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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这些个大臣满嘴江山社稷,君臣之谊,却恨不能将君父拨皮拆骨尽吞入腹,更恨不能日日喝百姓之血,费了自身。

    今日既有沈逾白送了由头,他便要好好在这些吃得膀阔腰圆的官员身上剐下一层油!

    太后一看他这神情就知他心中所想。

    “此次这沈六元又要立下大功,皇帝如何赏赐?”

    皇帝道:“既回来了,就不用再走了。京中污浊不堪,也该清洗一番。”

    太后道:“自古如此行事的臣子,都不得善终。”

    天子也不可如此与满朝文武相斗,何况一寒门官员。

    天元帝却是一笑:“他早已给自己护好身。”

    万民相护,轻易动不得。

    至于暗箭,他倒是要护上一护。

    太后一顿,旋即也笑道:“到底是哀家想岔了,这沈六元并非那鲁莽之辈。不过弱冠之年,就事事考虑周全,有宰辅之才。”

    天元帝静默片刻后方道;“朕若不肃清乌云,待到太子继位,以他之才如何撑得起整个大越的风雨。”

    想到太子,天元帝便颇为烦闷。

    教导多年,实在不开化。

    他年岁已然不小,留给他的时日并不算多,他便有股子急迫。

    第347章

    往后无人相护了

    这一日京中注定不太平。

    下衙后,一辆辆马车往于府驶去。

    “要我等出银子出粮食出布匹,还要我等亲自前往救灾,若灾救得好,如此多人一同救灾,我等也分不到什么功。若灾救不好,我等便要被问责,这差使如何能办?”

    官员们气恼不已。

    哪有如此欺辱人的差事?

    于达静静听着众人的抱怨,端起茶盏,轻轻拨弄其上的茶叶。

    待到怨气诉说差不多了,就有人开口:“不知首辅大人可有何指点?”

    于达将盖子放回茶盏,撩起眼皮看向他们:“今日你们既来了,就是要商议一个对策,大家若有想法,尽可提出。”

    又将话头推了出去。

    官员们自是叹息的叹息,恼怒的恼怒。

    他们如今陷入泥沼,竟无论如何也抽不出身。

    终于有人能体会到通府那些氏族大家们的感受。

    可这到底是京中,他们又如何能轻易被一人拿捏?

    “沈六元此人实在嚣张,必不能任由他如此下去!”

    于达终于将茶盏放下,道:“此乃后话,如今该商议的,是我等该如何是好。”

    又有官员开口:“不知这银子首辅大人捐是不捐。”

    众官员纷纷屏住呼吸,热切看向于达。

    于达垂眸,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本官既为当朝首辅,百姓有难,必是要出上一份力。”

    何况他已当堂被沈逾白点出,又在天子面前做过承诺,便不能退。

    吵闹之声尽数消失,众官员神色各异。

    刘府门口也是停靠马车无数,都被管家以次辅大人病重为由挡在门外。

    能进去的不过薛玉书和褚茂业。

    刘秉卿靠在床上,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此事茂业做得不错。”

    可惜了,褚茂业入朝太晚,还无法担起刘门。

    至于薛玉书,眼界与胆识都差了些。

    薛玉书神情一变:“师祖,此事实在冒险,今日之后,沈逾白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于达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刘秉卿喘起粗气,薛玉书赶忙起身帮其顺背。

    刘秉卿缓了片刻,方才道:“他虽得罪了百官,却得了天子信任。”

    有天子信任,又有万民书相护,沈逾白的处境并非薛玉书想的那般艰难。

    甚至,那沈逾白往后过得必会比今日这些被他摆了一道的官员们更肆意,更自在。

    褚茂业端了杯水递到刘秉卿唇边,刘秉卿却摆摆手。

    “我身子终究熬不住了,往后便护不住你们。当今天子有雄才大略,必不会任由朝中臣子压制。”

    刘秉卿大口喘气,抓紧薛玉书的胳膊,瘦得脱相的双眼却亮得惊人:“玉书你虽嗜酒,面上好似有股闯劲,却并非如酒般刚烈。你如今就是那身怀重宝的孩童,早被饿狼盯住。”

    薛玉书被刘秉卿的眼神盯得心发颤。

    刘门势力虽不如于门,许多人也占据关键位置。

    于达想要达到李庆芳的权势,甚至超过李庆芳的权势,必会觊觎。

    如今只是因着刘秉卿还活着,有所顾忌。

    刘秉卿去世之日,便是清算刘门之时。

    刘门早已岌岌可危。

    “师祖您必能长命百岁……”

    后面的在刘秉卿浑浊的双眼注视下竟说不出了。

    刘秉卿这才道:“待我死后,刘门面上以玉书为主,私下玉书要听茂业之言。”

    不待薛玉书开口,褚茂业已心惊道:“先生,我还担不起这等重担。”

    这并非他谦虚。

    他虽自认有些才学与能力,阅历却不足,思虑不周全。

    让他领着整个刘门,怕是要将刘门带入沟里。

    刘秉卿这才道:“茂业若有拿不准之事,便去问沈六元。你们乃是同科,关系自是亲近,又有今日朝堂相帮,情谊深厚。”

    “今日之话,你们仔细听着。崔明启乃是陛下一手提拔,他手中并无太多势力,在朝中无人相帮。你等没了领头之人,尽可投靠他。”

    “崔明启与沈六元虽是师徒,二人实际却是沈六元主事,茂业暗地与之亲近,玉书你便要在崔明启面前弯腰,如此方可护住刘门上下。”

    这些话说完,刘秉卿已是耗尽了精力,脸色更是灰白了几分。

    薛玉书与褚茂业伤感不已,却也知不可再使得这位老人费心,便告辞离开。

    两人沉默着走出暖阁,冰冷的寒风一吹,冻得二人哆嗦不止。

    原来外面竟如此寒冷。

    薛玉书看向天边,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却始终不见月光。

    “茂业,往后我们便无人相护了。”

    褚茂业双眼酸涩:“大人,天太冷了。”

    薛玉书喉头梗塞,半晌方才哑着声音道:“是啊,太冷了。”

    刘府的大夫已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越过二人匆匆入了房间。

    刘府的下人们神色匆匆,又多了些惶恐。

    大越入阁时间最久,侍奉过三位天子的臣子刘秉卿逝世了。

    消息传到沈逾白耳中时,沈逾白心中便添了许多伤感。

    刘秉卿终归是他的座师,于他有一份师生情。

    何况刘老多次相帮,他如何能不伤感。

    沈逾白去往刘府时,刘府门口早已挂上白灯笼。

    只是往日热闹的刘府此时颇为清冷,往日被挡在门口的马车如今也不见了踪迹。

    灵堂内,薛玉书和褚茂业与刘秉卿的儿子们一同跪在灵前,待到沈逾白祭拜完,给沈逾白回了礼。

    刘秉卿的三个儿子年纪都已不小,因着守灵满脸疲态。

    三人虽也在朝为官,官位都不高,如今刘秉卿死了,再住这宅子就是逾矩了。

    待到守灵结束,刘家就需搬出这套天子赏赐的宅院,扶灵回老家。

    沈逾白沉声道:“节哀。”

    刘秉卿长子道:“多谢沈六元挂念,父亲年事已高,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我们早有准备。”

    兄弟三人需回乡丁忧,三人年纪均已不小,此次回乡便也意味着仕途走到尽头。

    沈逾白不便多扰,出了刘府,在门外站了许久。

    寒风呼啸,吹得门口的白灯笼四处飘荡,更为萧瑟。

    沈逾白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再无人前来祭拜。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挽联上。

    竭智尽忠,历数朝风雨,忠君爱民兴社稷;

    肱骨辅弼,倾经纶治世,德行兼备耀朝堂。

    刘门终究败落了。

    第348章

    我为座师不值!

    苏锦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摊开卷轴,将早已准备好的晚饭传送过去,正要拆开包装盒,一个雕花木匣子出现的桌子上。

    苏锦抽了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油渍,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嵌珍珠宝石的金镯子。

    做工实在精致,美到苏锦屏住了呼吸。

    手伸到镯子上方,又急忙收了回来,跑去厕所,用洗手液将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奢侈地抽了张洗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这欢天喜地地跑来,小心翼翼将那桌子戴在左手上。

    造型精致的手镯,在衔接处交错点缀着蓝黑宝石,贵气的同时又不失活泼。

    好看,实在好看!

    苏锦一脸满足地将手腕来回翻转,越看越喜欢。

    金镯子俗气?

    那她就是大大的俗人!

    她可太喜欢金镯子了!

    苏锦欢喜地将手腕往手机前置摄像头面前凑,还翻来覆去地展现:“快说好看!”

    手机再被传送回来,沈逾白笑道:“阿锦的手将镯子衬得极好看。”

    苏锦手一顿,顾不上看镯子,反倒盯着视频里的沈逾白看。

    明明是笑着,眼底却藏着戾气。

    “沈逾白你不高兴。”

    看到视频里肯定无比的苏锦,沈逾白一顿:“我既不高兴,就想着阿锦高兴些。”

    今日他回府时,经过一家金楼,便走了进去,一眼相中这个手镯。

    他知阿锦会喜欢,纵使它是金楼中最贵重的镯子,他也买了。

    用的沈鸿业给的银钱。

    “那你说说你不高兴的事,让我评估一下你有多不高兴,这样我也就知道以后自己能收到的礼物级别了。”

    视频里的苏锦美滋滋地拨弄着手上那只金镯子,笑得像只餍足的猫,乖巧又狡黠。

    这样的苏锦总是美好地让沈逾白恍惚。

    她是那样美好,只一个笑便能让他觉得这世间还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

    沈逾白顿了下,语气平和道:“刘秉卿死了,按惯例,天子该追赐谥号,董兴邦却上疏弹劾刘秉卿二十二条罪状。”

    朝中官员们各自捐了银两后,本是对沈逾白极愤怒,恨不得将其拆骨挖肉。

    恰在此时,刘秉卿逝世了。

    朝中风向变了。

    刘门所仰仗的就是刘秉卿,如今没了刘秉卿,刘门那些人就该腾出位置了。

    如此一来,他们头一个不能让刘秉卿获得谥号,以防天子顾念君臣旧情,对刘门官员照拂。

    打头阵的是董兴邦。

    他称刘秉卿入阁多年,欺下媚上,结党营私,善党争,逼走多位首辅次辅,致使朝中动荡。

    天子还未作出批复,又有官员上疏,称刘秉卿贪色,强抢民女,一夜玷污七八名少女。

    这些弹劾听之实在令人发笑。

    刘秉卿任三辅多年,多次可升任二辅甚至首辅,他都未受,又何必逼走那些首辅次辅?

    再者,刘秉卿轻易就能让朝堂动荡,岂不是显得往前所有首辅次辅都太过无能?

    至于强抢民女便更是荒诞之言,以奏章上所写,刘秉卿强抢民女时已有七十高龄,竟能一夜玷污七八名少女,实在匪夷所思。

    可这些弹劾并不需合理,只需将罪名按在他人头上便是。

    弹劾之风一旦兴起,又无人可挡,便愈演愈烈。

    一时间,刘秉卿成了大奸、大贪、大恶、大色之人,若不抄家灭族,实在是天理不容。

    刘门中人多是刘秉卿的学生,恩师被如此污蔑,如何能忍。

    可没了刘秉卿,刘门终究势弱,因他们为恩师申辩,反倒引火烧身,一时间,刘门官员自身难保。

    如此情形之下,薛玉书泪撒大殿,一一细数刘秉卿的政绩,哭到伤心处,竟在大殿晕厥过去。

    褚茂业更是撸起袖子揍了董兴邦。

    虽出了口气,褚茂业却也被罚扣了三个月俸禄。

    褚茂业提着酒来找沈逾白,名义上是二人喝酒,实际那一坛子浊酒尽数入了褚茂业的肚中。

    “座师虽非圣贤,哪里又如他们所言那般不堪?”

    “座师若果真如他们所言,我们刘门何至于如此势微?”

    “座师为官多年,乃三朝元老,初入官场,在地方上兴建水利,治疗水患,造福一方百姓,升任刑部,平复冤假错案无数,更不惧权贵,揭发科举舞弊案,为万千学子在科举道路上搬走拦路巨石,入阁后更是尽心尽力为我大越奉献,在世时荣耀赏赐不断,为何死了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为座师不值!”

    褚茂业终究是醉倒了。

    次日一早,依旧爬起来上疏为座师辩解。

    只是那封问疏被淹没在无数弹劾之中,如同被巨浪吞没的一叶扁舟。

    苏锦听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她便蔫儿了:“得这镯子的要求真高,以后我大概是得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一个镯子要沈逾白一位座师的命来填呢。

    沈逾白:“……”

    看到沈逾白一脸便秘的表情,苏锦努力在肚子里搜刮安慰人的话语。

    嗯,想不出来。

    她从小就很能共情,看个电视剧也能跟着哭得稀里哗啦,可她就是不会安慰人。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所有带“虐”的电视剧、电影、、动漫等她一概不看,这也导致她在劝人上的语言实在匮乏。

    不过她知道一点,不能让人虐。

    谁敢虐她,就反击回去。

    此时的她就是这般跟沈逾白说的:“于门那些人不是欺负人吗,那就收拾他们!让他们自己苦不堪言,就没空闲去盯着别人了。”

    沈逾白一顿,旋即笑着问道:“阿锦有何高见?”

    “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沈逾白,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整治得他们哭爹喊娘!”

    与其让她死无数脑细胞想个馊主意出来,不如干脆让沈逾白动用他那开了光的脑子想个绝妙的点子。

    “这就叫知人善用!”

    沈逾白:“……受教了。”

    “虽然我不能帮你出主意,但我能让你开心起来。”

    沈逾白颇为好奇:“如何开心?”

    “等我两个时辰。”

    苏锦这句话说完,沈逾白就联系不上苏锦了,想来她就是去准备给他的惊喜了。

    沈逾白坐在灯下屏气凝神。

    有些事还是要做的。

    有些人终归是要帮上一帮的。

    沈逾白拿出墨锭细细研磨,片刻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起字。

    隆冬深夜,屋外只剩寒风呼啸,却丝毫未打断沈逾白的思绪。

    放下笔时,双手已冷到骨子里。

    沈逾白将手贴在烧得热乎的炕上,一部手机出现在被子上。

    点开。

    漆黑的夜空里,一道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炸开,仿若绽放出绚丽的花。

    如此只是开始,一道道光接连不断往上窜,黑暗仿若被切开一条条裂缝,光之花照亮半边天。

    “这是烟花里的千里江山图,送你江山千里,只为博君一笑!”

    戴着毛茸茸白色熊帽子,围着白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的苏锦笑眯眯地出现在屏幕里,一开口就是白色的雾气喷出:“怎么样,高兴吗?”

    第349章

    死了这条心吧!

    闪烁的烟火将她的脸照得极灿烂,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

    沈逾白眉目舒展,嘴角缓缓上扬。

    本是二人间相隔时空的浪漫,下一刻就被一个挤进屏幕的男人的脸扫了兴。

    男人粗狂的脸上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学姐夫我叫李桥,是种花家顶级安保,擅长各类保护、调查……”

    沈逾白上扬一半的笑生生僵住,旋即缓缓下弯,再下弯,直至面无表情。

    呵,老学弟长得不过如此。

    苏锦将手机夺了回来,却只留了个侧脸给沈逾白:“你做不了他的安保,死了这条心吧!”

    “小学姐你这样就没良心了,这么冷的晚上,我帮你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放烟花,还不足以让你帮我美言几句吗?”

    “三百块,有的是学弟求着陪我来放烟花。”

    苏锦丝毫不被道德绑架。

    李桥:“三百块?你当大学生是廉价劳动力?”

    “不是吗?”

    李桥终于沉默了。

    苏锦回头对着屏幕,还没开口,一股冷风灌进喉咙,让她连着咳了好几下。

    她裹紧围巾,吸吸早就被冻红的鼻子道:“好冷,我回去再跟你说。你方心,有李桥跟着,我不会有危险。”

    视频到此处就结束了。

    沈逾白冷笑一声,又起身到桌子前奋笔疾书。

    原本的纸张上写了二十多个名字,这会儿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又加了十个名字。

    他都未陪阿锦看烟花,那李桥竟陪了。

    他既无法对付李桥,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他还对付不了吗。

    名单在第二日被送到了周显的手里。

    看到名单后面详细标注的产业,周显大喜。

    送上门的大功啊!

    腊月早朝是件极折磨人的事,尤其是这些日子朝堂的风气实在称不上好。

    刘门中的官员们均是脸色灰白。

    他们早知次辅大人去世后会被清算,不料刘阁老的灵柩还未返乡,那些秃鹫就已经迫不及待冲上来撕咬。

    薛玉书已病了三日,却还是每日撑着病体,顶着寒风前往宫中。

    下车时,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来,幸好褚茂业早守在马车旁,一把扶住他。

    入手的滚烫让褚茂业心下大惊:“薛大人莫要逞强了,快些告假回去歇着吧!”

    薛玉书强撑着下了马车,却是呼吸粗重:“不碍事。”

    这些天先是师祖去世悲痛,加之未歇好,在朝堂之上又多番情绪失控,薛玉书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褚茂业担忧:“早朝要站许久,您如何站得住?”

    “茂业!”薛玉书攥住褚茂业的胳膊,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双眼却透着难言的悲凉:“我怎可任由师祖受辱?”

    便是病死,他也要立在朝堂之上,为师祖讨回公道!

    茂业心头巨震。

    旋即眼眶发热,温热的泪水含在眸中,任凭寒风如何吹,仍旧冷不了。

    “好,我扶你进去!”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朝着那巍峨的皇城而去。

    薛玉书乃是三品大员,在大殿的站的位置极靠前。

    褚茂业只是给事中,站在官员末尾。

    他屏住呼吸,眼角余光始终落在薛玉书身上。

    朝堂之上的薛玉书背脊挺得笔直,仿若在这大殿之上生了根。

    褚茂业却是攥紧拳头,喉头发紧。

    刘门的官员如今全靠薛大人护着,可薛大人终归只是三品官,又怎能挡得住首辅、二品三品大员们的围攻?

    如今全靠薛大人硬撑。

    褚茂业死死咬着牙,浑身轻颤。

    原先他只是想奔个好前程,这才攀附上刘秉卿。

    他想要的,只是改换门庭。

    如他家那般贫苦的人家,能给孩子的,除了尽力让其活下去,就只能给个贱名。

    他就叫猪儿。

    能睡能长的猪儿。

    猪儿从两岁起就要跟着哥哥去田野间挖野菜,只待五六岁就该跟着大人下地干活。

    农户家的儿子,就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他命好,因着一次赶集去了邻村,那村中有个私塾,里头的先生正在领着孩子们背《幼学琼林》。

    那朗朗的读书声让他着迷,他趴在门口摇头晃脑跟着背。

    连着背了三遍他就记住了,可先生还在领着那些孩子读,他朗声道:“先生为何只教这几句?”

    先生拿着戒尺走到他面前:“你将刚刚我教的背一遍,若错一个字,就打一戒尺。”

    他清楚地记得戒尺很长,他想戒尺打在手心肯定很痛,就努力一字不差地将先生教的全背下来。

    先生的戒尺终究没落在他身上,而他多了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幼学琼林》。

    三岁的猪儿是不可能因先生送的一本书就能读书的。

    他只能日日背着先生教的那几句,拿着木棍学着书上的字一个个往地上写。

    等所有字都会写了,他却不知道怎么读。

    村里人不识字,可他们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交税粮时需在官府签下自己的名字。

    猪儿最先学会的就是他爹的名字——栓子。

    每天晚饭后,他就拿着小木棍往各家跑。

    四岁那年,猪儿学会了村里所有人的名字。

    村长终于找到了栓子,让栓子送猪儿去上学。

    栓子愁得眉头打成结:“家里哪里有钱?”

    村长便让猪儿的爹栓子煮了一大锅菜粥,就着酸菜,让全村来庆贺猪儿读书。

    村里每家领着一百个大钱来了,默默喝口粥又走了。

    猪儿终于入了邻村的私塾,也有了自己的大名——褚茂业。

    繁茂祖业。

    在私塾读了三年,私塾先生找到他家,让家里将他送去好的学院读书。

    每年,村里人都会来他们家喝次粥,再给一百个大钱。

    如今一百个大钱不够了。

    村里人在他家喝口粥要出三百个大钱了。

    栓子对褚茂业说:“猪儿,以后你一定要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褚茂业想,他肯定能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去了县里的学院后,他从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变成了全县有名的神童。

    有名的神童毫无意外得了小三元,中了秀才。

    这次村里人不喝粥了,要吃席了。

    菜是各家地里长的,鸡鸭是各家拎来的,全村饱餐一顿后,一家仍旧要留下三百个大钱。

    因为他要去县学了。

    参加乡试那年,村里人依旧喝的粥,不过这次一家凑了四百个大钱。

    村长说,穷家富路,带钱傍身。

    这次他顺利中了举。

    穷秀才富举人,他有钱了,他给村里每家发了一两银子。

    然后他要参加会试了,家家户户收的那一两银子都要拿出来还给他。

    他想,若能中进士,他就能让全村过上好日子了。

    会试放榜,他就看到了会元的名字——沈逾白。

    第350章

    错了

    他想,这天下间的才子真多啊。

    他想,会元虽然没了,状元还有希望。

    殿试时,他一整日不吃不喝,就怕殿前失仪。

    当瞧见那位沈会元站起身向天子讨要午膳时,他便想这人真是大胆,就不怕惹恼天子,连前二甲都进不去吗?

    事实并不如他所想,天子依旧给了他状元的头衔。

    沈六元,风光无限。

    他是榜眼,却被沈六元的盛名彻底掩盖。

    入了翰林,却只能租住在偏郊,每日要横跨半个京城去翰林点卯。

    原以为当了官就能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他是清贵的翰林,头一个就是“清”,身无长物的清。

    他想,村里人已经养了猪儿三十年了,猪儿总归要长成茂业了。

    他投靠了刘阁老。

    沈六元弃之如敝履的机遇,却是他求都求不来的。

    他心中有愧,不敢再与沈六元交好,他果真毫无文人风骨。

    可沈逾白被外派了,他终究还是去送了。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沈逾白如何咒骂他,他都会受着。

    然沈逾白说:“寒门子弟想往上爬,本就千难万难,既想往上爬,只要不违天和,就不该被愧疚所扰。”

    果然是通透豁达的沈六元,更是知人间疾苦的沈六元。

    能输给沈六元而不是他人,实在是猪儿之幸。

    可惜沈六元这样有风骨之人,终究被外派到通城州那等地方。

    跟在三辅身边,他自是能知晓许多以往难以启及的东西。

    他知道了通城州是何等危险之地。

    “此一去,他怕是回不来了,可惜了沈六元。”

    这是刘阁老教导他时的喟叹,末了刘阁老又会叮嘱他:“人切莫仗着自己的才学聪慧就肆意冒头,需得低调行事。若人没了,便什么都是虚的。”

    自保就是为官首要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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