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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看着自己屋内华丽的装潢,舒适的床褥,贴心的仆役,以及库房要堆不下的财产,没什么表情地阐述事实:「我不觉得苦,你回去吧,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如果这话是笑着说的,可能还算是宽慰。但我这副无所谓表情,很难不让人误会成赌气。

    成恕君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喊得响亮又凄厉,痛心疾首道:「妹儿啊!你可不能不要我们了,瞧给我妹妹伤心的,连个笑模样都没了。我们婉君笑起来最好看了,跟小禾并列第一好看!」

    我怀疑他给自己哭出癔症来了,因为我从来没对他笑过。

    听说我刚出生时还会哭,但等大了懂事一点,就连哭也不会了。

    曾经将军夫妇一度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为此懊恼自责,觉得是自己杀孽太重,连累了我。

    现在他们找回了一个情感正常的女儿,又要弥补多年以来的亏欠,我这个冒牌货自然要靠边站。

    毕竟这十几年里,我恐怕是也没有做到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并非完全没有心肝,可无论他们怎么对我好,我能回报的情绪不过十之一二。

    他们还愿意念着情分继续供养我,就已经是很难得了。不趁此机会甩掉我这个怪胎,怎么还想我回去呢?

    成恕君离开前意有所指:「婉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可能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大概是成恕君往我这里跑得太勤,让成雅禾这个新妹妹感到备受冷落,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来见了我。

    那是我们之间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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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我那爹娘眉目间满是贵气,成恕君满是傻气,那么这个姑娘则是傲气居多。有一种锋芒毕露,敢同日月争先的冲劲儿。

    成家人都生得好看,她是那种顽强生长下,肆意张狂,野蛮的漂亮。

    成雅禾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他们越说你也无辜,我就越讨厌你!如果要我时时刻刻看见你,我就没有办法忘却所有发生在我身上不公平的事。成婉君,我没有给自己添堵的习惯。所以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不会让你回来。」

    流落在外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却半点没有被压垮的颓势,颇有越战越勇的英气,合该是将军府的女儿。

    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专门来一趟告诉我这些,于是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她迟疑片刻,被我这么一问泄了气势:「什……什么?」

    我平铺直叙,一件一件说给她听:「你是亲生的,我不是。所以你回来,我走。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有讨厌我的权利,可我没有讨厌你的立场。」

    成雅禾似乎更气了,指着我大喝一声:「你装傻也没有用。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那个时候她大概没有想到,不止是我,连她自己也回不去将军府了。

    成家的所有财产都被抄没,只剩我住着的这个庄子,是当初受封县主时太后赏我的,不在抄家之列。

    爹娘兄长都下了狱,大概等着秋后问斩。我就把无处可去的成雅禾捡了回来。

    她一边儿大口吞着我的饭,一边儿瞧不起我:「别以为我吃了你的东西就怎么样了,如果没有你,受封县主的该是我,这个庄子也是我的。」

    对于她的挑衅,我有回应,但不多:「将军府好歹也养了我那么多年,我供你一口饭吃,这……」

    话还没说完,成雅禾已经自以为很了解我了,翻了个白眼,怪腔怪调的学我说话:「这~不~是~应~该~的~吗~?」

    但显然她还不够了解我,我紧急否认:「这可不是应该的,宅子虽然在,可之前的金银都被抄走了,你该好好想个赚钱的法子,要是坐吃山空,我养不起你。」

    成雅禾瞪大了双眼,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应该是想骂我忘恩负义,可又想起我们两人之间确实没什么恩义可言。

    噎了半天,她只能拿跟我有恩义的人搭话:「爹娘……我爹娘!他们好歹养你一场。将军府这罪名蹊跷,你就没想过要查,要翻案?这离斩首的日子可没多久了。」

    4

    我一愣:「罪名是皇上给扣的,查案是大理寺的事,还翻案,我翻得动吗?」

    成雅禾震惊于我的无动于衷:「那你就什么都不做?」

    我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能做什么?去敲登闻鼓喊冤?还是用张小手绢儿把脸一蒙,劫狱去?然后咱们俩就能被拿住话柄一起关进牢里。爹那几个响头可就白磕了。」

    原本利落的成雅禾变得扭捏起来,似乎她觉得自己这样说实在不太合适,但为了亲人的性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个谁……他不是你未婚夫吗?我是接手了成小姐的身份,可你和他婚约没变呀。你去找他,他会认的。」

    她说的「那个谁」是二皇子顾翊升,我们俩的婚约来自于圣上的乱点鸳鸯谱。

    我假千金的身份被揭穿以后,顾翊升一边不同意取消我和他的婚约,说什么不在意身份,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一边他又忍不住被成雅禾吸引,千方百计地往人家身上贴。理由也很清奇——他说他对成雅禾很愧疚。

    我不明白,这种愧疚从何而来呢?他顾翊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一副成雅禾不能嫁给他就亏大了的样子?

    成雅禾显然也不是很明白,于是多番对顾翊升敬而远之。

    成雅禾失去了太多,一直觉得我抢了她的所有。于是只要是我的她都想要。她觉得我的爹娘是她的,兄长是她的,富贵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

    只要是原来属于我的,高低她都想尝尝咸淡,偏偏这个未婚夫她是怎么都不肯要。

    死丫头,眼光真好啊!光挑好的拿,就不要破烂儿是吧?

    我发现成雅禾有一种天赋,她擅长调动起我的情绪,比如愤怒。

    爱和恨都需要感情做基础,我对感情淡薄,所以爱和恨都是这么不明显。但是愤怒不一样,就像走在路边踩到一泡屎,你对这屎没有感情,但你依然会愤怒。

    从小看戏文时,我对戏里那些恩怨情仇、相聚分离没有什么感触。

    但是每当戏里的主角要迫不得已做些什么事的时候,我不会为她的遭遇感到伤心难过,我只会愤怒,比踩了狗屎还愤怒。

    成雅禾这半年来一定是戏文看多了,不然怎么会想出「救双亲,落魄女委身托皇子;为佳人,多情郎求旨恕罪臣」这种匪夷所思的桥段呢?

    我可懒得做这种戏文里的苦命角,否则岂不是要上火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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