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的这一举动无端让沈沅槿想起孩提时母亲哄她睡觉时的场景。“陆镇,你会讲睡前故事吗?”沈沅槿鬼使神差地问,甚至不经意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当朝太子的名讳就这样轻飘飘地从沈沅槿的嘴里道出,没有一丝害怕和避讳,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除她以外,陆镇记不起还有谁敢这样唤他;便是他的阿耶,当今的圣人,亦不会直呼这两个字。
陆镇喜欢听她这样叫他,远远胜过疏离冰冷的“殿下”二字。
“从前不会,可若是沈沅槿想听的话,”陆镇一语未完,却是突然停顿,继而勾了勾沈沅槿的腰背示意她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我也可以试着讲一讲。”
横竖这会子也睡不着。沈沅槿劝说自己信他这一次,转身面向陆镇,真诚发问:“什么故事?”
陆镇反问她是否害怕志怪故事。
沈沅槿几乎要下意识地点头,然而下巴还没点下去,却又很快改变心意,摇头否认:“不怕。”
担心她听了志怪故事会睡不好,陆镇现编了一个狸奴怪的故事,许是太过无趣,沈沅槿的眼皮没多大会儿就开始打架,脑袋枕在陆镇的胸膛处沉沉睡去。
故事还未说完,女郎便已睡去,陆镇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讲的故事算好还是不好,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后,阖目安睡。
次日清晨,床上早没了陆镇的踪迹,进来伺候沈沅槿起身的婢女亦未发现任何异常,仿佛他昨夜不曾来过一般。
梳发时,沈沅槿对着妆镜愣神,回想起昨日夜里陆镇竟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正想着,婢女捧了一托盘各式各样的通草花在她眼前,问她今日戴哪朵花。
沈沅槿心不在焉地随手捻起一朵绯色的,自个儿往发上簪了。
早膳后,沈沅槿没再纠结昨晚的事是否是梦,在庭中闲步晒了会儿太阳,回屋继续完成前些日子起笔的画作。
晌午,宫中女官亲来沈府告知选妃的地点和时间,的确同陆镇说得一般无二。
转眼到了八月十二,沈沅槿天未亮便被岚翠等一众人唤醒梳妆,从前两三钟便可做完的事,今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不止。
坐上马车的时候,沈沅槿的魂尚还在屋里,一路上都在打瞌睡,直至马车在大明宫内的一座宫殿前停下,媪妇挑开车帘唤她下车,她才提起精神,随宫人步行进殿。
此番太子选妃乃是由崔皇后一手操办的,不知陆镇那厢用了什么手段,硬是在名单定下前塞了沈沅槿的新身份进去。
参选的女郎不似她想象中的那样多,沈沅槿环顾一圈数了数,不到二十人,想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沈沅槿吃着一盏茶打发时间,才吃了小半盏,就听殿外传来一道细尖的男声,殿门也随之打开,陆镇与崔氏迈入殿中。
宫中礼仪,沈沅槿做郡王妃的时候早已熟知,当下从容不迫地起身行礼。
陆镇仅用三息的功夫便在十几位女郎中找到沈沅槿的身影,同她眼神交流后,掩着喜色于上首的位置落了座。
崔皇后仔细打量着殿中云鬓花颜的女郎,目光扫落至沈沅槿那处时,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眸,心道这位继子从前将人藏得再好,如今还不是陷在这美人关里,色令智昏,将她弄进宫里来选妃了。
什么沈府未嫁过人的四娘,她分明就是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沈贵妃的内侄女,沈沅槿。
崔皇后乐于见他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只装作不识得这位沈四娘,温和的眼眸里唯有对她美貌的盛赞。
距上次选妃已有数月之久,崔皇后料想,陆镇便是再怎么头昏脑热,太子妃之位必定会落在出自士族名门的贵女头上,至于沈氏,能得良媛、良娣之位便是她的福气和造化了。
名义上是选妃,实则同相看无异,结果也无需当场告知,而是遣散众女郎回府等待消息。
陆镇那厢却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此规则打破,挥手示意身后宫人将一方盖了红绸的檀木雕花托盘呈上前,信手掀开红绸,自盘中取出一支鸾凤衔珠金步摇,长腿一迈,步履坚定而沉稳地走向沈沅槿。
沈沅槿显是未料到他会唱这么一出戏,心房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起来,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不免局促,忙要从椅子上起身。
顷刻间,陆镇沉眸按下她的肩,眉眼里尽是对她的宠溺和纵容,让她不必起身受簪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陆镇俯下身,将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变为现实,亲手为她簪上那支金步摇,接着面向众人郑重其事地宣告道:“沈四娘便是孤下月将要迎娶的太子妃。”
不独是崔皇后,此间的众位女郎,无一人认为陆镇会选沈氏女为太子妃,此女美则美矣,终究出身不够高贵,上不得高台盘,太子至多会选她做妾室养在宫里宠着也就是了;哪承想,她竟一跃成了太子妃,如此一来,其余的侧室位份不论落在哪几位贵女的头上,都要矮她一截。
崔皇后原以为陆镇择定沈沅槿为太子就已足够惊人了,不想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人瞠目结舌,因他说喜静,此番只会迎娶太子妃一人入东宫,不再择定妾室的人选。
他的话音刚落,有眼力劲的宫人便已朝沈沅槿屈膝行礼,嘴里道出恭贺的话语。
其余人等见状,亦跟着朝陆镇行礼道贺。
沈沅槿就这样毫无预料地成了全场的焦点,怪不自在的,熬到陆镇命人给参选的女郎都送了落选的“参与奖”银器后,规规矩矩地辞了崔皇后,快步迈出殿去,说句话的功夫也不给陆镇。
当日下晌,崔皇后亲去立政殿告知陆渊今日太子选妃的结果。
陆渊听此结果,当即怒不可遏,强压下胸中怒火让崔皇后回去歇着,旋即命人去宣太子觐见。
圣上动了大怒,御前伺候的人精又岂会察觉不到,眼见太子推门进去,提心吊胆地合上殿门,悄无声息地退到廊下远远站着。
“混账东西,跪下!”陆渊将手里的狼毫掷出去,转而抄起手边温热的茶盏捏在掌中。
陆镇知他因何生气,撩开衣摆双膝,脊背却是挺得笔直,面部的神情亦未露怯分毫,迎着陆渊的目光直愣愣地顶回去,告知陆渊他的决定:“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一人的。”
不知悔改的孽障,这孽子竟是魔怔至此,竟连脸面也不要了。
陆渊气得脸色铁青,再难压抑滔天的怒意,泄愤般地将那茶盏砸向陆镇。
陆镇没躲,任由那茶盏砸在额头上,溅了满脸的茶水,沾湿衣襟。
鲜血顺着砸出的口子沁出,陆镇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目光坚定地道:“某已择定她为太子妃,断然不会更改。不论阿耶答不答应,某都娶定她了。”
陆渊看着跪在地上强硬坚决的亲子,一时间竟也拿他无法,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扯得脑袋都在抽痛。
父子二人对峙数十息,陆渊瞳孔里的那抹鲜红越发清晰刺眼,偏这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沈蕴姝难产后险些血崩的画面,几乎低吼出来的一句:“滚出去!”
是夜,陆渊在拾翠殿内安歇,因有沈蕴姝陪伴在侧,宽慰于他,他的火气方消解大半,不似下晌那般怒火攻心,夜里温存过后拥着她时,于此事上的态度亦在慢慢软化。
而后两日,陆镇便以雷霆手段将沈家四娘被选为太子妃一事由宫闱内庭传至大街小巷,直接坐实了此事,迫使陆渊不得不认。
陆昭那处得了这个消息,又忆及二兄陆昀下狱前后的种种迹象,登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和推测。
为此,陆昭往沈府来见了沈沅槿一回。
沈沅槿并未否认陆镇横插一脚、棒打鸳鸯之事,因怕陆昭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以卵击石,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同陆镇趁人之危不假,可救陆昀出狱也是真,起初她对陆镇的逼迫唯有厌憎,到如今则是真心想要嫁他……
这番话,陆昭信了足有八分,虽不能接受沈沅槿对陆镇的情感由憎恶转变为“喜欢”,仍是选择尊重她的选择,盼她从今往后能够过得舒心幸福。
三日后,大婚的吉日定下,六局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准备大婚需用到的一应物件。
婚期将至,陆镇骑上战马,亲去骊山上狩了一对活雁送至沈府。
九月廿一,黄道吉日,宜嫁娶。
时值秋末,卯正二刻的天还未大亮,岚翠行至里间唤醒沈沅槿,服侍她起身往浴房内更衣沐浴。
待穿衣擦发过后,已是辰时。
琼芳领人送来早膳,同几个婢女媪妇静立在一侧默声等候。
头一回这样被人盯着用膳,沈沅槿着实不习惯,草草用过半碗馄饨和两块毕罗便搁了手里的箸。
婢女奉来漱口用的清茶,另有两人分别捧着盂盆和水盆。
沈沅槿抿一口清茶漱口,轻轻吐到盂中,而后往水盆里净手。
做完这一切,便有媪妇进前扶沈沅槿去妆镜前坐下,抬手取出发髻上固定用的银簪,待那青丝坠落披散在肩后,拿木梳为她梳发。
墨发如绸,极易梳通打理,不消多少时候,心灵手巧的媪妇便将沈沅槿的馒头青丝束成了一个精美的云髻。
发已梳好,那精通梳发的媪妇便退下去,改为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上前,净过手后打开脂粉盒,专心致志地开始为沈沅槿理状。
屋子里不知何时聚满了人,虞夫人和沈筝母女坐在罗汉床的两侧,中间相隔的小几上置着一方锦盒,占据了大半张案面。
好容易熬到午后,沈沅槿坐得腰腿酸乏,示意众人退开些,起身揉了揉腰肢。
正这时,屋外传来一道舒朗磁性的男声,旁人听不出,沈沅槿却是立时分辨出来,那是陆镇的声音。
他竟亲自前来催妆了。
太子催妆,屋内的众女郎犯了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去到门前堵他的话,幸而陆镇那一行人极有耐心和分寸,并未步步紧逼,而是默声等待屋中女郎回应。
沈沅槿眼见众人都畏惧他,索性自个儿走到门边,正要出声,虞夫人终是鼓起勇气,先她一步开口道:“新妇妆还未成。”
说完,挽着沈沅槿的手回身坐下,问她渴不渴,极有经验地斟了小半盏茶送与她吃。
沈沅槿看一眼茶汤便知虞夫人的用意,莞尔一笑道句谢谢,在梳妆婢女紧张急切的神情中坐回妆镜前,由人完成妆面。
近两刻钟后,妇人小心翼翼地在沈沅槿的额上画花钿,屋外再次响起陆镇朗声念诵催妆诗的声音。
陆镇的语气里并无半分不悦,加上有虞夫人打的头阵,这回很快便有女郎立在门后应答。
额上的花钿似一朵盛开的菡萏,极称她的妆面和眉型,美观典雅。
妆成,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注视着虞夫人走过来,她身后的媪妇则是手捧那方锦盒。
虞夫人屈膝行礼,其余人等则是将腿屈得更低,随她称呼沈沅槿为“太子妃”。
沈沅槿忙叫起身,虞夫人等方站直了腰身,信手启开锦盒,自盒中取出一顶金凤衔珠冠子。
那金凤口中所衔的珠子乃是一颗圆润饱满的南珠,阳光落于其上,映出暖白的珠光,素雅柔和,耀眼夺目。
虞夫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凤冠戴至沈沅槿的发中,再是一左一右两支凤首金步摇和花树钗。
时人喜簪花,因冬日里无花,虞夫人便从托盘里寻了一朵绯色牡丹簪在发髻后侧,正欲再仔细端详可有不妥之处,陆镇高昂的声调便又传进耳里。
媪妇看眼案上的更漏,告知虞夫人吉时快到了,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沈沅槿让到门边,递来团扇让她遮面,推了门,恭恭敬敬地送人出去。
陆镇在外等候多时,这会子甫一见着她,欣喜又激动,竟是连下一步该如何做都忘了,只盯着沈沅槿的脸发愣。
还是身侧随他一道过来迎亲的陆斐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快些上前去牵新妇,他方醒过神来,朝沈沅槿伸出大掌。
不同于嫁陆昀时的紧张和羞怯,沈沅槿心中百感交集,唯独没有半分喜悦,极力克制着对陆镇的憎恶和排斥,扮演出一副温和端庄的模样,缓缓搭上陆镇的手。
女郎的手指纤长温软,陆镇收着力道攥紧她的手,嘴角上扬,满脸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陆镇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颗心仿佛也浸泡在蜜糖里,蓬勃跳动着;新人两手交握,掌心相贴,并肩行至一处空旷院落,以两只活雁举行完祭雁礼,携手离开沈府。
天边乌金西坠,天色欲暗,沿途设下的火燎悉数由人点亮,映得道路两旁一片橙红的火光。
挂满红绸的婚车华丽高大,足有大半条街宽,周遭手持灯笼的粉衣宫人排列整齐,见太子携新妇出府,齐齐躬身下拜,围观的百姓亦然。
陆镇的手掌宽大温热,掌心里早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谁出得多些,黏黏腻腻的,着实有些不大舒服,让人难以忽视。
府外围满了人,喧闹嘈杂,陆镇于人声鼎沸中扶沈沅槿上车,松开她手的时候,陆镇颇有几分舍不得,亲眼看她在车厢内坐定后方恋恋不舍地走到队列前方,按辔上马。
沈府并非名门望族,无钱将府邸购置在兴道坊、平康坊等权贵聚集之地,而是处在离大明宫稍远的安业坊;婚车在坊中拐了两三回后,汇入朱雀大街。
朱雀街直通皇城和宫城,街道较坊市内的宽敞许多,即便婚车行驶在道路正中,两边又有百姓围观,亦不会像先前那样显得逼仄难行。
婚车通过朱雀门进入皇城后,落日早已西沉,空中明月高悬,清光皎洁。
华灯初上,东宫各处张灯结彩,焚香奏乐,热闹非凡;绯色的毯子从宫门口铺至青庐,两边各有十数名宫人手执竹篮,静默而立。
婚车缓缓而停,陆镇跃下马背,上前去牵沈沅槿下车,引导她踩在毯子上前行。
二人跨过门槛,立在红毯两边的宫人便从篮中抓一把谷豆,抛洒至空中。
宫人们将力道控制得极好,那些谷豆落在衣发上,仅有些许轻微的磕碰感,并无痛感;沈沅槿非是头一回被谷豆砸,自然不觉得新奇,反观她身侧的陆镇,面容平和,微含笑意,倒像是盼着落到身上的谷豆能再多些。
宾客席上,陆渊与王皇后居于高座之上,沈蕴姝同陆绥坐在一桌,朝两位新人投去打量的目光。
沈四娘。她从前竟不知,府上竟还有一位四娘子,且还是在阿兄和阿嫂的名下,着实古怪的紧,是以很想瞧一瞧这位四娘子的相貌;她的身段倒是同三娘极为相似,只面容叫那团扇遮了个严实,并不能仔细一观。
沈蕴姝思量间,两位新人已踏至陆渊和王皇后身前,陆镇现场赋却扇诗一首,引得宾客连连起哄,催促新妇却扇,现出真容。
第72章
短短数息后,
但见新妇手腕缓缓而移,一张妆容精致的芙蓉玉面逐渐现于人前。
新妇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粉面桃腮,美得不可方物。这样
的一张脸,沈蕴姝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眼前的女郎定然就是她的内侄女沈沅槿无疑。
遥想她在四月时,
曾告言明将要往沙州而去,这会子缘何又成了沈四娘,嫁与太子为妻?沈蕴姝着实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一双黛眉不禁微微蹙起。
底下的新人尚在行拜礼,
陆渊却在这时匀出短短一息转眸去看右侧的沈蕴姝,
观她面带疑惑,眉头轻折,眼眸也跟着沉了三分,
待新人在赞者的引导下进了青庐,便将所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沈蕴姝母女身上,吩咐宫人撤下她桌上的果酒,
改为她们母女爱吃的热饮子。
席间的宾客同沈沅槿熟识的算不得多,除却陆昭和陈王夫妇外,旁人不过瞧着沈沅槿眼熟,
觉得她同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有些相似,转念一想,她“二人”本就是“姊妹”,岂会多心,
纵有那些心生怀疑的,亦不敢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讲,
不过私底下同相熟的人当作茶余饭后谈论的绯闻轶事罢了。
宽敞明亮的青庐内,结发和合卺酒等一应物件俱已准备妥当。
陆镇命人退下,拿剪子剪下一缕他的发,再是沈沅槿的,而后如珍似宝地拿红绸将那两缕头发绑在一处,乐呵呵地将其展示给沈沅槿看,言辞恳切道:“从今往后,我与沅娘便是结发夫妻,我会一直待沅娘好,护你周全无忧,天下间再无任何事能将你我二人分开,我们‘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沈沅槿万分不愿与他生同衾、死同穴,未免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少不得勾起唇角莞尔笑了笑,强装出一副开怀羞赧的样子,时下也不去接他的话,只将视线移开,话锋一转温声道:“时漾,我有些饿了。”
陆镇闻言,将手中结好的发装进案面上搁着的一方檀木小盒内,继而伸出手抚了抚沈沅槿饿得越发扁平的小腹,心疼又自责地道:“今日的婚仪,叫沅娘受苦了,我已叫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饭食和糕点,待喝过合卺酒后,自有宫人会送进来伺候你用。”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看着陆镇提起酒壶往两只劈开的瓢里满上两杯酒,信手取来靠近她这处的瓢。
因有红线将两个瓢连在一起,沈沅槿的手便不能离远,陆镇满腔喜悦地执起他那边的瓢,勾住沈沅槿的手腕,与她交杯对饮。
沈沅槿不胜酒力,小饮一口后便将唇移开,待陆镇饮尽瓢中美酒,方随他一齐搁下手里的瓢。
“沅娘。”陆镇凑到沈沅槿的耳边低声唤她,然而不待她对此做出回应,忽地捧住她的脸颊,温热的薄唇吻住她额上绯色的花钿。
他才吃了酒,身上带着浅浅的酒味,气息亦有些灼热,沈沅槿下意识地去抵他的肩,启了启唇:“时...”
她这厢方道出一个字,陆镇的唇便已掠过她的鼻尖,衔住她的唇瓣,将她唇上的口脂悉数吃了去。
沈沅槿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胸腔起伏着,努力用鼻子呼吸,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攥着陆镇肩上的衣料,不多时便将其揉皱。
“殿下。”陆镇正吻在兴头上,忽听帘子外传来一道细而沉的声调,乃是东宫的黄门请他去青庐外会客敬酒的内侍。
佳人在怀,陆镇着实不想就此离去,但礼不可废,只得悻悻挪开身,牵起沈沅槿的手往脸上蹭了蹭,又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充满爱意和眷恋的吻,“沅娘坐着歇会儿,我会快些回来。”
话毕,恋恋不舍地起身舍得退出青庐。
陆镇出门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厨房传膳,再则是嘱咐“陪嫁”进来的岚翠:“进去好生伺候太子妃用膳。”
岚翠恭敬领命,立在原地目送陆镇走远后,这才转身撩开帘子进到青庐中。
纯金制成的凤冠压得人脖子疼,沈沅槿先叫岚翠助着她将其取下,自个儿揉揉发酸僵硬的脖子,等待宫人送来饭食。
陆镇所言不假,宫人布在桌上的菜色皆是她素日里爱吃的,银盘里的糕点亦是她喜欢的玉露团和透花糍。
沈沅槿从早膳后便没再吃过任何东西,就连茶水亦未喝上几口,饿了一日,现下对着满满一桌合她胃口的食物,自是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来,吃到七分饱方停了筷子。
陆镇口中说着会快些来,实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当他满身酒气地返回庐中,沈沅槿早已卸完妆净过面,半边身子歪在软垫上点着下巴昏昏欲睡。
庐中燃着两盆烧旺的碳火,椅子和床榻上皆铺了毛绒绒的毯子,陆镇走得太快,一时融入这样的环境,竟生出些薄汗来,当即褪去身上的外袍随手搁在案上,命人去备水。
他这满身的酒气,沅娘闻到必定是要嫌他的,如何肯与他亲近。
陆镇心中着急,待黄门来请他移步沐浴时,随即火急火燎地飞奔出去。
庭中明月高悬,夜色沉寂,陆镇自浴房大步而出,下令今夜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青庐。
宫人在枕下藏了避火图,沈沅槿早已通晓此事,自然无心去看,坐在榻上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后,全然忘了那本避火图还在枕下。
厚重的帘子忽被人挑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沈沅槿立时睡意全无,待看清来人是换了一身常服的陆镇后,心脏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洞房花烛夜,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再明显不过;他盼这一日许久,也忍了许久,待会儿行起那事来,不定要行上几回。
沈沅槿如是想着,心中越发忐忑不安,眼睁睁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紧张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绞着手里的巾子不发一言。
陆镇俯下身凑近她,同她四目相对,“承诺沅娘的事,我已尽数做到;沅娘答允过我的,今夜也应兑现。”
大婚的吉日,沈沅槿心知逃不开那桩事,沉吟片刻后微垂了眼眸,忍着羞耻低声问他:“太医说过,我的身子尚还不宜有孕,需得调理上数月,大郎欲待这般,可拿了那物来?”
陆镇一听便知她口中的那物是何物,怕她多心,忙答话道:“事关沅娘的身子,为夫岂敢忘,早叫人备下了,就放在床尾。”
话音未落,他便借此切入主题,去床边取了一方檀木制成的方形盒子出来,倒是省得他再费心点明此事。
顾及她久未经人事,陆镇温柔地抱起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地哄她道:“沅娘莫怕,我会轻些。”
他口中的轻字,何时作数过。沈沅槿偏头去看案上的熏炉缓解紧张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些。
陆镇一手扳正她的脸,另只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衫,注视着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问:“沅娘可知,你我吃过合卺酒后交吻时,我在想什么?”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沈沅槿这会子也懒怠同他玩什么猜心思的游戏,直接又干脆地摇摇头。
陆镇见状,索性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褪去外袍,而后将其随手丢在靠背上,露出素白的里衣,“我在想,这件翟衣穿在沅娘身上当真美极了,倘若能亲手将其解下,便更好了。”
说话间,他身上最后的衣物也被他自行脱了去,宽厚结实的膀子和胸膛便在这时现于人前。
陆镇腹上的肌肉块块分明,线条流畅,沈沅槿尚还记得他在用力时那些肌肉的触感,不禁一阵脸红耳热,心跳如擂鼓。
“沅娘。”陆镇温声唤她,两手托举起她,继而抬首覆上她的唇,轻轻撬开她的牙关,循序渐进地将浅尝辄止的吻化作深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的吻技越发精湛,沈沅槿在他的猛烈攻势下软了身子,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陆镇趁势抱着她往榻上倒,顺着心意颇费了一番功夫解开翟衣繁杂的腰带和系带,再是内里的净色诃子。
柔软的翟衣贴在女郎腰背处的雪肤上,陆镇灼热的吻掠过她的下巴,只在莓果处停留片刻。
“别。”沈沅槿下意识地并煺,手往下压,勉强能碰到陆镇宽厚的肩。
陆镇不顾她的阻拦,强势纷开,匀出只手去攥她的手腕,沉沉埋首。
沈沅槿收拢手指咬住下唇,几乎要压抑不住喉间的声调。
陆镇未能如愿听见她的声音,益发专心地对付她,终是在小半刻钟后得偿所愿,滚了滚喉结回到上方去端详她。
大脑空白一片,沈沅槿的身躯微微灿冻着,十余息后方得以平复,徐徐睁开眼,正撞上陆镇投来的炙热目光。
“夜还很长。”陆镇一面喘着粗气同她说话,一面伸手取来那方木盒启开,“沅娘赏了我这一回,我也该礼尚往来。”
许久不曾与她行房,陆镇怕她承受不过,头一回并不敢将她抱在身上,只让她躺在榻上,饶是如此,还是惹得她落泪如珠。
陆镇吻去她眼尾的泪,即便心疼,也不得宽慰她挨过前面,待会儿就好了。
沈沅槿如何肯信陆镇嘴里的话,张唇舀在他的肩上方觉心里好受了些,也不像先前那样难挨了。
肩上搭了沈沅槿一双小手,陆镇察觉到她不似起先那般抗拒于他,这才敢改个样。
盒里的东西又少一只,陆镇抱她坐起身,好一通连哄带骗后,却是令她哭得愈加厉害。
眼前的景象起伏不定,沈沅槿只觉自己像是狂风骤雨中一叶寻不到停靠点的孤舟,水面上的惊涛骇浪似要将她吞噬,而她除却随着巨浪浮沉,别无他法。
视线因眼中的湿意变得模糊,映入眼中的光影纷乱摇晃,沈沅槿无助地闭上眼,将脸埋在陆镇的肩窝里。
良久后,陆镇蓦地立起身来,沈沅槿以为自己险些被甩出去,唬得她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然而下一瞬,陆镇及时调整了抱她的方式,臂弯抵住她的膝窝。
他的臂力太好,沈沅槿委实抵挡不住,微微仰起颈项灿了第二回
后,便启唇呜呜咽咽地求他容她去床榻上缓缓。
陆镇假意答应,稍稍停顿,向她讨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令她放松戒备后,忽又发狠。
沈沅槿因他的这番举动睁圆了眼,落着泪抓挠他的后背。
他脚下的步子迈得又重又稳,沈沅槿眼里的泪没怎么停过,到最后就连抓挠他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好容易挨到陆镇抱她跌进被中,偏那避火图的一角从枕下现出,引得陆镇将其拾起,粗略地翻了几页来看。
那上头的男郎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陆镇仔细研读过不下十数本图书的陆镇瞧不上宫人备下的图册,仍按着他喜欢和想要的来。
如此又闹了两回,沈沅槿早已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等陆镇替她擦洗、收拾干净,便已怏怏地伏在床褥上沉沉睡去。
陆镇执灯认真观察沈沅槿的状态,确认她并未受伤,仅有些红肿后,寻来药膏细心替她抹上,钻进被窝轻揉她的小腹助她缓解不适,无限依恋地拥着她睡了一夜。
因次日非是休沐,沈沅槿只需在陆渊下朝后去他和崔氏跟前奉茶,是以陆镇先行起身后,交代宫人不必叫她早起。
沈沅槿睡到辰时醒来,匆匆洗漱一番,陆镇带着满头大汗进来,擦身换衣过后,坐在圈椅上唤来宫人入内为她梳发。
“只梳个简单的单髻便好。”沈沅槿交代完身后梳发的宫人,随手从妆奁里拣出一支偏凤步摇和一朵通草牡丹。
单髻梳起来省时省力,沈沅槿懒洋洋地坐在月牙凳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待宫人梳好发后,伸出酸乏的双手去拿步摇,正欲自个儿往发髻中簪,注视她许久的陆镇却是几个箭步上前,将那步摇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我来可好?”陆镇温声道出简短的询问句后,也不管她答不答应,一脸认真地在她发上比划几下后,最终将其簪在靠右的位置,那朵通报牡丹则被簪在左后方,前方则以两支鎏金花卉鸾鸟钗为饰。
“沅娘瞧瞧,我簪得如何?”陆镇凝视镜中的女郎,得意洋洋地问。
陆镇虽为男子,大抵是因着出身尊贵的缘故,自幼时起接触得便是精美高雅的器物,审美水平很是不俗,那单髻经他一摆弄,既不累赘张扬,又不失典雅庄重。
“从前竟不知,大郎还有这样的好手艺。”沈沅槿打趣他一句,拿起匣子里的石黛描眉。
陆镇悉心看沈沅槿画了一回眉,心说改日休沐得闲,他也定要学着为她画一画,即便画得不好,还可擦了重画,常言道熟能生巧,只要他肯用心,岂有学不好的。
宫人来催他二人时,沈沅槿刚巧涂完口脂,陆镇怜她昨夜受累,顾不得此间还有许多双眼睛,直接打横抱起她踏出青庐,一同上了步撵。
麟德殿。
金兽熏炉内焚着御用的龙涎香,陆渊和身着华服的崔皇后端坐于上首处。
殿内侍奉的宫人足有二十余人,皆各司其职,或执扇捧盘,或静默侍立,无一人发出丁点声响,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
陆镇执着沈沅槿的手信步迈入殿中,站定后朝陆渊和崔皇后屈膝行礼。
不知是否是因着身侧的新妇头一回过来敬茶的缘故,今日的陆镇格外恭敬有礼,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客套敷衍,就连面对崔氏时的态度都软化许多。
好一个痴情种子。陆渊打心底里瞧不上陆镇为女色所迷的行径,但因顾忌沈沅槿是沈蕴姝的内侄女,是以并未刁难于她,只面色如常地叫人平身。
宫人捧了置有茶碗的托盘进前,沈沅槿双手执起茶碗,先奉与陆渊一盏热茶,再是崔皇后。
崔皇后含笑接过茶碗,说了几句道贺的话,扭头去看陆渊,试探他的意思。
陆渊缓缓搁下白瓷茶碗,深沉的的眼眸落在陆镇面上,一番告诫和叮嘱过后,目光扫向沈沅槿,面容沉肃道:“贵妃与你经年未见,心中很是挂念你。她如今身子不好,你只拣些高兴的事说与她听,万不可惹她伤怀。”
这便是警告沈沅槿,待会见了她的姑母,什么样的话当讲,什么样的话不当讲,她都需得好生掂量掂量。
莫说沈蕴姝产后身上一直不大好,便是她这会子健健康康的,沈沅槿亦不忍心看她为自己悬心忧虑,何况于此厢事上,她也助不上自己什么,如何逃出生天,终究只能靠她自己,焉能牵累身边的人。
“儿知了。”沈沅槿坦荡正视陆渊的目光,答应得诚心又干脆。
陆渊闻声,沉目凝视沈沅槿一眼,料想她与姝娘感情甚好,应是不会在姝娘面前胡言乱语,当下以折子还未批完为由,先行离去。
崔皇后那厢同陆镇这位继子无甚话可讲,当下和沈沅槿寒暄一阵,便也离了此间。
殿门外,沈蕴姝派来的宫人早已等候沈沅槿多时。
“太子妃,贵妃请您过去一见。”那宫人对着沈沅槿行了礼后,恭敬传达沈蕴姝的意思。
沈沅槿停下异样的脚步,告知身侧的陆镇她此时的想法:“大郎,我想去看看姑母。”
陆镇听得出来,她可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乖乖顺着她的话说:“好,我送你过去。”
拾翠殿内,沈蕴姝焦急地等待着沈沅槿的到来,时而坐着,时而起身来回踱步,不知如此交替了几回,直至宫人引着沈沅槿进殿,她方往罗汉床的一侧坐定。
吱呀一声,上晌的暖阳应声从门框外透进来,沈蕴姝于柔和的金光中看见沈沅槿的那一瞬,心下既喜悦又疑惑,忙叫云香领着一众宫娥黄门退出去,招呼沈沅槿往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嘴里发问:“没有什么沈四娘,我认得出来,你就是三娘对不对?”
一年多未曾相见,沈蕴姝的身形看上去似又消瘦了些,气色亦大不如前,想是分娩第二胎时难产所致。
沈沅槿满眼心疼,忍着鼻酸牵起她的手连连点头,“是我,三娘,姑母没有瞧错。”
耳听她亲口承认了她的身份,沈蕴姝的面上没有半分讶然之色,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相信过沈府还有一位四娘子的言论,阿兄和阿嫂生前恩爱非常,膝下独有三娘这么一个女儿,又何来的四娘?
沈蕴姝心中存着疑惑,这会子沈沅槿就在她面前,免不了问出心中的疑问:“三娘不是同我说,要去西北的沙州修习丹青吗?现下如何又成了太子妃?”
话音落下,沈沅槿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不自觉地沉眸瞥了眼案上的茶具,这才抬眼去迎沈蕴姝投来的目光,佯装从容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此事说来话长,许是缘分使然罢,那是在离京前夕,我往金仙观去给耶娘添香祈福,未料下山途中遭遇贼人劫掠,幸而殿下那日在桥山上踏青,救我于危难之间,后又在我养伤之时悉心照拂,忽有一日,殿下向我表明心意,求娶于我,并允诺会为我寻来沙州和西域一带的丹青手供我求教学习,我心中感念他的恩情,又见他情真意切、处处体贴,不免动容,遂点头应下;那时候姑母尚在孕中,担心姑母知晓后悬心,未及告知姑母知晓,还请姑母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违心,沈沅槿每道出一句,心情便跟着沉闷一分,可这会子为着不让沈蕴姝瞧出端倪起疑,便也只能死命维持住面部表情不至垮掉。
沈蕴姝静静听她说完,忆及她在沈府与尚还是梁王的圣人仅有三面之缘后,阿耶和大兄威逼利诱欲将她献于梁王,被她严词拒绝后便又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脏药...
当日之事,那时的梁王并不知情,是她主动缠抱住他,他虽有私.欲,却也有真心助她解去药性的情意在里头;木已成舟,她也不能过分责怪于他,只能怪造化弄人,认命接受他的“负责”和“补偿”,嫁他为妾。
大抵是这段记忆太过沉重深刻,沈蕴姝几乎下意识地将沈沅槿带入到负面的境遇中去;太过出众的相貌于母族不强、无人庇护的女郎而言,有时候带来的并非是福气,反而可能是不幸和掠夺。
沈蕴姝从过往中剥离出来,旋即面带忧色地追问她道:“这桩婚事,果真是你自个儿愿意,而非受人胁迫?”
沈沅槿知她在忧心什么,没有片刻犹豫,当即摇头否认,忙不迭给她吃下定心丸,也好叫她安心。
“姑母应是知晓我的性子的,我若不愿,凭旁人有何手段,断不会轻易答允。殿下为娶我为妻,可谓用心至极,亏得他竟想出这样的办法掩人耳目,既不会委屈了我,也不会将我置于风口浪尖上;太子殿下他待我的确甚好,姑母快别多心了。”
沈蕴姝说不上有何处不对,即便沈沅槿方才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话,面上神情亦无半分诓骗她的迹象,可她这会子就是没来由地心生不安,眉宇间透着担心,“可是...”
沈沅槿当即出言打断沈蕴姝的话,“没有什么可是,姑母的身子久不见好,焉知不是多心忧思的缘故,永穆和阿郎年纪尚小,姑母总这样拖着一副病体,倒要如何陪着他们长大成人,安心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不宜多心忧思。太医署的医监也曾这样提点过她。
沈蕴姝想到此处,又听沈沅槿提及她的一双儿女,自是点头应下,“好,我会保重身子;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往后我们姑侄见面便会容易许多。”
见沈蕴姝没再继续追问自己和陆镇之间的事,沈沅槿这才将将放下心来,转而询问起陆煦近日的情况。
“宫人们将他照顾得很好,圣上又叫医监时常来瞧他,他虽是难产诞下的,比起永穆两个月的时候,倒也不差什么,生得白白胖胖的;对了,沅娘还不曾看过他吧。”沈蕴姝提到陆煦,这才想起沈沅槿还不曾看过他,忙扬了扬声调唤人进来,叫宫人去偏殿抱他来正殿。
陆煦才刚由乳母抱着吃过奶,时下睡得正香甜,乳母担心宫人抱起他会扰了他的好瞌睡,待会儿又要哭的,暂且不让宫人抱他出去,自个儿来到正殿向沈蕴姝言明情况。
沈沅槿闻言,亦不好叫人强抱了陆煦来,若是惹得孩子啼哭不止,怕是又要哄上好一阵子的,遂偏头去看身侧的沈蕴姝,温声提议道:“既如此,不若我自个儿过去看他可好?”
沈蕴姝疼爱幼子,听乳母说陆煦现在睡得香甜,岂有不应的,因有旁人在侧,很是谨慎地改了对沈沅槿的称呼,“这样也好,我与四娘一同过去罢。”
宫人和乳母听后,皆是退到一边,待她姑侄二人起身出殿后,连忙跟上前。
殿内伺候的宫人约莫有十数人,未免精力不济导致疏忽纰漏,特意将人分成三班昼夜不分地照顾陆煦,足可见陆渊对他的宠爱。
沈沅槿进殿时,饶是陆煦已经睡熟,鸡翅木制成的朱漆摇篮边还是守了两个身穿厚重冬装的宫娥,另有小黄门蹲在角落里看着碳火,乳母坐于案前瞌睡。
沈蕴姝挥手示意殿中的宫人无需多礼,让退到屏风后就好,而后领着沈沅槿走到做工精致的檀木摇篮旁。
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躺在摇篮里闭眼睡着,小鼻子小眼的甚是可爱,沈沅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暗想陆绥一个多月时,约莫也是这般讨人喜欢的罢。
一时看过孩子,临近晌午,沈蕴姝便又携她归至正殿,笑着询问她想要用什么午膳。
沈沅槿昨儿夜里吃了不少菜色,加之想到日后免不了要与陆镇朝夕相见多日,着实没什么胃口,只说想吃清淡些。
沈蕴姝依言想了几个偏清淡、味道不错的菜色出来,吩咐宫人去陆渊特意为她设下的小厨房传膳。
酉时,陆镇处理完公务,乘了步撵往拾翠殿来接沈沅槿回东宫。
有他在身边,沈沅槿尚不知该如何逃出宫中,暗想等她站稳脚跟,他若是能再像去岁那般外出公干几个月就好了,届时她假死出逃自会容易许多。
陆镇洗漱完凑过来,抱起沈沅槿就往内殿进,生生将她的思绪打断。
“不可,我还没好。”沈沅槿不自觉地并煺,本能地伸手去挡他落下来的唇。
陆镇顺势抓住她的手,鼻尖贴在她的手腕上闻香,再是亲吻她的手腕和手背,迫使她张开手将手心贴在脸颊上,真心实意地陈述他此时的心境,“从昨日到今日,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你真的从临淄郡王妃变成了我的太子妃,过往种种便让它过去,往后的日子,我定会好好珍爱沅娘,断然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亦无任何事能将你我分开。”
沈沅槿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段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情话”,只违心地嗯了一声,恢复到抗拒他亲近的模样。
陆镇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随后熟练地掀开她的裙摆,“我只瞧瞧沅娘好些了没,那药乃是早晚都要擦一回的。”
饶是被他看了多回,沈沅槿还是觉得难为情,索性别过头不去看他,由着他细看过后取来药膏往里涂抹。
“其实沅娘晚些受孕也好,有道是食髓知味,你我二人昨日才刚成婚,多享些时日的鱼水之欢有又何妨。”陆镇一面说,一面帮她穿好裤子,解去衣裙,扯来被子安置。
这日过后,沈沅槿尝试着手管理东宫的一应事务,因她有过管理经验,不出月余便已上手,渐渐地同六尚女官亦有所往来。
光阴似箭,秋去冬至,长安天气日益寒凉,陆渊恐沈蕴姝受寒,叫内侍省按皇后的份例往拾翠殿中供应银骨炭和棉被等物。
这日夜里,城中降下飞琼,仅仅一夜的时间,整座皇城便覆上一层浅白;此后两日,那雪仍是断断续续地下,世间万物皆变得银装素裹起来,雪景更甚前日。
崔皇后命人在太液池畔的水榭中置了红泥火炉烹饪热饮,邀后宫妃嫔来此处赏雪。
沈蕴姝在殿中闷了多日,加之许久未同崔皇后等人见过面,便应下此事,披了狐裘携云香云意二人出了殿。
一行三人踩在除过积雪的小径上行了近两刻钟方至太液池畔。
“妹妹怎的不乘车来,若是吹着身子过了寒气可怎么好,底下的人怎也不知拦着你些。”崔皇后一见着沈沅槿便亲自迎上前来,满脸关切地道。
沈蕴姝回她一笑以示尊重和谢意,柔声道:“妾身谢皇后殿下关怀,只是妾身在殿中坐卧多日,再坐下去,怕是腿都要不会动了,适才想着自个儿下地走一走,不怪她们。”
郑淑妃捧着个手炉在边上一言不发,赵婕妤眼瞅着起风了,出言提醒她二人进到榭中向火取暖,慢聊不迟。
“瞧我,光顾着说话,竟忘了这是在外头,快些进去吧。”崔皇后说着话,携沈蕴姝的手往水榭里进。
炉子旁的小几上置有烹茶用的器具,沈蕴姝便自个儿烹茶打发时间,将茶饼炙烤后放凉,再将其碾成末状用筛罗过筛,待水初沸时加入少许盐,而后等二沸时投放茶末。
茶汤三沸后,沈蕴姝执勺舀取茶汤,静置小半刻钟放凉一些,方送到唇边吹几气去去热,抿上两口。
她才吃了半碗茶,就听榭外临水的小桥上传来一道惊恐的女声。
崔皇后闻言,面上不见多少惊慌之色,而是当即起身往到临水的栏杆处走。
赵婕妤见此情状,便也好奇地跟上崔皇后,沈蕴姝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亦是下意识地跟随崔皇后的脚步。
眼前没了隔扇的遮挡,沈蕴姝甫一看向水面,立时便吓得心口发紧,两腿发软,若非她身后的云意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身子,险些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云意不过略瞥见那水上的浮尸一眼便吓得不轻,忙不迭唤来云香一起扶着沈蕴姝退回里面,“贵妃别看。”
第73章
沈蕴姝叫那泡肿的女尸吓得不轻,
险些两眼一闭昏死过去,饶是这会子有云意云香两个扶着,还是很难走动。
“你们还杵在这里作甚?速速去寻侍卫来捞人上来,
查明身份。”崔皇后厉声吩咐完身后的宫人,转而去看由人搀扶着坐到圈椅上惊魂未定的沈蕴姝。
“吾今日本想约几位姊妹来此处赏雪,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叫你们受惊了;贵妃妹妹本就体弱,
偏又见了这样的场面,约莫受了惊吓,还是快些回宫歇下罢。”崔皇后说话间,
挥手示意贴身女官进前,
令她去将自己的凤撵挪来,
送贵妃回拾翠殿。
沈蕴姝心中动容,强撑着站起身来,婉言谢绝她的好意:“凤撵乃是皇后殿下方可乘坐的,
妾身怎敢僭越,殿下的一片好意妾身心领了,妾身在此处等自个儿宫里的步撵过来便好。”
崔皇后闻言,
却未轻言放弃,而是温声细语地又劝沈蕴姝一回:“贵妃妹妹身子孱弱,又得圣人疼爱,
若是在吾的席上受了惊吓致使身上不爽利,岂非吾的不是;倘若圣人在此,必会同意妹妹乘坐凤撵先行回去。”
话到这个份上,沈蕴姝不好再推辞,
当下真心诚意地向她道过谢后,脚步虚浮地登上那驾华丽的凤撵。
崔皇后满脸关切地看沈蕴姝坐在凤撵之上走远,
旋即回头交代女官去尚食局熬一碗安神汤给沈贵妃送去。
因年关将近,陆渊连日忙于政务,很少踏足后宫,即便踏足,去的左不过是沈贵妃的拾翠殿;就连崔皇后这处,亦不过是陪着用过一两回晚膳。
崔皇后便以陆渊公务繁忙为由,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沈蕴姝那处,很快便有女官过去悉心“提点”,提点她们顾全大局,莫要因这样的小事惊扰圣上,至于湖上女尸一事,皇后殿下自会查明实情,处理妥当。
沈蕴姝心性纯良,丝毫不疑女官由此言论的用心,认定崔皇后是一位贤良的皇后,当即点头应下。
当日晚膳过后,沈蕴姝为消除心中恐惧,叫宫人多点了两盏灯烛搁在案几上,取来一本话本翻开来看,奈何那画面太过可怖,任她如何转移注意力,都无法全然忘却。
她这厢正胡思乱想着那女郎缘何会落进水里,是否有冤屈,就听殿外传来一道叩门声,黄门报说,皇后殿下命人送了安神汤过来。
那安神汤乃是用银碗装盛,欲要消除她的疑心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沈蕴姝的眼中,崔皇后是位极和善的女郎,自然不会疑心那汤里会有什么;更何况,她已是皇后,若要往自己的吃食里放些什么,何必明晃晃地言明是她命人送来的,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拾翠殿里的宫人头一个想到的便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