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屋内,马建良合上账本?,目光落向阳台,叹道:“上一次我?见她一个人这样喝,还是好?些年前了,那时候我?才跟她见上面。”“是我?姐刚来沪都的时候吗?”
马建良摇了摇头?:“她来这半年后,落稳脚跟才来找的我?,我?跟她见面的时候,她恰巧还有一周就要参加高考。我?听说这事挺为她高兴的,还约好?了帮她庆祝。
你姐那时候在这洋坊街开了家小裁缝铺子,生意挺好?,放榜那天却?难得关了店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裁缝铺里喝酒,就跟今天状态差不多。”
“那是怎么了?”叶茹问道。
“没考上呗,不仅没考上,差的分数还不是一星半点。”
叶茹震惊了:“我?姐从前成绩很好?的。”
“成绩再好?毕竟丢了好?些年,再加上没系统学过,可不就落榜了。我?那还是第一回
见她喝酒,也不像其他女人慢慢喝,她上来就一杯灌下肚,把我?给吓得。怕她出什么事,我?第二天一早又拎着醒酒汤跑来看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茹来了兴趣:“你倒是说呀!”
“日?头?还没升起来,她就趴在窗户边上看书写题了,那样子哪能看得出来前一晚难过成那样。”
叶茹笑了起来:“这几年她一直没回家,我?都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吧。”
马建良告诉叶茹:“我?那时候和我?表哥住在庙街东边。有天早上,你姐突然来敲门,提了不少东西过来,坐了没多久就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办厂子。我?和我?哥都不清楚状况,她让我?有空去她那详谈。第二回
我?去找她,见她开了家裁缝铺子,就楼下,原来门面一点小,现在是并了两边扩大的。小归小,那时候生意可好?了,我?在裁缝铺坐半日?,她用进账流水把我?说动?摇了。
回去我?跟我?哥合计一番,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之后你姐一边跟我?们办厂,一边经营着裁缝铺,还要准备高考,好?在第二年给她考上了。”
“考上了大学吗?我?姐都没跟我?说她上大学了。”
“是的,她考上了服装学院,说来坎坷,不过她已经在准备毕业的事了。
你姐聪明就聪明在,她走对了两步棋。第一步是布票刚取消,还没有太多人反应过来,她就抓住了办厂的时机,将?更多新颖的款式推到了市场上。
第二步是自?83年以来,纺织院校与美术院校纷纷筹建相关专业,她走上了高考这条路,早几年她都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顺利的话,你姐可是国内第一批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叶茹双手?托着腮,眼里溢出难以言说的兴奋。
马建良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以后再跟你讲。”
叶茹回房睡下了,马建良依然守在客厅里,忙些自?己的事情。
酒喝了大半,叶芸起身回到屋中。马建良忍不住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叶芸抬起微醺的眼眸,视线游移,声音轻得仿若细针落在地上。
“他来沪都了。”
“谁?”马建良一开始没有回过神来,但很快便会了意,大概除了那人,这些年他没见过谁能让叶芸失态。
旋即,马建良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你要不要出去躲一阵子?”
叶芸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躲什么?我?又不差他钱,还怕他讨债吗?”
马建良欲言又止,憋出一句:“就怕他来讨情债。”
叶芸脸色微变,半晌,说道:“听人说他结过婚了。”
马建良颇感意外地盯叶芸瞧了眼:“那他应该不会来招惹你了吧?”
叶芸神情黯然,转身进了屋。
......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马建良的表哥周泽阳赶来洋坊街,一进门就要找叶芸,映安告诉他叶芸去学校了,中午才能回来。
他干脆往店里一坐,等着叶芸回来。
叶茹正在扫地,拿着扫把盯着他看,小声问映安:“他是谁啊?”
映安告诉她:“我?们厂的厂长。”
这话落进了周泽阳耳中,他转过视线看向叶茹:“你是才来的?”
叶茹点点头?:“厂长好?。”
然后继续扫地了,扫到周泽阳坐着的地方时,对他说:“你腿抬起来。”
映安和柜台里的另一个店员为之一怔,他们这位厂长大人脾气可不好?,每回来店里,她们都是大气都不敢喘的,就怕他没事挑些毛病出来,拿厂里的那套规范说叨他们。
这叶茹真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绕开,还叫厂长抬腿,店里的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泽阳坐着没动?,觑着面前的丫头?,叶茹都将?扫把伸到他脚边了,见他都不挪动?一下,不禁直起腰,又对他说了一遍:“你抬个脚啊!”
映安刚准备把叶茹叫回去,免得她往枪口上撞,就见她们这位不苟言笑的厂长大人缓缓抬起了脚。
叶茹弯下腰将?他座位底下扫了一遍,对他说:“行了,放下来吧。”
说完,又扫去了另一边,吓得映安她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周泽阳放下脚,忽然叫住叶茹:“就你,泡杯茶来。”
叶茹心里腹诽,没看见我?在忙吗?但碍于对方是厂长,只能丢下扫把,不情不愿地去泡茶。
茶刚端到周泽阳手?中,他又不疾不徐地开了口:“门上的装饰不粘了,拿胶来重新贴一下。”
映安赶忙从柜台底下将?胶水拿出来,打算帮忙一起贴,周泽阳喝了口茶水,看向映安:“这点小事还要几个人忙?”
映安面部抽搐了下,只得将?胶水递给叶茹。
装饰在门头?下面,叶茹身高不够,伸长胳膊碰了好?几下都碰不到,干脆跳了起来。
周泽阳侧过视线,玻璃门外面的小身影一蹦一跳的,颇为滑稽。
叶芸回来的时候,叶茹正费劲地搬了个板凳出来,准备爬上去。
她一把拽住叶茹,踏进店门看向周泽阳:“我?妹要是摔到哪,我?就送去你那,让你天天炖骨头?汤。”
周泽阳神情微顿,看了看叶茹,又看向叶芸,忽而笑了:“不早说。”
“来什么事?”叶芸放下书。
“我?联系了个合作?方,对方有意向承接咱们这单,晚上一起去趟西平,看能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叶芸听到这个好?消息,神色不免缓和几分。
“我?晚上是要喝点酒的,你把小缚带着放身边,安心些。”
“知道了。”
叶芸拿起书往楼梯走,周泽阳看了眼依旧忙忙碌碌的叶茹,转身走了。
......
晚上,叶芸穿了件贴身的丝绒黑裙,将?头?发精心挽了起来,全身上下仅领口的项链发出璀璨的光,露出的这截脖颈到锁骨细腻白?净。
西平这的隆达饭店每周末必有交际舞会,这家饭店的卡特兰厅以维多利亚时期的欧洲建筑风格为主,汉白?玉的柱子和满墙的浮雕尽显华丽。
入夜时分,隆达饭店门前车辆络绎不绝,虽然平日?里来这的达官显贵、洋商富人们就不少,但今晚更是盛况空前。
叶芸不是第一次来这参加舞会,之前为了谈生意也来过两回。
然而今天抵达卡特兰厅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出气氛和往常不一样,门口站了不少大块头?的男人,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神像要刀人似的。
“这些人干吗呢?”叶芸低声问了句。
周泽阳倾身说:“今天来了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是他们带来的人。”
巨大的水晶灯照亮整个大厅,热情轻快的爵士乐伴奏将?气氛烘托得热闹活跃。
小缚虽然平时看着憨憨的,但个头?高,长相端正,换上正经衣裳站在叶芸边上,倒是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
周泽阳也回去特意换了套质地精良的正装前来,叶芸走在他们中间,三?人一道迈入大厅,俊男靓女,画面颇为养眼,不少人向他们投来视线。
叶芸环视一圈,问周泽阳:“都有什么大人物?”
“联合商会高会长,发展建设筹备组张主席,新晋船王赵之敬,不少人,看看吧,说不定?有机会认识认识。”
叶芸听见船王的名号,不免讶异:“赵老来这干吗?”
“当然不是来跳舞的,有个为他卖过命的手?下前阵子来到咱们这地方,估计赵老是来跟他会面的。”
周泽阳话音刚落,叶芸就瞧见了前些日?子不欢而散的严老板,显然,严老板也看见了她,对她露出意味颇深的笑。
叶芸瞥开眼:“他怎么也在?”
“谁啊?”
“严世华。”
周泽阳朝严老板看去时,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有人朝周泽阳招手?,他便带着叶芸朝那处走去。
“俞老板在那,我?们过去。”
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在叶芸心间弥漫开来,微涟漾动?的灯光,酣歌妙舞的音符,人影憧憧,惝恍迷离。
毛孔收缩,心底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惶惑,仿若毒舌吐出的信子一寸寸舔舐着她的皮肤,她的呼吸莫名变得紊乱。
叶芸的脚步跟着慢了下来,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觥筹交错的男人和笑靥如?花的女人如?魅影从她眼前掠过,在确认过没有任何?异样后,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甚至让她的每一次喘息都变得紧绷不止。
她侧过视线,目光落在角落的楼梯口,楼梯边上站着两位服务员。她的视线顺着旋转楼梯蜿蜒向上,寻到了二楼。
二楼扶手?边上有几位外国人,正端着酒杯谈笑风生。再往里坐了不少身影,那就看不大清了,有服务人员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其间,添茶送水。
叶芸刚准备收回视线,那个弯着腰的服务员正好?直起身走开,两根罗马柱的扶手?中间赫然出现一张面孔,极具力量感的侧面轮廓冷不防地落入叶芸眸中,攫住她的目光。
薄长的眸子缓缓转了过来,没有任何?迂回,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的感官隔着人海朝着叶芸袭来,残暴与温柔,狂野与怜爱,疼痛到沉沦。
万物皆空,心跳骤停,叶芸瞬间转过身,差点没站稳,小缚眼疾手?快,扶住叶芸,周泽阳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回过身大步走到叶芸跟前,弯下腰问她:“怎么了?”
叶芸下意识脱口而出:“腿软。”
“腿怎么好?好?就软了?崴脚了?”周泽阳也赶紧伸手?扶她。
叶芸紧紧抿着唇,攥紧了裙子,真实原因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去下洗手?间。”叶芸声线发紧,抽出手?臂。
“小缚你陪她去。”
叶芸仓皇打断:“不用,别跟来。”
刚拐过弯,到了没人的地方,叶芸身子一软,靠在墙上眼里的光剧烈颤抖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看向她的那一瞬,生理的感觉半点不亚于心里的震撼。她很久没有对男人产生这种强烈的反应了,这些年,她不是没有遇到魅力过人的异性,但绝无半点可能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腿发软,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依然能被随
时唤醒。
这种羞耻的感觉拽住她的脚步,让她此时此刻进退维谷。
回去,她势必要继续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不回去,生意要紧,她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显然,今天不是个能顾及私人情绪的日?子。
周泽阳已经和俞老板先聊了起来了,双方都想赚这笔钱,自?然是和气生财。
周泽阳一边同俞老板聊着,一边留心叶芸的去向,直到看见她款步而来才放下心来。
俞老板对叶芸早有耳闻,见到她眼前一亮,她还没到近前,俞老板便伸出手?来:“都说叶茂的女老板风姿过人,今日?总算见到本?人了,传闻不虚。”
叶芸抬手?与之交握,客气道:“幸会,俞老板。”
二楼的身影从椅子上起身,扣上西装纽扣,转过身朝着楼梯走去。今天这场舞会许多人闻声赶来,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奈何?此人一直待在二楼,周围坐着的都是他那个圈子的人,旁人想结识他,始终寻不到机会。
这会他突然起身,挺拔的身形刚出现在楼梯上,大厅里便暗潮涌动?起来。
不过叶芸的注意力此时放在商谈合作?上,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严世华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往俞老板身旁一坐,看了眼叶芸,语气意有所指:“还是俞老板魅力大,入得了叶老板的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俞老板自?然听出了猫腻,笑着道:“严老板好?久没见啊,最近忙什么?”
严世华搂着俞老板的肩膀,熟络地说:“过去叙叙旧。”
“我?去打声招呼。”俞老板说完就先走开了。
叶芸盯着严世华猥琐的背影,皱起眉头?:“拆台的来了,做好?心理准备。”
周泽阳给她递了杯茶:“不会吧,刚才都聊得差不多了。”
叶芸接过茶:“待会看吧。”
她刚准备将?茶水送到唇边,手?腕突然顿住,原本?坐在二楼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楼,如?千帆过境,洗尽铅华,带着一身冷硬清绝的气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向她走来。
叶芸手?中的那杯茶僵在半空,不自?觉握紧杯子,人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连目光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每一次呼吸都如?风暴侵入胸腔,溅起狂涛骇浪。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的思?维飞速运转,所有应对的话语,寒暄的说辞,周泽阳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在十?秒之内她全部考虑到了,她甚至想到万一这个时候,俞老板折返回来,该怎么控制接下来的场面,才能够应对自?如?的同时,让生意接着谈下去。
是的,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看似拿着茶杯,纹丝不动?,实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出了她所有待人接物的经验和心态,就等着这场突如?其来且无比棘手?的会面。
然而......白?闻赋脚步一转,在离她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甚至......都没有朝她那边侧一下视线。
这大厅的四周用镂空的屏风隔了一张张桌子,供人交谈吃茶喝酒,随着白?闻赋一行人停在了隔壁那桌,原本?坐着的人便起身相迎,将?白?闻赋几人请了进去。
第54章
由于这边的桌子最多只能坐六人,
其?余坐不上座的也没说离开?,就围在屏风边上,一时间,
这四周人潮攒动,
异常热闹。
白闻赋落座的位置正?对?着叶芸,隔着镂空的屏风和并不算远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叶芸收回视线,放下茶杯。极速坠落的心跳,
如芒在背的距离,迫使她不得不找些东西来压压惊。
她?顺手捞起一旁的酒杯,周泽阳斜她一眼:“你拿我酒做什?么?”
话音未落,
叶芸已经一口下肚,
周泽阳不跟她?计较,靠过来低声同她?说:“那人,
外面人叫他活阎王,改革开?放初期,
抓住经济的口子,搞展销会狠赚了一大笔,靠着成功经验去到各地结识合作商,扩充生意,
是个狠人。之前锡城的那场工业产品展销会影响深远,接下来会在咱们这举办,
不少人想去巴结他。”
周泽阳的话在叶芸脑子里晃晃悠悠,
她?又喝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滑进喉咙里,
血液也跟着游曳流转。
俞老板闻着风声回来了,一坐下来就对?周泽阳说:“到隔壁敬杯酒怎么样?”
周泽阳笑道:“俞老板身?先士卒,
我紧跟你脚步。”
考虑到没中间人介绍,这么冒然上去怕引起反感,俞老板暂且说:“观望观望。”
这话音才落,果不其?然还真有人端着酒来了,只不过还没靠近屏风,就被人挡在了外面,客气劝回了。
俞老板怏怏道:“还好我没身?先士卒,不过我们这个位置选得?够好,能近距离看看这位人物。”
说着俞老板和周泽阳不约而同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盯着白闻赋。白闻赋坐在几人中间,单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闲适自在。说到他的长相,颇具迷惑性,就这么瞧着,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具体年龄。他身?上没有上了岁数男人的油腻和不修边幅,也没有年轻男人的稚嫩与青涩,眼神既不算温和也谈不上和善,散发出一种沉稳而独特的魅力。
俞老板做面料生意,周泽阳办服装厂,又是在这个穿衣讲究的地界,看人最先看的自然是着装。
白闻赋身?着深灰色斜襟西装,比起现?在时新的廓形西装,他身?上这套尤为妥帖精良,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更显锐气。
俞老板悠然道:“我听说他是半道发家的,看穿着倒不像是暴发户的样子。”
“这人早年混迹沪都,跟的是赵之敬那样的人物,也是见过世面的。”周泽阳道。
俞老板挑了挑眉:“怪不得?,有来头的。”
叶芸坐在一边,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说到穿着,她?刚认识白闻赋的时候,他穿衣风格就和二尾巷的男人不大一样,绝大多?数人还穿着黑、灰、蓝老式外衣时,他已经穿上了皮夹克,放到现?在皮夹克都是奢侈玩意,更别说他那会故意穿条破牛仔裤,她?还失手帮他缝上了。
隔壁两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盯着白闻赋议论,他自是能感觉到,移了目光瞧过来。俞老板猝然跟白闻赋对?上视线,端起酒杯刚要隔空致意,白闻赋便偏开?了头。
周泽阳将?话题引了回去,对?俞老板说:“要是俞老板这边没问?题,我们明天正?式去你厂里拜访一下,如何?”
周泽阳和俞老板周旋时,叶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喝闷酒,好几次周泽阳将?眼神递给她?,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无法定下心来,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她?的心情被他来回蹂躏,她?差点都忘了他是个技术高超的放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拿捏人的情绪。
叶芸目光如雾般落在白闻赋身?上,眼瞳里细碎的光影悠悠荡荡。
白闻赋正?在同人说话,掀起眼帘转过视线,眸如黑海。
隔着一扇屏风,四目相对?,两顾无言。叶芸敛下眼睫,抬起纤白的手腕,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小缚:“倒酒。”
小缚接过酒杯,站起身?忙前忙后替她?倒上酒,送回到她?手中,再乖乖坐回到她?身?边,秉承着一个助手该有的责任心,眼神跟着老板走,随时等着叶芸发话。
叶芸接过酒,压下一口,没再看他。
白闻赋敛眸,唇际微沉。
俞老板一改刚才好说话的态度,变得?迟疑起来:“叶老板、周厂长,不瞒你们说,我们厂今年资金也相对?紧张啊,一下子走这么多?货,我们的确吃紧,要不我先放一部分货给你们?”
叶芸对?于俞老板前后态度的转变,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反倒周泽阳皱起眉来:“一部分货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可能跟合作商那边说只交一部分货,这货一出就是一整批。况且,刚才不是谈好的嘛。”
俞老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周老弟,我也想跟你合作双赢。但?我刚才跟你聊的时候,有一些风险没考虑进去,就比如说刚才讲的资金问?题。你那边但?凡延期,我这
边也得?跟着停转,这不是小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叶芸侧过头,视线在大厅巡睃一圈,定格在了严世华身?上。严世华察觉到叶芸朝他看去,对?她?露出了个挑衅的眼神。
叶芸顺势看向俞老板,开?口道:“上个月我跟严老板见了一面,也聊到了合作,严老板倒是答应给我们货,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想让我和他成为自己人。”
叶芸这话一出,别说俞老板脸色微变,就连周泽阳都挑起了眉梢。
她?接着道:“我肯定不能答应,我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卖的是货,是灵感,是款式,不是人,俞老板你说是吧?”
“是、是。”俞老板附和道。
“我拒绝严老板后,他恼羞成怒,扬言要动用?关系让其?他厂子都不放货给我。我回去还跟我们那的人说,严老板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咱们这行业里,还是正?直的人多?。结果你看,你刚才跟我们周厂长说得?好好的,转个身?,回来就改主?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无形中将?俞老板架到了一定高度,他要是承认受到严世华的影响,那他也就成了不正?直的人,只能赶忙撇清关系。
“别误会,是我自己又思虑了一下,我们抗风险能力不足,跟严老板没关系。”
叶芸端着酒杯,修长的脖颈微微昂着,有种难以冒犯的清冷之姿:“说实话,不找你们,我们也不是无路可走,外面等着接单的厂子多?的是,大不了费点功夫到远些的地方调货,利润少就少点。不过俞老板是觉得?生意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严世华一句话就让你心甘情愿丢下一笔大单,不知道的,以为他救过你命。”
同样一番话,如果是周泽阳讲出来,男人之间撕破脸难免会火药味十足。
然而出自叶芸之口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她?利用?严世华不纯的心思先将?自己摆在受辱的位置上,再用?生意场上的利益与口碑不断旁敲侧击,让原本犀利的表述变得?柔中带刀,直击俞老板软肋。
俞老板要是拒绝这次合作,日后难免划为与严世华同流合污,保不齐被莫名其?妙冠上龌龊的名声。他们这个生意口碑很重要,虽然他和严世华相识一场,但?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一番说辞,丢了生意,失了信誉。
权衡利弊一番后,俞老板提出:“我拿个主?意出来,你们看行不行?”
叶芸和周泽阳对?视一眼,看到了转机。
“找个中间人来做担保,毕竟付款方式对?我不利,我需要有个保障。”
叶芸和周泽阳都陷入了沉默,俞老板的提议不算过分,他们之前接触的老板听见他们的付款方式后,就没有下文了,起码这个俞老板愿意冒险。
可是关键问?题是,这个时候到哪去找个担保人来,又不是随便大街上拉个人来做担保就可以,起码得?有点实力,叫得?上名头的,否则俞老板恐怕不会松口。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白闻赋侧了下身?子,同边上的人交代了一句。不一会儿,屏风外头一个长相魁梧的男人走来了他们这边,这人身?着藏蓝色衣服停在桌子前,说了句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话。
“我们白老板说,他可以做担保人。”
桌上几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隔壁,白闻赋低头端着茶盏,面容清疏。
俞老板措手不及地问?周泽阳:“你们认识他?”
周泽阳也意外至极,面上却波澜不惊,给俞老板制造出一种摸不清底细的错觉。
这藏蓝色衣服的男人看向俞老板:“这位老板如果同意,我们可以跟你签份协议。”
“太荣幸了,我们去给白老板敬杯酒可以吧?”俞老板看向周泽阳,周泽阳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没有表态。
果不其?然,这位藏蓝色衣服的男人又道:“敬酒就不用?了,白老板想请这位小姐跳支舞,希望能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