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章

    石韫玉叹道:“你们还真是有缘无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有‘兄妹’这道枷锁,桎梏解开,可你们却没再遇见过。”

    “其实遇见过一次,”贺衍舟微仰着头,天上云团依旧很厚,这场雨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停止,“六七年前,在抓捕肥春的任务失败后,我曾见过一次姜霈。”

    提起肥春,石韫玉唏嘘不已:“抓捕的失败和刘英伟的受伤都只是意外,可你总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那时候看你消沉,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肥春原名裴肇春,以倒卖电子器件起家,后来成为整个南方甚至整个东南亚最大的电子精密器件走私商。

    他神出鬼没,手段颇高,甚至有本事将国内最高精尖的电子器件走私运出国门,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

    从过去十年至今,肥春一直都是淮东省公安和武警的头号打击目标。但他足够狡猾,只在七年前露出过一次马脚,淮东省的武装力量几乎倾巢出动,但最终无功而返。

    那次抓捕之后肥春更加警觉,已经七年没有在国内暴露过任何行踪。

    “那时年轻,意气风发,总想把事情做好做圆满。自己给自己加的担子太重,一旦失败自己先承受不了,”贺衍舟说,“其实那时候比我更痛苦的是英伟,现在回头想想,我简直是个混蛋。”

    石韫玉摇头:“咱们三个一起进队,很多事我作为旁观者看的很清。不说什么混蛋不混蛋

    ——

    那时候不过是毛头小子,布局了好几年的任务失败在自己手上,还搭上英伟的前途,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坎。你能挺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贺衍舟落寞道:“我其实常常会想起英伟,他从上学就是学校里有名的神枪手,可就因为那年抓捕肥春受了伤,他再也不能拿枪。老石,这个坎从来没在我的心里掀过去,不抓到肥春,我这辈子没法安心面对英伟。”

    石韫玉跳下双杠转而坐在贺衍舟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石韫玉又问他:“那这次,姜霈……你打算怎么办?”

    贺衍舟答非所问:“我今晚在外面看见她跟她儿子通视频。”

    “她有孩子了?!我以为只是离异,”石韫玉喃喃,“那,你怎么想?还……?”

    见贺衍舟没说话,石韫玉又试探着开口:“不过,你应该也不在意这些吧?只是老贺,有孩子和没孩子还是不太一样,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贺衍舟半天没说话,最后他猛的从双杠上跳下去,狠狠跺了一脚地面的碎石子:“二婚也没什么大不了。”

    石韫玉顿了一会笑起来:“是啊,二婚也没什么大不了。”

    旧雨重逢(七)

    *

    你要静候

    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陈奕迅《葡萄成熟时》

    *

    周末的商场人声鼎沸,明明姜霈跟田迦叶的位置在微信上近乎重合,可两人依旧花了接近五分钟才看见对方。

    田迦叶看见姜霈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硕大的礼盒一把推进姜霈怀中:“你儿子的,你自己拿。”

    姜霈皱眉看着半人多高的礼盒不可置信:“你还真的买了全套奥特曼?”

    田迦叶挑一挑眉毛:“哪里是全套,不过一部分。要是全套,估计我该推一辆小推车来给你送。”

    姜霈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盒无奈摇头:“你太宠他,男孩子不必这样娇惯。”

    田迦叶却不同意她的观点:“这是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一言为定,跟娇惯不娇惯扯不上关系。姜老师,你有时候对小石头太严苛了。”

    姜霈忍不住低头笑:“你竟然还会说成语,真不得了。”

    田迦叶佯装气恼拍她一下:“我不止会写代码,OK?”

    “OKOK,”姜霈点头,“难为你提了这么大的礼盒一路走过来,想吃什么?”

    “火锅,”田迦叶不假思索,“工作餐简直要淡出鸟来,我已经想吃火锅好几天了。”

    姜霈当然同意,只故意皱眉看她:“文明一些,田工。”

    田迦叶撇嘴耸耸肩:“听见这两个字就应激,好像下一秒我就需要敲出一整页的代码。”

    两人先去服务台寄存了小石头的礼物,又坐电梯上行,往火锅店去。

    商场广阔,电梯纵横交错,姜霈不经意的转眼,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

    贺衍舟在人群中总是焦点,不论穿军装还是便装。他足够高大,并且身体挺拔,行走坐卧都精神勃发,很难让人忽略他的身影。

    姜霈心中一紧,下意识回头再去看,却只看见乌泱泱的来往顾客,哪里会有贺衍舟的身影。

    田迦叶顺着姜霈的视线也四处看一看:“看见谁了?”

    姜霈扯一下田迦叶的胳膊:“哦,没有,以为是同事,可能是我看错了。”

    人生海海,他们哪里会有这样奇妙的缘分,能够不停的重逢和相遇。

    姜霈故意轻咳两声,想要掩起心底翻搅上涌的失落。

    两人到了火锅店的楼层,挎着胳膊往前走。

    提起同事,田迦叶忽的想起来:“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跳楼的学生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是不是学校出面压住了舆论?我看后来基本再没有后续报道了。”

    姜霈来不及再想贺衍舟,眉宇间迅速拢上一层阴霾:“昨天家属选择放弃治疗,学生在今天凌晨去世。”

    “啊?!”田迦叶惊呼,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几个人侧目。

    田迦叶忙捂了嘴,往前又走了一段才重新开口对姜霈说:“放弃治疗?为什么?”

    姜霈摇摇头:“是头朝下撞到地面的,所以一直在昏迷状态,情况非常不乐观。医院说即便能脱离危险,以后成为植物人的概率也会很大。学生家里不算富裕,他父母在医院守了大半个月,昨天决定放弃。”

    田迦叶唏嘘道:“可怜。”

    姜霈的情绪低落下去:“他原本可以得救的。”

    “这不怪你,姜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田迦叶抚一抚姜霈的胳膊。

    “他来我们办公室是因为他不想死,可王教授的视而不见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看向田迦叶,漂亮的眼睛里溢满哀伤,“叶子,见死不救就等同于在逼他去死。”

    这几天秋老虎发威,中午热浪重卷,火锅店门前人不算多。

    田迦叶拉着姜霈落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心理学充满敬畏和赤忱,对于那个什么王教授来说,这不过是她养家糊口、竞聘职称的工具,”她一边低头点菜一边说,“做好你自己就足够了,姜姜,改造全世界是超人的任务,不是你的。”

    姜霈过了半晌点头:“你说得对,但我就是觉得难过和惋惜。”

    “这很正常,因为他是在你眼前跳下去的,”田迦叶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又问姜霈,“对了,那些骗他借高利贷又逼他还钱的人呢?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姜霈喝一口杯里的冰乌龙茶:“听陈院长说已经全部到案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田迦叶舒一口气:“那就好。”

    锅底上的很快,红油上堆叠着小山一样的红辣椒,看得人额头冒汗。

    田迦叶看姜霈情绪不高,转了话题:“小石头的研学旅行什么时候结束?”

    “还有一周。”提起小石头,姜霈脸上有了些笑意。

    田迦叶忍不住嗔怪:“不能怪我说你严苛,小石头到十一月才满六岁,你现在就送他自己去参加研学旅行,而且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真有你的。”

    姜霈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要上班不能陪他去,况且他自己喜欢,这一个多月每天都很开心。”

    “你应该庆幸你生了这么一个天使宝贝。我同事家的孩子跟小石头差不多大,听说一不高兴就要先哭为敬,还要寸步不离跟在大人身边。”

    小石头从小就乖,姜霈到现在仍能清楚的记得他刚生下来像小猫一样大,除了喝奶就是睡觉,醒着的时候不多,但只要醒着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看她,不哭也不闹。

    姜霈笑:“随我吧,安静又听话,自律又聪明。”

    田迦叶忍不住嗤笑:“合着好的都随你,差的都随商祷是吗?”话出口,田迦叶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掩口,“哎呀呀,抱歉啊姜姜,我说话不过脑子。”

    “没事,”姜霈夹了牛肉放进锅里,“我跟商祷是和平离婚,你即便跟我提他又有什么关系?”

    田迦叶问姜霈:“等小石头回来带他去趟迪士尼怎么样?我们公司今年的员工福利里有迪士尼套票,我自己也懒得动,不如带你们一起?”

    姜霈迟疑了一下:“我爸……前几天给我打过电话,说过年到现在还没见小石头,让小石头结束研学之后回家住几天。”

    “哦,这样啊,”田迦叶爽快的改变了计划,“那就不如等元旦,正好带小石头去看新年烟花秀。”

    “也行。”

    牛肉在红油汤锅里上下滚动,田迦叶夹起一筷子先给姜霈,随口道:“稀奇,你爸可不常给你打电话。”

    热辣的痛觉从舌头一路落进胃中,口中翻腾起辣椒和花椒的鲜香。姜霈顿一顿才开口:“他如今跟我联系只有小石头这一件事。他觉得我令人失望,我亦厌烦他那张嘴脸,这样最好,互不打搅,至少还能相安无事。”

    父女反目

    ——

    这种家庭龃龉田迦叶不好深问,点到即止便不再继续。

    田迦叶挂上一副愁眉,愤愤朝嘴里塞一口毛肚,又烫又辣惹得她狂灌冰茶。

    “你慢点,”姜霈给她续上一杯,“又没人跟你抢。”

    田迦叶开始大倒苦水:“你爸跟你联系只有小石头这一件事,我妈跟我联系也只有相亲这一件事。天下父母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我好像就没见过对子女完全满意的父母。”

    这句话太过绝对,姜霈想要反驳,可她搜肠刮肚想了一圈,真的没找到可以用来反驳的事例。

    她和父亲姜忠礼之间的关系自她年幼起就不融洽,因为她的成长和记事是以母亲的去世为代价换来的,而姜霈一直将姜忠礼视作母亲自杀的罪魁祸首,自然不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而贺衍舟

    ——

    他母亲柳芳萍性格冷淡,不常见笑脸,是一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外科医生。

    一些从前无法理解的生活习惯等姜霈研学过心理学后反而可以理解,依现在的姜霈看,柳芳萍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对自己要求严格,对贺衍舟更严格,当然也会对他产生诸多不满。

    除此之外再熟悉一些的人就是商祷,可惜商祷父母早年因为车祸逝世,这也许成为他心中一块伤疤,所以后来并不常听商祷提起从前和父母的旧事。

    照片上贺衍舟的面孔让心中的好奇和疑惑早就已经破土而生,姜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在意:“不是说等你回来就见面,还没见?”

    田迦叶庆幸道:“我没跟我妈联系,是介绍人打电话说那边最近很忙,而且批假严格,没有机会离队出来见面,只能等过段时间再说。”

    姜霈咬着筷子:“哦……这样啊,所以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要跟照片上的哪一位相亲吗?”

    “怎么听起来你还挺失落?”田迦叶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我看照片上那两个长相都不错,不如我们两个到时候一起去见?”

    姜霈连忙拒绝:“不不不,如果你需要人陪我可以陪你,但我没有再婚的打算。”

    田迦叶烫一片青菜放进嘴里,被汤汁烫的有些含糊不清:“不过确实跟你不合适,那边离异有一个女儿,又当兵,如果你们在一起,你就得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累。”

    田迦叶又补充:“而且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以后长大了也不太方便,毕竟异父异母,没有血缘关系。”

    姜霈心脏突的一跳,泛起尖锐的疼痛,脸上的笑容快要支撑不住:“你考虑的还真长远,”她伸筷子敲一敲田迦叶的碗边,拽走话题,“那你有没有为自己长远考虑?”

    田迦叶咽下青菜才开口:“我不歧视离异人群,也不排斥别人的孩子,我反而有些庆幸,因为我不太想经历生育和养育的痛苦。只是……”她有些颓然的惆怅,“只是我没想到我妈妈会说出这样震碎我三观的话来,这才是对我的打击。”

    姜霈安慰似的给田迦叶夹了两筷子肉:“多吃点,吃饱了再想这些事。”

    田迦叶不再多言,两人各怀心思的将饭菜吃完,然后结账下楼。

    商场的扶梯一层一转,往下两层是一整层的儿童区域。

    田迦叶拉住姜霈的手:“过几天要降温,我想给小石头买件外套,正好你帮我挑一件。”

    “他衣服足够多,不用再买。”虽然这样推拒,但田迦叶仍旧不由分说的将姜霈拉着朝前走。

    童装店隔壁是一大片卡丁车场地,田迦叶指着童装店门口的展示样衣问姜霈:“那边那件牛仔外套好不好看?”

    可姜霈已经全然听不见田迦叶在说些什么。

    她的视线停留在卡丁车场地上,那辆红色的双人车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两根麻花辫绾成漂亮的小啾啾,正坐在风驰电掣的卡丁车上笑的咯咯不停。

    而她身边正手握方向盘的男人,正是贺衍舟。

    旧雨重逢(八)

    午饭时间,食堂里乌泱泱坐满了人。人虽多但安静,所有人都在低头快速吃饭,除了碗筷碰撞之外没有交谈声。

    贺衍舟最后进来,先左右环视一圈,才解了作训服的腰带准备坐下。

    还没等他坐稳,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拽他的袖口:“走,咱去二楼吃。”

    是石韫玉。

    贺衍舟不解,拧眉看他:“在哪吃不一样?”

    一楼是平常战士们吃饭的地方,都是圆桌,二楼有专门的卡座和包间,理论上是干部吃饭的区域。但在贺衍舟治下,队里风气好,干部和战士向来都是同吃同住。

    石韫玉已经拉着他转身上了拐角楼梯,笑眯眯的很殷勤:“桃子来这儿两周,多亏了有你给我帮忙,我请客上去开顿小灶。”

    提起桃子,香香软软的小娃娃让贺衍舟的面庞柔和了很多。“可不是看你的面子,”他强调,“小桃子可爱,我愿意带着她玩。”

    石韫玉头如捣蒜:“所有事都赶在一起,桃子来的这两周队里总找我去处理梅大那件事,要没有你陪着她,我还真不放心。别的不多说,替我姑娘谢谢贺伯伯。”

    贺衍舟终于绷不住笑出声,伸手锤一拳石韫玉的肩膀:“‘贺伯伯’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我已经是个三百岁的老妖怪。”

    卡座已经上了菜,石韫玉让他坐:“都是你常吃的。”

    贺衍舟坐下问他:“桃子送走了?”

    石韫玉有些不舍:“送走了,上午的高铁,她妈妈过来接的。”

    贺衍舟打量石韫玉的表情:“你应该把人留下来住一天。来回两趟连轴坐车,还带着桃子,估计身体吃不消。”

    石韫玉摇摇头,只有些萧索的扯了扯唇角,挤出个笑:“她明天还上班呢,早回去早休息。”

    贺衍舟无奈:“你们两个啊……”

    “不说我了,”石韫玉打断贺衍舟的话,“我前几天就想找你,只是桃子快走了,我请假陪她出去玩,没顾上跟你聊。”

    贺衍舟吃一口麻婆豆腐又扒一口米饭,辣椒香气的火辣直冲天灵盖。炊事班班长是四川人,在队里待几年,人人都被他调理成地道的四川嘴。

    “你说。”

    石韫玉挺正经:“梅大后天开军训结训大会,学校行政处前阵子转过来一份心理调查的问卷,我仔细看过,问题简洁,逻辑严密,整张问卷设计的非常自然但很有针对性,应该是姜老师的手笔。”

    贺衍舟没说话,只是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

    石韫玉说:“咱们中队是淮东的尖刀中队,再严峻的任务都能碰到。我想,不如请姜老师给战士们也设计一套问卷,便于更好的发现一些不易被察觉的心情波动或是消极情绪。”

    贺衍舟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一眼石韫玉:“中队和大队都有专门的军医负责心理疏导,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石韫玉坚持己见:“是有军医负责心理疏导,但你看看队里,都是一群大老粗,有谁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出现了问题,又有谁愿意主动去找医生解决问题?心理上的问题容易被忽视,可一旦崩盘,对咱们来说是能要命的。”

    贺衍舟还想说什么,石韫玉用筷子轻敲一下盘子沿,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你自己不就是个例子?要是当年英伟受伤之后你能快些走出来,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一杠三。老贺,我说句实话,你很幸运,本事过硬,学历又高,出了问题队里愿意拉你一把,但战士们呢?他们都是拿枪上一线的人,若是真出了问题,轻则复员回家,重则能丢性命。”

    贺衍舟半晌无言,最后只说了一句:“那就照你说的做。”

    石韫玉这才眉开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你辛苦去趟梅大找陈院长和姜老师。”

    贺衍舟瞥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行政事务向来是指导员的分内工作,让贺衍舟出面,突兀的太过明显。

    石韫玉往贺衍舟碗里夹了一大块双椒牛肉:“我前几天陪桃子出去玩,攒了一堆事呢,你是活菩萨,送佛送到西,再说你不是跟姜老师有旧么,肯定比我面子大。”

    他说着拿起手机,接着贺衍舟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两声。

    石韫玉努努嘴:“姜老师的手机号发你微信了。去了跟人说话温柔点儿,别跟训这帮猴崽子一样总板着脸。”

    贺衍舟唇角微微翘了翘,又很快平下去,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

    午休结束,贺衍舟换了常服准备出门。

    李乔正好下楼,看他要出门,忙一溜小跑追上去:“贺队,要出去?我去取车。”

    贺衍舟摆摆手:“不用军车,我开自己的。”

    李乔也不多问,点头应了一声。

    贺衍舟走了两步,忽的顿住脚步转身看李乔:“你去过队里的心理咨询室吗?”

    李乔一怔,旋即摇头:“没去过,”他有些讪讪的,“去那儿干嘛呀,我又没毛病。”

    “那去过医务室吗?”

    李乔摸不着头脑:“除了宿舍去的最多的就是医务室,比去食堂次数还多。”

    他想问问贺衍舟是什么意思,还没张口,贺衍舟已经撂下句“去忙吧”,转身大步流星朝停车场走去。

    李乔莫名其妙。

    一转身,正好梁亭松抱着盆下楼要去洗衣服,李乔刚扬了笑脸要打招呼,梁亭松却面无表情的侧身过去,还有三个字隐约落进李乔的耳朵里

    ——

    “马屁精。”

    贺衍舟的黑色越野驶出部队大门,门口轮哨站岗的卫兵抬杆放行,向他敬礼。

    马路平直宽阔,不是高峰期,几乎一路畅通。贺衍舟又想起刚才李乔的话

    ——

    “去那儿干嘛呀,我又没毛病。”

    这样的观念不止李乔有,甚至连贺衍舟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亦如此。

    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漫长而又枯燥,混沌中的姜霈像一剂毒药,令他着迷又恐惧。即便受如此折磨,贺衍舟也只敢匿名给心理医生打去电话,语焉不详的倾吐心中烦忧。

    贺衍舟的眉头拧的很紧。部队生活封闭单调,但外面的世界比从前变得精彩太多,这种愈发明显的强烈反差下,心理问题绝不能继续被忽视。

    ----------

    车在梅大东门被保安拦下。贺衍舟按照保安的要求,给姜霈拨去电话。

    “嘟……嘟……嘟……”

    贺衍舟的手指有些发麻,不自觉的攥了攥拳。

    电话仍未接通,每一声等待音都好像在钝锯磨骨,扯的他皮肉作痛。

    “喂,您好。”姜霈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蒙上一层朦胧的模糊。

    “您好?是谁?”姜霈听不见这边的声音,以为是骚扰电话。

    “是我,贺衍舟。”

    电话那头明显怔住,再出声,姜霈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急促和生硬:“哦,有什么事?”

    贺衍舟简短说明来意,像是怕被她拒绝,甚至不敢停顿,接着又说:“请你给东门保安室来通电话,让我把车开进去。”

    梅大占地广袤,步行进来不是明智之举。姜霈轻微的呼吸像直接烫在贺衍舟的耳廓上,隔了几息她开口说好。

    保安室里的座机很快响起,保安一边接电话一边低头在桌上登记。简短的电话结束,保安递给贺衍舟一张临时通行证,示意他在校园内要保持低速慢行。

    贺衍舟凭借记忆将车开到心理学院楼下。似乎正是下课的间隙,楼内涌出很多学生,各个意气风发,有骑车有步行,笑着闹着结伴离开。

    喧嚣褪去,校园再次变得静谧,贺衍舟这才开门下车。

    沿楼梯上三楼,从走廊一拐过去,正好碰见姜霈捏着两本书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贺衍舟反应过来:“抱歉,我不知道你刚刚在上课。”

    姜霈看他一眼,伸手去拧办公室的门把手却没拧开。

    “没事,”她低头从裙子侧兜里摸出钥匙开门,侧身请贺衍舟进去,“坐吧。”

    贺衍舟走进办公室,宽大的空间里错落摆放几张办公桌,中间都用绿植隔开,两侧墙边是整面的书柜,书卷气息浓厚。

    姜霈把书放在自己的桌上,心中有些发慌发乱,不知还该做些什么,更不想跟他两两相望,只将手指无意识的在一摞文件中挑挑拣拣。

    贺衍舟定定看她,忽的走近两步。

    姜霈下意识抬眸,撞上他的视线。

    他的瞳仁乌沉沉的,视线相交的一刻迅速占据上峰,浓重的压迫感让姜霈有些喘不上气。

    “我今天是代表队里过来,”贺衍舟先开口,“你设计的那份心理问卷我们觉得很好,想要跟你合作,看看能不能为我们部队官兵有针对性的也设计一份问卷。”

    话说的正式又客气,没掺杂什么别的情愫。姜霈别过视线:“我个人是没问题的,不过这件事还得听院里安排。你最好去找一下陈院长,只要院里点头就

    OK。”

    贺衍舟点头:“我明白,不过还是想先来听听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必再去找陈院长。”

    姜霈看他:“贺队,心理学院的的每一位教授和讲师不说是世界一流,最起码也都是国内顶尖水准,即便我不愿意,也仍有人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贺衍舟摇头:“他们都不是你。”

    一口气凝滞在胸口,姜霈瞬间感到一团火猛然沿着脖颈烧上面颊。

    “什么?”

    明明听清楚了可还是控制不住反问一句,这是大脑的直觉反应,因为姜霈已经被这句话击退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姜霈意识到,即便她做了再充分的准备,可依旧抵挡不住贺衍舟轻飘飘的一句话。

    贺衍舟靠近她:“我说,姜霈,他们都不是你。”

    她安静看着贺衍舟的眼睛,可心中已经卷起惊涛骇浪。最后她轻轻笑一声,似有些轻蔑:“贺衍舟,你这是做什么,要同我打感情牌吗?”

    “感情牌,”这三个字贺衍舟念的很慢,从他的薄唇中轻轻吐纳出来,竟生出些纠缠旖旎的味况,“姜霈,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对吗?”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