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码头为之一静,惊骇的目光齐齐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男子并未穿官服,应该只是名书生。
如此公开质疑首辅长子,就不怕得罪首辅吗?
管事也被惊了下。
官船向来是给官员乘坐,商船之类都需避让,如此一来,官船比其他船只要快上不少。
官员亲眷为了省事,时常会打着官员的旗号乘坐官船出行,虽不合礼制,却也没有提出。
官场上实在不必为这等事得罪人。
不成想今日遇上一个较真的,还当着众人的面当场提出,众人无不心惊。
到底是于首辅家的管事,平日里蛮横惯了,哪里会被一个书生给吓到。
“啪!”
鞭子狠狠抽在地上,灰尘被抽到半空飘荡。
“于首辅家的事如何轮得到你来插嘴?今日我就让你尝尝教训!”
话音落下,管事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
青衫男子不闪不避,眼底涌上一股戾气。
没来由的,管事心一颤。
下一刻,更大的怒火将他裹胁。
他可是首辅家的管事,就算京中的四品官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一个书生竟敢用这等眼神看他,今日他就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打服为止!
鞭子重重落下,朝着沈逾白的身上抽去。
四周的人瞧见此等情形,或幸灾乐祸看好戏,或叹息摇头。
一只大手将鞭子抓住,用力往前一拉,管事身子跟着往前扑,那大手的主人一脚狠狠踹在管事的肚子上,将管事踢出去三丈远。
管事吃痛,凭着满腔怒火起身就要怒喷动手之人,就见对面之人一身飞鱼服。
管事大骇,一时愣在地上。
锦衣卫?
那旁边的青衫男子是?
他立刻看向青衫男子,就见青衫男子道:“多谢周百户。”
百户!
这锦衣卫竟是百户!
周显将抓过鞭子的那只手转动了下,回道:“大人还未述职,本官保护大人的任务并未完成。”
“这人可是于首辅的管事,周百户不怕得罪?”
沈逾白笑着问道。
周显冷笑:“我锦衣卫何时怕过人?今日刚回京,正好抓个人去北镇抚司领功!”
那管事大惊。
北镇抚司那等地方可是有去无回的!
他一个咕噜爬起来,点头哈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二位,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四周围观众人被他的转变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不过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此,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真被抓去北镇抚司,这管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一个白身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今日这北镇抚司你去定了!”
周显冷笑一声,一伸手就将管事如破麻袋般拽随意拽起来。
“慢着!”
一声高喝从船上传来,一身黑衣的矜贵男子从船上下来,踱步到众人面前。
第336章
怎的就跟首辅过不去?
男子并不年轻,眼角已长了褶子,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目光一瞥,落在沈逾白身上,道:“不知这位任什么官职?”
沈逾白道:“此次回京述职,还未派官。”
要回京述职,那就是地方官员,难怪他不认识。
纵使是地方上的布政使,来了京城也需夹着尾巴做人,这位竟如此嚣张,连他于家都敢惹。
于衍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显,朝着沈逾白拱手,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沈逾白。”
于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名字,发觉有些熟悉,细想又想不起来。
他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我在此替他向阁下赔个不是。我虽不才,倒也认识霍千户,如此小事闹到北镇抚司,劳烦霍千户终归不好。”
明着好似在赔罪,实际却是威胁。
即便将管事抓入北镇抚司,今日他就能将管事救出来。
在霍千户面前,一个小小的百户不够看的。
周显大怒,刚要上前,就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确是小事,实在不必兴师动众,此事就罢了,还望他往后莫要随意打骂他人。”
于衍笑着应下。
双方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将此事揭过。
沈逾白上前,扶住那被抽的劳力:“可有伤着?”
那劳力连连摇头,呼吸有些急促:“小的贱命一条,抽几鞭子也无事,大人莫急,小的很快就能将您的船卸完。”
低头行了一礼就赶忙往沈逾白的官船跑。
劳力们为了干活方便,就算大冬天也只穿件单薄的褂子,如此跑动起来,衣服被风吹起,露出后腰那条长长的狰狞鞭痕。
那劳力顾不上疼,一箱行李搬下船。
“都抽成这样了,还搬什么箱子。”
周显撸起袖子就要帮忙,被沈逾白拦下。
“你若不让他干活才是害了他。”
会来此卖劳力的人,家中多清贫,一大家子妻儿老小都指望劳力们赚了钱回去买粮食。纵使疼得厉害,只要能动,这活儿就必须干。
他已收了钱,要是不沈逾白这艘船卸完,往后别人就不会请他。
周显虽是好心,却可能断了一家人的营生。
刚刚那位于大公子才用霍千户落了周显的脸,此时他定不能让周显真就在众人面前落了脸面。
那位于公子的船很快卸完,一一绑好放在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劳力们终于又去帮旁人卸船,码头也再次热闹起来。
“老爷的船卸完了。”
那受伤劳力半弯着腰,恭敬来交差。
沈逾白将早备好的银锭子塞过去,道:“你的活儿干得好,没耽误我的事,这是赏给你的。”
五十两的银锭子一拿出来,码头上的劳力们羡慕得移不开眼,就连那些老爷们的目光尽数落在劳力身上。
往常遇到活儿干得好的劳力,他们也会打赏些碎银子,这位大人着实大方,一出手竟是五十两!
不过再回想当时这劳力就算被抽鞭子也不肯放下雇主的箱子,又觉得打赏这么些银子也不为过。
好几家的管事已然记下劳工的脸,想着以后卸货找他。
那劳力双手颤抖地捧着银子,连连弯着腰连连点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沈逾白摆摆手,与周显等人道别后,坐上马车回自己的边郊小院。
那院子起先给崔明启一家子落脚,崔明启入了阁后,天元帝就给赏了一套三进的宅子,在瑞安路,离皇城只隔了两条街,全家就搬了过去。
沈逾白的小院子就空了出来,如今正好可落脚。
到门口时,崔夫人已然迎了出来。
“早知道你们这些日子要回来,我又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只得先派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好,每日备些热菜,也好叫你们一回来就能歇着。”
沈逾白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娘!”
崔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着连连点头:“三年不见,逾白倒是变成大人了,身子瞧着比在京中好了不少,人也更俊俏了,你如今走出去,不知又要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沈逾白无奈:“师娘莫要打趣徒儿了。”
瞧着他这模样,崔夫人笑得更开怀。
如此调笑一番,三年未见的生疏尽数化解。
崔夫人又去拉了罗氏的手,一番寒暄后,再吃饭时,崔夫人就问了些通府与路上的事。
冬日的日头短,不过说会儿话天就快黑了,崔夫人也该回家。
作为弟子,沈逾白回了京,还未去拜访恩师,师娘就先来迎了他,今日就该去崔府一趟,崔夫人却不肯。
“你们赶了这般久的路,早就累坏了,先歇两日,莫要将身子骨折腾坏了。待休沐日你再上门,也好与你先生多聊聊。”
沈逾白不好违抗师母,只得将带给师父师母的礼物尽数搬到车里。
晚上崔明启回家,崔夫人就是愤愤不平:“老爷,逾白一回京就被于家大公子给欺负了!”
彼时崔明启正净手,闻言就是双眼圆瞪,声音猛然拔高:“什么?逾白那小子回京第一日就给我惹上麻烦了?”
“老爷这话若叫逾白听见,该伤孩子心了。”
崔夫人对崔明启的话很是不满。
他都未听到是何事,怎的就能断定是自家孩子惹事?
崔明启甩干手上的水:“他那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谁能欺负得了他?李庆芳任首辅时,把他给派到通府,如今你瞧瞧,那李庆芳都被逼回了老家。如今才回京就又对上于首辅,怎的就跟首辅过不去?”
“这次你可想错了,逾白今儿吃了大亏。”
崔夫人将今日之事详细说了。
崔明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既是于衍越矩,依照逾白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放过。”
“难道在外三年,把性子给磨平了?”
话音刚落,崔明启就想起了今年才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李庆芳,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侮辱了李庆芳,也侮辱了被流放的晋王全家,更侮辱了无数落马的李门与都察院官员。
如此一来,他就更迷茫了。
“此事牵扯到周百户,他与我离京多年,刚回来抓个人就被崔千户放走,于他在北镇抚司的威望是大大的不利。”
沈逾白仔细给苏锦解释。
第337章
拒之门外
此事本就是于衍行事不端,他也不怕将事情扯出来。
只是周显为他出头,他必不能害了周显。
因着他在通府的作为,让得朝堂来了个大换血,他定然已经被朝中不少人盯上,如今必要行事低调,不可张扬。
“你想低调,那位于公子怕不是要以为你给了他难堪,去他爹面前告你的状。”
苏锦语气很不好。
原以为把那位李首辅收拾了,风气能好点,谁知道于首辅比李首辅也不遑多让。
没于达撑腰,那于衍就霸道不起来!
“阿锦莫要因这等小事伤神,如今我已回了京,待将朝中众多官员一一拜访过,又有空闲能给你找寻颜料。”
沈逾白笑着岔开话题。
苏锦心头的愤懑一扫而空,又兴致勃勃起来:“你能闲多久?”
“那就要看任命何时下来。”
“你有那么大的功绩,这次必定回京至少能任四品官吧?”
见苏锦如此期待,沈逾白就有些无奈:“我得罪的人不少,定然会有人阻挠的。”
他自是希望能任四品官。
如今京中四品官中有空缺的只有詹事府少詹事、鸿胪寺卿和京府丞。
这些无一不是重中之重,被各方势力争夺,想要拿到手怕也是不易。
外派官员回京,多数都会降职,沈逾白私心并不想往下降。
好不容易爬上来,若再降下去,地方上三年岂不是白干了?
次日,沈逾白先去了吏部,将官牌等都交了上去,又将自己带的土特产——通府细盐送给吏部上上下下。
如今这通府细盐是极难买到的,可吃过这等好盐再去吃粗盐又如何能习惯?
是以这盐将吏部上上下下哄得极高兴。
待出来,就去各家送礼。
反正只是送包盐,也用不着那些官员在家。
于府是不能不去的。
管家急匆匆找到于衍:“大公子,沈六元来了。”
于衍正在暖房里与小妾嬉戏,听到此话便是一皱:“那沈六元不是该在通府吗,何时回京了?”
“昨日回的京,今日去吏部述职后便来拜访,老爷入了宫,无人招待。”
于衍眉头一皱,昨日回京述职,也是姓沈。
“沈六元叫什么?”
“沈逾白。”
说完,管家怕于衍没领会,又加了句:“听说他在地方上政绩斐然,此次入京,怕是就要留在京中了。”
于衍冷笑:“我爹既不在家中,就不用让他进门了。”
管家眉心一跳。
于府如今的门槛已是极高了,多的是人等在门口拜访,大多数人都是被管家直接打发走。
可沈六元简在帝心,又是崔阁老的弟子,在士林中威望极高,说一句前途无量不过分,轻易不可得罪。
如今他回京就立刻来府中拜访,即便于达不在府中,也该让长子于衍陪坐会儿。
若是直接打发走,那就太落沈六元的脸面了。
于府管家是极会审时度势的,能得罪的人他必不会给好脸色,不好得罪的人,他还是会面上过得去。
沈六元就是那等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人。
“公子,那沈六元有崔阁老这个靠山……”
管家有心规劝,于衍已然不耐烦:“莫说他只是崔明启的学生,就算崔明启本人来了又如何?”
他爹是首辅,内阁之中,首辅的权势远胜阁老,他并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管家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出门就去打发沈逾白。
“我家老爷并不在府中,沈六元先请回吧。”
在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就被管家一句话给打发走,王虎心中为沈逾白愤懑,扭头喊了声“大人”。
车内传来沈逾白的声音:“既如此,那就回吧。”
王虎憋着气赶车驱车离开,没跑两步,再回头看,那位管家早已入了府,府门依旧紧闭。
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竟被拒之门外,实在欺人太甚!
心中激愤,马车速度就有些颠簸。
车内传来沈逾白平静的声音:“安心赶车。”
“是。”
王虎压下心底的怒火,马车越发稳当。
从于府离开,自是不能真的回家,还有许多人家没去。
沈逾白只花了四天就将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拜访了一遍,送的也是千篇一律的通府特产。
门户高的,送两斤盐,门户低的送一斤盐。
转眼就到了休沐日,沈逾白早早来到崔府。
崔明启正在院中练拳,沈逾白站在一旁恭敬侯着,并不上前打搅。
一套拳打完,崔明启衣服都已湿透,他也不去换,随手从下人的手中抽了布巾边擦汗边走向沈逾白。
“逾白来了?”
沈逾白恭恭敬敬行了个学生礼:“学生特来拜会先生。”
崔明启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凳上,拍拍旁边的空石凳,豪气道:“用不着讲那些个虚礼,过来坐。”
说完,就自顾自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口饮尽。
待沈逾白坐下,就将茶壶放到他面前。
“听你师母说你长结实了,今日一见实在康健。”
沈逾白给他续上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这三年学生一直练先生教的拳法,不敢有一日松懈。”
师徒二人寒暄几句,那些生疏便一扫而空。
崔明启已迫不及待开口:“听说你连于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沈逾白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道:“学生去得不是时候,于首辅不在家中。”
“于达自是不在家,他不还有儿子吗?便是儿子们都不在家,府上还有请的先生可招待你一二,如此拙劣的借口不必说了。”
分明就是不将沈逾白放在眼里。
“你怎的就那般实诚,让你走就走?”
崔明启盯着沈逾白,又加了一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逾白无奈:“学生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哪里敢得罪首辅?”
崔明启嗤笑一声,虽没再开口,眼中却写满了不信。
他这个学生瞧着是个极守礼的读书人,实际却最不守那些规矩礼法,也向来不讲尊卑。
当年还未被授官,就对贵为吏部左侍郎的秦诏动手,逼得秦族交出一大半田地出来。
当时崔明启还是建康府知州,原本正绞尽脑汁跟秦家斗,一夕之间秦家实力大减,他便斗无可斗,专心推广红薯之事。
如今沈逾白有政绩傍身,虽卸下了知府之职,不日又要派官,也算不得没官身。
再者,当年的李庆芳权势何等之大,也不见这小子怕,如今倒是对于首辅多番退让了。
第338章
病重
崔明启倒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学生既不说,他也就不强逼着。
“你将李门和都察院搅得天翻地覆,得罪了不少大臣,又使得晋王全家流放,得罪了宗室,纵使是陛下亲自将你召回京,想要留于京中,怕也不是易事。”
说到此处,崔明启就觉牙疼。
朝中最有权势的就是文官,最能向陛下施压的是宗室,寻常人得罪哪方都得不了好,沈逾白竟能同时得罪双方,这惹事儿的本事实在难以让人望其项背。
“你怎的就这般招人恨?”
崔明启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逾白正色道:“都指挥佥事张大人对学生很推崇。”
崔明启深吸口气,良久才开口:“你也就剩下武官暂未得罪了。”
以他这学生的性子,保不齐哪日就把武官也得罪。
崔明启便颇觉头疼。
学生总归要给先生惹事,譬如意气用事打架伤了人,又或者写的文章犯了禁忌一类,先生们就得忙着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轮到他,学生倒是不闯这些祸,可一出手不是首辅就是亲王,使得他半夜睡觉都会惊醒。
不过……
他长长吐出口气,将杯子往石桌上一放:“不遭人妒是庸才,得罪也就得罪了。”
沈逾白见先生那般视死如归,心中不忍,就道:“老师大可放心,学生的家当已尽数拖回京中,就不想再费力出京了。”
崔明启嘴巴张张合合,终于还是没忍住:“此话该为师说。”
“此事并不需劳烦先生,学生在通府所做之事并非只得罪人。”
沈逾白将一精致木盒拿出,推到崔明启面前。
崔明启心中想着,在地方上能得到什么来抗衡两大势力的围剿?
待揭开盖子,看到“万民书”三个字,两边眼皮就如同跳舞一般不肯停歇。
嘴角越翘越高,嘴上却是问道:“不该送万民伞吗,怎的是万民书?”
不等沈逾白应话,他仰头“哈哈”大笑几声,手掌重重拍在沈逾白的肩膀上。
“算了,这些不必计较。徒儿你实在出息,竟能得万民相护,留京之事为师就不用受累了。”
这个学生好,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烂摊子,他这先生也太省事了。
沈逾白只觉肩膀被重锤敲击,便想着往后必不提前告知先生这些事。
崔明启的欣喜只持续到看见赶马车的王虎:“你怎的敢带着他在京中随意走动?你就怕那些落马官员不记恨你是吧?”
这王虎就是当日在城门口找李庆芳的血人。
被李府请出来后,就拿着沈逾白的信物躲进了崔家。
有崔明启护着,李庆芳才找不到人。
如今朝中许多人以为是秦诏在幕后谋划,逼得李庆芳与晋王相斗,为此不少李门中人不服秦诏,事事与秦诏作对。
若让他们瞧见这血人乃是沈逾白的人,那些仇恨都要落到沈逾白身上。
落马的官员虽多,然他们有同科、同乡、师承,还有族人,若让他们记恨上,必然是要与沈逾白敌对。
如此危险之事,他这个好徒儿不仅不规避,竟堂而皇之地领着王虎四处招摇?
沈逾白道:“既已得罪了那许多人,再得罪一些又何妨?”
顿了下,他缓缓开口:“纵使神兵利器,一旦生了锈敛了锋芒,便会被厌弃。”
会自保的官员已够多了,陛下将他召回来,必不会是为了让他当守成之官。
陛下已快到不惑之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个年纪属实不算小。
随着年老,帝王也会从激进变为守成。
至于当今太子,以他在京不多的时间观察来看,实在不像有雄心壮志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也不可徐徐图之。
他这把刀磨得越锋利,朝堂才可越快肃清。
若说通府的毒瘤危害的只是一方百姓,京中的毒瘤危害的就是整个大越的百姓,若不将此处清理干净,受苦的是整个大越的百姓。
割掉一个李庆芳,还会长出一个于达。
可见若不大刀阔斧,再扳倒十个李庆芳也无用。
王虎有急智,办事妥帖。
他当日派王虎来京,交代过让王虎将动静闹大些,让京中都知秦诏求助李庆芳。
王虎竟在临近京城时在自己身上划了四刀,脸上也划了两刀,忍着痛流着血到了城门口。
之后一切都极顺利。
待到王虎奔回通府报信,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将身子养好。
王虎父母早亡,找了位师父学了拳脚,给师父送终后,入了通城州衙门当的差役,谋了碗饭吃。
有勇有谋重情义,没有软肋,对他忠诚,如此之人正是他欠缺的。
在通府前,有周显为他所用。
可周显终归是天子的人,回了京,他便无人可用。
离开通府前,他便叫来王虎,问可愿跟着他,王虎当即磕了头,第二日便打包好行李。
如今也全靠王虎赶车送他四处拜访,省了不少事。
既拜访完自家先生,接下来就要去拜访座师刘秉卿。
到了刘府方知刘秉卿病了。
踏进刘秉卿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药味铺面而来,粗重的喘息带着一丝哨音。
“逾白来了?”
沈逾白上前几步,对着床上一拜:“学生拜见先生。”
床上的刘秉卿摆摆手,青灰的脸上带了一抹笑,配着泛白的嘴唇,切切实实让人知晓此次这位屹立多年的刘阁老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沈逾白心中并不好受。
他虽未拜入刘门,却也是刘秉卿的学生。
往常总听说刘阁老告病,始终不知这位阁老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总觉得他可再活十多年,不成想只是三年未见,刘阁老就已老了许多。
连牙齿都落光了。
见到沈逾白,刘秉卿显然很高兴,连精神都好了许多,竟还能让人搬来被子让他靠着。
“你在通府办的种种事本官都听说了,实在办得好!”
只说这么一句话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
刘秉卿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本官为官多年,门生无数,若论办事,你属第一,可惜你未入我刘门,否则我也就不担心了。”
这番话说完,他又是大口大口喘气。
沈逾白已不愿意坐,端起茶水侍奉他喝了两口,方才缓和了下来。
第339章
财力
刘秉卿不让他再侍奉,而是让他坐下。
自古门生与座师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
贫寒子初入官场,能找到的最大靠山便是座师,座师病重,门生侍疾也是常有之事。
可沈逾白和刘秉卿并不亲近,之后沈逾白又被外派,谁成想,三年后再见面,刘阁老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我如今身子已不行了,也就趁着还有口气提点你一句,为官者,切莫太激进。圣心难测,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沈逾白垂眸:“学生受教了。”
见他如此乖顺,刘秉卿并未舒心,反倒无奈一笑:“你并未听进心中。”
沈逾白沉默不语。
刘秉卿顺了口气,才又道:“你的文章可圆滑,可老练,可激进可稚嫩,人也是如此。你能看透陛下心中所想,便做他的刀,让自己变成那等锐利之人。帝王猜忌心重,你如何躲得过?”
沈逾白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垂垂老者:“多谢先生指点。”
这一句便是真心实意。
刘秉卿却知他仍旧未被劝动。
小小年纪,倒是比他这个老不死的更固执。
“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何?”
沈逾白道:“既为官,便该造福百姓。若朝中官员都只知自保,又有何人帮陛下治理天下?既想自保,又为何要入朝为官?”
这次换刘秉卿沉默。
半晌后,刘秉卿恍惚道:“入官场久了,倒是把最重要之事忘了。”
入官场前,谁不是满腔抱负。
真入了官场,才知何为身不由己,渐渐地竟就这般将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待到沈逾白离开,刘府就有一人入了宫。
御书房内,天子静静听完,却是缓缓展颜。
若朝中臣子皆如沈六元,大越江山何愁不兴?
看来这沈六元的官位还需再斟酌一番。
……
京中官员该拜访的都拜访了,接下来就该好友相聚了。
纪兴正已经被外派去一偏远之地当知县,与他同科的榜眼褚茂业已升为侍讲,兼户科给事中,卫风任侍读,沈知行苦读三年,高中二甲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
还有一人在京城,那就是沈鸿业。
沈逾白瞧见沈鸿业时,险些没认出来。
如今的沈鸿业脸上总是挂着笑,一入席,端起酒杯就对沈逾白道:“为兄竟不知堂弟何时回得京,还要知行领着一同前来,实在是为兄之错,为兄先干三杯酒赔罪!”
沈逾白还未来得及开口,沈鸿业如行云流水般将三杯酒尽数吞入腹中。
卫风便是大喝一声:“堂哥好酒量!”
沈知行“哈哈”笑道:“与人谈生意炼出来了,今日必要让各位大人喝得尽兴!”
他如此一说,立刻激起席间众人的好胜心,定要当那最后一个坐着的人。
在他们心中,沈逾白病弱,是沾不得酒的,那就用水替代。
沈逾白喝得一肚子水时,桌子上除了沈鸿业,其他人都趴下。
沈鸿业提了提腰带,颇为得意地扫向醉了的众人:“论读书做官,我自是比不得你们,论喝酒?你们加在一块儿也不如我!”
转头又看向四周,脸上颇为嫌弃:“我说逾白,你都是四品官了,怎么还能住又小又破的宅子?我在瑞安街有套四进的宅子,明儿你就跟三婶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