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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沈沅槿没有拒绝,笑着点头应下。

    昨日夜里她睡觉的时候,发髻还是他解的,山茶步摇此时还躺在小抽屉里。陆镇见她发上仅有银钗和钿头为饰,自去拿了步摇过来,亲手为她簪在发髻上。

    “胃里可舒坦些了?”陆镇呵护有加地扶她起身,细心问她。

    早膳所用之物并无难以克化的,加之她吃的着实算不得多,又喝了有助于消食的陈皮山楂水,这会子已经不难受了。沈沅槿点如实道:“好多了。”

    陆镇主动去牵她的手,“既好些了,这便出发罢。”

    “好。”沈沅槿随他一道迈开步子。

    陆镇很是乐意迁就她的步伐,特意将步子迈得很小。

    “城中车马拥挤,待会儿到了别业,再骑马不迟。”陆镇说着话,牵她上车。

    他思量得很周全,沈沅槿又道了句好。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陆镇的别院。

    上回来这里时,头一天,沈沅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而那始作俑者,这会子正旁若无人地抱她下车。

    很快便有侍从牵了几匹骏马过来供他二人挑选。

    陆镇一一打量过后,目光落在事先让人准备好的罕见三花汗血马上,即便很想将它交到沈沅槿的手里,还是让她自己挑选。

    去岁在骊山时,沈沅槿险些坠下马背,或多或少留下了心理阴影,是以只想挑一匹性格温顺,不甚高大的马儿。

    沈沅槿朝那些马儿投去目光,登时便被一匹体态匀称、浅金毛色的汗血马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果断选择那匹马儿:“我想要骑这匹马,可以吗?”

    陆镇会心一笑,没有急着搭话,只是伸出双臂托住沈沅槿的腰豚,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马背上,“孤既让你自己选,自然是娘子选哪匹都可。能讨得娘子喜欢,倒也不枉孤特意将它留着给你。”

    白马、黑马、枣红色的马,沈沅槿都曾见过,独这金色的马,尚还是头一回见;那马生得四肢修长,通体的浅金短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健康

    的光泽,委实招人喜爱。

    沈沅槿忍不住伸手去抚那马儿的鬃毛,难得一回在陆镇面前展现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温声问他:“殿下可要与我赛上一场马?”

    现下因是沈沅槿在高位,陆镇少不得昂首看向她,眼眸含笑,“孤还从未与沅娘赛过马,求之不得。”

    “那,殿下要挑哪匹马呢?”沈沅槿一路抚摸到马背处,眼里写满了跃跃欲试。

    “膘肥体壮,就它吧。”陆镇拍了拍一匹黄骠马的腹部,旋即按辔上马,指着前方约定好终点的位置,气定神闲道:“娘子来数数吧,孤让你三个数。”

    沈沅槿转过头瞥他一眼,挑了挑眉,半开玩笑似的口吻:“殿下如此这般,究竟是在讨好我,还是小瞧我?”

    陆镇脸色微沉,一本正经地反问她:“孤以为,孤讨好的很明显,娘子竟看不出?”

    他这话着实暧昧,沈沅槿轻咳一声,刻意回避,话锋一转:“我要数了,五个数。”

    “五…四…一”她的话音落下,身下的汗血马也跟着飞驰出去。

    陆镇等她跑出去一段,让了不止三个数后,方扬鞭催马,黄骠马似离弦的弓箭,跑得极快,不多时便追上了前方的青骓马。

    担心她的马儿跑得太快会让她想起在骊山上的事,陆镇并不敢追得太紧,终究是放缓速度,只在最后百米的时候将她甩在身后数米的距离。

    陆镇在终点等着她,看她勒马停下后,调转马头面向她,“赛马是沅娘提出来的,现下输了,可想好要给孤什么彩头?”

    沈沅槿撇了撇嘴,问:“殿下什么都不缺,还要向我讨东西不成?”

    “沅娘会做荷包,也给孤做一个可好?”陆镇在心里暗暗惦记她那日在灞桥送给陆昀的荷包许久了,怎奈先前一直没有借口问她要,今日好容易逮着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

    沈沅槿凝神想了想,不记得他有佩戴荷包的习惯,大抵是眼热她曾给陆昀送过。

    男人的占有欲和胜负欲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沈沅槿以为看透了他的心思,大发慈悲般地应下来,“我会尽量在去金仙观前制好。殿下也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陆镇喜上眉梢,“既是沅娘耳提面命,孤岂敢忘。”

    二人骑着马沿湖走了好半晌,不觉间到了晌午,姜川过来寻他们,道是午膳已经备好。

    “回去用膳罢,省得待会儿又有人该捧着肚子喊饿了。”陆镇打趣她道。

    一时归至别院,他二人在一张桌上用过午膳,陆镇又陪沈沅槿打了会儿庭中新架起的秋千,抱她回到里间,拥她入眠。

    待沈沅槿睡醒后,陆镇说要舞剑给她看,又说要教她一些简单的招式强筋健骨,连哄带骗,终是哄得她试着提了一下他的剑。

    实在太重重,单是提起来就够吃力的了,更别说挥动。沈沅槿只觉他是在拿她消遣,撂下剑,转身就要走。

    陆镇伸手拦住她,一把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去折了一支长度适中的树枝,“不逗你了,孤是真的想要好好教你。”

    说着话,将那树枝放到她的手心,让她握住,掌心包裹她的手背,贴紧她的腰背,带着她挥舞树枝。

    他出招的动作又快又稳,步子迈得极快,沈沅槿很难跟上,不过勉强维持着步伐不乱,没有倒下罢了。

    大抵是察觉到她她的吃力,陆镇一手托抱起她,一手执着树枝在地上绘了一只简笔画的兔子。

    “不知孤画的这只小兔,是否能入丹青娘子的眼。”陆镇改为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臂弯里,问她。

    沈沅槿朝地上看了过去,头一回发现,原来陆镇还会画画,那只兔子虽然画得不怎么好,但却出奇地传神,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照殿下的基础和天分,假以时日,应当能超过八岁孩童。”有道是礼尚往来,沈沅槿也借着机会笑盈盈地打趣他一回。

    “娘子过奖了。”陆镇对上她的明媚笑颜,没有半分要反驳的意思,仿佛她口中道出的话语果真是在夸赞他一般,“后院有温泉浴间,方才出了一身汗,该去洗洗了。”

    此话一出,沈沅槿不禁打了个寒噤,再笑不出来,挣扎着就要从陆镇怀里离开。

    陆镇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是将她抱得更紧,“待会儿还有诸多事要做,沅娘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他的精力旺盛得可怕,沈沅槿在他的唇和手下被折腾到没了力气,手腕都变得酸麻,以至于返程的路途中,沈沅槿一路上都是昏昏沉沉的。

    陆镇观她累极,当日夜里再无半分出格的举动,早早陪她睡下。

    又过三日,沈沅槿算算日子,便让姜川套车,自个儿回了趟莲花巷的宅子里,压低声询问萦尘可有顺利拿到户籍。

    萦尘将其拿给沈沅槿过目。

    沈沅槿努力回想她曾见过的真户籍,着实看不出这张假户籍有什么破绽,低声交代她道:“陆镇允我四月二十三去金仙观打醮,我会想法子迷晕陆镇派给我同行的侍卫,你只需拿着过所和金银细软在金仙观下的客舍等我和辞楹过来找你汇合;二十四是陆镇选妃的日子,即便侍卫清晨醒来,在选妃结束前,都无法将消息告知陆镇;即便他知道了,也不可能在皇后和一众贵女的眼皮底下离开。”

    萦尘静听沈沅槿说完,末了方点头道:“好,我今天就拿这份户籍去司门司办理过所。只同那处的官员说族中亲人突发病症急于返乡,多使些银子尽早拿到过所。”

    沈沅槿听后觉得可行,嗯一声表示赞同,接着又道:“再过一两日,陆镇的手下会为赵伍他们安排新的去处,未免他起疑心,这处你不能住了,还要委屈你雇车带上金银细软去城中安全些的客舍暂住几日。”

    当下交代完萦尘,又去寻了赵伍三人说话,告知他们将会得到一百两的补偿,再是询问他们可愿由姜川为他们安排别的地方营生。

    赵伍是男郎,没有太多顾虑,一口应下,另外两个女郎则是婉言拒绝,听她们的口气,约莫是想用那一百两银子自己开间铺子。

    沈沅槿对她们想法表示肯定,提醒她们千万控制好本金谨慎些,离了此间。

    回到别院后,沈沅槿将萦尘和另外三人的想法告知姜川,嘱咐他务必办妥。

    三个女郎都不愿由他安排新的去处,他看起来那么不像好人吗?姜川蹙起眉头,自我打趣般地暗暗想了想,朝着沈沅槿恭敬道声是,“奴定会将事情办妥,沈娘子只管安心。”

    刘芸和高怡蕙精心设计、亲手打样的十余款夏裙已于数日前面世,沈沅槿往各处铺子去过两回,销量都还不错,她与辞楹混在购买衣物的女郎群里,也听见了几句她们的评价。

    头一回让她们挑大梁,虽有不足,然而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不错了。

    沈沅槿心中为她们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为不能亲口向她们当面言明自己即将离去的事情而感到遗憾。

    她这厢心事重重地归至房中,徐徐取来笔墨纸砚,为她二人留下书信一封,给黄蕊那封,则是让辞楹亲笔书写的。

    沈沅槿将名下五间铺子的契书寻出,连同两封信一并装进一封小匣子里,预备明日再去店里一回,后日进宫面见沈蕴姝。

    次日,沈沅槿上晌外出,午后归来,告知姜川,她明日要进宫去见沈丽妃。

    陆镇自将她接来别院后,连夜命人将她与临淄郡王和离的消息快速散播出去,并从陈王一脉的玉牒中除名,但因她是沈丽妃的内侄女,内侍省那边不敢怠慢,是以流程走得很快,第二日晌午,沈沅槿顺利坐上进宫的马车。

    拾翠殿。

    沈蕴姝歪靠在引枕上,手里捧了一本李商隐的诗集,许是心里着急快些见到沈沅槿,看得并不十分认真,看不进去多大会儿便又开始往门框处瞄两眼。

    她的小动作被云香看在眼里,打着团扇的手稍稍缓了动作,“丽妃何必如此心急,二娘子这会子约莫已经快到了也说不准呢。”

    沈蕴姝被人看穿心思,怪不好意思的,索性搁下书,抚了抚高高隆起的孕肚,“我不是心急,只是太久没见她,着实想她得紧。”

    她这厢话音方落,就听隔扇外头传来宫人的传话声:“禀丽妃,沈三娘子来了。”

    沈蕴姝喜出望外,忙叫请进来,赶在她屈膝行礼,让她无需多礼。

    “上回见面,还是在三月天里,这一转眼都快到五月了。”沈蕴姝示意她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浅笑着感叹道。

    沈沅槿因她的话沉了眸,目光落在她的孕肚上,想到她将来分娩时,自己不能陪伴在她身边,免不了一阵愧疚,又怎忍心告诉她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敢抬眼看她,生怕自己会落下伤怀的眼泪,“我这不是来看姑母了吗,姑母必是因着在孕中的缘故,格外多愁善感些。”

    沈蕴姝抚着孕肚无声默认,“这孩子比永穆活跃太多,经常踢我呢。待它降生,二娘便又要多一位表兄弟姊妹了呢。”

    沈沅槿跟着去看她的孕肚,点头附和,“姑母这胎瞧着似乎比寻常妇人怀胎七月时的大了些,可千万多加注意。”

    “圣上也这样说,吩咐了内侍省格外注意我的饮食,还叫云香她们每日陪我出去走走;圣上得空时,也常往这处来。”

    不知从何时起,沈蕴姝提起陆渊,面上竟也带了些许温情和笑意。

    如此看来,陆渊待她的确很是不错,从前的无奈妥协,到如今竟也能结出这样的“善果”来。

    “我今日前来,不独是来探望姑母,亦是有事要单独说与姑母知晓。”

    云香闻言,立时向沈蕴姝投去询问的目光,沈蕴姝冲她点点头,示意她领人退下。

    沈蕴姝略微调整坐姿,“现下只有你我姑侄二人了,二娘有什么话,尽可说与我听。”

    沈沅槿眼神飘忽,执起茶盏掩饰内心的不舍和犹豫,徐徐饮下两口温热的清水,幽幽开口道:“姑母,我不日便要离开长安前往西北,寻访绘制壁画的大师修习精进绘画之法,约莫三五年后方归。”

    自她来到长安后,对于笔墨丹青的喜爱,沈蕴姝都看在眼里,即便是她与陆昀成婚的那三年多里,亦不曾放下过画笔,绘画约莫早已成为了她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她与自己不一样,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座隔绝外界的宫墙之中,她不是谁的妻妾,不是谁的阿娘,尚还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若能用三年五载去追寻她想要完成的事,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沈蕴姝坚定尊重她的选择,随即颔首道:“这既是二娘想要做的事,姑母便没有阻拦你的理由。只是西北路途遥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需得有人互相照应着,最好再寻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妥当人同去。”

    “姑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沈沅槿悉心宽慰她,“况且还有辞楹和一位身手不错的女郎与我同去,路引也已办好,我们走官道,只在白日赶路,太阳下山后便去驿站、客舍投宿,必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我如今身处内宫,也不能亲去灞桥送一送你,你离开长安前,还会来看看我和永穆吗?”沈蕴姝想到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偏生自己还不能亲去送她,不由鼻尖一酸。

    自沈沅槿穿越到此处后,与她相处时间最长,最为亲密的长辈便是沈蕴姝,她的心中,沈蕴姝是原身的姑母,也是她的姑母,是她在这异世,为数不多交付真心的亲人。

    若非陆镇逼她至此,她又怎舍离开沈蕴姝和陆绥远走他乡。

    脑海里浮现出陆镇那张令人恶心反胃的脸,沈沅槿又是一阵悲愤交加,勉强挤出一抹笑,“我如今不再是临淄郡王妃,想要进宫不比从前容易,姑母若是舍不得我,我今日赶在下钥前出宫,陪你和永穆吃个晚膳可好?”

    “只吃晚膳怎够。”一个下晌太短,沈蕴姝实在舍不得她,破天荒地提出要去向陆渊讨个恩典,“姑母派人去请圣上来这处用晚膳,再向他讨个话,留你在宫里小住两日可好?”

    沈沅槿心里觉得此举不妥,又恐自己若是拒绝,会让她心生怀疑,因道:“若是圣上允准,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要离京之事,还请姑母不要外道,永穆面前,也请姑母晚些时候再行告知。另外,我名下的五间成衣铺的契书都在这里,铺里的诸事我俱已安排妥当,姑母只需收下契书,安排专人每月对账,去铺上收钱就好。”

    “不成,这些铺子都是你的心血,岂可白白给了我。”沈蕴姝推辞着不肯收下。

    为说服她收下,沈沅槿不得不换一套让她更容易接受的说辞,柔声同她撒娇:“姑母就当是帮我代为看管打理,这几年进项的银子就当是给姑母的管理费,等我回来,姑母再将契书还我可好?”

    如是又劝一回,沈蕴姝方肯答应,将那装着契书的匣子捧在手里看了看,又听沈沅槿道:“这里面还有两封书信,烦请姑母本月月底派人去对账时,代为转交给东市铺里的黄蕊。”

    沈蕴姝一并应了,问沈沅槿可还有什么私密话要说。

    沈沅槿摇摇头。于是下一瞬,沈蕴姝唤人进来,命她去紫宸殿一趟,若是圣人不忙,请他来拾翠殿共用晚膳。

    紫宸殿。

    前殿内,陆渊手执朱笔批阅奏折。

    内侍隔着殿门传话,道是丽妃宫中的宫人前来讨他示下。

    陆渊稍稍抬眸,问是何事。

    “丽妃想请圣上去拾翠殿用晚膳。”

    请他去用晚膳,这还是她自进宫后的头一回,上一回应还是在梁王府的时候,她为了她那内侄女亲自去请的他。

    陆渊落笔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没有过多的思量,“准了。”

    约莫一刻钟后,沈蕴姝那处便得了消息。

    过了酉时,陆绥散学归来,见沈沅槿也在,喜上眉梢,冲着她飞奔而去。

    陆绥还没同她说上几句话,陆渊也来了。

    眼见沈沅槿也在,陆渊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脸色微暗。

    她果真,又是为着她的内侄女才肯主动唤他过来。这回会是因为何事?

    陆渊莫名涌起一抹酸意,在沈沅槿向他行完礼后,板着脸问了句:“来瞧你姑母?”

    沈沅槿没有半分畏惧,平声答话:“是。”

    陆渊瞥她一眼,自行落座,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仍未让她平身。

    沈蕴姝有些坐不住,欲要说些什么,陆绥先她一步开了口。

    “阿耶怎的不让表姊平身?”陆绥笑盈盈地娇声提醒,既轻松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又不至揭陆渊的短,触怒龙颜。

    陆渊缓了缓面色,沉声发话:“平身,坐吧。”

    沈蕴姝偏过头,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望向陆渊,温声细语地问:“我与二娘许久未见,想留她在宫里小住两日,不知圣上可否允准。”

    这点子小事,也值当她放下身段派人去请他过来,他还以为,她会为她那内侄女求些什么。

    “丽妃鲜少求过朕什么,朕允你就是。”陆渊迎上沈蕴姝的目光,意味深长地道:“短短两日怕是短了些,或许不久后,你们便能常常相见。”

    沈蕴姝听不出他这番话里的意思,沈沅槿却是不寒而栗,直觉陆镇欲要纳她为良娣的事,或许也是陆渊乐意看到的,他知晓沈蕴姝与他做妾并非心甘情愿,也知晓她在沈蕴姝心里的分量,他给不了沈蕴姝正妻的位置,将沈蕴姝困在他的后院中,所以,他希望她能成为陆镇的妾室,这样便可常来拾翠殿里陪伴沈蕴姝,带给沈蕴姝一丝聊胜于无的慰藉。

    他们父子,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自私自利。

    沈蕴姝还在云里雾里,陆渊那厢再次道出沈蕴姝听不太明白的话语,沈沅槿则是听得清楚明白,他在警告她,莫要在沈蕴姝面前胡言乱语。

    沈沅槿大方应对他的不客气,“圣上提点的是,姑母身怀七甲,自当事事小心谨慎。”

    这顿饭,沈沅槿吃得不大自在,总算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很不错,菜品大多都好,倒也没饿着自己。

    是夜,陆镇在少阳院没得到消息,沈娘子在拾翠殿歇下,两日后才能回别院住。

    她们姑侄情深,陆镇没有多心,忙碌三日后,抽出时间去别院看她。

    屋内灯火通明,沈沅槿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拿针刺绣。

    陆镇习惯了她忙完事后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在她对面,把头一低,静静看她落针。

    心尖上的女郎就在眼前,朝堂诸事带来的烦恼都在这一刻抛至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宁静闲适,恬淡静好。

    良久后,沈沅槿放下绣绷,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殿下忙完了?”

    陆镇见她在揉脖子,轻嗯一声,走到她身后,移开她的手,代替她揉,问她力道如何。

    沈沅槿指导两句,闭上眼养了会儿神,脖子是不酸了,陆镇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专挑她的敏.感处。

    “殿下。”沈沅槿不喜他的亲近,本能地往后躲。

    陆镇追随过去,轻捏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唇瓣,俯身咬了咬她的唇瓣,亲吻。

    此后五日,陆镇隔天就会来到别院过夜,那绣绷上布料逐渐被绣上图案,再到被缝合成荷包的形状。

    第七日,沈沅槿收完针脚,将荷包送给陆镇交差。

    陆镇拿在手里看了看,始终忘不掉沈沅槿在柳树下为陆昀系上荷包的那一幕,重又塞回到沈沅槿的手里,“不系在腰上怎知好不好看,沅娘为孤系上可好?”

    沈沅槿嫌他事多,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去金仙观打醮的日子,不想惹他不快,节外生枝,少不得弯下腰替他系好。

    “好了。”沈沅槿后退一步,让他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陆镇心满意足地瞧了一会儿,上前便去勾沈沅槿的腰,“沅娘做的荷包,孤很喜欢,这几日辛苦你了。”

    说着话,头颅越压越低,显是要去吻她。

    沈沅槿赶忙抬手盖住他的唇,提醒他到:“殿下难道忘了,明日我要去金仙观打醮三日,今日要斋戒沐浴的。”

    陆镇不信鬼神,但因她在意,总要顾及一些。无法与她亲近,陆镇委屈地垂下长睫,“沅娘回来后,可会补偿孤?”

    她不会再回来,又何来的补偿。沈沅槿面容平静地收回手,从容不迫地继续诓骗于他:“会的。早些安置罢,我明日还要早起。”

    卯时,天还未亮,陆镇便已起身洗漱,交代姜川千万保护好沈沅槿,出府上朝。

    姜川早在两日前询问过沈沅槿可要提前清场,沈沅槿不想到妨碍到旁人,只说挑选一间幽静些的客房即可。姜川又去问过陆镇的意思,征得他的同意后方敢照做。

    沈沅槿抵达金仙观时,一切事宜俱已准备妥当,她先去各处拜过神官,添了香火,再去道场观瞻道长打醮,又以吃不惯这里道童烹的茶为由,叫辞楹去烹茶。

    姜川本还留着心眼子,但见沈沅槿吃着那茶无事,自个儿也尝了尝,果真无事,这才叫那七个暗卫也吃。

    这一日相安无事的度过,姜川安排人明日上晌将消息递进东宫。

    第二日,沈沅槿上晌抄经,下晌去观打醮,茶水仍是辞楹烹的,无甚特别之处。临近饭点,告知姜川,今日晚膳让厨房只做毕罗就好,省得麻烦人家。

    此番前来金仙观打醮,姜川依照陆镇的命令,足足带了七人,且个个都是从小培养起来,以一当十的暗卫,同死士大差不差。

    若是不能将人一举迷晕,她与辞楹,绝无成功逃脱的可能。

    毕罗出锅后,姜川先盛了一些送去沈沅槿那处,沈沅槿当着他的面吃了两口,直夸好吃,让他不必在跟前伺候,也去用晚膳。

    姜川叫来那七个暗卫,让他们快些盛了饼去庭中吃完,仍旧像昨日那样轮流守着值夜。

    他未料想到,毕罗吃了干口,需要饮水解渴,而那制作毕罗的面粉里,也在今日下晌被辞楹在烹煮茶水之时寻到机会,添了些蒙汗药进去。

    沈沅槿才刚当着姜川的面吃了两口毕罗,不知是否会有影响,抓来一把甘草放在咀嚼良久,确认自己没有头昏脑涨的迹象,这才将其吐出,忐忑不安地静待时间的流逝。

    窗外渐渐没了动静,沈沅槿推开门,就见那那七人俱已倒下,唯独姜川不见踪迹。

    沈沅槿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整颗心脏都在狂跳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冒险,焦急万分地四处去寻姜川的踪迹,终是在后院通向更衣室的地方发现了他。

    未免被人发现,沈沅槿和辞楹合力将他拖回后院,看他似乎尚存神智,试着用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方法用力劈了劈他的后脖颈,但那似乎并没有多少用处。

    这样的状况下,这个办法越是没有作用,沈沅槿的心里就越是焦急,连带着大脑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思考不了问题。

    幸而辞楹急中生智,取来袖中手帕塞进他嘴里,又扯下他长衫上的裤腰带,屈起他的腿,牢牢束住他的手腕和膝盖。

    沈沅槿看着辞楹动作,渐渐找回理智和思考的能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先去那边牵马,你处理好这里的事去外面等我。”

    一路来到直奔马厩所在的位置,这时候也顾不得害不害怕,直接挑选最为健壮高大的一匹马牵了出去。

    辞楹抱了细软出来,没等一会儿,就见沈沅槿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出来。

    天边落日西沉,往来此间的善信早已下山,道观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人。

    沈沅槿心跳如雷,极力克服障碍,按着马辔翻上马背,朝辞楹伸出手,拉她上来。

    “坐稳了。”沈沅槿提醒辞楹一句,旋即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马儿臀部吃痛,登时飞奔出去,沿着下山的山路一路疾驰。

    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然而那些风声和刺痛感在高度的紧张感和紧迫感面前,仿佛都变得不存在了。

    此时此刻,沈沅槿能够听到和感知到的,唯有她的心跳声和脑海里绷紧的那根弦。

    第55章

    合该由他这位饲主亲自追回

    此间山路难行,

    马儿前行的速度自是变得缓慢下来。

    即便沈沅槿这会子再如何紧张不安,却也知晓安全为重的道理,只是紧紧握住缰绳,

    并未强行迫使马儿跑快。

    约莫一刻钟后,她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桥山脚下。沈沅槿攥紧缰绳调转方向,马儿便朝着前方红幡飘扬的客舍而去。

    彼时,客舍一楼的厅堂内,

    萦尘在此等候多时,壶中的茶水都已放凉。

    萦尘心中惴惴,愁眉不展,

    就当她要再次起身去檐下望远时,

    忽听客舍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沈沅槿将马栓在庭中的树干上,

    快步走到厅堂内。

    “娘子。”萦尘一见着她,忙不迭立起身来朝她二人挥手,而后将人迎到堂中,

    带她们到楼上的客房内换衣服。

    酉正将至,她们需得尽快赶到鄠县的驿站内落脚。

    沈沅槿心跳如擂鼓,几乎是争分夺秒地脱去外衣,

    待换上一身样式普通的粗布衣裳后,又拿姜黄粉将整张脸涂黄,再戴上帷帽。

    未免陆镇凭着物件寻到她们三人的踪迹,

    她们换下的这身衣物暂且扔不得,只得先裹成一团塞进包袱里。

    如此一来,三只包袱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金银和过所、户籍是最紧要的东西,萦尘悉心地用粗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而后装在包袱里进行伪装,由她贴身携带;其余的两包细软和备用药物则是由沈沅槿和辞楹带着。

    沈沅槿收拾好行李,

    偏头去看床边的萦尘和辞楹,“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动身离开吧。”

    只要还在长安的范围内,沈沅槿悬着的一颗心怎么都落不下来,双手紧紧攥住怀里的包袱。

    辞楹闻言,快速检查一遍屋子里是否有遗漏的东西,确认该带的和不能留的都已经收进包袱后,跟随沈沅槿下到一楼。

    柜台处,萦尘付过这两日的房钱,自去后院的马厩里牵了自己的马,压低声询问沈沅槿接下来该往何处走。

    呆在长安的数年间,沈沅槿曾来过金仙观多次,早将附近情况摸清楚,便是这间客舍,她亦来用过几回午膳,知晓官道所在的位置。

    沈沅槿先牵了辞楹的手助她坐上马背,对着萦尘道:“先上官道,去鄠县。”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岳州,应往南边的柞水县才是。

    萦尘乍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早些远离长安才是最紧要的事,是以见沈沅槿调转马头后,连忙催马跟上。

    一行三人紧赶慢赶,终是在天幕完全黑下来前抵达鄠县外的客舍。

    因此间是京都下辖的县,来往的商旅颇多,房源颇为紧俏,她们来时,仅剩下一间房。

    萦尘多付了一些铜钱将其订下,伙计看在钱的面上,也不过分追究她们是三个人,当即笑呵呵地取出钥匙,领着她们上楼。

    沈沅槿和辞楹还不曾用过晚膳,现下安定下来,胃里便闹将起来,饿得厉害;待问过辞楹和萦尘的意思,下楼向店家叫了三碗馎饦和一壶热茶送上来。

    不多时,便有茶博士手持托盘送了吃食和茶水进屋。沈沅槿与人道了谢,招呼她二人过来吃东西。

    三人填饱肚子后,萦尘方向沈沅槿问出心中疑惑,“娘子要去岳州,缘何是往西边的鄠县走?”

    沈沅槿凭借着学生时代的地理知识和对赵国地图的记忆,略思量片刻后解答她的疑问:“陆路难行,不若走水路来得便利,再者,陆路需要通过的关隘远多于水路,更容易暴露行踪。凤县的嘉陵江汇入的正是扬子江,溯江而下,便可至洞庭。”

    话毕,萦尘心中有了数,这才安下心来,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去楼下打水洗漱。

    房间里仅有的那张床不甚宽敞,至多能容下两人,沈沅槿便让辞楹和萦尘在床上睡,她则将罗汉床上的小几移开,另外取出五文钱问店家多讨来一床被子盖着,将就睡下。

    辞楹二人眼见沈沅槿往被窝里躺下,知道拗她不过,便也没再劝。

    这一晚,沈沅槿睡得极不安心,中间约莫醒了两次不止,只在四更天时眯了一会儿;至天将明时,她便再无半分睡意,先行起身。

    昨儿夜里睡下时,她们三人都未换寝衣,是以这会子身上的里衣皱得不成样子。

    沈沅槿将衣物理好,套上昨日那身粗布衣裙。

    萦尘和辞楹先后闻声而动,顾不上用早膳,擦把脸后便拾掇起来。

    沈沅槿先她们一步收拾完,便去到楼下,询问店家有什么可以尽快吃到的早膳。

    店家道:“现下只有蒸饼和毕罗,馎饦和馄饨怕是还要等一会子。”

    逃亡在外,自是一切从简。沈沅槿和店家要了三份蒸饼,又让拿油纸打包三份毕罗,自个儿端了现成的吃食上楼。

    三人迅速解决完早膳,下楼去后院的更衣室解过手,带上包袱退了房间,骑马走关刀离开鄠县。

    身体素质再好、再强壮的马儿,连续快跑都会吃不消,为了确保马儿的体力和健康,是以官道上,每隔三十里便会设有一座供人和马休息的驿站。

    约莫两刻钟后,供人休息的驿站近在眼前,沈沅槿能够感觉到身下的马儿已经疲累了,即便心中想要远离长安的心思再如何焦急,也需得让马停下,等它休息好,恢复体力。

    近处的草地早被别的马儿吃得不剩多少,瞧上去稀稀疏疏的,沈沅槿担心她们的马儿会吃不饱,交代辞楹看好东西,同萦尘一道牵着马去远些的地方吃草。

    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上,耀眼的乌金缓缓升起,朝霞点缀在天边,橙红一片。

    沈沅槿眼神空洞地望向那片尚还不算刺眼的金光,黛眉微蹙,暗暗祈祷她们此番能够顺利在后日抵达凤县。

    萦尘看了会儿山,又去看沈沅槿,一眼便瞧出她有心事,约莫是在担心此次出逃会否成功,少不得宽慰她几句:“从昨日到现在,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不是么?娘子莫要胡思乱想,我们定能在凤县登上南下的船只。”

    这样的境遇下,恰当的语言无疑是可以带来希冀和力量的。

    沈沅槿听后心头一暖,暂且压下胸中焦虑,抬眸看向萦尘,舒展眉心,柔声道:“日头渐渐大了,马儿约莫还要吃上一阵子,去树下坐坐罢,省得叫太阳晒红了脸,难受。”

    “好。”萦尘跟随沈沅槿的步伐走到一棵常绿树下,未免她再陷入到方才那样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去,主动寻找话题闲聊同她起来:“辞楹是陪着娘子一块儿长大的吗?”

    沈沅槿的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于原身的记忆,原身在幼时经历过的诸多事情,都是辞楹后来告诉她的;似乎自原主记事起,辞楹就一直在原主身边照顾起居。

    即便后来,原身的阿耶去世,叔伯苛待原身,辞楹始终都在原身身边,这也是为何,沈沅槿在进京后,只有辞楹相伴左右。

    “我耶娘离世得早,又无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辞楹是同我一起长大的,这些年来,她就像是我的亲人一般。如今,我的身边除辞楹外,还有你,自然也会视你如亲友,往后不必再称我为娘子,只叫我二娘就好。”

    萦尘在陈王府时没有家人和朋友,当下听了沈沅槿的这番话,不禁心口一暖,笑着搭话:“好。”

    金仙观。

    姜川那厢因用下的胡饼最少,先于那七个暗卫清醒过来。

    他还记得,昨日下晌,在他还未彻底昏睡过去前,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眼瞧着自己被沈娘子和辞楹拖到这里,辞楹甚至还拿他身上的腰带绑住了他的手和脚……

    是以他这时候醒来,仍处于寸步难行的状态。

    他为何会倒下,辞楹又为何要绑住他的手脚。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姜川想到此处,登时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努力想要张开嘴喊人进来救他,偏生口里被辞楹塞了巾帕,发不出半点声音。

    辞楹绑他的姿势实在刁钻,姜川手腿酸麻得厉害,整个人都歪倒在地上,只能全身齐齐发力才能勉强慢慢朝前挪动。

    良久后,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终究还是映入眼帘,那七个身强体壮的暗卫也被药倒了一地,瞧那架势,应当不会很快醒来。

    不消再想,这一切的一切,必定都是那位沈娘子做下的无疑了。

    姜川着实想不明白,殿下给了沈娘子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良娣位份,素日里又对她百般呵护,她究竟为何要背弃殿下,费尽心思地从此间逃出。

    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姜川冷静下来后,努力抬头去看天边的乌金,根据太阳升起的高度,姜川猜测,现下约莫是辰时。

    或许观众道童久不见他们派人去厨房取饭食,会来此处问询。姜川思量一番,只能耐心等待观中的道童道长能够早些发现他们。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如姜川所料,因今日是打醮的最后一日,张道士那厢见他久久不来,唤来道童过去问话,听那道童答说今日不曾见那处来人取斋饭,不由心下生疑,又叫那道童去客房处看看。

    那道童应了一声,一路行至姜川等人的居所,因不见半道人影,遂往这边过来。

    当下叩了几遍门,却始终无人应答,那道童没来由地心生不安,忙一路小跑着去寻师兄,引人过来砸开院门。

    师兄弟二人推开门的那一瞬,只见庭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人。

    姜川手脚皆被牢牢缚住,他二人在门框处瞧见这一幕,忙不迭奔上前去,待解开姜川的束缚,紧接着又去探其余几人的鼻息,确认他们都还有气、应只是被人下了蒙汗药后,方舒了一口气。

    姜川忍着痛从泥地上站起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到房中,空荡荡的屋子里哪还有半道人影。

    沈娘子她,果真是跑了。最后的一丁点希望破灭,姜川不敢去设想殿下知晓后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心凉到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腿也跟着发软。

    姜川勉强扶住桌案站稳了,极力克制心中的慌乱让自己镇定下来,忙奔出门唤道童过来,拧眉问:“二位道长,观中可有甘草?”

    因着下山买药多有不便,加之观中不乏通晓医理的道长,是以常用的药材,观中也会备有一些。

    那道童便道:“烦请善信在此稍候片刻,吾去取来。”

    姜川凝重的目光匆匆扫过倒在地上的七名暗卫,临走前,复又开口嘱咐道童道:“烦请取到后,以沸水熬成浓汁,给他们灌下。待人醒来,告知他们速速下山回府。”

    交代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城中,直奔崇仁坊而去。

    大明宫。

    陆镇自入主东宫后,一贯勤勉,即便今日是他选妃的大日子,仍是先往宣政殿上过早朝,这才返回少阳院更换常服,用了早膳。

    一套流程下来,巳时将至,按照昨日的时辰算,今日来回话的人似乎晚了些。

    陆镇莫名有些心绪不宁,信手执起茶盏徐徐饮着温热茶汤,等人过来回话。

    殿外,张内侍在檐下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陆镇出来,打发身边的黄门去看过时辰后,不得不自个儿壮着胆子叩响殿门,捏着细尖的嗓音提醒殿中人:“殿下,现下已是巳时,皇后与众位女郎约莫也快到清辉阁了。”

    太史令测定的时辰不好轻易耽搁,陆镇眉头微蹙,搁下手中茶盏,起身出了殿门。

    张内侍眼见陆镇板着脸出来,旋即不动声色地拿眼打量他一番,发觉他非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人逢喜事精神爽,似乎还隐有几分提不起兴致,立时低下眉眼,恭敬地朝他行过礼后,也不多话,弯腰请人上撵。

    陆镇上了步撵,沉眸盯着敞开的院门看了几息,仍不见有人来,遂传令下去:待会儿若有人来回话,叫在书房外侯着他。

    此番前去清辉阁,张内侍是要随侍的,故而并不好应答,只给手底下最看好的黄门递个眼色,那黄门会意,忙不迭屈膝应下。

    见陆镇收回目光后,张内侍忙扬声吩咐起撵,抬撵的人才刚迈出数十步,忽听后方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声,唤的是“殿下”二字。

    那人才喊了一声,下一瞬便被人捂了嘴。

    张内侍的耳力不比久经沙场的陆镇,当下听得并不真切,只默默回头去看,欲要确认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胆大到敢在宫道上拦住殿下的步撵。

    他那厢还未看清,步撵上的陆镇沉声道了句“停下”。

    胸中那股不安的情绪越发浓重,陆镇将手搭在扶手上,缓缓收拢手指,命令张内侍:“不缺这一小会儿功夫,去传他过来回话。”

    张内侍低垂着头恭敬道声是,快步折返回少阳院的宫门外,亲自领着那小黄门过去面见陆镇。

    前来回话的小黄门约莫是一路跑来少阳院的,额上尚还挂着豆大的汗珠,脸色瞧着也不大好,应是确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禀告太子殿下,情急之下才会在宫道上大声喊人。

    张内侍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非是用人精二字就足以形容的,但见那小黄门只是上前去行个礼的功夫,他便已带着抬撵的黄门和几个宫人退到一边去了。

    “可是别院那处出了何事?”陆镇拧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

    小黄门低垂着头,越发不敢抬头去看端坐于步撵之上的陆镇。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有的流进眼里,刺得眼球酸痛,还有一些黏黏腻腻地贴在脸上,不甚舒服,然而他这会甚至不敢伸手去擦,只哆嗦着颤声答话:“禀殿下,姜郎君派人传话进来,说是,说是别院里的娘子,在金仙观不见了踪迹……”

    不见踪迹,她竟跑了!且还是在他满心想要给她一个仅次于太子妃的名分,风风光光地迎她进东宫的节骨眼上。

    那日亲口答允她的三个条件,他都一件不差地悉数寻到了,这段时日里,他们明明相处得十分亲密愉悦,他与她亲近时,她也会主动勾缠住他,捧住他的脸,轻抚他的胸膛,大胆犯上地唤他的名讳。

    却原来,她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用来哄骗他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骗取他的信任,从而让他放松戒备,再在适当的时机,逃出生天,给他重重一击...

    此女竟敢如此戏耍于他!陆镇火冒三丈,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手指紧紧攥住扶手,眸底的寒光似要结出冰霜,周身的低气压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小黄门察觉到他的目光压了下来,紧张到腿脚都在发抖,后背冷汗连连。

    “什么时候的事?”陆镇冰冷的声调自步撵上传进他的耳中。

    “姜郎君言,约莫是昨日下晌晚膳时分,娘子用蒙汗药迷倒姜郎君和侍从,从金仙观中逃课出去。”小黄门说到后面,声音越压越低,头也越埋越深,到最后,几乎是声如蚊蝇,他心中对回明此事的惧意,可见一斑。

    昨日下晌,她倒很会挑时候,大抵是以为摸透了他,笃定他不会为了她放弃今日的选妃;只可惜,她赌错了,她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他非善类,她胆敢如此戏耍挑衅于他,他必会使出雷霆手段,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陆镇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胸中滔天的怒火,再睁眼时,只是一脸沉肃地将张内侍唤至跟前。

    “速去清辉阁告知皇后,便说孤有要事亟待处理,选妃一事,改日再议。”陆镇说完这两句话,再无只言片语,径直去卫率府里调动太子亲兵。

    张内侍眼睁睁看着陆镇越走越远,想到皇后费心筹备多时的选妃宴,殿下仅仅撂下一句话便连面都不过去露一下,顿时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另一边,清辉阁内,崔皇后等人皆已抵达候多时,然而左等右等,没等来主角陆镇,却是等来了他身边侍奉的张内侍。

    “老奴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福。”张内侍朝着崔皇后弯腰屈膝,恭敬行礼。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内侍到底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崔皇后心中即便再如何不满,还是维持着雍容的气度,挥手让人起身,面容平静地问:“缘何不见太子前来?”

    张内侍握着拂尘的手心微微出汗,面上从容不迫,弯着腰张口答话:“禀皇后殿下,太子殿下突逢要事急需处理,不能前来,选妃一事,需得改日再议。”

    从前在梁王府里举办的相看宴,他中途离开也就罢了;如今她不仅是赵国的国母,还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她辛苦操持的选妃仪式,他说不来就不来,未免也张狂了些。

    崔皇后暗暗咬牙,面上仍是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佯装心平气和地道:“公事大于私事,太子素日里帮着圣上分忧,想来是被朝堂上的公事绊住了脚。诸位女郎从宫外赶来,虽见不着太子,用些美食茗茶,赏景怡情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底下待选的女郎可谓心思各异,但无一不是回以一笑,齐声道了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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