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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秘境试炼当日。

    其实这次新开的秘境,是大概在一两个月前现世的,千鸿宫有秘术能将一些境界不算太高的秘境入口封锁藏存,供弟子们试炼。

    就这种独霸资源的方式,怪不得散修们都说修仙资源基本靠血缘、性和磕头认爹传播。

    这次在明心宗略显寒酸的广场上,有一卷百米长,数米高的卷轴正迎风展开,柔软的绢面随风浮动,能看到其中的青绿江山。

    千鸿宫正是将秘境入口封存在卷轴之中,秘境本体虽然还在原处,但秘境入口就仅仅有这一处了。不但如此,弟子们进入卷轴后,长长卷轴还会随机显示出各个弟子近距离的画面,如果有意外,外头的各位长老还能及时进入出手相救。

    两侧架起高台,明心宗与千鸿宫的重要人物端坐其上。而在台下的空场上,是两个门派的弟子,准备一同进入秘境。

    千鸿宫还是那样的整齐划一,明显地位更高衣着青色更深的大弟子们列队在前,后头垂头立着其余年轻弟子,风吹的他们衣袂飘飘。

    可他们有些人实在是忍不住侧目转头,看向明心宗的方向。

    明心宗几乎是把所有能出的弟子都出完了。因为陵城动荡时,有不少弟子受了重伤,所以把所有的首徒、大弟子都加上,才勉强凑够了和千鸿宫一样的人数。

    羡泽见到了几个曾经在摆摊街上熟悉的师兄师姐,还有教她御剑的文葆师兄。

    而这次带领明心宗弟子进入秘境的首徒,是很熟悉的名字

    曲秀岚。

    羡泽第一次见她本人。曲秀岚个子瘦高,脸长鼻子长脖子更长,看上去像一只病恹恹的瘦驮马,但羡泽看到她的手指长得离奇且布满伤痕,而她的武器,竟是背后两把银铁大剪刀。

    不像旁边的千鸿宫大师姐正在朗声跟所有人训话,曲秀岚则垂着手,后背略显佝偻地蔫蔫站着。

    她身后的众多明心宗弟子,就好比夜市开放之前准备冲刺进去摆摊的商贩,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好些师兄背上扛着的包裹,都比脑袋还高,竹架包裹外头还挂着风干香肠、铁盆和锅刷。

    千鸿宫的弟子都忍不住腹诽:虽说秘境内外时间不一样,在其中甚至可能要度过十几天,但你们也不用一个个跟要去过日子似的吧!

    再说,你们明心宗就买不起芥子囊吗?

    这话真说对了,容量较大的芥子囊确实还挺贵,大部分明心宗弟子都买不起,只有像胡止这样少之又少的富家子弟,才背的东西比较少。可他后背还是背了六把剑,外加铁匠锤和鼓风机……

    羡泽戴了幕离,但并不显眼,因为有不少人都戴了斗笠,甚至有位不讲究的弟子头上顶了个锅。

    她从幕离的缝隙之外往外看去?*?

    ,隐隐看到千鸿宫那边高台上的宣衡。

    二人距离很远,他似乎正在忧虑什么事,眉头紧蹙,单手扶着眉心闭目思索。不过就算他往台下看,也不可能隔着无数比人高的行囊看见隐匿其中的羡泽。

    羡泽正转头要看向明心宗这边,忽然文葆师兄大惊:“那是谁?难不成是师尊出山了?!”

    羡泽抬起头来,就瞧见钟霄所在的座位旁边,有个低调的身影出现。

    第45章

    宣衡垂首在她颈旁:“你为何会注意垂云他绝不会搞什么云气霞光的出场排场,

    恨不得隐匿在脉主之中,悄悄走上高台落座。

    钟以岫穿着素色交领广袖袍,目光垂着坐在钟霄身侧。她眼尖地发现,

    他两只手都缩在衣袖下,

    他极其害怕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无所事事的模样,

    所以拼命转过头去跟钟霄交头接耳,表现出“我很忙”的严肃。

    明心宗高位者一共就这么几个人,

    有新面孔自然而然会吸引到注意力,

    羡泽听身边年轻弟子道:

    “师尊?看着这么年轻。”

    “也不乘个云鹤,

    搞个钟鼓,

    让我们都站起来迎接仙人下凡啊?怎么就默不作声躲在别人后头钻出来了。瞧呢,

    他那椅子出问题了,还要换椅子,就不能手一翻点木成金嘛!好歹是咱们明心宗镇山的神秘师尊,

    怎么这么不气派?”

    “师姐你不是有个九洲十八川元婴以上美貌排行榜吗?你觉得咱们师尊能排多少啊”

    别说羡泽同一批入门的弟子,

    就是师兄师姐也没见过钟以岫,这会儿谁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钟以岫实在是可怜,他知道自己该一脸处变不惊、光风霁月,

    但又实在是无法承受如此多人注视来的目光。再加上钟霄与匣翡安排事务,暂时离开座位,只留下钟以岫在高台上端,

    他只能把自己当一块墓碑似的杵在原处。

    钟以岫时不时抬起眼,

    目光快速扫视过明心宗弟子们,似乎想找到羡泽的身影,但又找不到她,

    看几眼就会跟无数目光对视,只得又垂眼

    他在打架的时候,

    那么冷冽沉着的一个人,一旦到日常生活,又跟个仓鼠似的了。

    羡泽实在是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小海螺,看向钟以岫的方向,传音入密道:“别乱找了,我看着你呢。不是说病了吗?怎么今日还来了?”

    钟以岫一惊,抬眼朝她方向看来,面上忍不住浮现几分笑意。

    周围弟子一阵皮紧:“师尊怎么往咱们这边看过来了?是因为我们争论他的美貌排名吗?!”

    “他修为那么高,肯定能听见的吧!笑是想让我们给他排第一嘛?”

    “那不行,我姐跟我说,伽萨教的圣女曾经美死过人,那肯定会比师尊好看!”

    “嘿,那圣女都是几十年前艳名远扬,现在估计都老了吧!我投师尊一票!”

    在弟子们误以为被注视的紧张中,钟以岫也传音入密而来:

    “我真的……病了,不过已经快好了。别担心。”

    他在看台上似乎有些刻意地咳嗽了几声,但也觉得自己有点假,左右挪了挪眼睛,才将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继续传音:“进入秘境之后小心。我会在外头关注着你的境况,如遇危险,我们都会出手的,不必担心。”

    他正在心里小心翼翼的说着,忽然瞧见陆炽邑跨步飞下高台,就立在紧挨着明心宗弟子的那一层,抱着胳膊大叫道:“羡泽!哎,叫你呢!抬头”

    羡泽抬头,陆炽邑用要砸死她的力道,朝她扔来好几个木球。

    她抬手刚要接住,江连星动作比她还快,抬手挡在前面,接在手里。

    江连星皱眉正要扔回去。

    陆炽邑没好气的样子道:“用灵力就能放出来的傀儡!用剩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羡泽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就跟踩了尾巴似的,窜回了自己的座位,走到钟以岫身边时,似乎还叉着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羡泽感觉他一张嘴,她就要头大,却看钟以岫或许根本接不住陆炽邑的挑衅,眨了眨眼睛,歪头露出笑意,还对他夸赞了几句。

    陆炽邑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最后一脸吃瘪地坐回了脉主的位置,气得嘴歪,看到羡泽的目光,还对她瞪眼比划了几下,让她收好傀儡。

    两边队伍浩浩汤汤进入秘境。

    画卷如同一层薄纱,眼前微微一白,便走入新的天地。

    仰头看到是数百米高的巨树,树冠覆盖整个天空,如今正是夜晚,灰色树干如同神殿石柱般耸立,他们则像是深夜爬在神殿地板上的小虫,仰头看得头都酸了。

    这时,千鸿宫一位掌匣人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此次秘境试炼的规则正式公布:

    秘境中|共有十二处点位,占据点位算一分;并藏有十二件秘宝,夺走秘宝算一分。

    夺走秘宝还算容易理解,这些秘宝被发现之前隐藏极深,只有被两方弟子触碰后,将会向天空射出一道无法被阻挡的光线,向所有人告知它的方位。秘宝本身形态不对外告知,每一件都不一样。

    占据点位则是以阵法内门派弟子人数来计算,比如说同一点位的阵法内,有三名千鸿宫弟子,一名明心宗弟子,则在这个状态不平衡的状态保持半刻之后,认定为此点位为千鸿宫所有。

    如果想打破这个局面,最起码需要再来三名明心宗弟子,让明心宗人数超过千鸿宫弟子,然后再维持半刻,此点位才会变为明心宗所有。

    掌匣人也提示,其中有两个点位,三件秘宝,都是极其凶险的,夺取他们也是只给一分,所以弟子们不必强求。

    规则还算简单,但不简单的是千鸿宫弟子估计每个月都会进入各种秘境,很可能他们也都来过这个秘境,早就熟悉过这里的环境。

    千鸿宫弟子进入秘境之后,只听到队伍最前头的青衣大师姐轻喝一声,队伍立刻分为了十二组,每一组三人,几乎每组中都有剑、乐、医三人。

    近战远程奶,齐全了。

    千鸿宫弟子们生怕自己作为前·仙门之首会输给明心宗,制定好了方案,甚至想过哪些分是必得的,那些分可以放给明心宗。

    最好双方只差两三分,大家都得个体面,客套中结束试炼。

    明心宗这边,在公布规则和秘境概况的前两天,也在墨经坛分坛里开展了激烈讨论。

    大家讨论的一致结果就是:试炼算什么,这可是成丹期上下的秘境,他们明心宗多少年都进不去一次。这里该有多少仙草、妖兽和宝矿啊!

    咱们进去,不打比赛,就突出一个“薅”字!

    曲秀岚两只驮马似的眼里,亮起了亢奋的光,她手持两把巨大剪刀,活像个大闸蟹一般转头高声道:“现在,分组准备出发,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薅草!挖矿!吃肉!”

    整个队伍一共分为四组。

    刀竹桃这种懂毒懂医的,自然在薅草组,她甚至还把丑卜牵了进来,说是丑卜似乎懂得百草。但丑卜也不喜欢人多,吓得又想乱尿,刀竹桃倒是有远见,给它拿杂布做了个纸尿裤。

    而胡止作为挖矿组重要一员,也是有先见之明,他怕矿石不好带,特意拿了铁锤鼓风机,配合着擅长火灵根的弟子,当场就能给练成各种金银锭。

    羡泽和江连星就在吃肉组。

    名字听着是很爽,但最主要的工作是围猎各类妖物异兽。

    杀死后,挖妖丹,获取妖兽身上的宝物,剩下的给大家当做口粮。算是任务比较复杂的一个组了。

    听说有几位擅长厨艺的剑修也在他们这一组,准备随时支起锅来。

    然后还有一个后勤组,专门负责驻扎营地守家守资源,配合各组行动。

    两边门派都是各自有了计划和方向,几乎是在全部进入秘境之后,眨眼间分散开来,列队分组御剑朝着目标而去。

    ……

    卷轴之外。

    千鸿宫的看台上,宣琮飘飘绕绕的迟来了,他鬓边甚至戴了一支兰雀花,千鸿宫各位掌匣人或长老,也对他的浪荡模样早已习惯,甚至连他发丝半散也不在乎。

    他登上高台,站在身边,看向宣衡捏着眉心的手指,关切道:“又不舒服了?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吗?”

    宣衡没回答他,手指压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掌心半遮住他略显浑浊的灰色瞳孔,看向对面高台,但实际上他眼前一片混沌。

    宣衡沉声道:“那人,是垂云君吧。”

    宣琮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什么样看不清之后,才抬头轻笑道:“是。我记得二十年前,仙门大会上见过他一面。当初不都是传闻他已经废了,可他一出手惊艳四座。哦,不过,跟你当时的风头不能比。”

    他有意提起二十年前。

    那恐怕是宣衡人生最圆满的时候之一。

    他在仙门大会上技惊四座,以乐理与剑术冠绝各大仙门;老宫主身体彻底不行,将千鸿宫上下大权都交到他手中,更重要的是,她还在他身边。

    宣衡在剧烈的头痛和再次短暂发作的目盲中,忍不住回忆起二十年前仙门大比的那天。

    丝丝轻云拂过千鸿宫数座玉銮飞阁,宣衡作为少宫主,他所在的飞阁悬停在最高处。

    在他回到自己所居住时,仰头看到那个最不爱露脸的身影,竟斜靠在二层房间的玉色阑干上眺望。

    他走入房间,双手将沃舟琴摆在木架上,摘掉冠帽。卧房中衾被揉乱,温热生香,显然她刚起床没多久。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仍然是将床帐放下来,遮住一切,将她乱倒的两只软履拎出来,又合上卧房的门。宣衡将一切夜晚的痕迹都层层掩住,才走到露台边,站在阳光没有照进来的门框内:“在看什么?”

    她总是心不在焉,对他的话总是故意懈怠慢半拍,此刻懒懒歪着才转过脸来,乌发挽起,金瞳如星,她赤|裸着双脚,对他露出笑容:“我在看这流淌下来的云幕。是垂云君的,对吧。”

    宣衡愣了愣,犹豫道:“你听说过他?还是……记起了他?”

    羡泽拧身,腰间缀着的玉衡轻轻碰撞,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托腮喃喃道:“他好像又拔|出了银山剑,但没想到大家称赞他不减当年,他反倒不愿意用剑了……”

    “你听到我的琴声了吗?”宣衡忽然打断道。

    羡泽靠在围栏上,单薄裙摆下两腿交叠,道:“我听到了,又是《凤求凰》对吧。”

    宣衡脸色更难看了:“是《倚候仙兮》。”

    她大笑起来:“抱歉,我又糊弄你被发现了吗?没办法呀,那时候我还没醒,谁让你不叫我起床,我被你折腾累了,胳膊都酸了。”

    宣衡咬牙,将紧紧包裹脖颈的交叠衣领拽松了几分,露出锁骨上方一道血痕和几个牙印,沉声道:“你明知道今日仙门大比,非要”

    羡泽啧了一声,拽着他衣领往里看去,除了那道横亘的绳索痕迹,衣襟遮挡下的胸膛上更有青紫痕迹,她笑起来:“这你都能裹得住,下次就该在你脑门上咬一口。”

    他走过来几步,弯下腰去,她将脚抬起,脚趾放入他掌中的软履。

    在宣衡弯腰的时候,她伸手又勾了勾衣领:“你生气了?这绳子我问过你,你同意的嘛。再说,我问你要不要结束,你自己昏了头光顾着哼哼了,什么都不说。”

    宣衡俯着身正给她穿另一只鞋,听闻她这般发言,抬起头来冷冷瞪着她:“不许再外面提这些事。”

    这眼神的魄力足以让不少年长于他的千鸿宫长老胆寒,但羡泽只是仰头又笑:“或者你去问小琮借点脂粉遮一遮嘛。”

    她提到了宣衡不想听到的人,他也不愿再等。飞阁下层的奴仆听见说笑声正要抬头,就瞧见一道身影被拽进屋中,她背影、软履与衣摆都被宣衡高大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朝向露台的门被合拢,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昏暗。

    “为何会注意垂云君?”他垂首在她颈旁,低声道:“你是真的记起来什么了吗?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宣衡从来都是在外与她保持距离,私下却恨不得时时刻刻贴上来,羡泽已经习惯,笑道:“你是想说他比你年纪大好多吗?那也没我年纪大啊,我可都是活了几百年了。”

    “别岔开话题。”他一丝不苟的鬓发,蹭过她乱茸茸的耳畔。

    羡泽并不会哄他而说假话:“我确实想起来了。这位垂云君跟我有些瓜葛。”他的手一紧,却听她又笑:“若我有一日落魄了,会先去杀他,要他还债的。”

    宣衡当时想问她:是情债吗?

    但羡泽转过脸来,唇贴着他嘴角,轻声道:“……少说些话,多伸点舌头。嗯,真乖。”

    他想说的话都融化了。

    十几年来,宣衡不去找她,也不敢找她,甚至恐惧听到她的任何一点消息。

    但几个月前,他身体突然发生剧变,甚至连双眼无法视物的毛病都频发,他就知道羡泽一定是出了事。

    是她所说的落魄的时刻吗?

    那她为何未像之前所说的,杀了垂云是她做不到了吗?

    此时此刻,宣琮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垂云君也在远远看着您,对您点头致意呢。”

    宣衡放下遮住眉眼的手,面上露出淡然自若的神情,也朝着一片黑暗中微微颔首。

    高台另一端,钟霄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声道:“那位少宫主宣衡,昨日提出想要跟您这位前辈见见面。”

    钟以岫果然脊背绷紧,钟霄笑道:“我拒绝了,说你身体不适,但他态度很坚决,说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聊。”

    第46章

    她这骂人的功力,实在是太离谱了……

    钟以岫摇头:“不见不见,

    我不认识他,又有什么好聊……啊,你看到了吗?弟子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钟霄也看到了,

    秘境之中天色已经黑了,

    而明心宗的几十个弟子,

    竟然全都聚在一起

    文葆师兄带人选了一处驻地,所有人将最重的物品寄放在驻地内,

    再分组出去挖草杀怪。

    有些负责后勤的弟子先支起了雨蓬、石炉和大锅,

    布置护卫阵法,

    到入夜时,

    各组吹哨,

    带着战利品返回清点。

    完全无视游戏规则,搞成了小型部落狩猎采集。

    这巨木森林中,宝矿少了一些,

    但灵草真的是当真不少,

    明心宗其实有几位主医修的弟子,但因为明心宗自己没有灵药圃,所以一直资源受限,

    此刻看着堆了满地的各类芝草地衣,双眼发光,魔怔一般拿着药杵丹炉原地开始搓丸。

    其中羡泽所在的吃肉组回来的最晚,

    一群人都已经做好面糕馍饼主食,

    饥肠辘辘的翘首以盼,终于见到妖兽组在昏暗中顶着庞大的队伍回来了。

    刀竹桃却发觉身边的丑卜随着吃肉组的接近,四腿发抖缩成一团。

    当刀竹桃看清吃肉组拖行的巨物时,

    瞳孔缩了缩,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不止是刀竹桃,

    驻地上几乎所有的明心宗弟子都缓缓起身,有几个人倒吸冷气。

    “……是,是刺面巨蟒?”

    一只花绿色巨蟒被弟子们拖行回来,它身躯庞大,堪比一列车马,单单脑袋就有半人多高,身形绵延在黑暗中。

    蛇瞳流下黑水,仿佛眼中还有着惊惧之色,腹中鼓胀,蛇信吐出,而其中颈部翻起,好似人面,突出许多刺针来。

    但刺针都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刀给削断,周身好几处刀剖开的伤痕,而更显眼的是,蛇头处,一把巨大菜刀劈开了它半个脑壳,卡在其中,因为拔不出来就放在那里。

    吃肉组弟子砍了一些原木,用作扛起巨蛇的架子,才数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将它扛回来。它庞大的肚子拖在地面上,弟子们哪怕用灵力辅助,也是费尽力气才将它带回来。

    有好几个弟子,都认得那把标志性的艮山巨刀,惊道:“是羡泽姐杀的吗?”

    “这巨蟒是什么修为,我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能在这秘境活到这个体型,那恐怕……”

    “羡泽人呢?她不会受伤了吧!”

    忽然就看到暗处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抬起了手:“……还没死。但已经想死了。”

    他们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满身黑血的羡泽,竟然一直都跟在队伍旁边,恐怕是剖开巨蟒脑袋时,黑血淋头,就跟掉进了染缸似的。

    吃肉组的众人都擅长兵器,不太会用法术,几个灵力微弱的涤尘诀使下去,她连头发丝都没干净多少。

    江连星显然也在杀巨蟒中耗费了太多灵力,等到一群人放下巨蟒,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借来竹片刀笔为她刻个涤尘符,等最后一道收尾,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了。他将符文塞到羡泽手中,羡泽灵力催化,总算是见到了脸和衣裳的颜色。

    一群人不会吃蛇,也怕有毒,刀竹桃看不下去,走上前去剖开蛇口,将那毒牙拔下,一边收集毒素一边道:“我吃过的蛇比你们见的虫子都多,听我指挥,快点先把它肚子里的东西剖出来,否则到时候全沤在肚子里都臭了。”

    文葆给坐在木墩子上的羡泽递上一杯热米茶,感慨道:“说让你们杀点妖兽,怎么招惹上这么大的?这死了也看不出来多少年前修为了,估计一百三十年?”

    羡泽拢了拢头发,有些话并没有说,只是笑了一下:“凑巧罢了。”

    几个剑修走到巨蟒腹部,用剑将鼓胀腹部划烂开来,忽然,数个妖兽的尸体,从腹部破口喷涌而出,夹杂着胃液跌落在地。

    放眼过去甚至有绿诤虎、荆猿与丝冠鹳之类的珍奇异兽!

    毛发甚至都未被溶解,说明全都是巨蟒刚刚吃下去没多久。曲秀岚站在满地妖兽尸体前,喃喃道:“怪不得我们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妖兽,竟然都让它给吃了?”

    正说着,从巨蟒腹部,升腾起一枚黑绿斑斓的妖丹,缓缓旋转,随着巨蟒死去,妖丹也正在缓慢崩解。

    周围有些年轻或修为较低的弟子,因为妖丹迸射出来的厚重血腥的强悍灵力,面色苍白隐隐冒汗,明明巨蟒已死,盯着妖丹,却有种獠牙比划在颈侧的恐惧感。

    曲秀岚怔愣半晌,道:“……将近两百、三百年……的修为?我没搞错吧……”

    三百年修为的妖丹,且不说压根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当下这个级别的秘境

    羡泽又是如何杀掉它的?!

    他们吃肉组其他人赶到的时候,巨蟒就已经被羡泽和江连星剖杀了,再加上她的刀嵌在这妖兽的脑袋里,几乎可以说是她干掉了一只三百年修为的蟒妖吗?!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驻地不远处,巨木之上的点位,千鸿宫正有三人守在此处占点,他们盯着篝火热闹处,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百年修为的妖丹?真的假的……”

    “他们实力真有那么强?那为什么不占点?为什么不抢我们手中的秘宝?!”

    这一组中作为师兄的那个,严厉呵斥道:“瞧你们心性不稳的样子,这必然是明心宗的阴谋。所谓妖丹,也是诱我们离开点位,将我们一网打尽的诱饵罢了!”

    “师兄说得对!”

    “张师兄英明!如果这是真的妖丹,那他们就要必然争抢起来了,咱们就在树上看好戏!”

    “对对对,就看他们打起来!”

    张师兄抱臂,定睛看去:“瞧,打起来了!”

    妖丹浮空,周围人远远围成一圈注视着,刀竹桃却忽然咬破手,甩出一串血,扑向了这枚妖丹。

    “紫云谷的!你是不是要抢妖丹,我已经看出来了!”旁边剑修立刻拔|出剑来,想要拦截刀竹桃。

    刀竹桃呸了他一口,另一只手甩出之前在陵城时从同门大前辈手中夺取的荆棘鞭,卷开他的剑,然后飞身到妖丹边伸出手去。

    她的血包裹住妖丹,将妖气牢牢锁住在其中,血光覆盖了黑绿色的斑斓,她指尖捏着妖丹,骂道:“你们都是傻子吗?没杀过妖兽吗?放任妖丹崩解溃散,不但是暴殄天物,更是会吸引大量妖兽来到这里吸食散开的妖气!到时候这营地就变成斗兽场!”

    那持剑的弟子看着她,高喝道:“放下妖丹,这是羡泽杀的,一切要听分配,你难不成想私吞?!”

    羡泽皱起眉头来,她不认为刀竹桃会私吞,她对于修为并没有太大的上进心,反倒是这些弟子至今还惦记着入门前的出身,甚至用来区分敌我。

    眼看着几个人都拔|出剑来,羡泽也起身走到巨蟒旁,打算停止这种闹剧。

    但刀竹桃永远不需要别人给她出气,她精致娇狠的小脸拧巴起来,怒极反笑:“谁要妖丹了?你觉得这是好东西,却没想过我当年在紫云谷,漫山遍野异兽!这玩意儿没有足够修为,没有特殊功法,吃下去也无法吸收修为!”

    但妖丹在她手中,好几位弟子对她仍是有些提防,剑尖指着她。

    刀竹桃将妖丹扔给了羡泽,咬牙笑道:“数个月同窗都是放屁吗?当初陵城生乱,放倒妖兽的迷|药还是我做的,你们却还叫我‘紫云谷的’!这么一根筋的简单分类,怎么没见着你把猪崽子的屁|眼当你爷爷的嘴狂亲,把姑奶奶我用过的厕筹当你祖上的牌位磕头呢!”

    她这骂人的功力,实在是太离谱了……

    本来前半句说出来周围很多人都面露惊愕之色,但后半段骂人,更多人脸上是碎裂般的震撼。

    一片死寂。

    “噔”一声响,众人转过头去。

    羡泽运起灵力,将艮山巨剑从巨蟒脑袋中拔|出,黑血喷上天空,落在她面颊上几滴。她刀尖也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半寸刀尖将那块能站人的石头剖成两块。

    她用袖子擦了擦刀面,转头笑道:“我记得你,你叫李戡对吧。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哪怕她已经穿着弟子服,你还是叫她‘紫云谷’的。”

    她面上露出了一贯的温柔笑容,只是今天,羡泽靠着跟她腰差不多宽的巨刀,手边是三百年蟒妖惨死的头颅,脸上还有几滴正缓缓流淌下来的黑血。

    连曲秀岚都头皮紧了紧,更别提李戡为首的剑修,忍不住沉默的咽下口水。

    羡泽擦着刀面,笑道:“你或许不认识,我来向你介绍一下。刀竹桃。刀人的刀,夹竹桃的竹桃,擅长制毒和骂人。既然都是误会,我们还需要把剩下的妖丹都剖出来,尽快储存,而后等离开秘境之后要与脉主们共同商议如何使用,为了效率,你们能因拿剑指着同门这件事为她道个歉吗?”

    李戡紧张地捏了捏剑柄,有些不敢看羡泽。

    羡泽用指腹蹭了一下脸颊上的黑血,笑容更和善:“如何?”

    李戡僵硬地转过身去:“呃、刀竹桃,抱歉,是我……我想错了,我以为……”在羡泽的目光下,他觉得解释什么都很苍白,吸了口气道:“对不起。”

    “好!”羡泽笑起来:“那咱们就继续?”

    李戡一愣:“啊?我以为你会让她也跟我道歉?她也骂了我啊!”

    羡泽一副为难的长辈模样:“李戡,骂人要自己骂回去的。你骂不过的话,也可以夜里趁她睡觉偷走她的鞋。”

    李戡结舌,周围弟子们面面相觑。

    文葆师兄先忍不住笑起来:“可她根本不穿鞋!”

    “噗。说的是,要不然给她枕头底下放蜈蚣,她说不定一高兴直接吃了!”

    “哈哈哈哈哈李戡你也骂回去,确实不能用剑指着同门,但不代表不能骂人,我不是天天骂你脚臭吗?!”

    李戡脑子直性子直想要憋出一句骂人的话,憋得脸都红了,才咬牙道:“你就是个、赤脚鬼!”

    刀竹桃情绪说变就变,大笑起来:“你要不给我三十颗灵石,我教你骂遍九州无敌手。”

    众人也跟着哄笑,曲秀岚的细长脸也忍不住软化了不少:“好了好了,她的血确实极其有用的封住妖丹,我们把妖丹都收集起来,给羡泽吧。”

    羡泽:“为什么给我?”

    曲秀岚道:“因为你和江连星杀了巨蟒之后,一直在原地等我们,根本没有想过妖丹的事,至少在我们当中,你是对妖丹肯定最没有想法的那个。”

    众人齐力,很快就把妖丹都给剖出来,巨蟒吃下的其实也有不少百年修为的异兽,刀竹桃割开手掌,用鲜红的血液包裹住了这些妖丹,血迹如同蜡液一般包裹在外。

    这似乎不只是她普通的血液,刀竹桃面色有点青灰,正在旁边帮忙剖开妖兽尸体的李戡忍不住看过来:“你不会死吧?”

    刀竹桃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太美了。”

    明心宗弟子都不太在意妖丹,反而开始研究蛇肉的几种吃法。

    羡泽将一把妖丹收入了芥子空间之中,另一端文葆师兄已经支起大锅,巨蟒被扒的像一根葱般,切断准备下锅,肉香四溢。

    李戡也用涤尘符弄干净了手,看刀竹桃在割绿诤虎的绿色虎鞭,忍不住道:“……这也能入毒?”

    刀竹桃抬头:“你不知道吗?绿诤虎的精华是顶级热毒,我一会儿要找个碗,把蛋里的都挤出来。”

    李戡看她白白净净的小手,在血污里乱掏,喉结抖了抖,半晌才道:“我叫李戡。不是砍人的砍,是戡乱的戡。”

    刀竹桃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他攥了攥剑柄,左顾右盼一阵子,发现周围都没有人看着他们二人,没话找话似的道:“呃,嗯。我不会偷你的鞋,也不应该叫你赤脚鬼。我只是想说,你、呃……你的裙子太短了,而且腰也都露在外面,弯腰的时候还是小心点。”

    刀竹桃抬起脸来:“我就应该小心你这种人!”

    李戡愣住,脸砰的一下红了:“我没有偷看,我只怕有别人会乱看。”

    刀竹桃脸上浮现笑意:“还是你对我有意思?”

    李戡呆住:“……不是,我……”

    刀竹桃一薅一掏,拽出两个包裹着剧毒的卵丸,笑:“那就好。否则就跟村口见了我就乱吠的狗,突然献媚摇尾巴一样恶心。你要不,还是叫我‘紫云谷的’吧。”

    李戡刚起来的少年好感,伴随着刀竹桃手里盘着的两颗卵丸,就像是放冷的盛满夜壶浇了香炉似的,彻底熄灭了。

    第47章

    师母不需要他的保护,那他重活一辈子要做什么?

    “没打起来?那可是十几颗妖丹!哪怕是炼化为灵药也足够、足够他们就这么都给了那个拿大刀的女人了?”树上的张师兄不可置信,

    他转过脸看向身边弟子,却发现他们眼睛已经直了。

    “……吸。”身边两位弟子吸了吸口水:“太香了吧。我闻到了,花椒、八角……蒜香……谁进秘境会带这么多调料啊!张师兄,

    你吃过蛇羹吗?真的像是闻起来这么香吗?”

    张师兄捂着额头,

    死死盯着下头如同篝火晚会的热闹场地,

    和热气腾腾的大锅。

    “……不可能。蛇羹有什么好吃的!这都是骗局,你没听说过吗?霞洞有妖,

    会以肉粥和灯火引行人,

    将他们敲骨吸髓!”

    千鸿宫这三名弟子往下看,

    就发现跟他们的艰苦条件相比,

    明心宗过得太滋润了。有人负责铺设床铺,

    用收集来的树叶和折叠起来的雨布,做成了十几个简易的帐篷,用过饭之后,

    有人刷碗有人洗锅,

    有人负责巡逻,有人立灯引虫。

    这些事在千鸿宫都是奴仆做的,既是修仙者,

    远离五谷繁杂,怎么会做这种事

    正在这时,弟子们袖中的尺笛微微震动,

    虽然墨经坛不能用了,

    但千鸿宫有一些短距离相互传音的工具,张师兄连忙将尺笛放到耳边,听到那边大师姐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边的位置也能看到他们在引诱我们进入陷阱,

    请大家一定要坚守点位,谨记计划,

    千鸿宫弟子不会被这么简单的诱惑而抛弃道心!”

    “现在各组报数,确认点位!清点他们的人数,他们必然会在深夜到黎明之间发动奇袭!”

    “我们绝对不能上当!”

    ……

    “您睡吧,我来守夜。”江连星抱着剑道。

    羡泽:“不用,师兄师姐不是安排了专人守夜。你去找个睡觉的地方吧,这么多帐篷”她看看帐篷,几乎所有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但几乎没人跟江连星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妈宝男关系好,年纪相仿的弟子们都三两成群分好了地方,江连星恐怕也没地方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这样,我们各守半个晚上?”

    江连星摇摇头:“我几天不睡都不要紧的,您快去休息……头发怎么了吗?”

    他注意到羡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摸头发。

    她有些不太舒服:“我头发是不是还黏糊糊的,我总觉得那个涤尘符洗不干净头发,好难受,感觉要睡不着了。”

    江连星伸出手摸了摸她头发:“还好,其实是干净的,恐怕只是心里受不了。旁边还有溪流,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江连星拎了个羊角灯,走在前头劈开灌木,二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回首也能看清驻地夜留的篝火。

    月亮低垂,巨木之间流淌的溪流如织银鲛纱一般闪亮。她坐在石头边拆了发髻,长发过腰,她用手梳了梳之后浸湿发尾。

    江连星手很巧,他摘了一片阔叶,用叶片卷成小碗,以叶茎固定,拿叶碗盛水帮她浇湿头发。

    而在巨树上守点的张师兄,正吃着没味的辟谷丹受冷风吹,此刻也注意到单独行动的二人。

    “……这是一男一女出来幽会了吗?”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大小姐和奴仆游山玩水。这跑出来不怕我们袭击吗?”

    张师兄咬牙:“肯定是刚刚用?*?

    食物香气诱惑我们许久,还不见我们下来,这次又想了别的办法来诱导我们。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占点,一旦有个人离开这里,咱们就只剩下两个人,明心宗就会有三个人窜上来,然后就占据了”

    “可……”有位弟子忍不住举手:“可他们现在下头几十个人,要是想占我们这个点位,不是一股脑都上来把咱们三个绑了,然后扔下去就行吗?”

    张师兄:“……”等会儿,他先脑子转一下。

    “我倒是觉得,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如果我们能让他们的人神秘消失,明心宗这群人肯定要陷入惶恐,甚至未来几天都找寻失踪者,无心参与试炼了吧。”

    好像有点弱智,但好像也有点道理。

    虽然理智上来说,现在继续蹲在这儿吃辟谷丹,肯定是无功无过不犯错。

    但他们已经又馋又冷到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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