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这……”陈吏没反应过来,似乎不解说得好好儿的,盛府尊怎转移话题了呢?盛苑轻哼一声:“既然百姓都听信了这番传言,自当做好整理家业、携老扶幼想法子出城逃难才是,即使守安城百姓觉悟很高,都做好了和府城之地共存亡的打算,也不会不想办法将幼年子女送出城去,至少,也要求到这府衙之地,请求本官高抬贵手才是。”
陈吏起初没听明白,不过听到最后,亦是恍然:“府尊大人是说有人故意挑起矛盾?既要收买人心,又想拖府尊大人的后腿。”
“和本官斗,不过是大楚内部斗争,就怕是有的人已经弃国投敌了。”
盛苑话声刚落,陈吏额头就已经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儿。
这些话是他该听的吗?
陈吏只觉嘴角泛出苦涩。
“陈吏何惧之有?除非汝亦有他念,不然,当庆幸本官点出事实才是。”盛苑站起来,踱步到他身旁,拍拍他肩膀,“陈吏当确认谁是敌人谁是战友,更当将敌人从自己的队伍里分辨出来才是,要不然,纵然只是胥吏,焉知对方不会顺手除之?”
已经让盛苑吓出冷汗的陈吏只觉双股战战。
他就是个普通的胥吏,这样艰巨的任务,府尊大人何必交给他呢!
像是看出他所想,盛苑挑了挑唇角:“本官整顿六房之事,现任胥吏九成皆换成了应考之士,唯有陈吏乃是九成之外的老人儿。
听说陈吏家族枝繁叶茂、姻亲极多,而陈吏你本人更是广交好友,亲戚朋友遍布府城各处州县?”
陈吏默默吞了吞口水。
若非盛苑之前颁布了职责确认和奖惩制度,他怎么可能主动提及开垦之事?
现在好了,他这个现成的工具,巴巴的自投罗网哩!
心里叹口气,陈吏却没有不甘,他这人向来擅于调解情绪,也很识趣……既然盛苑说到这份儿上,他自然不能推诿。
陈吏想清楚了,便不再犹豫,果断的表示要为盛苑、为府城尽一份力。
他这般干脆利落,倒是让盛苑颇为赞赏。
她原也没指望这人做成多大事儿,不过多一份助力、多一个明白人就多一双帮她盯着府城的眼睛。
令陈吏退下之后,盛苑就喊人随她出衙。
“苑姐儿,你今儿怎么要出去?”还不晓得原委的安屿颠颠儿追了过来。
盛苑噙着笑,朝他眨眨眼:“我今儿听闻,城内百姓视阿戎若虎狼,很是畏惧其名,故而想亲自问问大家——吾,与阿戎,谁可怕?”
第九百零九章:更胜阿戎
府君与夷狄谁更可怕这个问题,若放在盛苑没有上任前,恐怕府城百姓都要仔细想想。
不过现在,在盛苑亲自到辖下州县溜达之后,九成往上的百姓都能不假思索的高呼:“府君更胜阿戎!”
原因无他,盛苑亲自向民众颁布一条法令,即:凡动摇民心稳定者,其家族劳力皆充为劳役兵丁,战时发往前线御敌。
至于何为民心不稳之举,其衡量标准繁多,其中最主要一条,就是关于农人耕种开荒田亩数、商人缴纳税额数与上一年度的对比。
凡降幅较大者,除有明确正当理由之外,皆视为动摇府城民生安稳之举。
但有此举者,皆以敌视之。
考虑到惩罚范围比较大,盛苑还特别声名,允许各族各家互相监督、举报。
也就是说,同族中人若发现族人有异,可举报至各地衙署,从而免受牵连。
若非同族者举报,府衙除却银两奖赏外,还会赠予府城准备的撤离通道名额。
当然,盛苑也晓得这条政令容易引起内乱,故而在惩罚之余,还特别讲明了奖励。
凡衙役、胥吏、农人、工匠、商家等业绩超出上一年度者,府衙将根据具体成绩予以褒奖,包括但不限于减税、赏钱、赠予避难名额、奖励官学名额、战后立碑刻名等奖励。
此政令一经颁发,府城上下震惊一片。
这位府尊看似给大家两个选择:要么一若往昔好好种田,要么征调出城发往前线。可实际上,却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正确答案是哪个。
毕竟要是有不开眼的选了后者,那就是拿整个家族的重劳力去试府尊大人的刀锋利不利啊!
“常言道,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果然如此啊!”
“最毒妇人心啊!府城安危难测,府尊大人却不肯给咱们喘息之机!”
“……”
随着政令颁布,这类挑拨言语就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只是这次,没等造起声势,负责流传这些言语的人,就被内卫军一个接一个的揪出来了。
“与其朝不保夕,于酷吏治下战战兢兢忧愤难安,不若奋力一拼,若立功于阿戎,府城可保矣!”盛苑坐在府城世家聚集的主街之上,笑呵呵的从密信上挑了一条念出,而后看向五花大绑的熟人。
“小章家主,这是你交代家丁散播的吧?”盛苑捏着信朝狼狈跪坐的小范家主抖了抖,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清。
“盛文臻!你利用鹰犬探子捏造罪名、诬告陷害!你堂堂的知府,竟然用不入流的迷药迷晕各家之人!我我我、我要上告!我要告你抢夺民财、告你欺君欺民!”
瑟瑟发抖的小范家主尚未言语,不远处,小贾家的家主贾稔先怒骂起来。
他一出声,盛苑侧目:“状告本官?可以,不过你先讲清楚你们几家勾结夷狄、叛国资敌之罪再说吧!”
“盛府尊!”小尤氏大声自辩,“天地可鉴!我尤氏未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
“你怎么想的,本官可不知,毕竟本官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本官只看证据。”盛苑弹了弹手里的信。
“大人!府尊大人明鉴,小章氏祖辈主要经营的是丝绸布匹,即使贩卖至草原,也与资敌一事无关啊!至于传言……小章氏只因旧友求到了面前,这才碍于人情帮了一把,可当时,对方只说想收些田地,若能顺势多收些佃户就更好了!小章氏是真不晓得他们传的这些话啊!若是知晓,您就是给小章氏每人几十个胆子,小章氏也不敢啊!”
“哦。”盛苑见他说得诚恳意切,若不是密信在手,她说不得还真就信他了。
“小章家主说得也许为真,可惜,证据在手,不可轻视。”盛苑目光看向一副好像认命了的小阮家主,“你说对吗,小阮家主?”
“呵呵,成王败寇,在下认了!”小阮家主吸了口气,甩出话去。
盛苑似乎没想到都这份儿上了,还有几个不知怕的。
“诸位……不会以为本官要把各位押送京都吧?”
盛苑这话语声不高,可听到几个家主耳中,却好像惊雷一般!
几个人猛睁圆眼眸,紧紧盯着盛苑,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惜啥都没看出来!
“本官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诸君既然向往阿戎,本官自然要成全尔等!只是不知,两军对垒之时,阿戎会不会顾及你们这些内应了。”
“盛文臻,你此言何意!”贾稔眼露惊慌,怒声咆哮着问。
虽然他此举很不礼貌,不过盛苑却是个和善人儿,即使面对叛徒,仍然有问必答,很是和气的告诉他:“本官听闻阿戎军士擅弓箭骑射,但凡攻城,必箭雨开路,守城者多损失于此……故而本官打算请诸位及家属充当缓冲,以解府城困局。”
莫说是这五个家主,就是街上看热闹的人听闻,也忍不住倒吸口气!
什么充当缓冲!只是说得好听!
这位女府尹分明是让他们当人盾!
偏偏这等残酷之举,让她说得轻描淡写!
果然足够狠毒!阿戎这等夷狄都不及也!
让盛苑给气个仰倒的贾稔,青着一张脸,颤声怒喝:“好一个歹毒的女郎!你这般肆无忌惮,就不怕京都老大人们参你一笔!”
“自从尔等告状,弹劾本官的人还少吗?”盛苑已经虱子多了不痒哩,“多你们这一件不多。”
“我八姓十三家休戚一体,你就不怕其他几家因此唇亡齿寒,惧你!狠你!伺机报复?”
“住口!”贾秧没想到这个弟弟蠢钝自私至此,为了自保竟然将他扯下水!
“大贾家主莫恼,本官可不是那等昏官,谁说一句,就喊打喊杀了。”盛苑看起来似乎没有着恼。
她这声宽慰,听在另外几个看热闹的世家耳中,不但没感欣慰,反而惊悚不已。
“盛大人!”被内卫军和驻城兵丁紧盯着的人群里,章肆和范蜕走了出来,“大人,吾等愿将祖宅产业捐给朝廷……虽说他们与吾等早已分族另立,然大家毕竟同姓,难免受其所累,还望盛大人……请您明察秋毫,将吾等同姓二族摘剥开来!”
“大兄,你!”小章氏家主不可置信的瞪着章肆,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对他多有关照的兄弟,此刻竟然断腕求生,跟他做切割!
第九百一十章:守安城女郎
“你个孽障!”大贾氏的家主贾秧手掌颤抖的指着贾裳,怒目而视的诘问着,“是不是你把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招来的!”
贾裳看着骨碌到脚边的茶杯,轻轻嗤笑一声,随意的整理着长袖:“父亲此言何意?莫不是您还要说,是女儿我把小贾氏一族推到阿戎阵营的?要真这样想……那您可真是高看我了!女儿我自认为尚且没这个本事。”
“你!你!你!你这是要害了贾家!”见她这般不紧不慢的应对着,本就怒气滔滔、愤懑不已的贾秧更是气到快要厥了过去。
“父亲与其在这儿诘难女儿,还不若早些和小贾氏做切割,有大章氏大范氏二族做榜样,父亲要想保本家过关,还难吗?就怕您连誊抄人家现成的标准答案都不会。”
“你这是要逼我和你二叔划清界限!”贾秧虽说之前当着外人面儿怒斥贾稔,可说到底,他大贾氏的继承人却是从小贾氏那过继来的,虽说过继之后,从法理上说,那孩子和小贾氏再无关联,可从情理上说,那到底是那孩子的亲族亲父,他这样做,不是拿他们的父子之情往地上摔吗!
“您可不要这样说,我是没有强迫谁的想法儿!您要是乐意和小贾氏陪绑,女儿我也没有异议,左右我已经自立女户,跟盛府尊面前也能递上句话,所以两贾家前途怎样,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
贾裳来这一趟,原也没指着她爹后悔过继之事,她之所以跟着回来,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大贾氏也好,小贾氏也罢,她谁都不在乎,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对方也难受!小贾氏自己尚且成堆的把柄,竟然还敢时不时算计她?她不反戈一击,都对不起她六亲不认的本性!
看够了热闹,贾裳敷衍的行了个礼,扭头就走,任凭她爹高喝怒喊,她都没有回头。
以她对盛苑的了解,怕不是早看着守安城的土霸王们碍眼了,眼下有了突破口,她岂能善罢甘休?只怕阿戎攻城之日,就是他们这些世家豪强家产投入之时!
“贾家女郎还请留步!”贾裳思索的太过投入,直到听到呼声,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径自走到主城街的闹市上了。
“韩女郎?”
贾裳看着韩咏集,一怔。
她和这位大范氏家的外甥女儿虽说相识,平素却往来不多。
自从意识到这位的靠山不简单后,她就寻了个机会和对方呛呛起来。
虽说碍于面子没有彻底闹翻,不过自那以后,她们双方都拿对方当空气,见了面也是主打一个视而不见。
却不想姓韩的今儿主动喊了她。
考虑到韩咏集这人向来无利不起早,贾裳暗暗警惕。
“贾女郎,不知今儿可有空儿到茶楼一坐?”
对于韩咏集的邀请,贾裳向来都婉转拒之,此刻也是一样:“按说韩女郎相邀,在下荣幸之至,只是今儿可不是时候……若是让我阿父晓得我在这关口儿还去茶楼说笑,只怕要亲自拿人了!”
韩咏集虽说对于贾裳的拒绝早有预料,可是亲耳听到,却还是让她极为不悦的:“在下一介商贾,请不动贾秀才却不奇怪,只是不知京都的贵人,能不能让您高抬贵脚,移步一叙呢?”
“韩女郎说笑了,我这个家族弃女、无用之辈,哪里有资格面见贵人?”贾裳可不傻,自从盛苑严格控制府城进出,这府城就少有人来往,真要有贵人前来,只怕前脚进城、后脚各大家族就听说了。
除非是不声不响悄悄进城……这样的贵人,只怕是有大计划的!
她向来都有自知,这等为贵人马前卒的活计,很不适合她。
她不奢望靠着贵人一步登天,只要别让她成了炮灰就好。
“韩女郎不是和章家大娘关系莫逆?与其寻我说笑,不若把她从府里唤出,你当晓得她和咱们的盛府尊关系不错吧?”
贾裳觉得这种场合就得章萍其那等心思深沉之人应对。
像她这等直来直往的老实人,还是不要往前凑才好。
说到这儿,她都不等韩咏集反应,就跟让老虎撵似的,拱拱手,道了声告辞,就脚踩风火轮般跑走了。
来不及发挥的韩咏集:“……”
果不其然,她讨厌贾裳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说的没错吧?”茶楼包厢里,一直表演茶艺的女郎朗笑着抬起头。
正是贾裳刚刚提及的章萍其。
“哼!”韩咏集憋着一股气,没言语。
章萍其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我叔父和你舅父将大半家产捐了出去,你我的日子可要难受咯。”
“我到底是外姓人,我的家业范家不好明着要,倒是你……你那位好叔叔当初可没少从你们大房捞好处吧?眼下遇到困境,捡起霸占产业的本事可不难,想是轻车熟路,简单得很呢!”
章萍其听着韩咏集阴阳怪气的话,也不生气回击,依旧不紧不慢、和善温柔的说:“家业虽好,也要府城先守住了,要不然,也是攒给阿戎用的。”
“你却是稳得很!”韩咏集没好气儿的瞥她一眼,“也是,以你当初脚下抹油的能耐,害怕跑不掉吗?”
见韩咏集似乎还介意当初之事,章萍其诧异的看着她:“我和贵人之间,那是银货两讫,何需逃跑?”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韩咏集不想和这个把她坑到贵人跟前儿的旧友争辩,“总之,这次你需要帮我一把!”
章萍其闻声,没说帮不帮,只说:“我听闻永平公主于去岁降临守宁城,而后便派亲信驻守府城,至今也有半载之久。”
韩咏集紧盯着她面容:“既然你主动提及贵人,那我也没有不好言说的了……永平公主掌管的守宁城,平日里消耗极大,粮草兵器皆有短缺,若是你肯帮忙,运完这一单,永平公主岂能不给你说法儿?”
章萍其端茶的手顿了顿:“永平公主记不记我的好,我不在乎,不过既然你对于入伙贵人大计的事儿很在意……那就当我是还了欠你的账,以后咱们彼此再无相欠!”
“可!”韩咏集没想到一向颇有城府的章萍其竟然这样痛快就应了,忙不迭的接了她的话。
不过话一接过来,她立刻警惕了:“你不会是又算计我吧?”
“你若怀疑那就算了!”章萍其也不争论,放下茶壶就要离开。
“好好好!我错了,成不成?”韩咏集见她不似做戏,赶紧说了软话。
不过章萍其没有顺势坐回去,而是冷淡的小声说:“你想个时间地点,到时候通知我。”
“物资呢?”
“自然需要你的商队出人挨个儿去拿咯!难不成,你以为这城里八姓十二家的家业还能自己跑到守宁城去?”
章萍其没好气儿的话,不仅没让韩咏集动怒,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包厢,也有个女郎悄悄松口气。
第九百一十一章:反省
“小姐,当时的情况就是这般。”小遥垂手在盛苑耳畔禀报。
盛苑闻言侧目:“章萍其这女郎极为有趣,只怕贾裳和韩咏集加起来也不及她半分……只怕你出现在那里,在她意料中哩。”
小遥本有些不服气,不过想想细节,从发现对方和韩家女郎接触,到悄悄跟踪探听,这里面未必没有对方手笔,登时犹若掉进冰窟窿里,再无骄矜自信。尤其是想到自己很可能像个傻子似的,让人溜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她那张细嫩的面子就涨红了。更重要的是,她很怕自己误导小姐的判断。
“不要紧,府城明里暗里都有咱们的眼线,不管哪方怎样动作,但有风吹草动,只管缉拿、扣下就是了。”盛苑见小遥忐忑惴惴,不由去宽慰她,“你愿也是好意,即使为人所算,亦只是技不如人耳,只管以此为戒,好生总结就是。”
小遥低落的点点头。
她原以为跟着小姐久了,该有些长进的,却不想一次跟踪,让她看清自己的斤两:“奴以后再不自作聪明,以后再有此例,定然先跟小姐您汇报。”
盛苑笑了笑,点头说着好,跟心里却是微微摇头。
这丫头委实单纯,既然对方存了算计你的心,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出局?
“以后多练练耐力和定力吧。”盛苑想了想,打开抽屉翻出一大摞话本,这些话本都极具故事性,情节跌宕起伏到能把读者气得头发冒烟,让读者从话本开头到结尾都处于“战备”状态,还是火力饱和、随时暴起的那等。
盛苑话题转换太快,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小遥:“……”
“小姐,章家大娘前来拜访了。”就在小遥恍恍惚惚接过两尺来高的话本时,另有在外伺候的丫鬟前来禀报。
听到章家大娘几个字儿,小遥登时清醒过来,当即脸上浮现些许怒气,才要断喝,就听自家小姐咳了几声。
登时小遥忘了怒意,忙不迭关切的看过去,就见自家小姐的视线在她怀里的话本转了转:“……”
小遥冷静了。
“让她到前厅稍待,我这就过去。”盛苑站起身,拍拍小遥的肩膀,“话本让别人送你屋去,你则照常跟着吧。”
小遥怔了怔,连忙道了声是,随手将话本放到就近的丫鬟手上,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小姐,您等等奴!”
……
盛苑也没想,章萍其这人能伸能缩到这般地步。
见到小遥,二话不说,竟然先上前行了个礼,一边道歉一边将缘由娓娓道来:“吾原想着跟小遥女郎打声招呼,奈何韩家娘子生性谨慎,稍有异动,就躲不过她家护卫的视线,故而才想引着女郎去了茶楼。”
小遥连忙躲开,同样屈膝行礼:“章家娘子莫要这般,要说道歉,原该是奴跟您道一声恼,刚刚府尊大人已经教训过奴了,奴以后定然行磊落之事,不随意跟踪打探旁人行程。”
“……”
章萍其怎么也没料到,府尊大人的亲信竟然会这样的……憨。
第九百一十二章:名单
“盛府尊,这是守宁城和守安城、守平城之间的联络网。”说到正事儿,章萍其再无之前的作态,动作利落的拧开发钗,取出纸张,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儿。
这是一份名单,大多跟永平公主有关。
“章女郎这是何意?”盛苑按着名单,打量着对方。
而对方也不躲不闪,坦然的对视着。
盛苑发现,这是认识章萍其以来,此人第一次抬头看她。
“府尊,这是吾的一份心意,也是吾的一份诚意。”
“诚意?”盛苑笑了笑,“依本官所知,只凭这份名单,是按不下永平公主的……女郎若是真心投递,只怕汝要承担永平公主的怒火了。”
“府尊大人可是怀疑吾奉上的乃是假名单?”
“哦,不不不,本官只是替女郎你的前程担忧啊!永平公主非同一般,女郎此举,于她而言,等同背叛,只怕她撤离守宁城之时,就是女郎遭受清算之日。”
章萍其闻言,情绪却不见波动,似乎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永平公主虽未皇亲,然若与国对立,吾虽只是女郎,却也不能与之合流。”章萍其说得大义凌然,好像根本不怕在永平公主那里交不了差。
“女郎大义。”盛苑却像是受到感动,满意的点点头,“既这般朝廷也不可亏欠女郎……刚好本官近来要送一些节礼归京,女郎跟着一起前去就是,届时自有人保女郎平安。”
“府尊大人厚爱,吾原当却之不恭,只是吾志在四海,若大人肯通融,送吾西出,吾定感激不尽。”
盛苑顿时了然:“章女郎是想要一条海船了。”
“吾不敢多求,陆路亦可以。”
“陆路、海路,若说最近的起航之地,当属奴尔罕附近,只不过奴尔罕国内近来混乱,女郎若是从那儿启程,只怕要注意些,以免波折。”
盛苑此言出,章萍其差点儿喜形于色。
“吾定然谨记府尊大人之教诲。”
……
“小姐,这名单……是真的?”待章萍其离开,盛苑带着小遥回了书房,这丫头才忍不住悄声问。
“谁晓得呢!”盛苑默默地将名单记住,这才自己磨墨,准备书写密信。
“???您不在乎真假?”小遥想不明白。
“名单真假,自有皇上派人调查,我这个一城之府尹,只管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照实汇报,这就叫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
盛苑觉着,她可不是懒,只不过内卫军是皇帝的内卫军,她与对方合作没有问题,但是若习惯性的使唤他们,只怕早晚引起皇帝不满。
虽说当今是她嫡亲的姐夫,可若涉及皇威和权力,当皇帝的连儿子都会收拾,何论她这个小姨子。
所以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偷懒的时候偷懒,没必要的勤奋除了给自己搬石头砸脚以外,赢不来模范的名号,何必呢!
“小姐,那您说,这位章女郎……真的是个至纯至忠之人?”小遥感觉,只要自家小姐点头,她的认知就要颠覆了。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盛苑却是一脸诧异的瞅着小遥。
小遥:“……”好吧,她可怜的那点儿认知总算是保住了。
“那您还让她离开?”
“不能确定是敌是友的人,不放她快些离开,难不成还留到大军攻袭,让她策应对方?”盛苑可没忘记守安城的危机尚存,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是好是坏,当然是想尽办法赶走不稳定因素了。
“若她是别国的探子呢?”
“章家女郎是个极聪明的人。”
“可谁家的探子用傻子欸?”
盛苑:“……”她怎么感觉小遥越来越会杠了。
“极其聪明人的人,从来都不喜欢变成棋子,他们更喜欢跳出棋局,成为棋手。即使一时不察,为人所利用,他们也会伺机而动。”
这就是为何盛苑听到章萍其要离开后,对她的要求格外配合。
“苑姐儿!”
盛苑跟小遥的对话尚未说完,就见安屿急匆匆大步而来,一张嘴,就是战事危机:“苑姐儿!阿戎、阿戎和咱们的朝廷大军,在前线再次开打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战争临近前
战争的风刃波及到守安三城的时候,盛苑才发现,平素的那些尔虞我诈在战争的残酷面前,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甚至她发给京城的密折尚未送达,永平公主安排在守宁城的人脉就撤离归京了。
至于那些人里有没有永平公主本尊,就不好说了。
“蒲耐上次送来的信件里提及,永平公主多次派人前去奴尔罕,似乎有意跟姬娜女王搭上关系。”盛苑站在城楼上眺望战场方向,入目所及之处,却是一队队扶老携幼离开的民众。
“姬娜女王就没有动心?”安屿拿着单筒望远镜打量着人尔罕的人莽是莽了点儿,可人家又不傻,画的饼子再大再好吃,终归吃不着不是吗?”盛苑多少听说内卫探子在奴尔罕煽动风云的事迹。
安屿挪开望远镜,朝盛苑乐了乐:“永平公主的人手又折了进去?”
盛苑:“……”
不知怎地,听他这样说,盛苑有种荒诞却很好笑的感觉。
“只能说,奴尔罕那位摄政王托拉斯敌视大楚、轻视中原人的特质太棒了。”
要不然,他们还要担心永平公主和托拉斯搭上线。
说过一回永平公主,安屿和盛苑就不大再提她了,毕竟对方已经远离战场,没有必要在为此人浪费时间。
因此他们又说回了战事和守安三城:“守平城有军队镇守尚还好说,只是守宁城那儿……永平公主的人撤了,城内百姓更无约束,只怕出城逃难的人会越来越多。”
“就不知守安城这边儿的百姓会不会动摇,若是他们跟着离乡,咱这城只怕更加难守了。”安屿默默念叨着,期冀府中百姓不要太早知晓守宁城的事儿。
“却也未必,能帮着守城的多是故土难离者,战火波及不着,就能暂时自我安慰,关键时候,说不得能帮着守护家园。”
盛苑说得简单,安屿却恨不能把城楼再修高一些,至少眼不见不烦啊!
为此,他竟然还请教了一些工匠。
只不过此刻忙着确认建设图纸的安屿却不知,很快就不用费劲儿的琢磨如何安定民心了。
“小人有事禀告!盛府尊,前路来信言说,守宁城的逃难人群,前日于三十里外的洛都山山脉附近遭遇匪徒劫掠!”府衙书吏接到信儿,撂着衣摆匆匆寻找盛苑。
“哦?”盛苑眯了眯眼,“人员情况怎样?”
她记得边陲附近的洛都山山脉,绵延三省地界,素有“十万大山”之称。
山脉之间匪患丛生。
盛苑赴任之前,自制的工作清单里,有一项,就是亲自剿匪灭患!
只是初到守安城,需要她关注的事宜太多,以至于盛苑这样精力旺盛的人都暂时顾不上它。
她以前顾不上剿匪,实则有大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将精力浪费在次要事件上。
毕竟洛都山山脉附近的匪徒极狡猾,鲜少和人硬拼,即使真打出了火气,山里匪徒见势不好,照样脚底抹油溜得极快。
那样一片茫茫山脉,匪徒钻进去了,盛苑就是脑袋上长了犄角,也没办法跟他们清算。
“回府尊,人群里坚强抵抗的主要劳力皆殁于匪手,老弱者,钱财被掠后,遭受殴打驱赶,唯有女子和不记事儿的稚儿被他们带回山里了。”
“岂有此理!”安屿听得头发都要炸了起来,“本侯爷早晚带人踏平了那里!”
盛苑没有他那么情绪化,先是让人将此事广达府城州县,必要令全城上下百姓悉知。
而后,则是展开地图,目光在阿戎进攻路线和洛都山山脉附近徘徊。
第九百一十四章:阿戎
阿鲁谒是阿戎铠格图部落的继承人。
而铠格图部落,是隶属于阿戎大可汗旗下的三大主力之一,乃是那位阿戎之主的铁杆力量。
这次入主中原之战,作为先锋的铠格图部落,为表对大可汗的支持和效忠,铠格图的大汗将自己最优秀的继承人派了出来。
此举一出,大可汗麾下各个部落的首领们,就是再有心思,也只能捏着鼻子效仿。
就这样,大可汗哈意箴轻而易举就将各部落继承人纳入掌中。
优秀的继承人代表着部落的希望和未来,故而此战一起,阿戎这方就隐隐有种独上一切的气势。
当然,哈意箴虽然希望各个部落的继承人能在此次进攻中原的战争中得到合理利用和消耗,但是对于充当标杆作用的铠格图部,他还是偏向于照应的。
故而战争一开始,他就让铠格图部的大王子阿鲁谒以先锋开路为名,经小路绕道而行,于守安、守宁两城附近埋伏,伺机拦截前往守平城的辎重运输队伍和小股驰援力量。
听闻大可汗的安排,铠格图部的大汗算是松了口气,他虽然妻妾众多,膝下的儿子也就两个,长子真要是有个好歹,还在襁褓中的幼子能不能顺利掌握部落可就难说了。
可是眼下大可汗意图入主中原之雄心勃发,作为他的得力干将,铠格图部的这位大汗只能进不能退。进,则累世富贵权势可得矣;退,则铠格图部落追随大可汗一系的世代功勋毁于一旦。
进退之间怎样选择,铠格图部大汗只犹豫了一下,就做出了决定。
幸好大可汗不负他们部落的忠诚,给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任务。
伏击战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只要长子稳住,不骄不躁不自作主张,有他安排给长子的得力干将在,哪怕大楚那些人再狡猾,他儿子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阿鲁谒,此去中原,你当戒骄戒躁,尊重喀咯的意见,断不可冒进。”
出发前,铠格图部落大汗再三叮嘱长子:“大可汗派了其他部落的人马正面进攻,你在棋局之上应是相对安全的。
届时,不管是被大楚将领抢夺回去的边陲五城、还是其后面的三座大型城池,其驻军的注意力都会被他们吸引。
而咱们铠格图部,只管负责打掉大楚方面的求援、驰援力量,收缴他们的物资车队。
吾儿,只要你尊重喀咯的指挥,到时自有辎重粮食作为支撑,让你以逸待劳、成就首战之功。”
他这边儿慈父之心爆棚,可让他千叮万嘱的阿鲁谒却不大耐烦。
在他看来,他这位父汗委实太过谨慎保守。
一场战争下来,作为只负责伏击策应的将领,就是闭着眼睛捡功劳,又能捡多少?
跟正面对敌的部落遇见,都要让人家笑自己是捡漏的!
他自学习骑射时起,大可汗就是他崇拜向往的榜样,那样威武的雄鹰本是长生天的赐予,他们这些忠诚的追随者怎可为了所谓的安全就畏首畏尾?
阿鲁谒做梦都想成为大可汗的左膀右臂,故而在接到大可汗的命令后,他就做出了主动出击的打算。
将侧面策应变成侧方战场,伏击之余寻找利于他们长期驻扎盘踞的地带,而后将战场向中原内部不断开拓。
想到这儿,阿鲁谒就激动得手指微颤。
当然,激动归激动,他多少还是长了脑子的,情知自己的打算不能让父汗得知,故而在部落大军开拔前,还是敷衍的点头应和。
只是刚绕路悄然行至大楚境内,他就让人将时不时在耳畔复述他父汗叮嘱的喀咯和其部属控制起来。
“阿鲁谒!”半脸胡子的喀咯怎么都想不到,伏击尚未打响,鸟尚未尽、他却弓藏了。
“叔叔莫要惊慌,小侄也是请叔叔好好歇歇,待到需要您定乾坤的时候,小侄再来劳烦您费心。”阿鲁谒笑呵呵的说着令喀咯发寒的言语。
一时之间,他攻打大楚的战意虽然未退,可意冷之情却汩汩而生。
“大汗,喀咯有负您的重托啊!”闭着眼长叹一声,喀咯再不反抗。
为首的喀咯认了,跟随他的属下自然也闭而不语。
看着“权力平和过渡”的阿鲁谒,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很好,识趣儿就很好。
……
“大王子,前方就是守安城了。”
阿鲁谒蹲在坡上,用之前收缴到的单筒望远镜眺望,果然见到一处城墙过分高大的城池。
回来的探子跟在他旁边儿小声回禀:“小人发现此城物资极为丰饶,这些天里,每天都派车队往守平、守宁两城而去……”
他没有说完,阿鲁谒那双眼睛就冒绿光了:“嘶,守安城这般富足?”
“……”饶是已经心灰意冷的喀咯,发现他这样容易动心,也不忍不住劝说,“大王子,守安城再富足,也不可能支撑三城过活,与其盯着它,不若想办法将他们运出去的物资拦截。”
“喀咯叔叔说得哪里的话。”被泼了冷水的阿鲁谒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笑意不达眼底的样子,顺利将喀咯要说的话给挡了回去。
“大王子,大可汗之前已将攻城任务交给了乞赫努部落,咱们要是提前攻打,落个和盟友抢军功之名也就算了,若是耽搁了大王的计划……”
不等亲信说完,阿鲁谒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他略有不甘的攥着拳头,使劲儿捣了捣坡面:“要是攻城的是咱们铠格图好了!”
“大王子,小的有主意!”之前那个探子见到机会,忙不迭献策。
阿鲁谒瞧瞧他:“说!”
这探子就地拿起几块儿石头,在坡面上摆设:“大王子,大可汗的命令是让咱们伏击零散的求援、驰援力量和物资车队。
那咱们不若遵令而行,就从守安城的物资车队入手。届时,队伍分为两支,一支执行命令,一支则再往前走,看看有无好争夺的地方。”
“再往前走就进到中原内陆了!”阿鲁谒冷哼,“大可汗的军令里可要求咱们伏击队伍当全力以对的!且休整、伏击之地,不可距离城池太远。”
第九百一十五章:阿戎的伏击
“大王子,您且莫急,小的之前乔装探路,发现再往前不远,就是一片连绵山脉,咱们若是能占据高地,何愁不能施展您的抱负?”
“此言可是真的?!”
阿鲁谒眼眸登时放光。
探子连忙点头:“小的岂敢蒙骗大王子您啊!之前小的跟往来的车队悄悄打听了,那座山名为洛都山,以前为山匪占据。
自从大楚朝廷军队驻扎再守平城后,那个盛国公就派人以练兵之名,让轮换整休的队伍去剿匪,大大小小数十个匪窝皆被捣毁。
现在,那座山空了下来,据说守安城之所以频频给守平、守宁两城运送的粮食物资,就是因为守安、守平两城早已将所储物资粮食安放到了那里。”
“两座城池的物资都放到了洛都山里面?”阿鲁谒激动了。
“小的不敢欺瞒大王子,就是这样没错!”探子笃定的点点头,继续说,“据小的所知,两城之百姓已有大半迁往那里。”
“不对!”阿鲁谒所剩不多的理智占了上风,他摆摆手,“守安、守平的百姓迁走……那守安城的百姓呢?既然两城逐渐空虚,那为何守安城还频频运送物资过去?若是给大楚军队物资支援,只管去守平一城足矣,何须带着守宁?”
越琢磨想的就越多,想的越多就越想多想的阿鲁谒,脸色深沉的遥望着守安城方向:“中原人多狡诈,越是狡诈的人行为就越复杂,他们这般行事,只怕是欲以计谋对付我等。”
听到这儿,原本闭着眼睛不言不语的喀咯忽然睁开双眸,欣慰的看向阿鲁谒。
“我懂了!”说着说着,阿鲁谒猛地睁圆双眼,成竹在握的遥指探子所说的洛都山方向,“他们这是要玩空城计啊!”
说到这儿,他激动到呼吸都急促几分:“只怕守安城给守平、守宁运送物资是掩人耳目罢了!那些车队未必真有物资,他们的物资只怕也按部就班送到洛都山去了!”
“若是这般,只怕乞赫努他们打过来时要扑空了!”阿谒鲁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意气风发的感叹:“果然,时也命也!若我等抢先打下洛都山,这份先锋开拓之功,就要落下了。”
“大王子不可!”喀咯忙劝他,“行军打仗定然不可全凭猜想,还要仔细勘探才是。”
“哼!打仗最需要的就是抢占先机!若是连着点儿道理都不懂,叔叔你怎敢堂而皇之教训本王?!”阿谒鲁不耐听他啰嗦,冷言冷语回击之后,就唤人把喀咯的嘴巴赌上了。
“就这样决定了,咱们等会儿分为三路,分别去劫守安城的车队,看看他们反应。”耳朵彻底安静的阿鲁谒犹豫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小心一些,毕竟,小心无大错啊!
这时,一直在他跟前儿的探子主动请缨:“小的愿意前去试探一二!”
阿鲁谒这会儿高兴,对这个给自己启发的手下还是有几分好感的,不由多叮嘱两句说:“你们伏击时要有分寸,且看朝三个方向行进的车队有何反应。
若是坚决抵抗,你们只管一刀一个,他们就是真的运送物资的。
可要是遇上弃物资而逃的,你们亦无需追赶,只管检查车马物资,一旦确认是做样子,立刻派人前来告知,我等稍作整休,即刻前往洛都山!”
……
“苑姐儿,这都两三天了,怎么阿戎队伍的影子还没到呢!”自从晓得盛苑的打算,安屿就一天数次的往城楼上跑。
他不仅跑的勤,嘴里嘟嘟的话亦是很多。
“守平城那边儿有老国公的令,配合的不错,可人家不能总是配合啊!这帮阿戎贼子忒懒了些,不能急行军呐?!”
盛苑让他叨叨的耳朵都要自动闭合了。
实在没辙,干脆一脚把他踹出去,让他准备准备,到外面扮演角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