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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是那少年悄悄在女子身上留下了一道符箓。

    为了施展那道救命的符箓,少年本就伤上加伤,呕血不已,满脸血污,视线模糊,少年依旧是竭力招手,以那张残破符箓裹住了女子的金丹与魂魄,被少年收入袖中,做完这些,?滩几乎就要晕厥过去,维持住最后一丝脑海清明,少年又伸出手,不管如何,他都要将流白姐姐的那副皮囊取回。

    不曾想,天幕处出现了一道道不知该说是剑光还是星光的光柱,将竹箧,雨四,?滩,还有流白那具毫无生机的身躯,一并笼罩其中。

    陈平安刚好躲过流白那一道,但是竟然在自己的小天地当中,避无可避,躲不可躲,被第二道光柱砸中。

    至于流白的那副身躯皮囊,已经被光柱冲刷殆尽。

    陈平安被一撞坠地,在空中身形踉跄,一个翻滚,躲过有一道如影随形的光柱,再折叠山河,瞬间远去数百丈。

    离真身形悬停天幕处,仿佛一位穿过光阴长河的远古神灵,双手托起了本该悬在夜空的北斗七星。

    星斗缓缓转移,小天地之内随之四季流转,春雷震动,夏日炎炎,秋风肃杀,大雪纷纷,大道运行,如磨盘转动,碾杀万物。

    在这期间,竹箧先前布下的无数剑气,愈发凌厉,天地之间,剑意水珠凝聚出一条不断开疆拓土的剑气长河,晃荡不已,洪水漫天。

    陈平安要么收起飞剑笼中雀的本命神通,要么就要陷入一场与离真纯粹比拼消耗神意的艰苦战场。

    陈平安的身影在小天地之中一次次出现又消失。

    陈平安一个横滑出去十数丈,瞬间站定。

    显化为小天地的笼中雀,凝聚为一剑,掠入本命窍穴当中。

    小天地消散。

    陈平安站在大坑斜坡之上,离真悬停大坑上空,其实不过十数丈,竹箧背负剑架,刚好位于坑底中央地带,雨四搀扶着?滩,站在大坑顶部的边缘。

    竹箧埋在地底下的剑阵刚要有所动作。

    天地再度一变。

    这一次的小天地,相较于先前的广袤无垠,显得逼仄太多。

    方圆十数里而已。

    处处坟茔的诡谲景象,只是坟茔四周却又有那杨柳依依。

    这就是那个年轻隐官的真正心境?

    一直心如止水的竹箧,破天荒露出一抹怒气。

    雨四以飞剑“瀑布”护住自己与?滩,咬牙切齿,心中大恨。

    这个陈平安,就这么难杀吗?!

    离真随意抬起一手,便能触碰天幕,啧啧笑道:“最惜命的隐官大人,这次真打算逃也不逃了?”

    接下来陈平安能杀的,撑死了就是拿走?滩剩下的半条命,再加一个雨四。

    至于离真自己,与那竹箧,在这场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围杀当中,不缺飞剑杀力,缺的是倾力出剑。

    陈平安被围困当中,身形摇晃,显然两次祭出笼中雀,再以一人对敌五人,无论是被一次次雪上加霜的武夫体魄,还是支撑两把本命飞剑近乎的修士灵气,还是一个人的精神气,都已是强弩之末。

    离真摇摇头,眼神怜悯,“涸泽而渔,取死之道。”

    陈平安以拳重重击掌,微笑道:“送诸位一程,安心上路。”

    天地之间的四面八方,从那天圆地方的小天地所有屏障界线之处,出现了无数把飞剑“井中月”,向四位剑修缓缓推进。

    又是一把不讲道理的本命飞剑!

    离真心中惊悚。

    这个疯子,真要换命?

    竹箧眉头紧皱,这个年轻隐官是临死都不愿被人以飞剑斩杀?所以选择多杀一人?

    片刻之后。

    陈平安一个后仰倒去。

    笼中雀与井中月两把飞剑,都瞬间返回窍穴。

    于是得知真相后的离真,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原来陈平安后仰倒去的地方,是那剑气长城的墙角根了。

    这就意味着离真他们所有人,被这个狗日的年轻隐官骗到了

    以两把本命飞剑与他们搏命是假,折叠山河、更换战场是真。

    但是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对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而言,都是天大的意外。

    先是一位隐匿于战场上的王座大妖,现出身形,大袖一卷,将那已经出剑的竹箧、想要撤退的离真等人,一并收入自己的袖中乾坤当中,同时手指一弹。

    风雪庙剑仙魏晋,一剑劈去那头大妖针对陈平安的术法。

    陆芝刚要离开城头。

    一位大髯背剑佩刀的汉子,直接以双拳击退两位剑气长河之上的剑仙,来到了靠近剑气长城的战场之上,伸手按住刀柄,仰头望向那女子大剑仙陆芝。

    只要陆芝不出剑,他便不拔刀。

    这还不算是那个“天大”的意外。

    陈清都仰头望去,笑了笑。

    甲子帐灰衣老者,步出军帐,似乎是想要亲眼目睹某一幕场景。

    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的共同天幕处。

    一道大如山岳的虹光砸开整座天下的恢弘禁制,笔直落在战场之上,并不靠近剑气长城,反而直接选择了金色长河以北的妖族大军腹地。

    方圆数百里的巨大战场之上,瞬间大地翻裂,震起妖族大军无数,大片死伤。

    一个从天外而来的汉子,微微屈膝,站在战场之上,抬起双手,贴住额头,往后缓缓捋过头发。

    那汉子挺直腰杆,环顾四周皆妖族,便大笑道:“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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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二章

    去而复还

    男人摊开双手,掌心朝上,轻轻晃了两下。

    久别重逢,示意剑气长城的自家人,尤其是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姑娘们,给点表示。

    原本陷入沉寂的整座剑气长城,城头之上,顿时口哨、嘘声四起。

    女子大剑仙陆芝低下眉眼,懒得看那男人,她真是没眼看。

    背对城墙的男人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己还是这么受欢迎。

    战场之外,剑气长城就是个路边孩子,遇见了酒鬼赌客外加大光棍的汉子,都会喊一声狗日的阿良。

    战场之上,那个男人,就是阿良,只是阿良。

    阿良视线游移,瞥了几眼那些散落各处的军帐,朗声道:“不要犹豫,来几个能打的!”

    一位大髯汉子转过身,盯住那个家伙,沉声道:“我来。”

    阿良没转身只转过头,望向单独站在金sè长河那一侧的刘叉,昔年十分投缘,双方亦敌亦友,阿良慢悠悠转身,搓手笑道:“好兄弟打个商量?先来几个不那么能打的,帮我热热手?你这样的高手,我打不了几个啊。”

    背剑佩刀的刘叉面无表情,“等你已久。为何还是没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剑?”

    阿良双手手心贴紧,轻轻拧转手腕,既然一上场就是硬仗,那就只能自己先热热手了。

    刘叉拇指轻轻抵住刀柄,轻轻一推,刹那之间,刘叉就已经掠过金sè长河,来到阿良身前,一刀劈下。

    战场之上,此后根本不见两人身影,只是激荡起一圈圈好似山岳砸入大湖的惊人涟漪,每一层涟漪瞬间向四周扩散,皆如墨家剑舟展开一轮齐射,飞剑细密,不计其数。

    阿良毫从天而降之后,方圆百里之内的妖族大军,没死的,都在紧急撤出,各大军帐的督战官都没有任何阻拦。

    大地之上,伴随着一声声炸雷声响,出现一处处间距极远的巨大坑洼。

    所有坑洼出现蓦然凹陷之后,四周全无生机,妖族修士的身躯、魂魄,坠地后化作齑粉兵器、山上重宝,与那黄沙尘土一起,皆被凝聚不散的剑气笼罩,如同凭空出现一座座凝聚的天然剑阵,剑意森森,绞杀万物。

    皆是两位剑修交手瞬间带来的剑气余韵使然。

    各自屹立于一座天下剑道之巅的剑修,硬生生打出了一番天地异象。

    某座相对接近两人战场的军帐,被一条长线瞬间割裂开来,避之不及的数位修士,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叉站在被一分为二的军帐顶部,脚下军帐并未倒塌,帐内修士已经作鸟兽散。

    数里地之外,阿良停下身形,伸手一抓,将一把上五境剑修的飞剑握在手心,先是攥紧,然后以双指抵住飞剑的剑尖和剑柄,加重力道,将其挤压出一个夸张弧度。

    这把飞剑细如牛毛,极其幽微,关键是能够循着光yīn长河隐蔽长掠,看样子是位极其擅长刺杀的剑仙。

    电光火石之间,飞剑竟是被阿良双指压得几乎如满月,飞剑到底不是大弓,在就要绷断之际,远处响起不易察觉的一声闷哼,付出巨大代价,以某种秘术强行收走了那把被阿良双指禁锢的本命飞剑,然后气息瞬间远遁,一击不成就要远离战场,不曾想在退路之上,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剑意如水浇灌头颅,阿良一个后拽,让其身体后仰,阿良低头看了眼那具剑仙尸体的面容,“我就说不会是绶臣那小王八蛋,只要战场上有我,那他这辈子就都没出剑的胆子。”

    那具尸体被阿良轻轻推开,摔在数十丈外,重重坠地。

    另外一个方向,大地之上蓦然飞升出一道雪白光柱,弃了皮囊不要的妖族剑仙魂魄,连同被魂魄严密包裹的金丹、元婴,被那道蕴含无穷剑道真意的光柱,一冲而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在这短暂的停歇期间,阿良环顾四周,白雾茫茫,显然已经身陷某位大妖的小天地当中。

    “小把戏,吓唬我啊?你怎么知道我胆子小的?也对,我是见着个姑娘就会脸红的人。”阿良仿佛呵手取暖,以他为圆心,白雾自行退散。

    天地间唯有黑白两sè的战场之上,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的大妖真身,雄踞一方,坐镇天地,正在俯瞰那个小如一粒黑点的渺小剑客。

    阿良抬头望去,愣了一下,好大一只啊。

    他就问了一个很真诚的问题,“我都不认识你,你怎么敢来?”

    道理很简单,除了那些在英灵殿拥有古井王座的存在,其余与他阿良没打过照面、交过手的妖族,那么在蛮荒天下,就没资格被称呼为大妖。既然都不是大妖了,在他阿良眼中,“够看”吗?

    那头被阿良认定为“不知名”妖族的庞然大物,刚要驾驭天地神通,试图碾杀那个在蛮荒天下久负盛名的阿良。

    不曾想妖族真身从头顶处,从上往下,出现了一条笔直白线,就像被人以长剑一剑劈为两半。

    终究是在这头仙人境妖族修士的小天地当中,虽然瞬间受伤伤及根本,转移战场不难,只是真身刚刚止住声势,堪堪抵御那道光亮长线带来的汹涌剑意,便出现在了小天地边缘地带,尽量与那个阿良拉开最远距离,只是它如何都没有想到整座天地之间,不但是小天地界线之上,连那小天地之外,都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光线,贯穿天地,仿佛整座小天地,都变成了那人的小天地。

    一座万剑插地的剑林。

    最终被数十条剑光死死钉住真身的大妖,别说挪动身躯,便是稍稍心念微动,就有绞心之痛,它惊骇发现在自己小天地当中,亦是逃无可逃的凄惨处境。

    阿良根本没有理睬这位仙人境妖物。

    对方这座小天地脆如瓷器,好像被剑修以剑尖轻轻一磕,就是支离破碎的下场。

    天地恢复清明之后,阿良所占之地作为起始,无数条剑光,纷纷涌现,就像一个不断扩展的巨大圆圈,方圆数十里之内,一举荡空。

    先前站在军帐顶部的刘叉,抵挡那些剑光并不难,此刻变成了悬停空中,再次成为战场上唯一与阿良对峙的存在。

    他淡然说道:“奉劝一句,谁都别掺和。”

    就算愿意送死,好歹也要给那个阿良带来一点伤势。

    刘叉收刀入鞘,伸手绕后,拔剑出鞘,握剑在手。

    在蛮荒天下,行走四方,出剑机会近乎没有,所以刘叉才会期待与阿良的重逢,本以为会是在浩然天下,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连破两座大天下的禁制

    ,直接返回剑气长城。

    阿良伸手,从金sè长河以北的战场上,远远驾驭了一把剑坊制式长剑返回,被他握在手中后,掂量了一下,轻巧了些许,叹了口气,竟然连剑坊都要被迫偷工减料,这场仗确实打得有些惨烈了。

    先前刘叉见面就是朝他脸上一刀,太不讲江湖道义。

    阿良便还了那大髯汉子一剑。

    相互一剑过后。

    阿良倒退撞入云霄中,剑气长城上空的整座云海被搅烂,如破絮纷飞。

    阿良一脚后撤,重重凌空踩踏,止住身形。

    刘叉后背撞烂整座大地,身陷地底极深,不见踪迹,地下响起一连串沉闷雷声。

    两人分别以更快速度递出第二剑,阿良从云海那边倾斜落地而去,刘叉现身大地之上。

    皆是一线直去与一剑递出。

    这一次双方倒退身形更远。

    阿良竟是直接被一剑击退到了剑气长城最高处的那片云海,抖出一个剑花,随意震散刘叉滞留在剑身上的残余剑意,与那坐镇天幕的老道人笑道:“老伙计,二十年不见,咱们剑气长城那些早年挂鼻涕的丫头片子,都一个个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吧?晓不晓得她们还有个出远门的阿良叔叔啊?”

    手挽着那把麈尾的老道士,换了一条胳膊,搭住那把折损严重的拂子,面带微笑,以青冥天下的方言骂了一句。

    双方一番“礼数周到”的寒暄客套之后,阿良便一闪而逝。

    整座云海被剑意牵扯,随之剧烈晃动起来,盘腿而坐的道门圣人有些无奈,伸出一手,轻轻按住云海,这才止住云海的震动翻涌。

    阿良高高举起手臂,好似不曾学剑的稚童,一记抡剑劈砍而已。

    打得刘叉连人带剑再次身形消逝,退往地底深处。

    阿良这一次却半步没退,只是手中长剑却也粉碎消散。

    这种战场,哪怕只有两人对峙。

    依旧谁都不愿近身。

    除非那个站在甲子帐外观战的灰衣老者,一声令下,让数位王座大妖对那个男人展开围杀。

    只是灰衣老者却只是冷眼旁观。

    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王座大妖,便各自打消了率先出手的念头。

    毕竟那个刘叉还未出全力。

    手中无剑的阿良双手各自掐诀,战场之上,两股剑气洪流疯狂涌入刘叉的撤退方位,分别蕴含着剑气长河和蛮荒天下的剑道真意,浑厚无匹,两道剑气,就像两条走江的蛟龙,撞入底下。

    方圆百里的大地,轰然塌陷。

    原本离地不过数丈高的阿良,变成了悬在高空。

    上五境妖族皆俯瞰而去。

    刘叉站在低于战场百丈的“大地”之上,一手负后,一手双指掐诀,大髯汉子当下手中并无持剑,身前却有佩剑显化而出的一个雪白玉盘,纤薄莹澈,光线璀璨迸射,如一轮人间冉冉升起的明月,挡住了那两条剑气洪流的天上星河。

    两道剑气瀑布倾泻而下,撞击在那轮莹白圆月之上。

    已是大地之下的刘叉身后,山根土壤依旧在不断崩裂稀碎。

    剑气四散,远处许多境界不高的妖族地仙修士,竟是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看了片刻,便觉得双眼生疼,如凡夫俗子直视日光,只得撤掉神通,再不敢继续凝视那处被双方硬生生打出来的“小天地”。

    刘叉一袭粗布麻衣,衣袖飘荡,猎猎作响,大髯汉子仰头说道:“去了天外天,打杀了些化外天魔,结果就只是这样?还是说那道老二,道法不高,名不副实?”

    阿良笑道:“是朋友才与你说句真心话,你要是真这么觉得,那么你会死的。”

    刘叉摇摇头,竟是收起了那把剑,握剑在手之后,任由两道剑气洪流撞向自己。

    大髯汉子,不再蓄力,开始刻意收敛剑气。

    稳如磐石,中流砥柱,任你剑气如洪水,刘叉的自身剑道,却是巍峨山岳,浩浩荡荡的两条剑气长河,与刘叉体魄激荡撞击之后,自行绕开,激起数十丈高的剑气浪花。

    只是或听闻、或亲眼见识过的左右的剑气极多,冠绝数座天下,左右在剑气长城历练之后,甚至已经能够将自身纯粹剑意凝为实质。

    但是刘叉此刻,却是以剑道凝为真身。

    阿良笑了笑。

    然后在他和大髯汉子之间,出现了一条世间最虚无缥缈的光yīn长河,当它现世之后,焕发出光彩琉璃之sè。

    整条长河如一把巨大飞剑,拧转起来,将刘叉裹挟其中,仿佛凭空置身于他人剑鞘中,他人又再将长剑归鞘。

    原本与天地大道最为契合的光yīn长河,不知如何被阿良扯出之后,开始被蛮荒天下的大道排斥,使得光yīn长河四周出现了无数大道真意的压胜气象,两者接壤处,不断有七彩琉璃的光yīn长河如碎冰崩碎,但是整条光yīn长河虽然被挤压,却越来越坚固紧密,好似天地间蓦然出现了一把以飞升境琉璃金身打造而成的长剑。

    灰衣老者赞叹一声,“好手段。”

    在某处军帐,一心只教弟子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抬起头,仔细端详远处战场。

    阿良仰起头。

    真身被暂时拘押、剑道被逐渐消磨的刘叉,当然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就束手待毙。

    一尊屹立于天地之中的法相,只有半截身躯显露出大地,以双手握剑之姿,一落而下,剑尖直指阿良,瞬间临头。

    在先前那座军帐遗址,也出现了一个刘叉,双指并拢,以剑意凝聚出一把长剑。

    最早阿良曾经笑言,刘叉这样的高手,自己打不了几个。

    但是剑道真身、阳神身外身外加一个yīn神远游的刘叉,一分为三,到底不等同于三个巅峰刘叉。

    阿良从来不打只能挨打的架。

    哪怕打架的对手当中,有剑气长城的董三更,也有目前这位蛮荒天下的刘叉。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臭不要脸的真无敌。

    下一个瞬间。

    一尊堪称顶天立地的夸张法相,出现在了刘叉法相身后,一手按住后者头颅,将其头颅砸入大地。

    阿良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前,就一直想要告诉刘叉,自己有没有趁手的剑,有些关系,可只要对手同样没有仙剑之一,那就关系不大。

    早年不在战场相逢,与刘叉是朋友,所以阿良没好意思说这个。

    言语太耿直,容易没朋友。

    同时,一手按住刘叉法相头颅的那个“阿良”,另外一手持剑,一斩而下,一线之上,刚好存在着八座军帐。

    三位王座大妖,白莹,肩扛长棍的老者,金甲神人,分别出手,阻拦那一剑。

    阿良嬉皮笑脸道:“溜了溜了。”

    那条被阿良凝聚为一把长剑的光yīn长河,崩裂开来。

    刘叉身外身那处,一道剑光莫名其妙撞向剑气长城的城墙。

    连那条金sè长河都被一剑洞穿。

    当剑光消散之后,有个人趴在城墙之上,缓缓滑落下去。

    灰衣老者来到刘叉真身那边,瞥了眼嘴角渗出血丝的大髯汉子,笑道:“所以说下一次出剑,就别扭捏了。”

    刘叉点点头。

    出窍远游的yīn神法相,与还给阿良那一剑的阳神身外身,皆归为一人。

    而那个被一剑“送到”城墙上边的汉子,起先刚好是在那个“猛”字的上边,一路滑落向大地,期间不忘偷偷吐了口唾沫在掌心,脑袋左右转动,小心翼翼摩挲着头发和鬓角,与人打架,得有追求,追求什么?自然是风采啊。

    记得倒悬山那边,好像有个在黄粱福地卖酒的小姑娘,她当年是怎么说来着,好似是说看见他的容颜之后,就像心头蓦然窜出一头小鹿,在她心路上,撒腿乱跑。

    这些肺腑之言,可以收下,至于姑娘们的爱慕之情,就算了。

    男人在那个大字的某一横处,突然悬停身形,向前一脚跨出,他对一个神sè古怪的老剑修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咱们殷老哥嘛,瞅啥呢?多瞅几眼,能涨几个境界啊?”

    一巴掌打在元婴老剑修殷沉的肩膀上,汉子埋怨道:“殷老哥,真不是老弟说你啊,这些年趁我不在,光顾着看小姑娘啦?不然怎么还没有上五境?”

    肩头一个歪斜,一阵吃痛,对方出手半点不客气,在剑气长城以难打交道著称的殷沉,依旧绷着脸,死活不说话。

    阿良双手重重一拍老剑修脸颊,瞪大眼睛,使劲摇晃起来,急匆匆问道:“殷老哥,殷老哥,我是谁都认不得了?你是不是傻了……”

    殷沉无奈道:“认得,我就是一时半会儿,心情太激动,说不出话来。”

    阿良松开手,收敛了笑意,说道:“总算还剩下几张熟面孔,怪我,怪我来得晚了。总是这样,走过路过错过。”

    殷沉心知不妙,果然下一刻就被阿良勒住脖子,被这个王八蛋卡在腋下,挣脱不开,还要挨那些唾沫星子,“殷老哥,一看到你还是老光棍的样子,我心痛啊。”

    阿良突然放开老剑修,一步跨出墙头之外,飘向城头那边,最后来到老大剑仙身边。

    城头上,魏晋抱拳笑道:“阿良前辈。”

    阿良拍了拍魏晋肩膀,伤心道:“见什么见,不还是光棍一条。”

    阿良盘腿而坐,面朝南方,难得神sè肃穆起来。

    哪怕被他这么一搅和,不过是片刻的安宁,接下来仗还是继续打,人还是继续死。

    战场之上,厮杀依旧。

    陈清都站在阿良身边,笑问道:“难道青冥天下那座白玉京,没有几个长得好看的黄冠道姑,这么留不住人?”

    阿良指了指头顶云海,然后单手托腮,眺望战场,一手抵住心口,默默调养气息,嘴上言语却没老实,“有啊,怎么没有,不过是在白玉京下边露了一面,光是那个老伙计在白玉京的两个师妹,看我眼神要吃人,更别提其她的仙子了,行走天下,此事最恼人。”

    陈清都呵呵一笑。

    阿良问道:“那小子伤势如何?我当时只是远远瞥了眼,比较古怪,看不真切。”

    陈清都随口说道:“反正给宁丫头背回去,死不了,半死不活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阿良说道:“到底只是个年轻人,还是外乡人,老大剑仙身为长辈,多少护着点人家,这小子除了喜欢宁丫头,其实根本不欠剑气长城什么。倚老卖老,不是好习惯。”

    陈清都笑道:“你这是教我做人,还是教我剑术?”

    阿良站起身,小声道:“我这人最不好为人师,可如果老大剑仙一定要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一教。”

    魏晋大为佩服。

    无论是先前出剑,还是此时言语,不愧是阿良前辈。

    老人斜眼阿良。

    城头一震,阿良已经不在原地,溜之大吉。

    只是阿良前辈的逃跑方向,是不是错了?

    饶是魏晋都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老大剑仙,这是?”

    陈清都看了眼魏晋,“看不出来?打架啊。”

    魏晋无言以对。

    陈清都再瞥了眼那道起始于城头的挂空长虹,阿良的去势太过迅猛,笑问道:“当年他游历宝瓶洲,就没跟你讲过,他最喜欢被一群飞升境围殴?”

    魏晋沉默片刻,神sè古怪,“当年阿良与晚辈说,他在那座剑仙如云的剑气长城,都算能打的,反正肯定能排进前五十,还让我千万别觉得他是在吹牛,很……言之凿凿的那种。”

    所以魏晋一开始还以为遇到了个骗子,不过亏得阿良前辈当时关于剑道的见解和感悟,看似胡说八道,却恰好让魏晋大受裨益,他这才忍住没出剑试探,在那之后,便有了那个阿良前辈所谓的小赌局,魏晋输掉了那枚养剑葫,然后开始闭关,果然顺利跻身上五境。出关之后,魏晋自然而然,对剑气长城充满了神往之心,想要亲眼看一看,等于拥有五十个阿良前辈的剑气长城,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陈清都突然说道:“除了一直以剑客自居,阿良还是个读书人。”

    那个男人身形远去,直接越过了那条金sè长河,当他重重坠地之后,四周妖族大军在些许错愕之后,立即如潮水般退散,拼命逃窜,撒腿狂奔的,御风御剑的,皆有。

    狗日的又来了!

    男人高高扬起脑袋,双手捋过头发,自问自答道:“还能够更帅气吗?不吹牛,真心不能够!”

    言语期间,以他为圆心,出现了一条陆地龙卷,越来越大,最终遮天蔽日,是那无数剑意凝聚而成的飞剑在结阵。

    剑阵全然不受蛮荒天下的大道压胜。

    远离剑气长城之后,飞升至天外天,拳杀化外天魔不计数,还要与道老二搏命,原本就已登顶之剑道,更高一层楼,可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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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三章

    醉酒

    那位施展袖里乾坤,硬生生从剑气长城墙根那边卷走竹箧一行人的王座大妖,正是将无数座仙家遗址炼化自家庭院的黄鸾。

    陆芝仗剑离开城头,亲自截杀这位被誉为蛮荒天下最有仙气的巅峰大妖,加上金色长河那边也有剑仙米祜出剑拦截,依旧被黄鸾毁去右边半截袖袍、一座袖中天地的代价,加上大妖仰止亲自接应黄鸾,得以成功逃回甲申帐。

    陆芝站在那条剑仙越来越稀少的金色长河之上,没有返回剑气长城,留在原地,据守一方。

    先前她的出剑,太过束手束脚,因为战场位于长河与城头之间,己方剑修太多。

    老剑修殷沉盘腿坐在大字笔画当中,摇摇头,神色间颇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腹诽道:“若是我有此境界,那黄鸾逃不掉。这场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如何算账才赚,你陆芝怎么当的大剑仙,娘们就是娘们,妇人心肠。”

    殷沉在剑气长城,那份人敬人爱的口碑,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在那甲申帐外,黄鸾抖了抖右手袖子,如撒豆在地,芥子大小的几位年轻剑修,纷纷现身。

    竹箧收剑道谢,离真脸色阴沉,雨四狼狈不堪,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滩。

    至于流白,折损最为严重,所幸魂魄已经被?滩收拢起来。

    不是剑修,却是甲申帐领袖的少年木屐,在得知流白的处境之后,虽然心急如焚,依旧与这位前辈弯腰致谢。

    黄鸾微笑道:“木屐,你们都是我们天下的气运所在,大道长远,救命之恩,总有报答的机会。”

    木屐神色坚毅,说道:“晚辈绝不敢忘记今日大恩。”

    一旦甲申帐真正战死一位剑仙胚子,那他木屐作为甲申帐领袖,就不光是账本上的功过得失了,所以黄鸾此举,之于少年木屐,同样无异于救命之恩。

    仰止一挥手,将那雨四直接拘押再打退,她站在了雨四原先位置,将少年轻轻抱在怀中,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滩眉心处,一道天地间最为纯粹的水运,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浇灌少年各大气府,与此同时,她一搓双指,凝聚出一把莹白短剑,是她珍藏多年的一件上古遗物,被她按住?滩眉心处,少年毁去一把本命飞剑,那她就再给一把。

    片刻之后,?滩悠悠然醒来,见着了帝王冠冕、一袭黑色龙袍的女子那熟悉面容,少年蓦然红了眼睛,颤声道:“师父。”

    仰止柔声道:“些许挫折,莫挂心头。”

    ?滩到底是少年心性,遭此劫难,身受重创,虽然道心无损,可谓极为不易,但伤心是真伤透了心,少年哽咽道:“那家伙太阴险了,我们五人,好像就一直在与他捉对厮杀。流白姐姐以后怎么办?”

    说到底,少年还是心疼那位流白姐姐。

    仰止笑道:“那流白,师父本来就嫌弃她模样不够俊俏,配不上你,如今好了,让周先生干脆更换一副好皮囊,你俩再结成道侣。”

    少年赶紧摇头,他并非这般心意。

    仰止揉了揉少年脑袋,“都随你。”

    黄鸾大为意外,仰止这婆娘什么时候收取的嫡传弟子?

    剑仙绶臣匆忙赶来甲申帐,从?滩那边收走了自己师妹的魂魄,确定流白的金丹与元婴皆无大碍之后,绶臣松了口气,仍是与诸人道谢一声,然后小心翼翼以术法拢着流白魂魄,赶紧绕路去往师父那边。

    至于为何绕路,当然是那个阿良的缘故。

    黄鸾御风离去,返回那些琼楼玉宇当中,选择了僻静处开始呼吸吐纳,将充沛灵气一口鲸吞殆尽。

    此次出手,其实数他损失最大,将自己精心栽培出来的侯夔门,在战场上作为牵线傀儡,作为针对年轻隐官的先手,结果没了一颗重要棋子不说,还挨了陆芝和米祜各自一剑,碎了半截法袍袖子,外加一座小天地,关键是白白折损了他三百年道行。

    黄鸾心意一动,只见不远处凭空多出了一座众多蛟龙尸骸作为栋梁、廊道的阁楼,黄鸾立即打开禁制,收入自家天地。

    黄鸾微笑道:“谢过老祖赏赐。”

    木屐已经返回军帐。

    竹箧和离真并肩而立,在遥遥观战。

    先前围杀隐官一役,他们两人因为始终没机会倾尽全力,甚至都没有受伤,只是比起流白、?滩和雨四这三人,估计他们两人,才是最憋屈的。

    离真与竹箧心声言语道:“想不到输在了一把飞剑的本命神通之上,如果不是这样,就算给陈平安再多出两把本命飞剑,一样得死!”

    竹箧说道:“抱怨可以,但是希望你不要迁怒?滩和雨四。”

    离真讥笑道:“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原来还有他们参战。三个废物,除了拖后腿,还做了什么?”

    竹箧皱眉说道:“离真,我敢断言,再过百年,就算

    是受伤最重的流白,她的剑道成就,都会比你更高。”

    离真沉默片刻,自嘲道:“你确定我能活过百年?”

    竹箧反问道:“是不是离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确定自己是一位剑修?你到底能不能为自己递出一剑。”

    竹箧心中大为疑惑,先前的托月山离真,虽然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但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意气风发,竹箧不觉得有什么错。

    只是不知为何,离真在“死”了一次之后,性情好像越来越极端,甚至可以说是灰心丧气。

    离真双手揉着脸颊,喃喃道:“你亲身走过光阴长河吗?可能没有,可能走过,但是你肯定不曾见过光阴长河的河床,我走过,那就是命运。”

    竹箧听着离真的小声呢喃,紧皱眉头。

    雨四孤苦伶仃一人站在那边,比神色黯然的离真,更加失魂落魄。

    独处容易让人生出孤单之感,孤独却往往生起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道身形凭空出现在他身边,是个年轻女子,双眼猩红,她身上那件法袍,交织着一根根细密的幽绿“丝线”,是一条条被她在漫长岁月里一一炼化的江河溪涧。

    她轻声安慰道:“公子,没事,有我在。”

    然后她死死盯住那身材婀娜的仰止,对峙双方,是新旧两位曳落河之主。

    雨四伸手撇开年轻女子的手,率先挪步,淡然道:“走吧。”

    那女子尾随其后。

    ?滩看到这一幕后,顿时愕然。

    坐在军帐内的木屐抬起头,又低下头。

    木屐一直清楚离真、竹箧和流白三人的师门,却是今天才知道?滩和雨四的真正靠山。

    少年挠挠头,不知道自己以后什么才能收取弟子,然后成为他们的靠山?

    ————

    陈平安猛然惊醒过来,从床榻上坐起身,还好,是许久未归的宁府小宅,不是剑气长城的墙角根。

    陈平安伸手抵住额头,头疼欲裂,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是这么个小动作,就让整座人身小天地翻江倒海起来,应该不是梦境才对,山上神仙术法万千,世间古怪事太多,不得不防。

    陈平安怔怔望向门口那边。

    门槛那边坐着个男人,正拎着酒壶仰头喝酒。

    一屋子的浓郁药味,都没能遮掩住那股酒香。

    男人站起身,斜靠房门,笑道:“放心吧,我这种人,应该只会在姑娘的梦中出现。”

    说到这里,男人抹了把嘴,自顾自乐呵起来。

    世事短如春梦,春梦了无痕,譬如春梦,黄粱未熟蕉鹿走……

    读书人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书上诗句罢了,正经得很。

    陈平安如释重负,应该是真人了。

    陈平安与阿良对视许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阿良,你什么时候走?”

    希望阿良返回剑气长城,但是不希望阿良留在剑气长城,会死的。

    这场战争,唯一一个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死的,就只有蛮荒天下甲子帐的那位灰衣老者。

    即便是仰止、黄鸾那些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都不敢如此确定。

    剑气长城这边,更是无人例外。

    “我想走,一大帮子飞升境留不住,我不想走,老大剑仙都赶不跑,你小子劝得动?”

    阿良叹了口气,晃荡着手中酒壶,说道:“果然还是老样子。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又顾不过来。当初的少年不像少年,如今的年轻人,还是不像年轻人,你以为过了这道门槛,以后就能过上舒坦日子了?做梦吧你。”

    今日事之果,看似已经了解昨日之因,却往往又是明日事之因。

    山上修道,为何上山?不全是占据一方风水宝地那么简单。

    阿良伸手以酒壶点了点年轻人,“就不该让你这么早又练拳又修行,左右这个师兄当得不行,下次见面,我说说他。”

    修道之人,劳心不劳力,纯粹武夫,劳力不劳心。这小子倒好,两样全占,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不过阿良也没多说什么重话,自个儿有些言语,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总比站着说话腰都疼要好些,不然男人这辈子算是没盼头了。

    阿良示意陈平安躺着修养便是,自己重新坐在门槛上,继续饮酒,这壶仙家酒酿,是他在来的路上,去剑仙孙巨源府上借来的,家里没人就别怪他不招呼。

    陈平安好奇问道:“打过架了?”

    阿良面朝院落,神色惫懒,背对着陈平安,“不多,就两场。再打下去,估摸着甲子帐那边要彻底炸窝,我打小就怕马蜂窝,所以赶紧躲来这里,喝几口小酒,压压惊。”

    不是被围殴的架,他阿良反而提不起精神。

    只是好不容易

    故地重游,酒水滋味依旧,许多朋友成了故友,还是伤心多些。

    他这辈子,好像从来都是这个鸟样,所以喝酒再多,从来难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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