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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殿下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走。”沈沅槿遥望远山,平声说道。

    陆镇轻笑一声,垂眸看她,妆似关切:“昨晚身受了一个时辰,娘子可还能走?”

    此人不正经得紧,大清晨的嘴上也没个把门。沈沅槿照他心口锤了两下,赌气般地回答道:“能。”

    陆镇对自己颇有信心,当下依从她的话,缓缓放她双脚落到地面上,大掌虚虚悬于空中,护住她的腰。

    沈沅槿舒一口气,迈出步子,果真如陆镇所料,腿软得厉害,甚至有些发抖打颤。

    步履艰难,沈沅槿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奇怪,即便如此,落在陆镇的黑眸中还是觉得看不过眼,强势地横抱起她。

    “娘子又何必太过逞强,头先只弄一回时娘子便已走得勉强,昨儿是实打实的三回,受不住也是常情,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这个疯子,亏他还有脸说。沈沅槿抬眸瞪他,气得说不出话,就连眼前美景都暂且被她忘却。

    直至陆镇抱她走到水边,身后是植被茂密的丛林,枝头鸟雀叽叽喳喳地吵嘴,与那穿林风声混在一处,竟是出奇地相宜。

    沈沅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攀上陆镇的脖颈循声看向林间,颇为羡慕那些隐于深树上无拘无束的鸟雀。

    “娘子可是喜欢那雀儿?”陆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一只形如白团的山雀,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喜欢那雀,因有此问。

    “喜欢。”沈沅槿大方承认,而后补充一句:“喜欢可以翱翔天空、自在啼鸣的它们;若被抓去关在笼中,便只有怜悯了。想来殿下也曾读过陶潜的那句‘羁鸟恋旧林’罢。”

    陆镇的认知中,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便该想法子弄到手里,并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它。譬如她口中的鸟雀,若是生存在外面那样弱肉强食的环境中,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天敌之口,与其如此,在笼中做一只不愁吃喝、无需面临恶劣环境的宠物又有什么不好?

    她过的日子比平民百姓的好上太多,受过的最大波折约莫就是夫君下狱,何曾经历过真正的污浊和艰辛,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倒也不奇怪。

    陆镇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打趣她道:“娘子既有这样多的怜悯心,何妨也赏孤一些,将余下的两次添成三次可好?”

    她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些什么。沈沅槿暗怪自己不该同他多费唇舌,严词拒绝:“殿下金口玉言,说五便是五,岂可出尔反尔。”

    陆镇听出她话语中的情绪波动,描补道:“孤不过玩笑一句,娘子无需放在心上。”

    好端端地出来赏景,却因这段对话,闹得两个人心里都不大好受;直至姜川寻过来喊他们回去用早膳,打破这稍显沉闷的气氛。

    饭毕,沈沅槿实在不愿再与他相处,问他何时归去。陆镇看她净完手,勾唇笑道:“路途颠簸,总该等娘子消消食再出发。”

    “好。”沈沅槿惜字如金,坐在窗下透过窗子看外面的世界。

    陆镇见状,便又提议:“别业后面有前和草地,景色宜人,孤陪娘子去走走消食可好?”

    这句话听上去还算人话。横竖坐在屋里也怪闷的,沈沅槿点头应下,自去披上斗篷。

    陆镇扶她的腰陪她漫步,说话前格外动了些脑筋,没再说出让沈沅槿不悦的话,这才令她给了他几分好脸色。

    堪堪行至山脚下,沈沅槿额上便已出了层细密的汗珠,陆镇像是早有准备,自袖中取出巾子擦去那些细汗,而后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做什么。”沈沅槿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躲,推开他的手臂。

    “待会便要回去了,孤想吻吻你。”陆镇直言不讳,在她做出进一步的反抗前,搂抱住她的腰肢覆上她的丹唇。

    姜川远远看见这一幕,忙不迭停下脚步,背过身去;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殿下日后果真能履约撒开沈娘子的手,放过她吗?

    陆镇今日甚是喜欢吻她,没有选择骑马,而是陪沈沅槿坐在车厢中,抱着她又亲又啃,就连将她送至原处离开前,还不忘亲一亲她的脸颊。

    沈沅槿在他走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净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

    辞楹不用问也知道太子昨夜对她家娘子做了什么。心中愤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他能对娘子守约。

    “今日好些了么?”沈沅槿在床沿处坐下,温声问她。

    辞楹点头如捣蒜,“好多了,明日大抵便可自己下床行走。”

    东宫。

    陆镇一夜未归,太子舍人从昨日下晌寻他到此时。

    “殿下,各市舶司去岁的进项账册俱已经由户部核对,编撰成文,特呈殿下过目。”

    信封上火漆印章完好无缺,陆镇抬手接过,令人退下,兀自迈入殿中。

    元日四天假,陆镇仅仅得闲三日,此后四日俱是忙于公务;元日假后,一连数日,陆镇几乎所呆之处唯有明堂,东宫,户部。

    五所市舶司中,独有浙东道的明州引起了陆镇的注意。

    市舶司税收颇巨,每年可达数百万贯,底下大小官员或多或少会在这上头动歪心思,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若在合理范围内,陆渊父子和户部皆可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有的人做得过了头,威胁到朝廷和国库,陆镇便不可视而不见。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散朝后,陆镇于紫宸殿单独面见陆渊,商议明州市舶司赋税一事,欲在立春后亲自前往明州查探,未免打草惊蛇,还需得巧立名目。

    当日得了陆渊首肯,陆镇乘撵归至东宫,望左春坊而去。

    翌日上元,举国上下解除宵禁一日。

    沈沅槿前段时间连日忙于绘制画稿,趁着今日上元佳节,也给自己放假一日,忙里偷闲,陪着辞楹一起制作花灯。

    酉时过后,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陆昀不日便要往江州赴任,心中割舍不下沈沅槿,自是遵从心意前来寻她逛花灯会。

    他来时,沈沅槿和辞楹正好提了花灯也要出门,遂与他同行。

    朱雀门楼上,帝后与东宫太子接受长安百姓的朝贺,掷出装有铜钱的红封,意在与民同乐。

    沈沅槿不欲多见陆镇一面,沿朱雀大街观赏形态各异、坠玉挂穗的灯轮花树,走到朱雀门,直接右转朝安上门走去,并未有片刻的停留。

    殊不知,她这一与周遭驻足观瞻天颜的民众格格不入的举动,恰恰使得陆镇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到了她的身影。

    陆镇早在一次次的相处中,牢牢记住了她的身形,哪怕是她此时着了男装,亦不难辨认出她。

    然,此时此刻,她的身侧不独有女郎,竟还有一个男郎,正是她从前的夫郎,陆昀。陆镇凤目微沉,死命攥住手里的红封,迟迟没有扔出。

    第40章

    你与他做过几回

    安上门外的放置了高比城墙的树形灯轮,

    上挂数百盏纱糊明灯,另有彩穗、珠玉、流苏和金银等物为饰,光照数丈,

    璀璨夺目,引得往来行人流连忘返。

    沈沅槿指了其中一盏绘玉兔的灯笼给辞楹和陆昀看,面上笑意盈盈,眼波流转。

    陆昀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玉兔灯,

    勾起唇角由衷夸赞道:“沅娘制的这盏灯就极好看。”

    这不是沈沅槿第一次制作花灯了,从前在梁王府时,她与辞楹闲来无事,

    会在上元前夕自行制作花灯,

    就连沈蕴姝和陆绥那处使用的花灯也是她送过去的;有道是熟能生巧,

    由她亲手制出的花灯的确可以比肩寻常摊贩售卖的花灯。

    夸人的好话谁不爱听。沈沅槿闻言,开心之余,启唇表达遗憾,

    “倘若能早些知道二郎会来寻我们,便可替二郎也制一盏花灯。”

    女郎话音方落,忽刮起一阵风来,

    拂动灯轮上的绢纱灯笼,搅得流苏亦随之交缠摇晃,珠玉相撞后,

    发出清脆声响。

    沈沅槿见状,不由微蹙起眉心,饶是她每年都会和辞楹来此处观赏花灯,忍不住为那些灯笼捏一把汗,

    生怕它们会被风吹倒下。

    陆昀瞧出她眼中的担忧之情,忙出言宽慰:“那灯轮乃是工部监制而成,

    必定十分稳固,沅娘无需担心。”

    “嗯。”沈沅槿深觉陆昀说的有理,当即舒展眉头,略看一会儿后,随着人流望东市去。

    东市各处亦设有灯轮、灯树,只是相比起皇城和太极宫前的,规格小了许多,但胜在数量繁多,造型各异,亦十分引人注目。

    “娘子快看,前边有小贩在卖焦圈和浮元子。”辞楹被这两样食物的香味勾起馋虫,轻晃沈沅槿的手臂喜出望外地说道。

    一路走过来,经过的小食摊数不胜数,独那焦圈和浮元子让辞楹有了食欲,主动暗示想要过去买来吃吃,沈沅槿一向体贴,自然不会扫她的兴,莞尔道:“知道你喜欢,我随你一道过去吃吧。”

    沈沅槿说完,偏头去看身侧的陆昀,问他要不要也过去用上一碗。

    陆昀的食量比她们的大,今日为了来寻沈沅槿,吃得早了些,加之才刚走了这好些时候,被她这么一问,只觉胃里空空,岂有拒绝她二人的道理。

    那小贩的生意甚好,摊位前叫人围得水泄不通,足足等了近两刻钟方排到沈沅槿三人,辞楹问他们吃什么,要了一碗砂糖芝麻馅的焦圈和两碗浮元子。

    陆昀最先吃完,去找小贩付过钱,问她们可还有什么想吃的、要买的东西。

    辞楹忖度一番,见身侧的沈沅槿似乎也在冥思苦想,因道:“一时还想不起来,才刚吃了这些东西,何妨继续往前走走逛逛,就当克化消食了。”

    沈沅槿闻言,点头附和道:“这样也好。”

    这般可与沈沅槿多相处些时间的机会,陆昀求之不得,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她和辞楹身后默默护卫,陪她们吹了糖人、猜了灯谜后,又去买来柑橘、玉梁糕、和榛子胡桃等物,护送她们满载而归。

    陆昀帮着提拿了大半的东西,将她们送到门前,悉心嘱咐她们关好门窗,封紧吃食,傻站到门后传来栓门声,人走远了,他方离去。

    辞楹吹灭手里的莲花花灯,自怀里摸出钥匙开锁,推开门的那一瞬,皎洁的月光洒进屋中,驱散黑暗。

    但见如练的月色中,半旧的罗汉床上赫然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郎。

    几乎是在顷刻间,受到惊吓的辞楹杏眼圆睁,以为床上的人是贼,张嘴就要喊人进来,若非沈沅槿及时捂住辞楹的嘴,险些令她呼出声来。

    辞楹于惊惧不安的状态下间,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不是色欲熏心、往返此间多回的陆镇,又能是谁。

    “他要寻的人是我,你在这里无甚作用,先回你的房里歇着罢。”沈沅槿重复一遍,不待辞楹做出反应,兀自跨过门槛,轻轻合上门。

    屋里重归黑暗,沈沅槿凭着记忆看向窗户所在的方位,果见那窗子留下一道细缝,点点华光透窗缝入,在地砖上凝成一条光斑。

    好好的上元佳节,这厮巴巴跑来她这里钻窗“做贼”,这样的行径,着实令人费解。

    沈沅槿借着零星的微光勉强寻找陆镇所处的方位,启唇毫不留情地刺他:“殿下这是翻墙越窗成性了?”

    陆镇夜视能力并非是常人可比的,沈沅槿瞧不清陆镇,陆镇却能将她的身形大致看清,猛地起身奔向她,两条结实粗壮的手臂按在门上,困住她。

    “告诉孤,你今夜去了何处?”陆镇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沉着声调明知故问。

    外头已然入夜,屋里光线太暗,饶是陆镇近在咫尺,沈沅槿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不善的语气中,大概也能听得出,他的心情算不得好。

    她今日不曾与他打过照面,好端端地又怎会开罪于他,想来是他在别处遇到了不顺心的人或事罢。这份火气并非是她惹出来的,却要来这里找她发疯泄愤,究竟是何道理?

    沈沅槿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被他破坏,火气也是不打一处来,挑眉毫不客气地回敬他道:“我去何处,难道还要事先经由殿下允准?你是我什么人,有何权力干涉我的生活?!”

    他不过问她一句话,此女非但不答,竟还口出狂悖之言,反当众质问于他,简直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陆镇盛怒之下又记起她与陆昀并肩而行的画面,顿时直气得脸色铁青,就连额上迸起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

    “孤无权干涉,谁又有权干涉?从前那与你出双入对的废物夫婿?他有什么好,连自己的新妇都护不住,值当你惦念至今?”陆镇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却又丝毫不给沈沅槿回答的时间,只跟个妒夫似地支起她的下巴喋喋不休,发泄胸中怒火。

    “你今日同他一起逛街赏灯,就连孤的阿耶和朱雀门也不放在眼里,当真是郎情妾意!这段时日以来,你除了与孤做,可还有将身子给过他?”

    颌骨被他捏得生痛,他会用这样大的震惊,大抵也是因为气得不轻,妒忌得怕也是旧相识。沈沅槿不认为他的这份妒忌是出于喜欢,无非是男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沈沅槿因他的动作微微仰首,跟看疯子似地看着他,反问道:“殿下今夜动了这样大的火气,竟是因为瞧见我与二郎一起赏灯?”

    二郎。叫得可真是亲昵啊!陆镇的关注点不在她的疑问句上,而只在这两个字眼上。他可以做到不在意她和陆昀从前做过多少回,也不在意他的头一回给了早已不是完璧之身的她,可这会子一想到陆昀出大理狱后,她或许还同陆昀做过,心里便难受憋闷得厉害。

    陆镇于这个问题上像是有些魔怔了,偏执地又问一遍:“自他从大理狱出来,你与他做过几回?”接着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去触她的裙襟,垂首凑到她耳畔,近乎病态地道:“你若还想他全须全尾地走出长安城,从明日起,不许再见他。”

    沈沅槿只觉此时的他像极了一条阴暗爬行的冷血毒蛇,他唇间呼出的气体与吐出的信子,扑至耳上,让人感到恐惧和不适;

    彼时,沈沅槿满脑子只有盼望陆昀能够平平安安地前往江州赴任的想法,即便心中不愿,亦不得不与他周旋。

    “自和离后,我没……”沈沅槿一语未完,陆镇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方寸之间,后背贴着木门,硌得生疼。

    黑暗中,沈沅槿极力挣扎,两手不管不顾地朝他身上捶打,抗拒他递过来的舌尖,哪知陆镇像是没有痛觉神经,大舌长驱直入,不顾沈沅槿的搞下,蛮横地加深这个吻。

    门轴咯吱作响,听上去仿若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沈沅槿的怒意到达顶峰,用指甲去抓挠陆镇的脖子,不多时便挠出三道血痕来。

    些许的刺痛令陆镇理智回笼,耳畔传来木料摩擦的声音,加之她反抗得厉害,立时便知问题出在何处,短暂地离开她的唇,竖抱起她朝罗汉床走去。

    沈沅槿见识过他肆意逞凶的一面,毫不怀疑他随时都可能兽.性大发,她今日身上不方便,万万不能行那事。沈沅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趁她分心的档口,忙不迭启唇:“别,我来...”

    然而她才道出两个字准备解释解释,陆镇再次用唇堵回她的话。

    未免方才的情况再次发生,在将她放到罗汉床上后,大掌钳制住她的双手手腕举过头顶,另只手掌去解她的裙带。

    沈沅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扭腰挣扎,陆镇用膝盖压下她的腿,指尖触及里裤。

    那触感不像是肌肤,而是有些厚实的布料;里裤底下怎的还有更厚的布,陆镇不由心生疑惑,动作一顿,没再继续吻她。

    她的神情隐于黑暗之中,即便陆镇的目力再好,也绝无可能看清她眼里的羞愤和屈辱。

    身下的女郎肩膀微颤,陆镇察觉到不对,连忙松开她的手腕,继而去抚她的眼尾安抚她,这才惊觉指腹早已沾湿,她又哭了。

    “陆镇,你可还是人?!我身上月事还没干净,你放开我!”沈沅槿恼怒极了,却是懒怠对他使用尊称,直呼其名。

    陆镇想起上月她来月事时那副痛苦的模样,心下不免生出一阵懊悔和疼惜,连她方才抓伤他的脖颈后被勾起的怒火也一并消散,手忙脚乱地抱她起身,转换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掌覆上她的小腹,关切问道:“可还疼吗?身上既来着月事,方才为何不说...”

    他还有脸问。沈沅槿愤愤望向他,“我两回要说话,可是殿下却并不给我机会,只一味跟登徒子似的轻薄我。”

    她的语调夹杂着哭腔,陆镇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然,她究竟有没有在和他做露水夫妻的期间找过陆昀,几乎要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若是不拔出来,此后几夜,他怕是会难以入眠。

    陆镇轻轻去顺她的后背,待她情绪稳定,没再低低抽泣后,终是忍不住再次发问:“你和他,这一个多月里究竟有没有过?”

    沈沅槿疑心陆镇一到她这里,脑子里是不是就变得只有行房这一件要紧事。

    未免他发疯去找陆昀的麻烦,并没有失智般地出于恶心他,抑或是气一气他的心态而去编造假话诓骗他,而是如实回答:“他是端方守礼的君子,既已与我和离,便不会再行苟合之事。”

    她的这番言论,既答了他的问题,亦将他仗着权势强迫她苟合的小人行径点了出来。

    倘若这样说能让她舒心一些,陆镇不会同她计较,横竖他最想要的答案已然由她亲口道出,他又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况且在她眼中,他是正人君子也好,无耻小人也罢,总之在五次约完成前,她便休想摆脱他。

    陆镇这里正想得入神,沈沅槿重又重新过来推开他的手,欲要从他怀里起身,扬起声调:“让开,我要去一趟更衣室。”

    “屋里漆黑,娘子可能寻到需要的物件?再者,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又要孤等上段时日才能与你行房?”陆镇按下沈沅槿的腰不让她走,到底是将做字改得内敛了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的嘴里又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沈沅槿挑挑眉,耐着性子反问他一句:“那依殿下看,我就该赖在你的怀里哪都不去?”

    “孤几时说不让你如厕。总该先点了灯,火折子在何处?”陆镇出言反驳。

    沈沅槿凝神想了想,给出两个地方供他寻找,案上的框里,或者架上的匣子里。

    陆镇让她坐着,他去架上寻来火折子,先点亮小几上的烛台,再是灯轮。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沈沅槿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月事带揣进袖中,右手执起烛台去到更衣室。

    回来时途经厨房,那处竟亮着火光,沈沅槿前头看了看,坐在炉边烧水的人非是辞楹,而是壮得跟铁桶似的陆镇。

    他爱守着就让他守个够,总比继续在她跟前发疯好。

    沈沅槿没有理会他,兀自进到屋里。

    上月沈沅槿来月事时,陆镇从她这里离开后,唤来女医仔细问过相关事宜,那女医道是女郎的月事每月都会在一定的时间来,有时会提前七日以内,亦有推迟七日的,这些都属正常;女郎来月事时不可同房,亦不宜吃生冷刺激的食物,且情绪易怒,男郎当多加体谅关怀...

    陆镇守在水房里等釜的水烧沸,因无事可做,索性复盘起今日的事,这才发觉她这月来月信的时间晚了些;转念又一想,明明上月她行经时痛得连路都走不动,怎的这月同陆昀在一处,又能行动自如。

    待水烧沸后,陆镇亲自打进盆里送进屋里去,对着沈沅槿问出心中疑惑:“娘子身上来着月事,竟还有力气外出观灯?”

    沈沅槿只觉得陆镇今夜约莫是打定主意跟陆昀杠上了,嫌他幼稚的同时,不得不向他解释:“前两日是疼的,第三日开始便不怎么疼了,今日是第四日,已无太大的感觉。”

    十余日不曾有过,陆镇当真有些心痒,原打算早些从朱雀门下来寻她出去赏灯,后面的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未曾想竟撞见她与陆昀在一处,闹出这桩事来。

    他这两日憋得尤其难受,忙又问:“娘子每月要来几日月事?”

    沈沅槿知他问这话的用意,神色如常地说长一日:“五六日,殿下若想让我履第四次的约,至少还要再等两日。”

    第四次。不知不觉间,他竟与她竟只剩下寥寥两次,倘若今日不是她来月事未能如愿,岂非仅剩一次。

    陆镇以为他的兴致会随着次数的减少而消退,然而这件事却没有朝他设想的方向发展,他对她的兴致不减便罢了,甚至午夜梦回间,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独是想与她云雨,也会想要陪她用膳、赏景、游湖,甚至是单纯地吻一吻她,抱一抱她,拥她入睡。

    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希望随着五次约的结束而摒弃这段并不光彩的关系……

    陆镇沉思良久,直至耳边传来沈沅槿净面的水滴声,他方如梦如醒。

    眼下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至于以后的事,留给以后的自己去思量又有何妨。

    陆镇暂且抛却困扰他的纠结与欲望,好整以暇地静坐在一边的圈椅上看沈沅槿净面。

    细密的水珠挂在沈沅槿未施粉黛的素面上,有些顺着她的天鹅颈隐入衣里,流进他想爱不释手的丰盈上。

    陆镇看得口干舌燥,手心生汗,又见她用巾子擦去面上和颈上的水珠,洁白透亮的肌肤比那上好的羊脂玉还要夺目,简直美到让人惊心动魄。

    沈沅槿转回身后,对上的便是陆镇近乎痴

    迷和贪婪的目光。

    他的坐姿虽极端正,可却掩不住他的某些劣形;沈沅槿沉眸看向某处的衣料看了看,果真支起不可忽视的一大团。

    用下流来形容他怕是都有些保守了,看她洗个脸都能虫上脑,合该叫他色.魔才对。沈沅槿多看一眼都嫌脏,低眉将剩下的半桶水倒进盆里,往他对面坐定后就开始下逐客令:“殿下,我要睡了。”

    陆镇有些心马意猿,状似不经意地翘起右腿架在坐腿上,低头整了整衣摆,意在成功遮掩过去。

    他的这番举动落在沈沅槿眼里不亚于做贼心虚。

    陆镇察觉到她投来的嫌恶和鄙夷,将头垂得更低,默默脱去沈沅槿脚上的重台履和罗袜,搁至脚踏上。

    陆镇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追着她的手落到她雪白一片的足上,她每日要做的便是泡上跑去,洗完脚拿巾子擦了水,换上另一双在屋里穿的干净绣鞋。

    “殿下还不走么?”沈沅槿拧眉催促他道。

    “夜深了,宫门已经下钥。”陆镇对上她的清眸,面露为难之色:“姜川不在孤跟前伺候,别院那处与人传话,院里的婢女小厮约莫都睡下了,孤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安歇,还请娘子好心收留孤一晚。”

    堂堂太子无处可去,还要她来收留,这是把她孩童哄吗?

    沈沅槿张唇就要拒绝,然,陆镇那厢分明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装可怜告知于她,但见他动作极快地端了盆、提了桶出去,随后另外打来一桶水就开始用她的铜盆洗漱。

    此时此刻,沈沅槿只能想出“鲜廉寡耻”四个字来形容他。既然赶不走他,那便当他不存在好了,左右也不过是睡上一晚,等明日一早,自己睁眼醒来,他便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沈沅槿心里打定主意,没有过分纠结他的去留问题,兀自上床去睡。

    小一刻钟后,陆镇掀被上床,厚着脸皮与沈沅槿睡一个被窝。

    无端被人扰了睡眠,沈沅槿反手抵他凑近前来的胸膛,没好气地道:“柜子里有被子,殿下自个去取。”

    胸口一热,是她的手贴了过来。陆镇顺势一把握住,送到唇边亲吻。

    他的唇不同于别处粗糙的麦色肌肤,是温软偏绯色的,吻在她的手背上,带来点点痒意和湿热感。

    沈沅槿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条件反射般地抽回手,陆镇却不满于此,索性横过去一条腿,撑起身子将她禁锢在他的双臂下,垂下脑袋吻了下去。

    轻而易举地解开里衣的襟带,内里没有诃子,白生生的雪团和鲜红的莓果现于眼前。陆镇沉手托住,吻过她的锁骨,下移。

    热意渐起,沈沅槿不自觉地并拢双煺,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她焉能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遂维持着理智去推陆镇的膀子,扬声让他停下。

    陆镇正在兴头上,如何肯停,越发用心地伺候她,舔舐轻吮。沈沅槿叫他缠得低吟出声。

    “娘子身上是舒坦了,孤可还难受着。”陆镇说话间,助她恢复侧躺的睡姿,接着褪去她右手上的衣袖,露出大片光滑雪白的背。

    唇舌不得空,手也没闲着。陆镇一心二用,良久后方勉强降下雨露。

    腰上一凉,沾了浊物。

    沈沅槿回头看他,陆镇自知理亏,忙不迭摸来一条提早备好的巾子将其擦去,讨好她道:“娘子受累,可要用些水润润嗓子?”

    沈沅槿方才出了好些汗、水,喉咙干涩,便也没有同陆镇客气,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下。

    陆镇掀被下床,往外间的小几上斟来一碗温热的清水送与她吃。

    “娘子安心睡下,孤去取条被子来,不会吵着你。”陆镇说完,用她吃过水的茶碗倒水来喝,自去取了另外一条薄些的被子盖着。

    时下未立春,白日里还冷着,更遑论夜晚,那被子不比沈沅槿身上盖的暖和,于陆镇而言又小了些,是以这一晚睡得并不怎么好;他体格强健,阳气旺盛,抗得住冻,若换成旁人,怕是要受凉染了风寒去。

    论起来,这条透风的小被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有助于他克制腹下的那股邪火复起。

    窗外晨光熹微时,微弱的光芒透进帐中,陆镇轻声轻脚地坐起身子,沉眸盯着沈沅槿的睡颜看,只觉赏心悦目极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她的眉眼。

    若是能常常看到她的睡颜,抚摸她的眉眼,亲吻她的唇瓣,与她行那样的乐事...陆镇想到此处,忽地阖上双目,告诫自己绝不可成为那等沉湎女色,出尔反尔之辈。

    时候不早,他也该走了。

    陆镇极力平复好心绪,睁眼离床,不敢再多看被子里的沈沅槿一眼,用冷水快速洗漱过后,翻墙而出。

    沈沅槿睡到辰时起身,身侧早没了陆镇的踪迹,唯有那条薄被昭示着昨夜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陆镇的确来过。

    沉着脸将他盖过被子放回原处,也不管根本没沾上什么不好闻的味道,颇有几分嫌弃地洒了些蔷薇水在上面。

    厨房里,辞楹做好早膳。

    沈沅槿打扮先喝之两口温水养养胃,执起箸道:“午膳我来做吧,就做你爱吃的葱花蛋和栭炒肉。”

    离开陈王府后,沈沅槿的厨艺提升不少,烧制的菜不说好吃,家常水平还是能达到。

    辞楹笑盈盈地道声好,细嚼慢咽地吃碗里馎饦。

    当天暖阳高悬,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她二人用过午膳,打水洗衣,晾在庭中的竹架上晒干。

    一晃三日过去,至正月十九,午后,陆昀扣响沈沅槿的院门。

    沈沅槿出去开门,拿起门闩的那一瞬,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陆镇强硬的话语,不许她再见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可转瞬,她又蹙起眉,愤愤地想:她有自行选择的自由,凭什么要听他的。

    短暂地犹豫后,沈沅槿顺从本意推开门,将他和引泉请到屋里吃茶。

    陆昀端起茶碗浅尝一口,徐徐开口:“我明日便要启辰前往江州,引泉会留在长安城,沅娘若遇到什么难处,可去王府寻他。上回沅娘和辞楹托他寻的人,这两日可见过了?”

    沈沅槿答话道:“前日才刚见过,确是个极敦厚的郎君,打小又练过些拳脚功夫,请他来看家最合适不过;帮工的女郎我和辞楹也一齐看了,都是性情好的,约莫这两日就过来。”

    到底是外头请来的。陆昀听了,还是不大放心,定要塞个会武的女郎来她这处。

    沈沅槿拗不过陆昀,加之那女郎从前在陈王府时也曾侍奉过她,终是点头应下。

    二人寒暄一阵,陆昀便已有些鼻尖泛酸,不想在她面前红了眼,当即告辞离去。

    “二郎。”沈沅槿立在门框处,朝他挥了挥手,“明日清晨,我会来灞桥送你一程。”

    陆昀解下栓马的绳子,驻足回望,舍不下她的话语在喉咙里哽了又哽,只化作一句“好,我等你”。

    沈沅槿看他骑马而去,心底泛起一抹离别的哀伤,默默祈祷他能平安离开长安,抵达江州。

    辞楹轻拍她的肩膀,“外头起风了,娘子还是快些回屋罢,仔细受凉。”

    东宫。

    一更悄然而至。

    陆镇处理完公务,信步踏出书房,稍稍抬首,但见天边缀了几颗明亮的星子,散出莹莹光芒,与那西起的明月交相辉映。

    明日便是陆昀离京启程的日子,她可会不顾他的警告,亲自去送他?

    陆镇双手握拳,沉着眸阴恻恻地想:她若敢去,他明日定不会与她善了,他会叫她知道,何谓真正的不懂怜香惜玉。

    第41章

    陆镇克制的是杀意

    陈王府。

    冰盘横空,

    月色满庭,清幽静谧。

    陆昀于午后回府,在屋里枯坐到一更天后,

    心事重重地去见徐婉玥。

    他来时,徐婉玥正独自坐在罗汉床上,垂首徐徐吃着一盏热茶,眉目含愁。

    “郡王来了。”檐下侍立的婢女隔着门传话。

    徐婉玥闻言,

    随手将茶碗搁在案上,舒展眉头温声道:“请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身穿厚重冬衣的婢女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昀迈开腿,

    信步踏入房中。

    徐婉玥转过脸来,

    抬眸望向他,和蔼的目光中载着一抹审视,语调如常得道:“二郎来了,

    我还以为,你明日一早才会来拜别我。”

    拜别二字传入耳中,陆昀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瞳孔微张,停下脚步傻站在原处怔了好半晌,却是忘了向她行礼。

    “母亲都知道了?”陆昀剑眉微蹙,

    沉声问道。

    徐婉玥颔了颔首,随后用柔和的眼神示意陆昀落座,待他在对面的位置坐定后,方回答他的问题:“二郎当真以为,

    你下狱的那几日,我丝毫没有起过疑心吗?你阿耶可以命府上的人不告知我实情,

    我亦可派信得过的人出府打探消息,是以你回府的前夕,我便已知晓此事。”

    徐婉玥说到此处,不禁微红了眼眶,极力克制着不让眼里的泪落出来,“那时候元日将近,你和你阿耶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我亦不愿看到你们为我忧心的样子,便只能选择佯装相信,素白方可不让你们起疑,为我忧心。”

    徐婉玥待他从来都和亲生的一般。陆昀耳听她说完这番话话,心内五味杂陈。

    自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他的阿娘是阿耶的孺人而非王妃,再大些的时候,他读了些书,也会因为自己不是母亲亲生而胡思乱想,担心母亲会不喜他、轻视他...然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这些疑问最终都因她的关怀与呵护消散不见。

    他和阿耶自负地认为能骗过她去,殊不知她其实早已知晓,为着能让他们父子安心,掩去悲痛装作不知。

    这两个多月以来,母亲必定没少因为他下狱左迁的事情暗自神伤罢。

    陆昀想到这里,一颗心有些沉甸甸的,不免暗自追悔,他该早些坦诚这两件事,多在府上陪伴母亲些时日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为了将此事瞒下,竟会选择和三娘会离开王府;我听府上媪妇说,三娘今日并未随你一道过府,你与她之间,可还好吗?”徐婉玥的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问出心中疑惑。

    陆昀会在这时候过来,为的便是向徐婉玥坦白一切,坦白他要前往江州,坦白他已与沅娘和离,沅娘不会随他一道去江州赴任,自然不会继续欺瞒于她。

    “母亲容禀,江州地僻,此一去,不知何时方能右迁回京,沅娘不比寻常女郎身子骨康健,某岂忍心让她随我去江州吃苦,是以给了沅娘放妻书,惟愿从此各安一隅,也不枉夫妻一场的情分。”

    即便陆昀与沈沅槿和离已有两月,这会子冷不丁提及沈沅槿,他的心口仍是感到一阵石锤般的钝痛,愈发情志难纾,鼻尖酸涩。

    徐婉玥对此事的认知与陆秩大差不差,皆以为是沈沅槿前去宫中求了沈丽妃的缘故,心中对她唯有感激,即便这会子听说她与陆昀和离,亦不觉得她这般是薄情的表现。

    “这既是你和三娘深思熟虑过后的意思,我和你阿耶不会横加干涉。此番你能从大理狱那样的地方毫发无伤地出来,三娘出了不少力;母亲和你阿耶都记着这份恩情,待你离京后,我们会多加照拂于她。”

    有了徐婉玥的这句话,陆昀顿时觉得心安不少,当即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继而双膝跪地,情真意切地朝徐婉玥重重叩了一首,情真意切道:“母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和这份恩情,某铭记在心,日后若能重返长安为官,必当尽心孝敬母亲颐养天年。”

    徐婉玥连忙将他扶起,掩去眼中泪意,语重心长地道:“二郎快快起来,母子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你的一片孝心,母亲都明白;家中有你的阿耶、阿兄和阿嫂在,必不会让母亲孤苦困顿,二郎着实无需为我悬心。日后到了江州,二郎为护佑一方百姓的耶娘官,可定要克己奉公,广施仁政,造福于民。”

    陆昀随即重重点头,拱手抱拳道:“母亲良言,某不敢忘,定当遵从。”

    徐婉玥心中宽慰稍许,沉默片刻,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起沈沅槿来。

    “这段时日你不在府上,我替你新制了几身厚实的衣裳,大小是照着去岁冬日针线房量的尺码做的,也不知你穿着是否还合身。”

    话毕,唤人进来,命去柜子里取昨日浣衣房送来的那几身男郎衣裳。

    不多时便有婢女呈了托盘进前,陆昀垂眸看向托盘内做工精细的数件衣物,离别愁绪再次涌上心头,双眼通红地将其收下,又与徐婉玥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这一夜,不独陆昀和陈王夫妇失眠,沈沅槿亦有些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几回,索性坐起来抱着双膝发呆,至三更天方生出几分睡意,阖目浅眠。

    翌日,沈沅槿睡到天晓,下床穿衣洗漱。

    辞楹知她今日定会去送别陆昀,故而也亦起了个大早,待拾掇齐整,煮些薄粥充做早膳。

    铜制的妆镜前,沈沅槿将满头墨色的青丝绾成偏梳髻,描过眉后,簪了一支鎏金鸾鸟衔珠银步摇并一朵妃色的通草山茶,待用完早膳方涂抹口脂。

    灞桥位于长安城东的位置,距常乐坊足有数里之遥的路程,是以沈沅槿欲要往巷口去雇辆车来,未料她才与辞楹出了门,未及去锁上门,就见引泉已驾了车在院门外侯她。

    “奴奉郡王之命前来,敢问沈娘子和辞楹娘子可是要往灞桥去?”引泉跳下车朝沈沅槿和辞楹人行一礼,口中恭敬问道。

    沈沅槿隔着帷帽的细纱道了声“是”,温声谢过引泉一句,并不过分拘束,携辞楹上车。

    车厢外,引泉扬起手中长鞭,落在马臀上催马前行,载着人直奔灞桥的方向而去。

    时值冬末,灞桥旁的柳树尚还未绿,便是细细地看,亦不过依稀可见点点浅青芽孢。

    彼时已有数辆高大的马车停在灞桥的一侧,沈沅槿掀开车窗的帘子远远望去,只觉心情沉重,眉头紧锁。

    但见前方一棵枯黄的柳树边,着一袭圆领长袍的陆昀伫立其下,翘首以盼。

    晨间的清风漾起层层涟漪,吹皱水面上倒映着的修长身影,越发衬得陆昀形单影只。

    远处驶来的马车渐渐近了,陆昀的心脏也随之发着烫,加速跳动。

    前面架马的人是引泉,加上今日清晨,他特意命引泉去接沅娘过来,想必现下车厢内应是有人的罢。

    陆昀满心期待地盯着那驾马车看,手心里因为紧张,生出薄薄的细汗,沾湿手里攥着的山茶花枝。

    那是今年春天开出的头一批妃色山茶,乃是他临出门前特意掐了最好最大朵的,想要亲手为她簪上的。

    不远处的一座客舍内。

    面颊阴沉的陆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白瓷小瓶,冰冷幽深的眸光凝于一驾马车上。

    马车缓缓而停,青色的布帘后伸出一只素白的纤手,身着藕荷色齐胸襦裙的女郎俯身而出,轻踩脚踏下车。

    那道身影,陆镇再熟悉不过,正是与他颠鸾倒凤过数次的沈沅槿。

    胸中翻涌的怒意无处宣泄,陆镇的手指骤然收拢发力,紧紧握住那只装着膏状物的瓷瓶。

    看来今日,她注定是要好好哭上一场了。陆镇望着这一幕,长睫微压,眸底寒气逼人。

    那边,陆昀甫一看见令他朝思暮想多日的女郎,立时便喜上眉梢,纵使心中有再多的烦忧,这会子通通都抛至脑后,扬了声调急急唤她,“沅娘。”

    沈沅槿见状,亦是快步走向他,眼里氤氲着湿意,低声唤他:“二郎。”

    “说来也巧,此花像是知道我很快就要要离开长安城了,竟在日前开出数多花来,还是你喜欢的妃色。”陆昀启唇说着话,垂眸去看手中的山茶,掐去多余的叶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沈沅槿道:“我想再替沅娘簪一回花可好?”

    在陈王府的那三年里,每每到了姹紫嫣红的春日,陆昀时常会亲手为她簪花。而如今,花朝节还未到,他却要走了,从前那样惬意甜蜜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沈沅槿想当将来上班的情景,不禁眸色微暗,勉强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将身子往他跟前倾,扬声道了个“好”字。

    陆昀定睛细观她的发髻,不多时便知簪在何处好看,在她的发上细细比划一番后,信手将那朵山茶簪进她的发中。

    沈沅槿配合他的动作稍稍偏头,而后抚了抚发上的花朵,一双清眸望向陆昀,问他好不好看。

    沅娘生得极美,美到不像此间凡人,怎会不好看呢。

    陆昀迎上她投来的视线,痴痴端详着她的一张脸,发自真心地道:“好看。”

    “沅娘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是在春日的桥山上,那日下着雨,我和张俸骑马寻到那处避雨,正巧撞见你在檐下观雨。”

    那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见他,早在坊市上的时候,她就见过他了,她只是从未告诉过他;然而时至今日,早已没有再告诉他的必要。

    沈沅槿朝陆昀点点头,垂首从腰上解下一只湖蓝刺仙鹤的荷包递给陆昀,“我平日里忙于绘图和制衣,鲜少会做这样的精致小物。去岁永穆生辰,我难得一回给她做了只刺狸奴的荷包,哪知你见后喜欢得紧,便央着我给你也做一只当做今年生辰礼;只是你我皆未料到,我们的夫妻缘分会止于短短数月后。”

    陆昀双手接过,如珍似宝地握在手里看了又看,接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系在腰上。

    沈沅槿见他系的位置有些偏,主动伸出手帮他调整一二。

    钟情挚爱的女郎近在眼前,他却不能再以夫郎的身份与她拥吻亲昵;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陆昀不禁悲从心起,再难压抑对她的满腔爱意,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客舍内,陆镇将他二人的这番亲密举动看在眼里,滔天的怒意直冲脑门,就见他猛地踹开身前的桌案,立起身大步往外走,俨然一副动了杀意的模样。

    太子殿下的脸色难看极了,眸底寒凉一片,似要结出寒霜,唬得人胆寒。

    姜川心惊肉跳地移开视线,埋头跟上陆镇的步子,默默替底下依依惜别的两人捏了一把汗。

    沈沅槿和陆昀对此一无所知,这会子尤在四目相对,述说过往种种,难舍难分。

    陆镇怒气冲冲地行至楼下,大步出了客舍冲上前,他二人仍未有半分“收敛”,竟还从相顾追忆转变为执手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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