻声道:“听话。”
江连星愣了愣,就单单这两个字,便是让他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就说了“是”。
他感觉到师母有些不一样了,她说话更绝对更斩钉截铁,也不容许他人置喙了,她眸中有高高在上的冷淡与不耐烦……
羡泽并没有多等,似乎笃定他会乖乖听话,飞身离开,朝向妙箴峰的方向。她还穿着件单衣,江连星后悔没有给找件外衣,找双鞋履。
她发簪散了一半,落下的及腰乌发被风雨吹动,身影低低掠过树林,很快消失在他视野中。
明心宗已经彻底乱了,江连星御剑往外飞去,他心里很乱,却也能清醒的意识到,羡泽不知为何突然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帮不上忙,甚至可能让她分心。
现在结界没有打开,去往山门的方向也暂时无法离开明心宗。江连星俯身看下去,去往山门也会路过弟子院,不若去一趟师母的住处。师母还有许多行囊都在那里,他们就这么离开,师母肯定会生活不习惯
江连星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他明明是想重生回来保护师母的,最后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吗?
师母在他后背的方向要和魔主分|身孤军奋战吗?他……他到底这辈子,还是没有成为真的对她来说有用的人吗?
远远地,江连星看到了弟子院一片混乱,魔物闻着味来到此地,弟子们为自救而结队抵抗,挤在魔物有些畏惧的月光下,在曾经安静祥和的院落山路中鏖战。
江连星垂头看去,对这场面却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前世,在他长大后,有很多宗门遭到魔域袭击,因为他仙魔两界皆修又自由穿梭,很多宗门的惨案都被人算到了他头上。
这一世,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明心宗多停留,所以就习惯性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自认与明心宗弟子没有什么交情。他依稀记得后来很多年后,两界混乱,明心宗随着师尊猝死,宗主凋亡,也成了大浪淘沙中被覆灭的众多宗门之一。
不过他前世后几年,魔核太强盛,整个人昏沉癫狂,许多记忆也不真切了,只是模糊有个印象。
但师母却似乎深受这些弟子爱戴,与他们关系极好。她这般心软,恐怕面对明心宗如此惨状,要流泪了吧……
江连星想着,落在羡泽居住的院门附近,正要进门取几件衣物和她爱用的发带簪扣,却听见了外头一声叫骂:
“你敢咬烂姑奶奶的裙子?!丑卜,尿它头上!啊啊啊用毒不好使,胡止你打它呀!”
刀竹桃正抓着胡止的衣摆,蹦的比猴高,被她勒令尿敌人头上的猼訑,毫无出息的蹲在地上草丛里哆哆嗦嗦的尿了。
他们站在月光中,不敢步入黑暗。弟子院这边的低阶弟子还能有一线生机,便是因为许多魔物恐惧月色,不敢随意踏入,但这群来到弟子院的败麟品阶不低,竟是不怎么害怕月色,更想吃了他们二人
刀竹桃正要把手里的毒都扔出去,忽然瞧见那几只败麟后退半步,面露恐惧之色。
刀竹桃拍手大笑:“哈!丑卜真厉害,他们也怕臭的,尿退他们!”
胡止:“……有没有可能,它们不是被臭跑的。”
刀竹桃抬起头,就瞧见了立在院墙上的少年。他周身的黑焰已经褪下消失,只剩下胸膛处有一点魔气似潦草画笔一般燃烧着,以及两只手有着用黑焰化作的爪
甚至他们都很难辨认,他身上的气息是不是魔气。
刀竹桃吓了一跳:“江连星!”
江连星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巧落在败麟面前,他之前在秘境中吃下了数十只败麟的心脏,它们还嗅得到同类的味道,魔物弱肉强食,自然认定他是强者,心生恐惧。
江连星的身影像一道虚影,在惨白月光之下,瞬间穿梭于数只败麟之间,当他回到胡止面前,丑卜都甚至还没尿完。
他双掌内都是蓝色的软肉,看起来像是捏爆了数个败麟的心脏,那群败麟委顿在地抽搐不已。
胡止凝神看着他,皱眉道:“真如传言那般,你成魔了?”
江连星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
胡止追问道:“你知道羡泽在何处吗?我和刀竹桃听说千鸿宫那边大乱了,就以为羡泽肯定会逃回来的!你也来这里,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江连星转过漆黑瞳孔,冷声道:“她用不着你们关心。”
刀竹桃急了,她踹了一脚还淅淅沥沥的丑卜,抬头骂道:“羡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死孩子!入魔的事闹得我们都听说了,你让她难办,甚至让她被当做人质扣押在千鸿宫,就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
原来明心宗弟子之间的传闻是这样的。
江连星一直跟她不对付,这会子的话真是戳在他脊梁上,他眼神忽的深邃,道:“我愧疚也有一辈子去弥补,要你这样的外人说什么?”
刀竹桃竖起眉毛,正要张口不重样的骂。
映照着弟子院矮松山路的惨白月光,突如其来的暗下去。
江连星转过脸去,竟瞧见远处雨幕之中,骨蛟被压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几乎要被碾碎,那魔主分|身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妙箴峰后头,已然变得要比山体还要庞大。
而它张开了巨口,一口撕扯掉了大半个月亮,吞咽下去!
而悬在空中的小半个弦月,断口处像是被野兽咬过的嫩肉般边缘不齐,淅淅沥沥地淌下发光的液体,从空中滴落在山谷间,还没有落地便黯淡,变成猩红的血水。
仿佛这轮月亮,都是钟霄用自己的血肉在发光一般……
月光的突然黯淡,让悬浮空中还在制作结界的钟霄蒙受重伤,呕出一大口血来,在空中摇摇欲坠。
乌云浓重,四周再度堕入昏暗的雨夜,连带着江连星周围,也传来了一些魔物欢欣兴奋地吼叫声。
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从黑暗中冒出头来。
钟霄耗费大量修为,暂时封住了广场上最大的几个暗渊入口,疲惫至极时遭遇重创。她单薄身影好似枯叶残蝶,起伏不定地飞身回救,正要从躯体中提起最后一口气还击。
却没料到从魔主分|身的黑影,在残破的月亮后方,堆铸成比山还高的苍色轮廓,伸出无数只爪子,朝钟霄的方向扑抓而去。
那黑爪堪比暴风雨的海面上,无数尖锐恐怖的巨浪,而钟霄便是那浪尖一艘窄帆小船。
钟霄那张略带细纹,时常平静柔和的脸上,激出杀意峥嵘。陆炽邑抓住骨蛟的独角,忍受着浑身骨头的碎裂,想要驱使已经快要断裂的骨蛟,飞舞去掩护钟霄!
就在巨浪淹没钟霄的瞬间,一颗金色启明星拖着长长彗尾,自山谷之中竖直朝上升起。
启明星虽小,微光却穿透云层,似有人用笔尖在夜幕画布中点了一枚小小太阳。
无数千鸿宫、明心宗弟子转过头去,呆呆的看过去。
豆大光点,金光温暖,山谷如手掌合围捧住,江连星甚至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从那一点金色光芒中看到了发丝飞舞的身影。
她赤着双足,衣带飞舞,一条金尾轻轻摇摆,轮廓颜色都被融化成光。
第63章
宣衡笑了起来:“她不爱我,也不该爱我。更不该爱世人。”
如启明星一般的她,
向妙箴峰的方向抬起手来,掌中浮现出了霁威剑。
那看起来又轻又钝的剑,剑面上的沟壑嶙峋,
与她尾脊处鳞片有几分相似,
此刻随着她灵力灌入剑身,
那一道道沟壑之间,金光游走。
手一拧转,
剑身刺向黑影,
那黑影似恐惧似亢奋,
立刻躲避开来,
也露出刚刚被黑影击中的钟霄
羡泽手转了半圈,
指向骨蛟,它躯体上崩裂的碎块飞速修复,兴奋昂首,
不顾陆炽邑的指令,
摇头摆尾直朝羡泽的方向而去。
羡泽抬手指向从半空中跌落的钟霄,骨蛟立刻甩尾调转方向,半空游动,
抬爪稳稳接住了钟霄,如讨好的小狗般,甩着尾巴,
拱到了羡泽身侧。
她笑着虚虚抬起手,
似摸了摸它“瘦骨嶙峋”的脑袋。
羡泽垂头看向它掌中昏死过去的钟霄。
羡泽本来正朝着宣衡的方向杀过去,打算先挖了他的金核,再对阵上魔主分|身,
却没料到中途就瞧见了钟霄身受重伤,羡泽当时条件反射的飞身而起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黑影能杀钟霄,
恐怕力量不会弱,她不该贸然冲上来的,最起码先挖了宣衡啊。
此刻看着钟霄,已然是半死不活。她耗费修为太多,刚刚没能及时调用灵力抵挡住黑影的重击,已然身上多处碎裂,灵海大受损害……如果她不来,恐怕钟霄已经化作齑粉。
不过她来了好像也没用。
陆炽邑抓着骨蛟的角站在骨蛟头顶,几乎要站不住,也和她近距离双目对视,他瞳孔缩起,震惊道:“……羡泽?”
光芒中,似幻象似神仙的羡泽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就在陆炽邑以为她绝不可能再理他,他们之间应当隔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时,羡泽似笑非笑道:“打架的时候,就别穿那么高跟的木屐了吧。”
陆炽邑:“?!”
他心里一颤。二人像是又熟悉又陌生,他忍不住道:“你现在亮得跟一盏灯似的,以后还能关灯吗?还是这辈子就跟个灯笼似的了?”
羡泽笑了笑没回答,她抬起手,骨蛟爪中的钟霄,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漂浮起来而起,羡泽虚虚抚过钟霄身上逸散的灵气。
钟霄已经被捶打的胸腹塌陷,羡泽轻声道:“钟霄要死了。”
魔主分|身下了死手,恐怕是医修大能也难救。
陆炽邑愣住:“……不可能,她要是死了明心宗就完了!羡泽,你、你是什么神仙吧,求你救救她吧!”
小矮子第一次求人,是为了钟霄,为了明心宗啊。
羡泽蹙起眉头。她身上鳞片并不都能救人,须是胸膛处的保护内丹灵核的金色护心鳞,才是能救命的“金鳞”。
护心鳞数量本不少,在东海屠魔的时候,几乎全都被因受伤而剥落,她自己身上一片不剩。
这也是她当时内丹大受损伤的原因。
而她手中仅有的一片护心金鳞,已经用给了钟以岫。
羡泽只能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陆炽邑急了:“她真的会死!”
羡泽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影,它像是一只炸毛的巨猫一般,轮廓如毛发根根树立,颤动着,战栗着,而在黑影之中有双幽深的眼睛,好似狂热且仇恨的凝视着她。
……果然,黑影了解她,认识她,若非如此,它也不会知道宣衡和钟以岫有金核,并前来争夺。
强敌在侧,时间紧迫,羡泽虽然佩服钟霄,但她觉得反正都是要死的,一群人在旁边撕心裂肺唧唧歪歪想要救活她,实在是浪费时间。
要按照她以前的性格,甚至因为图省事,会直接杀了钟霄,让所有人赶紧闭嘴。
可她现在越来越了解凡人:要是动手了,钟以岫肯定要结仇,陆炽邑恐怕也要崩溃。
羡泽忽然想到自己的宝囊。
宝囊中装进的东西,不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那说不定能在钟霄身上凝固时间。而且她还清楚记得,宝囊已经有了新的功能:存入宝囊内的物品将自动进行修复……
说不定能修复一下钟霄?
羡泽立刻半真半假道:“我有一处随身洞天,可救人性命,但出来却是不易,要想救她只能先进去待着了。”
陆炽邑眼见着钟霄面色灰暗下去,立刻道:“那就快让她进去!出不来怕什么,让我的伴生傀儡跟着一起”
羡泽从芥子中拿出宝囊,那宝囊以前也被她塞回过几件占地太大的垃圾,袋口自有法力,遥遥将钟霄身躯与巴掌大的傀儡收了进去。
黑影在看到宝囊的瞬间,愈发亢奋,身形真如浪头一般弯折,似乎要用整个身躯包裹住她。
陆炽邑以为她没发现,伸手想要抓住羡泽,带她逃离开黑影的攻击。可羡泽却朝着骨蛟抬掌,骨蛟立刻领会她意图,垂下头在空中骤然速降,带着同样受伤的陆炽邑逃离黑影。
陆炽邑仰起头,他甚至已经无力撑起遮挡雨的结界,而风停了,雨水如万千银针在启明星般的金光中垂直下落,而忽然雨凝固在空中,倒飞入天空
无数雨水汇聚在她身侧,形成一道在空中流淌的河流,透明的水中金光游走,奔涌前行要冲刷向黑影的方向。
黑影如同藏匿在淤泥中的弹涂鱼,不愿让这水流冲刷出它的真容,它既似山也似雾,不断变化身形妄图接近羡泽。
陆炽邑越飞越远,他最后能看清的,是她转腕划出几道剑花,水流随着剑锋涌起,那竟是明心宗弟子的初阶剑法;她身侧也悬浮起几点飞星,绕着她旋转,那正是她在模仿垂云君常用的招式……
但随着他越飞越远,黑影飞速旋转着愈发膨胀癫狂,几乎要笼罩住她的身影,陆炽邑有种感觉这魔主分|身比之前更强大了!
它刚刚围观羡泽收治钟霄,并不是恐惧不敢出手,而是在暗暗酝酿力量,要对羡泽一击必杀。
突然,黑影膨胀包围住她的光芒!
就像是一口呼气吹灭了灯火,两只大手合拢住萤火虫,她的光芒彻底从群山之间消失,明心宗再次骤然黑暗!
那黑影变成球状紧紧裹住她,又如同海胆一般竖起黑刺,并急速缩小,要将她束缚其中。
外界无人知晓那黑影内部发生了什么,但似乎能隐约感觉到黑影的痴缠贪念,感受到其中完全被包裹住的羡泽,似乎被黑影激怒,迸发压抑不住的怒火。
天地间唯一的光,只有乌云中偶尔闪动的闷雷,只是那雷的颜色,竟是隐隐透着蓝紫色
陆炽邑惊愕的望向天空。
在九洲十八川,云雨雷电从来都是惨白色,且绝不落地。
传闻中只有渡劫天雷才是蓝紫色。
天下谁人不知,这世间已五百年未有天雷。也就意味着,五百年无人渡劫登仙。
像是钟以岫这样的化神期大能,按理来说只等一道雷劫才能成仙,可随着天雷绝迹,修仙之途再无终点。甚至有几个化神期大能是活活拖到元寿尽灭之时,也没等到天雷
此刻,云层中翻涌的蓝紫色雷电太过汹涌,愈发明亮,不只是陆炽邑,连带着弟子院的众人也见到了,以他们的年纪是绝对没见过天雷,只是皱起眉头喃喃道:
“这雷电的颜色怎么不对劲?”
胡止还算读过一些旧典,不可置信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雷劫?谁要渡劫了……是垂云君吗?!”
而江连星仰头看着蓝紫色雷光,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他或许是当世唯一一位见过天雷的人。
因为前世,天地之间第一次出现雷劫,是在他死的那天!
他前世临死前模糊的视野中,见到了云层中翻涌的不明身影,见到了那道令仙魔两道为之震撼的蓝紫色天雷,直直劈向他的残躯,要他神魂俱灭,生死断定!
为什么……这时候也会出现天雷?
瞬间,震骇天地的蓝紫色光芒劈开夜幕,击碎了笼罩明心宗的结界,像是在贯穿天地的光矛,刺向魔主分|身。
在那一瞬间,黑影如壳如茧碎裂,光芒万丈的金龙从中挣开,昂头尖啸,腾空甩尾而起!
那才是真正的龙吟,令人血涌头昏,恐惧臣服,双膝发软,几乎要伴着尖叫出声
金龙一只断了二趾的爪子,凶狠攫住了黑影,另一只掌心还有着伤疤的爪子,握住那蓝紫色天雷!令凡人心颤的天雷,似乎不过是她的手中武器,她向上天借的光矛!
金龙身姿蹁跹矫健,周身如灯般明亮辉煌,她腾起身姿,将闪耀的蓝紫色天雷刺穿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