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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阵风过,头顶白杨树叶子刷刷的响。

    屹湘死盯了一会儿叶崇磬那银色的领带上卍字不到头的花纹,一低头钻进车里去。往车里一坐,许是有了靠,这一两日积的无处宣泄的酸痛就一齐的往眼里返。她睁睁眼,揉着眼眶子,却说:“我倒是能怎么着啊?”

    叶崇磬坐在她旁边,看她一眼,问:“晚上几点开席?”

    她想了想,才说:“七点吧。”想到晚上那宴席总得强打着精神去,人免不了恹恹的。

    “一样的。那我们还有点儿时间。我想儿事儿来,顺道去个地方。”叶崇磬说着,也不管屹湘同不同意,就跟司机说:“前面右转吧,到博物馆后门那儿停一下儿,跟门上打个招呼就进去。”转脸见屹湘的表情倦怠疑惑,说,“你要是想这就回,咱就绕回去。只是这个点儿你就是回家,也不好进屋子趴下就睡吧?倒不如在外面歇一时半刻的。”虫

    屹湘倒不是真贪这一时半刻的歇息,只是听他刚刚交代说博物馆,看了位置知道要去的便是秦先生那儿。

    车子到了路口。司机看看屹湘,见她没有反对,便右转了。是条僻静的街道。绿荫满满的填着,更添了幽静。屹湘看着眼里心里都觉得舒服些。门上是认识叶崇磬的,车子并没有在门口停多久,朱漆大门一开,车便直接开进了院落里。院里比外面又显得幽静许多。车绕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进去停在门厅前,屹湘转脸看外面,正对着一池碧水一座玲珑的假山,青苔遍布,水气氤氲的。廊下挂着几个鸟笼子,鸟儿们也都悄没声息的,忽然间传出几声铮铮嗡嗡的琴声,是有人在调古琴。

    屹湘下车,看看这别有洞天的院落,问叶崇磬:“你哪儿找来的这好地方?”

    “秦先生博物馆后院。不招待外人。平日里他在这儿给人讲讲课,或者有熟朋友过来,聊聊天喝杯茶罢了。”叶崇磬示意她过去。车子开走了,小院子又恢复了寂静。屹湘便觉得神奇。这闹市之中,很难得白日里便有地方这么清静。待走进屋子里,更觉得安静。胸口里那团郁结的气不知不觉消了些。

    她有些奇怪,自从进来之后并没有看见什么人。

    “秦先生周末不用人上班的。”叶崇磬解释。

    “那……”屹湘想问刚刚调琴的是不是秦先生。

    “大概是闲来无事,研究古谱呢。”叶崇磬正说着,就见里面房间人影一晃,穿着青衫布鞋的秦先生探了半边身子出来,他就笑了。

    “我就说,再没人跟你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开着车子就往里闯。再吓着我的鱼儿!”秦先生走到跟前儿来,看到屹湘,筒着手瞧了瞧天花板,才说:“我说丫头,穿这么漂亮可是来吓唬我的?我上年纪了,老眼昏花可不经吓。”笑吟吟的。

    “秦叔。”屹湘看到这个可亲的小老头儿也觉得愉快。

    “不是请了你?偷懒不去吃喜酒。”叶崇磬笑着,让屹湘走前面。

    秦先生将他们引到屋内,笑着说:“若好好儿的我就去了,你知道我这人爱热闹——你瞅瞅我这腿。”他说着将棉布长裤往上一拎,小腿上跟爬了紫色蚯蚓似的,布满了网状浮凸的血管,“今早疼的我直冒汗,真走不出这大门去了。”

    屹湘跟叶崇磬看了都心惊。直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老毛病,“倒是也不太碍事。说是要动手术,我嫌烦,还是先吃药调理。”他请他们坐了,就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茶壶里正泡着酽酽的茶,他要另取。屹湘没让,就说:“这就很好……我们坐坐就走的。”她说着看叶崇磬。

    叶崇磬却说:“你只管歇着就是了。我跟秦先生另有事情谈。”

    秦先生看看他,笑笑,转头问屹湘:“上回说的那玉坠子,我这一程就留心了下,倒也颇寻了几样好东西,待我拿给你看看。”他说着便站起来出去了。

    屹湘手里正一碗茶掂着,眼睛直直的就发了愣。

    叶崇磬将一个绣花墩子推到她手边让她靠着,自管倒了茶喝,说:“今儿可是缺了水,也顾不得是饮牛饮马的了,先解了渴再说。”

    屹湘听他说,勉强的笑了笑。

    叶崇磬看她低了头,一肚子心事的模样,也不非同她说话了。

    秦先生拿了一只小漆匣进来,打开了放在小炕桌上给他们俩看,说:“我从来是不搜罗这些小玩意儿的,偶尔遇上一个两个,看看也就罢了。不料这一留心,还真有不少好玩意儿——只不过现如今这行情,捡漏儿是捡不太着喽……这小玉如意儿、小节节高儿……丫头你来看这个,其余的倒罢了,只有这个,我想着跟你那个水色样式倒是近的……”他将最里面一格子里的一只玉坠子拿出来,“我瞧着是挺受看的。”

    屹湘将这个半月形的一枝梅玉坠子托在手心里看着,听秦先生和叶崇磬说着淘换这些玩意儿的典故,她只是不出声,悄悄的又把玉坠子放回去。

    叶崇磬看看她,秦先生就问:“东西不对吧?就当玩意儿,有喜欢的,留下一两样。我再给你淘换。”他心知屹湘的东西大约有些来历,果然就听屹湘说:“劳您费心。另一半,我前不久已经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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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更补昨天的。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一)

    “哦?”秦先生眼一亮,“见着了?在何处?这可是双玉合璧啊。”

    叶崇磬没出声,心里却是一沉。看她,她却避开他的目光。

    “嗯……等我问问这东西的年代。您给断代断到什么时候?”屹湘打着精神,微笑着问。手里另捻了那节节高的扇坠子看。懒

    “我看是明早期的东西。这份儿细致难得。”秦先生说着,打量着屹湘脸上的神气,“甭管怎么说吧,见着了也算了了一心事不是?得,小叶,你前儿托我拿的那幅字,你过来,我给你开柜看看。”

    叶崇磬跟秦先生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恐怕得一会儿才回来。”

    “好。”屹湘欠了欠身。待他们出去了,她发呆的看着漆盒里这些小物件儿,挨件摸着。凉凉的玉,摸到暖了,搁下,再捡起来,放手心里盘弄着。窗外是几杆翠竹。此时没有了风,静静的,看出去,就想一团翠绿的雾……她靠在绣墩上看着这团雾。这屋里本来因调琴而焚的龙涎香,淡淡的,她只觉得眼前渐渐雾气弥漫,眼皮就沉了……

    叶崇磬不多时回转,见屹湘果然累极而眠,轻手轻脚走到罗汉床边,见她躺的尚算周正舒服,也不便扳动她,只悄悄的从旁边拿了一条印度手工线毯给她盖在身上。犹豫了一下,见她脚上的鞋子松松的,正在欲落未落间……就见她小腿收了一下,脚上的鞋子便往地上落,他忙一伸脚。高跟鞋落在他脚背上滚在旁边,只有轻轻的噗突两声。瞥见她一对细白的脚上跟烙了红印似的,想起她说的自己并不惯穿高跟鞋的话来。虫

    再不惯,也穿了几乎一整日。这脚还不定怎么疼呢……倒翩翩然仍跳了些舞。

    心里有些歉然。

    她是这个性子。不管怎么疼,嘴上是断然不肯说的……

    既然不惯穿,想必从前跳舞的时候,也是拎了高跟鞋进舞会?

    他想着那蹑手蹑脚瞒过舍监上楼去的样子,当真可爱的不得了。

    她稍稍动了一下,他忙将脑子里这点绮思暂时甩了开,将窗子合上。再看看她,睡着了,脸偏偏还要埋进线毯里……也不知睡着的时候,是不是眉头还在皱着?

    他把门关好。退出来,秦先生在隔壁等他,见他进来,也不问他别的,只将案上几幅字指给他看,说:“这一幅,我那日登门向艾老求教,艾老几经思量,单说这件恐怕不真。”

    “哦?”叶崇磬俯身。

    “他说他记得当年的老同事家里藏过一幅。后来被抄家的时候,这幅字被抄走。平反后她找过有关部门,但是东西就没了下落。艾老说如果没记错,这幅字上的收藏印不该这么少,理应还有三二枚晚清民、国大藏家的印。这个并没有。另外字也有几处存疑。但也说,他也是六十来年前见过一回,说不准。让请别的专家再看看。”

    “您觉得呢?”

    “我原也是因为拿不准才去拜托艾老长眼的,艾老这么一说我不就吃了定心丸了嘛?字画上我有限。”

    叶崇磬明白秦先生是自谦的意思,点头说:“三件有两件真也就是了。”

    “艾老今儿来喝喜酒了?那日还说起呢,我说老爷子咱有的是机会见——老爷子康健的很。”秦先生收着字。

    叶崇磬这会儿才意识到。艾老应在主家席,并没见着他,就说:“没到呢。”

    “这就怪了,爱徒大婚,按说该来。”秦先生将字收进保险柜,想到什么,说:“难不成老爷子认真是生了点儿闲气?不至于吧?”

    “什么事?”

    “玉梨巷的地皮,现如今争的正厉害呢。”

    叶崇磬心里一动。

    “我听说那块地是永昌的,但是现在另有人盯上了。永昌拿下了之后不是拖了这么久没动么,到期不动也该收回去,有风声说是另有人看上了那块风水宝地……那块儿地方好罢了,周围一片儿都比着那儿呢。牵一发动全身的。老爷子不爱挪地儿是其一,厌弃那仗势欺人是其二。他是坚决抵制拆迁。我且劝老爷子,不如顺势而行。老爷子说我这些年顺势也顺过,逆势也逆过,到了了想过个清净日子都过不成?”秦先生摇了下头,又笑,说:“也不好深劝。但老爷子就是这份儿倔,真让人尊重。”

    叶崇磬点点头。

    秦先生看他一眼,说:“我先前跟亚宁那儿唠叨,说这块宝在手里可是烫手,他就只是笑。现在看,玉梨巷这事儿水深呐。”

    叶崇磬笑了下,说:“池浅就剩王八多了,水深点儿也好。”

    两人开了个玩笑,便把这话题岔过去了。秦先生问叶崇磬今儿晚上是在这儿用呢还是怎么着,“小厨房师傅今儿倒是当值。”

    “得回去。两下里今晚上都有席。”叶崇磬这才坐下来,也认真的伸了伸胳膊腿儿,说,“忙过这几日,消停了,又该忙了。”

    “我怎么听着您家大先生这是要冲打鼓另开张啊?”秦先生坐下来,拿着小玉槌敲打着小腿,一副闲散的模样,“昨儿我去瞧戏来着……果然是退了,倒真可惜了的。”

    “我们大哥的心思,谁能摸得透啊。”叶崇磬笑了笑。

    “总有些蹊跷的。不过梨园行儿的事儿,从来说不准。早离开些儿也不是坏事。”秦先生说着,见叶崇磬点了点头,也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叶崇磬记挂着隔壁那睡沉了的,话便总说不畅快。秦先生深知其意,就捡那最没要紧的聊了会儿,推身上不舒坦,便先走了一步。叶崇磬跟着他走出院子里,一直送他到外面,瞅着他也不乘轿车,外面早有个蹬三轮儿的师傅等着他,秦先生青衫飒飒的上了车,飘飘摇摇的去了……叶崇磬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踱回院中。此时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但初夏天已长,天色尚明亮。他抬头看了眼那窗子密密的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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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大家:

    今天更到这里吧。休息、休息,明天继续。各位。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二)

    里头屹湘忽然从沉睡中醒了。

    看下屋内的壁钟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睡很久,可不料竟睡的这样沉。

    抓着身上的线毯,她呆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鸟鸣声,顺手推了一下窗子——才想起睡过去前,明明是对着窗子看那几杆修竹的……不料窗子一开,先看到的那个轻缓的踱着步子的人。白衬衫、黑长裤,竹林渺渺的、呈一面青翠的背景,让这个平日里高高大大的人影,此时看上去竟小了好多……他走两步,停下来,又走两步,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全向着了她。懒

    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风都住了……

    屹湘“嗨”了一声,说:“……睡沉了……”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下耳边的散发。

    “知道。”叶崇磬走过来,站在窗外。他个子高,隔了浅浅的一沿花坛,窗台仍齐在腰际。他手臂撑在窗台处,但见她刚刚睡醒,脸上还有一点点酡红,没有先前瞧着那么苍白了,略觉得放心些,说:“你再不起,我也该叫你了。”

    “嗯。”她看着叶崇磬,背对着外面的光线,也知道他总是凝神在看着她的,那眼睛里总平静无波,却老让她觉得平静无波下面,是再也通透清楚不过的明明白白,可偏偏又不说出来,给她留了太多的余地回旋。

    叶崇磬见她不说话,只是有些呆呆的看着自己,也有些发怔。刚刚在院子里独自走着,心里面自然是千头万绪的,计较是有些计较,看着她的时候,所有的计较竟然都没了章法,他只好说:“回去吧。”虫

    她轻轻的掩了窗。

    叶崇磬仍站在窗外。手下是被太阳晒了一日仍温热的石头窗台。他忽的就想起那一晚,她从吊脚楼的窗子里,轻轻巧巧的跳出来的样子。带一点薄怒,又有些俏皮。总不像如今的模样,心事沉沉的,将一张原本团团粉粉的面孔都压的生了尘……她定然是不知道的,那一晚,他后来是怎样的难眠;也许是知道的……就像他,什么都是知道的,却只是说不出,那是因为不能说的缘故。

    他待往后撤身,心头一个念头闪了过来,就轻轻的敲了下窗子,静静的等了片刻,虚掩的窗子被他拉开,果然见她在窗前,看到他,倒像是被吓呆了的神气,慌乱间待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

    窗扇碰在棱子上,发出巨响。

    叶崇磬却觉得无论如何也是响不过自己的心跳声的。他就紧紧的抱着她。

    檐下燕子窝里扑棱棱的有声响,那是燕子回巢了……

    屹湘推开他。

    叶崇磬也不勉强。只松松的,仍是握了她的手臂。

    “你别这样……”屹湘看了他,小声的说:“这样纵容我……等我坏心发作,你就惨了,知道嘛?”

    他竟笑出来,说:“你的坏心,够用的?”他又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她身上的蕾丝磨着他的胸口,热乎乎的……那么多的话想说,到此刻也顾不得说,只不敢再拖延,松开手,看着她道:“才几天,就能瘦成这样……等松快了,带你好好吃几顿正经饭。”

    梁间燕子呢喃声渐渐住了。

    屹湘点了下头,转开脸的时候就觉得眼睛里要滑出泪滴来了,急忙吸了下鼻子,那水珠子想是顺着鼻管儿落回了心里的,涩的心发紧……

    ……

    叶崇磬看着屹湘的裙袂在邱家的大门内消失,才让驱车回了自己家。进门便觉得安静异常。心里正纳罕,东厢门一开,崇岩崇碁对着他招手叫“哥你快来”。他往灯火通明的上房看了看,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厢门口,没进门就问:“鬼鬼祟祟的,干嘛这是?”

    “你别嚷嚷好不好?”崇岩说着话就拉他进去,“爷爷在后头发火呢。”

    叶崇磬心里顿时明白是什么缘故,只“哦”了一声,说:“我当什么事儿呢。”

    崇岩崇碁互相看了一眼,崇碁就说:“你当什么事儿?奶奶昨儿下飞机直接来这儿了,今儿婚宴上两位虽然挨在一处儿,奶奶全程没跟爷爷说一句话,走的又早,说是乏了先回来……她前脚走,爷爷后脚就跟过来了,我的天……”他咳了一下。

    “阖家上下现都躲在前边,没一个敢往后头去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崇岩说,“我刚到上房,大姑姑说让磐哥去,磐哥说等你回来——他说奶奶向来不待见他,去了火上浇油。”

    崇碁往外看了看,说:“偏他会说话。他怎么不说爷爷向来待见他呀?今儿是爷爷要吵,都没听奶奶说一句话。”

    “嘶!”叶崇磬皱了下眉。那俩人都不出声了。隔了会儿,崇岩嬉皮笑脸的对着堂哥悄声问:“你刚车子可是载着……”

    “小磬!”

    叶崇磬推门出来,见是母亲,忙下来到院中。

    叶夫人先问:“问你只说有急事,怎么这早晚才回来?”她看了看儿子的容色。叶崇磬晓得母亲有些疑惑,只是笑着,问:“爷爷过来了?”

    “一定是要过来的。”叶夫人停了停,说,“你去后面看看。我们不大好去……一个不对更恼了,今儿晚上这席面可就……”她对着儿子,也不掩饰脸上的为难。

    “看这样子,是谁都有眼色、都不想做炮灰,就等着把我送进去呢是吧?”叶崇磬开玩笑的说,立刻招了叶夫人瞪眼。

    “还不快去?!都说奶奶疼你,白疼了——这大喜的日子,让老太太少不痛快会儿成不?”

    叶崇磬笑了下,说:“知道啦。您还真急了……”他说着便往后走。没走几步,大姑姑又特为的追过来嘱咐他“你进去千万说和着,今儿这日子千万别崩了盘”。他笑着说:“您天天千讲究万忌讳的,到这会儿说话都不管了?”

    叶居善皱着眉说:“也没咱家这老二位这样的,这不是生生的让人为难么。”

    叶崇磬请大姑姑回去,说他会看着办的。穿过月洞门是一截子夹道,走过去又是一道月洞门,进去便是花园了。此时园子里两架子蔷薇开的正盛,鼻子里满满的都是甜蜜的蔷薇花香……他站在架子下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正屋里有说话声。正要拾阶而上,便听得里面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正是祖父。他停住脚步,对着里面开口叫人。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三)

    半晌没有回应。他就踌躇这是上去敲门呢还是再等等。

    “进来吧。”还是祖母开的口。

    他推门进去,就见二老一东一西各据一张花梨禅椅,祖父对着祖母的方向,祖母却对着他,说:“去让你母亲准备开席吧……再替我请你爷爷出去。”懒

    叶崇磬就听祖父哼了一声,笑着说:“是,我母亲就是让来问问,都在等着您二老呢。”他看看祖母,又看看祖父,“爷爷?”

    叶潜听到这儿,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捣了一下青砖地面,真个儿是有金石声,气呼呼的用拐头点着叶崇磬,却对着那边的妻子说的:“真是你的好孙子!”

    叶方培芬听的这一句,才转身正对着叶潜说:“我的?对,我的。就算不好,比不得那些会唱会做的,也总是规规矩矩的好孩子。”她端坐着,目光清湛,言语切金断玉。

    叶崇磬听着这句“会唱会做”不禁心里叫苦,心知祖母这话就是直照着祖父的心病去的。果然叶潜脸色顿时更青。叶崇磬低着头不说话,明白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才真是火上浇油的。就听祖父说着:“你……都多少年了!”

    叶崇磬听祖父声音都发了颤。

    “多少年?凭多少年过去,事儿也还是事儿——当着小辈,别让我再说出好听的来。”叶方培芬冷笑着,“今儿这日子,等下少不得坐到一处吃饭,别让孩子们为难。你今儿照着我发火也够了,我一句话都没回;倒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我跟你现在,有什么相干的?你请吧。”虫

    叶崇磬见爷爷站起来,手脚都在抖,急忙过来扶着,不料叶潜拐杖再一戳地面,愣是不让他近身,再看了妻子一会儿,一扭身子往门外走去。叶崇磬看祖母一眼,急忙跟上去。

    叶潜又猛的转身回来,说:“我们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一点儿不念着当年的好?”他说完推了一把要扶着他的孙子,健步如飞的穿过园子而去。叶崇磬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夹道处,就看见崇磐崇岩早就等在那儿,急忙示意他们接着老爷子,自己回身去看看祖母——老太太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一把碧玉珠子,正数珠儿呢,显见着心里定是乱到极处。他便站在一边,也不敢惊动。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说:“说我不念着当年的好儿?就是念着,才到了这一步……”

    “奶奶。”叶崇磬蹲下来,握着祖母冰凉的手。

    老太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看清楚眼前是孙子,深叹了口气,说:“是小磬啊。”

    “是,是我,奶奶。”叶崇磬说。他心知祖母大约是把他看成了祖父,刚刚那一瞬,也许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您炕上歪一会儿?坐了一天该多累。晚饭还早着呢,我这儿陪着您,等下饭得了叫您。”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顺从的由他扶着上炕去歪着了。

    叶崇磬坐在炕沿儿上,就听祖母说:“你心要是定下来了,哪天带她来见见我。我再看看的。”

    叶崇磬怔了下。看看祖母。老人家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吐字却极清晰。

    “我料着,你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老太太缓缓的说,“当年你带菁菁给我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什么都通透,唯独动了这儿,犯倔。”

    叶崇磬只觉得心里一乱。

    “我不是说你错。你若自觉拿的住、扛的下、非她不行,再怎么着,你也能成。”

    “奶奶,千千万万的事情,若算计,也许都能算计到手。唯独这样,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老太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叶崇磬觉察到祖母看向他的眼神里,倏忽间便充满了鹰一般的凌人锐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祖父对祖母的爱恨交加。对他来说,祖母是这样一位性子刚强、英气逼人的爱人,压力想必失常会有。最困难的时候祖母是做到了不离不弃、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家庭责任,而祖父落难时与一位坤伶的忘年恋成为一把利刃割断了祖母对他的信任,也成为他们婚姻无法弥补的裂痕。几十年来祖父虽有悔意百般弥补,奈何宁折不弯的祖母绝不留转圜的余地,两下里拧着,总让人无可奈何……

    叶崇磬挪了下位置,就听祖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不说别的。这事儿,另议。”

    老太太抽回手去,搭在一处,闭目养神。

    那干瘦的有些变形的手指略颤了一下,叶崇磬转开了眼——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隔了门,听出是崇岩的声音,他站起来去开门……

    ……

    屹湘在厨房里帮忙切着水果。

    她回来换过衣服,便恰好赶上晚宴开席。宴席只有几桌,占了前面一个花厅,都是家人和潇潇平常亲近的朋友。不但晚宴吃的热闹,这会儿还都聚在花厅里玩着,不时的传来笑声。

    屹湘听了一会儿,水果盘也就帮忙摆好了。

    想着席上就没见姑母,便端了一盘子水果,挨间儿房的摸过来。偏偏都没有看着姑母的影儿。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她敲敲门进去,书房里也没有人。她进去,刚把果盘放下,就听呼啦一声,她心里一惊。

    邱亚拉坐了起来,看见屹湘吓的几乎呆在那里的样子,说了句:“待能怎么着啊,你就吓的这样。”

    “您怎么藏这儿了?叫我好找。”屹湘过去。心兀自怦怦乱跳。

    邱亚拉伸了个懒腰,说:“酒喝多了些,只记得回来是跟你母亲一起上的车,余下的便不记得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几点了?”她说着抓了屹湘的手腕子看表,哟了一声说都这早晚了,“外面还闹哄哄的?”

    “听着动静是往潇潇房里去了。有的顽呢。”屹湘坐下来,小叉子叉了新鲜的给姑母递过去。听听外面,笑声不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这在素日的深宅里,想都不用想。

    “顽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都是有分寸的人。难道闹洞房还真有整宿的闹的?”邱亚拉吃着,“都谁在?”

    “就那几个人。”屹湘拢了袖子,低头看着袖口上的一截棉线,拽了拽,没拽动,探齿去咬。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四)

    邱亚拉瞥了侄女一眼,吃了几颗便松手丢了叉子,依旧缩在沙发上,说:“要说这个也絮烦,可是没人闹洞房又不太好。”

    “妈妈也这么说。所以那天特地嘱咐我,要是没人闹,让我想个招儿……我就想,潇潇那么能作,今儿怎么可能没人等着跟他算账?”屹湘拨着果盘。因为婚礼特意找出来的旧日用的红色琉璃盘子,擦的透明透亮的,真好看。忽然觉得指尖刺痛,看一眼,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指尖被切伤了。细细的伤口,她搁在唇边吮了一下,捏紧。懒

    邱亚拉抱膝,看侄女看的发了怔。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您想什么呢?”屹湘抬下头,看到姑母的神色。

    邱亚拉伸手,摸着屹湘的耳垂,柔柔软软的。耳垂下是一层毛茸茸金色细发的腮。

    “Allen有时候犯了倔,非得捏着我的耳垂才肯睡……那孩子真有些左性,我冷眼看着,学什么也极快。就是话少,有时候一天不见他说一句话……SophiaMegan你认得?”邱亚拉问。

    “不是你们大学的教授?专攻儿童心理。”屹湘说。

    邱亚拉点头,说:“我不放心,常让Sophia来家里喝茶,顺便观察下Allen,给我点儿意见。Allen挺喜欢她,也跟她玩儿。有一次Sophia和我说,邱,这个孩子很好玩。他知道我在研究他。告诉我说,如果我研究他,也要允许他研究我。”虫

    屹湘听着。

    “小P孩儿,就知道什么是研究了。Sophia说,高智商的孩子更容易有心理问题。所以要多关心他、引导他。他也不像别的孩子,也不是一日离了我不行,有时候我要开会,想带着他,他就会说,没关系的Muy,Ronie会照顾我的。好像Ronie比我还重要。”邱亚拉哼了一声,“多没良心……上次去安特卫普。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好好儿的去玩儿了一圈儿——对了,我问Sophia,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正是最爱问为什么的时候,Allen为什么不爱问问题。她说,那是因为多数时候Allen自己会找答案。离开比利时我又带他去了几个地方,真的,在荷兰、挪威,他在街上会抓着我的手,指指这儿,指指那儿,问我这、问我那;等到了以前去过的伦敦巴黎马赛,他就一路都是安安静静的。我才放心。”

    “我有……好久没见着他了,长高了嘛?”屹湘问。

    “没有。不长个儿。就长心眼儿呢。”邱亚拉微笑着,“又没什么事儿,见他干什么。”

    “爸爸想看看Allen。”屹湘转了脸,对着姑母说。

    邱亚拉沉默片刻,说:“我倒跟你爸爸说,实在是也没有必要。他身体也无大碍,没的吓唬我呢吧?”

    “还是……听爸爸的吧。”屹湘松了下手指尖,指尖充了血,伤口颜色又变深了。

    邱亚拉吁了口气,外面远远的传来一声高亢的笑,她细听了一下,看看屹湘,说:“我看着倒还好。”

    屹湘默默的捏着眉心。只几下,眉心处便出现了紫斑。自己倒不觉得。头昏沉沉的有些发木,有些什么的东西在心里心外的浮浮沉沉,想要抓也抓不住。就听见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嘻嘻哈哈的一阵子,看看时间是十点多了,也该散了……邱亚拉扯开了屹湘的手。

    “您先前说有事要跟我讲?”屹湘问姑母。自姑母回来,她日日见了,都略有些不安。总不得空问。这会儿就想了起来。

    邱亚拉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把果盘捧在手里,也不管身上这华贵的礼服会不会给弄脏了,说:“再说吧。”

    “很重要的事情吧?”屹湘追问。见姑母只是盯了盘子里的水果,不动一下,又说:“那您就说吧。”她心知姑母是心疼她了。笑笑,说不差这一点儿半点儿的了。

    邱亚拉抬手戳了一下屹湘眉心那青紫的斑痕,一声不吭的吃起了水果。

    外面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屹湘听见潇潇和崇碧在说“爸妈”,果然不一会儿,父亲先进来了。一看见她们俩,故意瞪眼说她们悄没声儿的就溜了。屹湘见父亲一坐下来脸上就露出疲色,硬是推着父亲回他的卧室去了。邱亚非也是真累了,躺在床上由着女儿忙进忙出。屹湘给父亲打了热水泡脚,趁着这会儿工夫把医生也找来替他检查了一下,一切安好她才放心。送医生出去的时候又悄悄的问了几句。张医生笑笑,告诉她别太紧张了。屹湘再回屋里的时候,见父亲已经睡过去了,悄悄的,她拿了毛巾给父亲擦干了脚。父亲有时候脚下会皲裂,她拿了药油给涂上,热毛巾捂了一会儿才算。就这么忙了半天,父亲已经打起了呼噜……屹湘站着看了父亲一会儿,门口母亲在轻声叫她,她便关了床头灯。

    “睡了?”郗广舒问。

    “嗯。累坏了。老爸不是最怕痒?这回给他擦脚都没醒。”屹湘悄悄的掩上门。

    郗广舒借着光便看到了屹湘脸上那块紫斑,皱眉问:“头痛?”

    “没有,就是有点儿发木。”屹湘笑着,探头往书房里看看,早已不见了姑母,便说:“您也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儿也等着明儿再说。等不得明儿做的,您和我说。”知道母亲是个极有条理的人。事情做不完便不安心的。

    郗广舒且拉了屹湘的手,母女俩就坐在沙发上。半晌谁都不说话。

    “也没什么,就是想你陪我坐会儿。”郗广舒说。

    屹湘靠在母亲肩上,说:“嗯。儿子呢,养那么大,还是被别的女人抢走了,心酸了吧?”

    “鬼丫头。”

    “心酸什么呀,不是还有个女儿?总算女儿这辈子是不……”

    她话还没说完,手便被母亲拉住,她的话尾也就收住了。看着母亲手上那素素的一枚戒指,除此之外没有华丽累赘的装饰。想着今日母亲跟叶夫人在一处,断然是一般风华两种气度,由不得自己不骄傲……只是看着母亲,眼前还有个浅浅的影子在浮着。她揉了下眼,那影子便消失了。

    “湘湘。”郗广舒搓揉着女儿的手,“机会合适的话,我也想见见她。你同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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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大家:

    今日更毕。谢谢各位。。明天见。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五)

    “妈,”屹湘嘴角一动,细纹出现。郗广舒看着便心疼。这几天,屹湘瘦的多了。她有些动感情的,抬手抚摸着女儿的面颊。屹湘只是不抬头,她说:“妈,没那个必要。是不相干的人。”

    郗广舒的手扶着女儿的下巴。懒

    屹湘拉下母亲的手,一齐握在手掌心里,说:“妈,我就只有您一个妈妈。”

    字字清晰。

    郗广舒沉默着。

    这句话,她的湘湘十四年前就说过了。

    在那个潮水尽落之后的早上,她乘坐的车子压着露出的平坦礁石上了海岛,一下车就看到从渔家院中跑出来的三天未见的女儿,顿时百感交集。还没来得及说话,先照着她的屁股打了两巴掌——她从没拿这孩子特别对待过,该打就打该骂则骂,才养了那么大——之后又抱着落泪。

    回去的路上她对湘湘说:“如果不是你发现这个秘密,也许要过很多年我才会告诉你。坦白的将事实说给你听,是因为你已经满了十八岁,而且你马上就要开始独立生活。无论你如何看待我们……我们都永远是你的父母。”

    湘湘说:“我就只有您一个妈妈。”

    这么多年她始终记得这句话,甚至认为有了这句话就已经足以抵了她的所有付出。然而也还有另一句话,同样是湘湘说的,她说“妈妈我想知道,假如我是您亲生的,您是不是还会这么做”。不是句问话,因此更无言以对。因为这句话,她当时特别想打她,于是就真的打了。虫

    母女俩都是一滴泪没有掉,也都是痛彻心扉。她终生难忘那一刻……

    郗广舒闭了下眼。她不知道女儿此刻是不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但是她有些难以负荷这记忆的重量。

    她让屹湘先去休息,自己独坐在沙发上。

    夜深人静了,婚礼仿佛已经是看过了很久的一部电影,深深的印在她脑海中,但奇怪的是,除了儿子和媳妇的戏份,湘湘与崇磬和亚宁在一起的画面,总不停的交替出现在眼前,会令她心头有一阵阵的不安……

    *************

    等崇碧三朝回门了,邱家这块才消停下来,该办公办公,该外出外出。邱亚非倒还好,郗广舒因为连日劳累犯了旧疾,撑到潇潇和崇碧出门度蜜月了,她才说出来,竟几日动弹不得。屹湘索性请了假在家陪母亲。与Josephina见面的时候,谈了些公事,其余的,一字未提。只是冯程程陆续的拿了文件过来给她签,她嫌在家里外人出入毕竟不方便,等母亲状况转好,才回了自己那住处去,倒下来足足的睡了一日。

    恢复了精气神儿她立刻记起在潇潇婚礼上没有见到师父师母的事情来。她带着喜糖喜饼到了师父家附近才拨电话上去。她听出师母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进了门闻到药味,立刻明白过来,果真进去一看,师父躺在卧室大床上。一问,才知道师父已经卧床近一周。她愣在师父床边半晌没说出话来。

    艾功三面色极差、不住的咳嗽,见了屹湘倒露出笑容来,指着床前的方凳让她坐,说:“不碍事、不碍事。”

    艾师母在一边也笑着说:“没要紧,这是最近时气不好。湘湘别担心。”她说着就出去泡茶。

    屹湘也不坐,握着师父的手问:“您怎么不告诉我们啊?”师父身体还算硬朗,这才几日不见,看上去虚弱了很多,面色发黄、还有些浮肿。她一着急,头上都冒了汗。

    艾功三只是摆手。

    屹湘察颜观色,觉得事有蹊跷。心知问师父恐怕问不出什么,干脆出来见师母。

    艾师母正在沏茶,看看屹湘撸了袖子准备帮忙,温柔的笑笑。

    屹湘拿了杯子和壶用开水烫过,悄声问师母:“师父是不是生了什么气?怎么颜色不大对。”她从茶罐里舀了一勺茶叶。

    正巧水开了,艾师母拿了小水壶,便往茶壶里浇,说着:“不是。”

    屹湘见师母都拿滚水冲茶了,断然不信没什么事发生。她等师母把水注满了壶,接过来燎水壶,说:“您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艾师母摇头,说:“真没什么,你别管了——过来,跟老头子坐着说说话……婚礼我们本来一定是要去的,老头子病下了,照直了说怕惊动你们。”

    屹湘端着茶跟师母出来,说:“也是我跟着瞎忙,应该早点儿过来的。”

    艾师母看看她,说:“你看看你瘦的跟刀螂似的,还说这个。”

    “怎么不去医院?”屹湘问。

    艾师母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

    屹湘见师母眉头略皱,放下茶盘去开门。

    大门外是李晋。

    他礼貌的称呼一声郗小姐,然后说,董先生让我来的。

    屹湘回头看了眼师母。师母好像料到了李晋会来,并不意外,只是顺手将师父的卧室门给关了。屹湘于是给李晋开了门。她原以为可能是董亚宁派李晋来给师父送孝敬的,没想到李晋见了师母先鞠了一躬便说:“董先生现在没时间过来,让我先上来,问老先生安;另外,董先生说最好还是让老先生入院检查治疗一下,他也放心。”

    李晋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显然是特意压低了嗓音。

    屹湘站在他身后,勉强听的清楚。她看着师母,就见师母微笑着说:“老头子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他说不去医院,一定是不会去的。你且回去吧,就跟阿宁照实了说。”

    “您……”

    “你在这儿等着也白搭。老头子发起脾气来,我们都为难。他的态度,你们也都知道,阿宁尤其知道。就回去这么跟他说——老头子就怕进了医院,出不出的来是一回事,出来这房子还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艾师母依旧是笑微微的,半点儿不动气。

    “董先生说了,他只担心老先生的身体。其他的……”

    “老头子身体没事,告诉阿宁他不必担心。回去吧。”艾师母又说了一遍,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屹湘总算听明白了个大概。

    李晋恰在此刻也回头看她,她便说:“李晋,你出来下,我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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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大家:

    今天一更完毕。昨天欠的更争取明天补上。大家。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六)

    她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的位置才停下,回头看着李晋,等着他站定了,才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可能忌讳医院,就尊重老人家的意思吧。我们请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也一样。非拧着来,反而不好。”

    李晋见她如此说,料着自己此行也确实难以达成使命。懒

    屹湘瞅了李晋一会儿,见他仍有踌躇之色,点点头,说:“那我就先回去。”

    “郗小姐。”李晋叫住她。

    屹湘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说:“这样,麻烦你带句话给董亚宁吧。”

    “您说。”

    “师父寿辰那天,他在这里和我说了什么,希望他还记得。”屹湘住了声,想想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就这句话。”

    李晋说:“一定带到。”

    “谢谢。”

    “但是郗小姐,恕我冒昧,也请您听我说一句——这件事,董先生眼下有他的难处。”

    “如果他有十分的难处,当然也别勉强。只是老人家的心愿,我想他清楚。该怎么做,他也非常清楚。”屹湘和颜悦色的说。

    李晋看了眼艾家的房门,似乎是决心要跟屹湘说说的,见屹湘也没立即走开,就说:“郗小姐,按道理绝不该我多嘴。董先生是禁止我们多说一句话的……今日是您在这儿,这些他不便说的话,我说给您。”虫

    屹湘看着李晋。

    “董先生待艾老,是十二万分的孝敬,行事是不愿意违逆艾老、总是以艾老的心愿为先的,所以往日有多少事情,也都是董先生担待着的。但我们到底是一个上市公司。董先生有做的了主的,也有做不了主的。一个项目投入这么大,迟迟不见进展,实在很难交代过去,况且这事还牵涉甚广。”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屹湘也就明白这里头必然有不能跟外人说的。照李晋平时的言简意赅,跟她说的多了,若被董亚宁知道,他那个脾气,还不知怎么发作李晋呢——但她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董亚宁自己不便说,今日倒让底下人行动起来了呢……她满脑子都在转念头,只是沉吟,并不发话。

    李晋见她默然,心想反正自己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但愿她是个明白人。他也不再多做停留,就说公司还有事情要回去,就跟屹湘道了别。

    屹湘等李晋走下楼去,自己站在外面仍发了会儿呆,才回了屋里。见师母坐在沙发上,听到她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拿着茶壶给她倒茶,说:“你又出去说上些话做什么……让阿宁看着办就好了。”

    艾师母轻声细语的。

    屹湘接了茶,小声的抱怨师母道:“您怎么不早说呢。”

    艾师母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早说。是早说了也没有用。老头子认定了的事,九牛拉不转;阿宁我是相信他乐意为我们着想的。若不是因为我们,他何苦来的操这些心?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他那永昌建设在别的地儿风卷残云的效率!这都是老头子只管认了死理儿,就拧着,不松口要搬,真叫他难办——我且说给老头子听,从没听说拆迁这回事,真就因为谁改了道的……拖了这么久,也算是阿宁尽了孝心。这事儿他若不犯难,定然是什么都替我们想到的。眼下他必然有为难之处。从我的想法,头一个,我们还有几天活头?在哪儿不是住着等死?第二个,不让阿宁来做这个买卖,也是不通情理的。就算他不做,必然有人要抢着做呢。”

    “师母,我来想想办法。”屹湘深知师母说到这里,也就是通融明白的很了。她一时之间就算理不出个头绪来,想着前前后后李晋那话,和偶尔听来的风风雨雨的动静儿,也就够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快闪到一边儿去。老头子若是肯让你们插手,才不会就这么着呢。”艾师母笑了,“就算是有办法,也不要蹚这一水儿的好——就是阿宁,我也不怪他、也不愿意他跟人缠斗——我就劝着老头子,早早儿的搬了就是了。补偿款给的不错,邻居们绝大多数不过是要个合理的价格。我们一直拖着,倒让人觉得不定我们打什么主意呢。横竖有阿宁在这里,说闲话的也不少……”

    屹湘抿了唇。

    师母从来温婉爽利,没听她跟谁说过重话,也没听她背后说过谁的坏话。眼下这些话,也就算很重的了。

    “再说,我跟老头子说的,阿宁不是不孝顺的孩子,他但凡是能够,一定不会惹老头子生气的……我也怕他为了当初的一个许诺,再跟人惹些闲气。因我们,不值当的。”

    “师母您这话说的,什么不值当的。”屹湘说着,思忖,恐怕这事情里面大有玄机……只是她怎么也得弄明白了才好说话。于是她只宽慰师母一番,又说:“老早就撺掇您和师父去个宽敞的地方住,师父就是不乐意——等我打听着,有合适的地方,又清净又敞亮的,把您和师父搬过去,您看好不好?”

    艾师母笑着,“你看着几间老房子,还不是住了几十年?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不论哪儿,要饭有个杵棍子的地方就是了。”

    “师母。”屹湘心里发酸,笑着说:“瞧您!就是我找不着合适的地儿给您,邱潇潇那婚房,我让他立时三刻给您让出来——不然就把董亚宁拖出去乱棍打了,看看他这都是办的什么事儿啊?好不好?”

    艾师母被屹湘说的,握着嘴只是笑。

    “您千万别挂心这些,我们再怎么不争气,也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屹湘说。

    “你哪儿知道哟。”艾师母摆手,摇头又不肯细说了。听到里面有动静,待站起来去看看艾功三,屹湘早起来了,让她坐着,快快的进去,原来是艾功三要水喝,一时之间他又咳嗽起来……艾师母在外面坐不住,也进去跟屹湘齐齐的忙活着。

    屹湘见师父实在咳嗽的严重,趁师母伺候师父喝水,出来给张医生打了个电话,要他千万快些过来给师父瞧一瞧病。

    艾功三在里面听到,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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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一更。晚点儿再一更补前天的。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七)

    倒是艾师母说:“还是让医生来瞧瞧吧,你又不肯去医院,阿宁让医生上来你又撵出去,这么下去……”她看看艾功三的脸色又是一变,“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湘湘安排的,你总没话说了吧?医生来了,你可得好好儿让瞧一瞧。”懒

    艾功三喝着水,对着屹湘说:“惊动了张医生,必然惊动你父母——不合适。”

    屹湘只是笑着说:“您老还操心这个。等张叔叔来了,我们嘱咐他别回去说不就行了?张叔叔从来不多话,这您放心。再说他不是靠实的人,我也不会托付他。”她从师父手里接过来空水杯,坐在师父身边,“我跟您说,张叔叔就算是给我号脉,转过去跟我妈讲,脉案也都瞒着几分呢。”

    艾功三听了这话才不言语。

    艾师母在一边皱了眉,对屹湘说:“你这身体,整天也是一大笔糊涂账。什么不好跟着你师父学,就学着死犟、不爱惜身子。”

    屹湘笑着站起来,让师母陪着师父,自己下了厨房,给二老准备晚饭去了。

    叶崇磬中间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倒是有个好地方去吃饭——“说好了的,带你试几样菜。”叶崇磬说。

    这个时间,他必然是还没有下班呢,屹湘听到他周围有说话声。

    她就说自己在师父家里。虫

    叶崇磬听说她在艾功三家里,电话里便顿了一顿。

    屹湘几乎是立刻的,意识到叶崇磬可能知道点儿什么。于是她说:“今天晚了,明儿好不好?”

    叶崇磬倒笑出来,说:“稍晚点儿也不怕。这样吧,干脆今晚我买了材料上来,你亲自下个厨好不好?”

    屹湘便明白他的意思,想必他是知道她想问他点儿什么的,于是说:“我还得等等。医生过来看过师父,没有大碍,我再走。”

    “那晚点儿我再给你电话吧。”叶崇磬说。

    又说了两句才挂了。

    灶上的紫砂煲里,热汤差点儿便溢出来,她忙拿着毛巾盖了,掀开来看看……

    张医生来的倒真及时,屹湘饭还没有做好,他已经带着人到了。

    屹湘连围裙都没有顾得先摘下来,跟着便守在一边看张医生给师父检查。

    张医生极认真仔细的拿着听诊器在艾功三的胸口处听了很久,又细细的问着问题。有些艾功三自己回答,有些艾师母在一边答了……

    张医生低头对艾功三说:“按理您这确实应该住两天院的。您老这级别的老人家,好多人都三天两头儿的奔医院,有病瞧病、没病也住两日保养一下,您看看,您还真不愿意给政府添麻烦。”张医生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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