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学林,能为梦想坚持的人是最勇敢的。”
当他想放弃时,那个温柔的人却愤怒起来:“如果你为了更好的生活放弃你的研究,那你第一个对不起的是自己,第二个对不起的人是我。”
当他的研究陷入瓶颈看不到未来时,耳边又传来她的轻声安慰:“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哪怕失败了,也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失败经验。”
声声切切。
世人都说他许学林为了考古奉献一生,是他研究领域的权威,却不知道这一切的荣誉有他妻子的一半。
如果不是他妻子的鼓励和支持,他早就为了生活放弃研究,彻底沦为庸人。
面对被病痛折磨的妻子,他却连手术费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逝世。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是妻子奉献所有,甚至包括生命换来的。
深深的愧疚再次袭来,将这个冷硬的老人击溃,让他浑身颤抖。
苏锦察觉到他的异样,迅速冲过来扶住他:“许老您没事吧?”
许老刚硬的脸上被茫然取代,此刻的他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不是领域里的权威。
许图南在苏锦的呼喊中回过神,赶紧和苏锦一左一右将许老扶到座位上,给许老一下下顺背。
苏锦倒了杯热茶递给许老喝了,见他渐渐缓过劲才放心。
“刚刚是我冒犯了您,我在这儿给您郑重道歉。”
许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赞赏:“你比胡明强多了,你比他有勇气,咱们做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对抗权威的勇气。你们越史系要被取缔了,苏锦你可以转来考古系,我帮你打个招呼。”
“我们的研究有突破,专业不会被取缔。”
苏锦将书包里的资料一一拿出来给许老看。
许老根本不信,多年未有突破,在研讨会即将开启时就突破了?
许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资料扫了眼。
标题倒是唬人:卷轴修复办法详解。
胡明得到卷轴后,第一时间找到他,让他帮忙修复。缺少原材料和早就失传的工艺,又对卷轴原作者的笔法知之甚少,根本无法修复。
看到标题后,他的将信将疑彻底变成愤怒。
胡明竟然敢学术造假!
恼怒之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必须找出所有破绽,然后狠狠砸在胡明脸上!
包间安静下来,只有许老翻看资料的声音。
五分钟后,许老脸色的愤怒转为惊讶。
十分钟后,惊讶又转为惊喜。
二十分钟后,惊喜彻底变成狂喜。
竟然可行!
没有学术造假。
他们竟然找到了画作原本所用的纸!
“好!很好!”
许老欣喜地用力拍了下桌子:“越史的研究终于有重大突破了。”
作为考古系老教授,他同样对历史很痴迷。
从野史记载里可以看出大越实在太精彩了,其文明程度远远超过随后几千年。
如果能证明其存在,种花家的历史将完全被颠覆。
许图南下意识问道:“那我和胡明不用离婚了?”
苏锦也期待地等着许老的回复。
“你们这个修复方案处处都是漏洞,就算找到原材料的云水纸,画卷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修复,那些早已失传的颜料你们找不到。卷轴的原画师其它作品都没留存下来,别说你一个学生,就算业内顶尖的画作修复大师都无法完全修复!”
许老一改之前的兴奋,对着苏锦写的计划一顿狠批,恨不得把这个方案贬低得一无是处。
他都没提离婚的事了,这两人竟然非要让他亲口说不离婚,成心不给他留面子。
那就别怪他找事。
苏锦“啊”一声:“我的计划不可行吗?”
“整个就是一外行人的想法,你这个计划拿到听证会,非得被西方史的蔡文博批死!”
许老双眼瞪向苏锦:“还不赶紧拿纸笔来记?”
许图南高兴地催促苏锦:“我爸是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你赶紧把他说的记下来。”
苏锦大喜,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放到许老面前,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好好学生一般坐直身体,双眼亮晶晶道:“我准备好了,许老您可以开始了。”
许老看看面前正在读秒的手机录音界面,又看眼苏锦,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你不用纸笔做笔记?”
“这样更高效。”
许老:“……”
他可是许学林!
就连院长来上他的课都是拿着小本本记录,这丫头就拿个手机录音机来应付他?
第34章
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半个小时后,苏锦将手机拿回来,保存好录音。
“许老您放心,我今晚就根据您的提议做出修改。”
她的动作让许老眼皮跳了跳。
“这只是修复计划,在找到完整材料之前,你轻易不要动卷轴,一旦损毁就再无修复可能。”
苏锦郑重地答应下来。
她当然知道卷轴的重要性——拥有五千年历史的卷轴。
目前考古出来最早出现纸张是在西汉时期,东汉时期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术。
可这个卷轴的化验结果竟然有五千年,而且除了画面外,纸张保存完整,实在是无价之宝。
许老不放心地又提醒一句:“一旦找到材料,你送到我这儿来,我找大师帮你修复。”
画作修复是个很繁琐的过程,不能有一点失误。
在得到苏锦的连连保证后,许老终于放心,再次看起苏锦写的修复计划。
作为一个行外人,能将修复计划写得如此详细,足以自傲了,比他手下不少研究生都强。
只是因为对最先进的一些修复技术不了解,导致上述用的是很古老的修复手法,容易出现意外,效果也会差一些。
不过拿去研讨会足够了。
再加上他的修改,研讨会那些老家伙绝对挑不出刺来。
最近西方史的蔡文博跳得特别欢。
从学校放出风可能要取消越史系以来,蔡文博每天早上会去他打太极拳的公园找他,还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好像越史系取消了,他的西方史就高大上起来了一样。
要不是姓蔡的天天来惹他,他也不会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担心女儿的未来,逼着女儿离婚。
等研讨会,蔡文博彻底否认越史系存在的价值时,苏锦这个徒孙拿出这份报告,蔡文博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想到那个场景,许老喜不自胜。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看蔡文博被打脸了。
许老拿出手机,对着泡茶的桌子拍了好几张照片都不满意,把手机递给苏锦:“你帮我拍一张有意境的照片。”
“我来吧。”
许图南想伸手去接,却被许老嫌弃地瞪一眼:“你拍照还不如我,这事儿就得小年轻才干得好。”
把手机塞进已经站起来的苏锦手里:“拍好点,我要发朋友圈。”
苏锦特意将许老的笑脸也拍进去,给许老看时,许老很满意。
发了朋友圈,还配文:悠然自得。
某栋健身房里,一个脑门锃亮,戴着半框眼镜的六十多岁老者只穿了件白色背心撸铁。
只要一用力,两块硕大的胸肌就凸起。
不少人经过时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幕冲击实在太大。
消息响起,老人停手,拿起巨大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水后才拿出手机。
点进朋友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学林笑容满面的照片。
背景一看就是茶楼。
姓许的现在不该焦头烂额吗,怎么还会有心情喝茶?
他女婿马上要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他最近天天板着个脸,今天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蔡文博第一时间察觉到许老笑容底下的挑衅。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蕾,越史系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师,胡明已经住院,代替他参加研讨会的是他唯一的学生苏锦,最近苏锦一直往古董店跑,我去看过,那家古董店卖的全是垃圾。”
蔡文博好像听到对面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刘蕾从拜入他门下后,对他一直恭敬有加,简直随叫随到,不然他也不会把出国留学的名额给她。
“那个叫苏锦的学生大概是想在古董店找到一些文物,现在做这些都是徒劳。”
要是有越朝的文物,早就流传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大局已定,你不用盯着那边了,好好准备西方学者访华的接待工作。”
对面传来刘蕾兴奋的声音:“什么时候?”
“时间暂时未定,最快应该是年后。这次我会安排你们近距离和西方学者交流学习,在他们面前露脸了,以后你出国留学,能得到很多机会。”
“老师放心,我一定把接待准备都做好!”
……
沈逾白在朱先生送干肉的第二日回的族学。
朱先生根本不敢再惹他,只顾着自己讲经义。
偶尔看到沈逾白动一下,他就会冒出一背的汗,生怕沈逾白再晕过去。
要是沈逾白再晕,沈氏一族绝对会认为他又把沈逾白逼晕了。
他不想失去这份高月例的活。
为了不刺激沈逾白,他在课堂上都不敢与沈鸿业说话。
作为朱老师的弟子,沈鸿业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课堂上,作为旁听生,没有族学各项优待。
沈氏族学每五日休沐一下午,在沈逾白来族学的第三日下午,终于轮到休沐日了。
朱先生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随即又愤愤不平,他堂堂一个秀才先生,竟会害怕一个毫无功名的学生,成何体统!
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应该富贵不能淫,贫富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还是算了,他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沈逾白自是不用在意这些,他来到藏书室门口,将一个油纸包放在二爷面前。
二爷抬起头,笑道:“这次又是什么?”
“一把花生,二爷可以拿回去下酒。”
沈逾白笑道。
二爷将油纸包放进桌子抽屉里,不动声色道:“进去吧。”
沈逾白行了个晚辈礼,拄着木棍推开藏书室的门。
看着他的背影,二爷点点头。
每日放学后,其他孩子都匆匆赶回家,或写先生留下的作业,或帮家里干农活,只有逾白天天来藏书室看书。
还会带些零嘴给他。
今日休沐,他竟不回家,又来了藏书室。
族学各位先生虽认定逾白是最有天资之人,却没注意到他的勤勉。
族学的藏书室就是一个普通的青砖大瓦房,一排排打了许多书架,书按照类型分门别类摆放。
进入藏书阁,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为了防止书本被虫蛀,二爷特意在书架各处撒了雄黄粉。
也因为这股味儿,学生们根本不愿意进藏书室。
沈逾白很愿意来这里,这里的书多是捐献,其中最差的捐献人也有举人头衔,他们读过的书里有许多批注,都是他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最近他在看他爹以前用过的旧书,里面的注解给了他许多启发,仿若是他爹在亲自教导他。
这些注解比朱先生讲得更深刻细致。
第35章
再卖茶壶
在藏书室的角落里有把椅子,沈逾白拿了本他爹捐献的《大学》坐过去,坐下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彩娥来敲门说二舅来了,沈逾白放下书本赶回家。
自从罗二舅在沈家骂了一次后,沈家人就不待见他。
尤其最近他来得勤,这次再过来,沈家人连面都不露。
罗氏心里为自己二哥难堪,不敢再跟罗二舅说沈逾白又晕倒的事。在罗二舅问起来时,她只含含糊糊说一切都好。
心里藏着事,便觉得时间难熬,也就觉得逾白回来得格外慢。
实际沈逾白是紧赶慢赶回来的。
因为走得快,苍白的脸上还有了血色,倒是没多少虚汗。
罗二舅看得高兴:“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上回在沈家骂一顿果然是有用的。
往后更要多来沈家走动。
“在族学可还跟得上?”
沈逾白坐到他身旁,笑着应道:“还行,便是有不懂的地方,我也可去族学的藏书阁看先辈们留下的书。”
罗二舅并未读过书,对这些事不懂,知道沈逾白能跟上也就放心了。
今天他过来是因为琉璃作坊已经建起来,还烧制好了第一批成品。
原本昨天烧好就想来,却被罗大舅拦住,不让他打搅沈逾白读书。
便想着今儿休沐再过来。
只是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等他过来已经是半下午。
“这么快?”
沈逾白惊讶。
这才几日,竟烧好了琉璃?
等罗二舅拿出所谓“琉璃”时,他又觉得这么快也没什么稀奇。
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灰扑扑的石子被罗二舅宝贝般捧着。
沈逾白拿起来对着太阳光,那光线竟透不过来,跟苏姑娘澄澈透亮的琉璃全然无法比拟。
“怎么样?”
罗二舅搓着手,语气里颇为期待。
沈逾白答道:“杂质过多,怕是卖不出去。”
罗二舅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面露失望。
果然琉璃不是那般好烧制的。
沈逾白宽慰道:“中间定有步骤没做到位,可以慢慢尝试改进。琉璃若只试一次就能烧得,也就不配如今的高价了。”
罗二舅本就不是纠结的人,被沈逾白一点拨,又燃起斗志。
虽然有了方子,他自己到底不熟练。
须知就算有师父教导的学徒也需要多加练习才能学到真本事。
况且烧制琉璃的沙子、石灰都是随处可见的,不用花钱。
至于草木灰,家里更不缺,也就是费点柴火。
是他着急了。
“读书就是好啊,逾白你年纪轻轻就比舅舅想得透彻。等家里有钱了,我也送家里那些兔崽子读书去!”
沈逾白本就是把这个作坊当做幌子,当然不会过于患得患失。
只要二舅能再精进一些,能换些钱也就是了。
方子是苏姑娘给的,定然没问题。
如今二舅已经开始烧制琉璃,罗家村的人也知晓,不怕那些人打听,他也就可以拿出苏姑娘给的琉璃茶具去卖了。
既然二舅来了,便去县城走一趟。
理由也是现成的,罗二舅接他去医馆复诊。
与罗二舅商议好后,沈逾白回了自己屋子,给苏锦去了张纸条。
不过须臾,一副比上次还精致的茶具出现在破旧的屋子里。
沈逾白装好后,带着罗二舅与罗氏去县城。
为了赶路,沈逾白包了族长儿子沈泽的牛车去县城。
沈泽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手大脚大,一看就是勤快人。
平时地里没活儿,他就赶牛车接送别人赚点钱贴补生活。
“怎的这个时候去县城?”
通常这种时候罗氏是不开口的,罗二舅插话:“他也就今儿休沐,我带他去县城医馆复诊。”
沈泽面露尴尬。
让外祖家来帮忙治病,实在说不过去。
沈耀宗不怕丢人,同族的他却觉得面上无光。
虽然知道沈逾白只是想活命,可家丑不可外扬,难免心里对沈逾白有三分怨怼。
这时沈逾白接话:“我已经大好了,今日是想去书肆看书,恰好舅舅来看我,不放心想带我去找大夫再看看。”
虽然同样要去医馆,着重点却在看书上。
亲戚不放心要带着去看看大夫,不是沈家舍不得花钱治病,这意义就不一样,至少有块遮羞布,也免了沈氏一族的尴尬。
瞧见沈泽脸色好看起来,沈逾白就知自己想的没错。
他已经连续两次将沈家对他不好的事拆穿,再多来几次,就该惹人生厌了。
甚至族里人还会怪他怨天尤人。
这种事只要族里人知道也就是了,关键时刻拿出来用才有效果。
沈泽回家后将这事告知沈族长,沈族长感慨沈逾白的不易,心里对沈老汉的不满又加了几分。
如此孝顺懂事的孙辈,竟薄待到外祖家都看不下去。
被薄待的孩子竟还费力遮掩,更衬得沈老汉不懂事。
族长又找了沈老汉一阵敲打。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牛车停在书肆后,沈逾白独自提着布包进入书肆。
掌柜瞧见他来了,热情将他迎进内室。
好茶好果子全上来,目光直直落在沈逾白手里的布袋子上。
上回的琉璃茶具就是装在这个布袋子里,今日鼓鼓囊囊,定然有货。
东拉西扯几句,发现沈逾白不急不躁,掌柜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公子可是得到新茶具了?”
“幸不辱命。”
沈逾白将茶具一一拿出。
还是一个茶壶四个杯子。
只是这次的茶壶是个南瓜形状,盖子把手还是金色南瓜蒂,比之上次的茶壶更显灵动。
四个茶杯也都是南瓜形状,拿一个放到手上,精致小巧。
掌柜捧着看了又看,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按照做生意的规矩,他需好好挑这套茶具的毛病才好后续压价。
可这套茶具实在精致,让他爱不释手,挑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回的茶具比上回精美许多,虽不至于与大家制作相比,胜在材料精贵,别有一番趣味,不知公子想卖何价?”
他的如实夸奖让沈逾白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开口也不再犹豫:“200两。”
掌柜神情纠结。
单纯从材质和有趣造型来看,这个价格便不算贵。
只是二百两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他不舍地捧着茶壶摇头:“可惜啊可惜,我没这么多现银。”
若硬凑也凑得出来,只是让卖家一直等着实在不算厚道。
“掌柜若愿意,可用书籍抵银钱。”
第36章
赚钱不上交视为不孝
掌柜大喜,当即答应下来。
沈逾白要的多是史书、各种地志、风土人情相关书籍。
掌柜规劝:“书店有许多四书五经相关注解书籍,以及科举所用的《通关十则》等工具书,实在不该拿太多杂书耽误前程。”
大越朝的科举以八股文为制式文体,字数、声韵平仄均有要求。
八股文从四书五经中取题,多年发展下来,直接引用原文出的题目已出尽,后续发展为截搭题,将四书五经中的不同句子截断、搭配成一个题目。这种出题难度极大,学生们需对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才可。
考生们为了写出出彩的文章,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四书五经本身,亦或者是能快速得到各种考试需要用到信息的相关工具书。
至于沈逾白买的这些书,在考生中一律被视为杂书。
倒也能丰富见闻,让文章言之有物,只是时间花费过多,远不如看工具书来得便利。
沈逾白知晓掌柜是好意,便道:“小子想让文章写得言之有物,花团锦簇,要对各类书籍有所涉猎。”
掌柜便不好多说什么。
这类杂书买的人少,价格比其他书也便宜些,多是一两左右一本。
只是书肆卖这等书少,只找出来92本,剩下的便折算成银子给了沈逾白。
伙计帮着将成捆的书搬到牛车上时,沈泽实实在在惊了下。
得知沈逾白是为了抄书卖,沈泽欲言又止。
除了书籍外,还买了砚台、瓷器茶具。
当然这些都被沈逾白放进布包里,并未让人瞧见。
一行人回到家门口时,沈秀莲正坐在院子门口张望。
瞧见是他们后,哼一声进了屋子。
东西搬到沈逾白屋子门口时,郑氏带着沈秀莲急匆匆过来。
“你们哪儿来的钱买这么多书?咱们没分家你们就偷藏私房钱,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沈秀莲怒道:“这么多书要上百两银子,罗家肯定不会拿这么多钱来贴补他们。”
罗氏浑身颤抖。
没分家,赚的钱都要上交。
一旦没上交就是不孝,若这个帽子被扣到逾白头上,科举之路便被堵死了。
罗二舅气得牙痒痒,这老婆子忒歹毒的心肠,竟然这般害自己孙儿。
他怒道:“逾白是将书拿回来抄写赚些钱读书,你们别胡乱攀扯!”
“抄书赚钱?我怎么没瞧见你们把钱交上来?”
郑氏将头发梳到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怒容之下露出三角眼,瞧着就是一股刻薄相。
若换了平时,沈秀莲早就跳起来帮腔,这会儿有沈泽和罗二舅两个外人在,她有所收敛,目光却紧紧盯着车上带书。
罗二舅还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道:“我的月例被大伯领走后没给我,我没钱买笔墨纸张,只能给书肆抄书赚钱供自己读书。”
这番话很简单就将事情解释清楚。
沈泽看向郑氏的目光变了。
族学发月例给学生是给他们读书所用,不是给一大家子吃喝的。
沈耀宗一家竟然连这份钱都贪,还要逾白自己抄书赚钱买笔墨纸张。
考科举本就该不为俗事所累,浪费了时间,课业必定落后他人。
哪怕如此,沈逾白也从未在外提起过,甚至为其遮掩。
如此艰难之下,郑氏竟还要把沈逾白抄书的钱拿走,这是不给人活路了。
郑氏并未留意到沈泽异样的目光,而是怒气道:“你将一百二十亩地都佃出去,那些佃租你都没上交,跟我装什么!”
沈逾白恍然,原来是记着这件事。
自从他将地佃出去后,陈家又没了动静,沈秀莲和郑氏应该是急得厉害,想将气往他身上撒,或者逼他娘拿钱出来。
“奶,地才佃出去,要一年后收成了才有租子收。”
沈逾白不闪不避地回应。
沈泽不自觉点了头,地是他爹经手的,确实还未收租子,郑氏就是在无理取闹。
他终于开口:“这些都是杂书,我们庄户子买不起,也不会买。”
郑氏一双三角眼盯着沈泽看了会儿,到底没呛声。
这可是族长的儿子,得罪不起。
不过她不甘心,总觉得沈泽收了沈逾白好处才为他说话。
让沈秀莲去把大房的沈鸿业叫出来看看是不是杂书。
沈鸿业被叫出来时一脸不耐烦。
他早就听到外面的争吵,可他并不想掺和浪费时间,有精力多看会儿书写篇文章岂不是更好。
只是当他看到那整捆的书本时,他瞳孔猛缩。
几乎是飞奔过去,拆开用稻草绑着的书本,一本本看书名。
历史、地理、各地风俗……
杂书,全是杂书。
看完这些杂书必然要浪费大量时间。
而沈逾白不止要看,还要抄写,那就更费时间了。
沈鸿业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明明沈逾白有那个名额可以无忧地读书,却还要浪费时间在这些闲事上。
既然无法全身心投入举业,为何要抢走他的名额?
原本朱先生对他极好,如今却有意避开他,课堂上连点他回答问题都不愿意。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沈逾白!
沈鸿业强忍着怒火问沈逾白:“别人都是一本一本拿书回来抄,你一下拿这么多回来,还有多少时间精力放在学业上?”
“我去一趟县城不容易,多拿些回来省时省力。”
沈逾白的话让沈鸿业更恼怒。
他几乎是颤抖着身子对上沈逾白:“你如此托大,便是天赋好又如何?我比你更努力,比你更专心。都说你天赋在我之上,我不服,我要与你比试!”
小时比他聪慧不代表长大了还比他聪慧。
在沈逾白生病这四年,他努力勤勉,早就超过沈逾白了。
郑氏面露喜色:“咱跟他比,咱鸿业定然比他强!”
鸿业还能比一个病秧子差吗?
“若你输了,要把名额还给鸿业!”
郑氏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