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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嵇岳点头道:“你顾祐人品,我还是信的。”

    这一夜的北俱芦洲。

    从一位早年赶赴倒悬山的大剑仙山头上。

    率先有山门剑修齐齐祭出飞剑,直冲天幕。

    如一条起于大地的剑气白虹。

    然后是北方剑仙第一人白裳,那道极为瞩目的绚烂剑光,迅猛升空。

    又有齐景龙所在的太徽剑宗,所有剑修,在宗主的带领下,驾驭飞剑,剑光一起划破夜幕,照耀得整个宗门地界,天地璀璨,亮如白昼。

    指玄峰亦有一位祖师老道,祭出了那把往往只用来斩妖除魔的桃木剑。

    大篆王朝玉玺江畔的猿啼山剑仙嵇岳,哪怕与一位止境武夫的生死大战,即将拉开序幕,嵇岳亦是先要驾剑升空,以此遥祭某位战死远方的同道中人。

    浮萍剑湖以剑仙郦采为首,所有宗门剑修,全部出剑。

    披麻宗木衣山的祖师堂那边,除了几位剑修已经出手祭剑,宗主竺泉手按刀柄,让一旁庞兰溪亦是驾驭长剑,升空祭礼。

    骸骨滩英灵蒲禳,亦是拔剑出鞘,高承主动一拳打散天地禁忌,只为蒲禳那一剑升空更高!

    哪怕是与那位战死剑仙敌对的所有剑仙、宗门山头和各路剑修,无一例外,皆是出手祭剑。

    就这样。

    一条条光亮不一的剑气光柱,从北俱芦洲的版图之上,先后亮起。

    浩然天下的夜幕中,人间自然多有灯火。

    可是从来不会让北俱芦洲这般,会有那么多剑仙和剑修,整齐出剑,如灯火同时点亮一洲大地。

    芙蕖国境内,一座无名高峰的山巅。

    齐景龙也开始祭剑。

    这一次是倾力而为,名为“规矩”的本命飞剑,拔地而起,剑气如虹,蔚为壮观。

    齐景龙双手负后,眺望那起于人间大地之上的那一条条纤细长线。

    皆是一洲剑修在遥祭那位同道中人,同时以此礼敬我辈剑修的那条共同大道。

    他突然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陈平安,笑道:“真想好了?被有心人看去,泄露了压箱底的手段,可能会给你以后的游历,惹来大麻烦的。”

    不过齐景龙其实知道答案。

    陈平安不知何时,已经手持长剑。

    剑名剑仙。

    陈平安仰起头,轻声道:“想了那么多别人不愿多想的事情,难道不就是为了有些事情,可以想也不用多想?”

    一袭青衫,在山巅飘摇不定,两袖猎猎作响。

    本就已经被齐景龙那道剑光刺眼的少年白首,然后就下意识竭力睁开眼睛,这才没有错过那一幕画面。

    当那人轻轻喊了一声“走”。

    天地间,多出了一道金色剑光,恢弘剑气直冲天幕。

    不但如此,更有一雪白一幽绿两抹剑光,先后掠出那人窍穴,冲天而去。

    当齐景龙收回本命飞剑。

    陈平安竖起剑鞘,剑仙从天而降,铿锵归鞘。

    然后被这位远游北俱芦洲的青衫剑客,轻轻背在身后。

    在这一刻,名为白首的少年剑修,觉得那个青衫男子送了一壶酒给自己喝,也挺值得骄傲的。

    双方分别。

    齐景龙御风北归,白首也可御风远游。

    白首转过头去,看到那人站在原地,朝他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动作,白首使劲点头,双方谁都没说话。

    不曾想齐景龙开口说道:“喝酒一事,想也别想。”

    白首气呼呼道:“姓刘的,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溜走,去找你朋友当师父了啊!”

    齐景龙笑道:“你大可以去试试看,他肯定会赶你走。”

    白首疑惑道:“为何?”

    齐景龙微笑道:“心疼酒水钱。”

    白首嗤笑道:“你骗鬼呢,他能这么抠门?”

    齐景龙点头道:“比你想象中还要抠门。”

    白首哀叹一声,“算我瞎了眼,还打算拜他为师来着。”

    白首突然问道:“那你不许我喝酒,是担心耽误练剑,还是心疼钱?”

    齐景龙说道:“都有。”

    白首怒道:“姓刘的,那你比他还不如!”

    齐景龙转过头,笑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比他好了?”

    白首又憋屈得厉害,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怒道:“你和你的朋友,都是这种德行!他娘的我岂不是掉贼窝里了。”

    齐景龙笑道:“这倒不至于。”

    白首哀叹一声。

    日子真是难熬。

    山峰那边,终于重新背剑的陈平安开始缓缓下山,想着齐景龙与他新收的那位弟子,应该是在说着自己的好话,比如出手阔绰、为人大方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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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七章

    修行路上

    走下山巅的时候,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穿上了那件黑色法袍,名为百睛饕餮,是从大源王朝崇玄署杨凝性身上“捡来”的。

    法袍金醴还是太扎眼了,之前将饕餮袍换上寻常青衫,是小心使然,担心沿着这条两头皆入海的奇怪大渎一路远游,会惹来不必要的视线,只是跟随齐景龙在山顶祭剑之后,陈平安思量过后,又改变了注意,毕竟如今跻身最是留人的柳筋境,穿上一件品相不俗的法袍,可以帮助他更快汲取天地灵气,利于修行。

    鹿韭郡是芙蕖国首屈一指的的地方大郡,文风浓郁,陈平安在郡城书坊那边买了不少杂书,其中还买到了一本在书铺吃灰多年的集子,是芙蕖国历年初春颁发的劝农诏,有些文采斐然,有些文质朴素。一路上陈平安仔细翻过了集子,才发现原来每年春在三洲之地,看到的那些相似画面,原来其实都是规矩,籍田祈谷,官员巡游,劝民农耕。

    读书和远游的好,便是可能一个偶然,翻到了一本书,就像被先贤们帮助后世翻书人拎起一串线,将世事人情串起了一串珠子,琳琅满目。

    陈平安将鹿韭郡城内的风景名胜大略逛了一遍,当天住在一座郡城老字号客栈内。

    进入鹿韭郡后,就刻意压制了身上法袍的汲取灵气,不然就会招惹来城隍阁、文武庙的某些视线。

    事实上,每一位练气士尤其是跻身中五境的修士,游历人间山河和世俗王朝,其实都是像是一种蛟龙走江的动静,不算小,只是一般而言,下了山继续修行,汲取各地山水灵气,这是合乎规矩的,只要不太过分,流露出涸泽而渔的迹象,各地山水神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幕中,陈平安在客栈房屋内点燃桌上灯火,再次随手翻阅那本记载历年劝农诏的集子,合上书后,然后开始心神沉浸。

    陈平安没有凭借饕餮法袍汲取郡城那点稀薄灵气,不意味着就不修行,汲取灵气从来不是修行全部,一路行来,人身小天地之内,仿佛水府和山岳祠的这两处关键窍穴,其中灵气积淀,淬炼一事,也是修行根本,两件本命物的山水相依格局,需要修炼出类似山根水运的气象,简而言之,就是需要陈平安提炼灵气,稳固水府和山祠的根基,只是陈平安如今灵气积蓄,远远没有到达饱满外溢的境界,所以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找一处无主的风水宝地,只不过这并不容易,所以可以退而求其次,在类似绿莺国龙头渡这样的仙家客栈闭关几天。

    其实也可以用本身就灵气蕴藉的神仙钱,直接拿来炼化为灵气,收入气府。

    只不过当下陈平安连既有灵气都未淬炼完毕,此举得不偿失,境界越低,灵气汲取越慢,而神仙钱的灵气极为纯粹,流散太快,这就跟许多珍贵符箓“开山”之后,一旦无法封山,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张价值连城的宝贵符箓,变成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哪怕神仙钱被捏碎炼化后,可以被身上法袍汲取暂留,但这无形中就会与施加于法袍之上的障眼法相冲,愈发招摇过市。

    每一位修道之人,其实就是每一座自身小天地的老天爷,凭自家功夫,做自家圣人。

    关键就看一方天地的疆域大小,以及每一位“老天爷”的掌控程度,修行之路,其实无异于一支沙场铁骑的开疆拓土。

    到最后,境界高低,道法大小,就要看开辟出来的府邸到底有几座,世间屋舍千百种,又有高下之分,洞府亦是如此,最好的品相,自然是那洞天福地。

    陈平安屏气凝神后,率先来到那座水府门外,心念一动,自然而然便可以穿墙而过,如同天地规矩无拘束,因为我即规矩,规矩即我。

    不过陈平安仍是驻足门外片刻,两位青衣小童很快打开大门,向这位老爷作揖行礼,小家伙们满脸喜气。

    陈平安如今这座水府,以一枚悬停水字印和那幅水运壁画,作为一大一小两根本,那些终于有活儿可以做的绿衣小童们,如今显然心情不错,十分忙碌,总算不再那般每天无所事事,以往每次见着了陈平安巡游小天地、自家小洞府的心神芥子,它们就喜欢整齐一排蹲在地上,一个个抬头看着陈平安,眼神幽怨,也不说话。

    它们是很勤勉的小人儿,从不偷懒,只是摊上陈平安这么个对修行极不上心的主儿,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能不伤心?

    如今便完全换了一幅场景,水府之内处处热火朝天,一个个小家伙奔跑不停,欢天喜地,任劳任怨,乐在其中。

    从一座宛如狭小水井口的“小池塘”当中,伸手掬水,自打苍筠湖之后,陈平安收获颇丰,除了那几股相当精粹浓郁的水运之外,还从那位苍筠湖湖君手中得了一瓶水丹,水府内的绿衣童子,分作两拨,一拨施展本命神通,将一缕缕幽绿颜色的水运,不断送往枚缓缓旋转的水字印当中。

    另外一拨童子,则手持不知从哪儿变幻而出的纤小毛笔,在水池中“蘸墨”,然后飞奔向壁画,为那幅仿佛工笔白描的墙壁水运图,仔细描绘,增添颜色光彩,在巨大壁画之上,已经画出了一位位米粒大小的水神、一座座稍大的祠庙,陈平安认得出来,都是那些自己亲身游历过的大小水神庙,其中就有桐叶洲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座碧游府,不过如今应该需要尊称为碧游宫了。

    只不过那一尊尊水神都未点睛,水神祠庙更无香火袅袅的活泼景象,暂时犹然死物,不如壁画之上那条滔滔江河那般活灵活现。

    陈平安站在小池塘旁边,低头凝神望去,里边有那条被绿衣小童们扛着搬入苍筠湖水运蛟龙,缓缓游曳,并未直接被绿衣小人儿“打杀”炼化为水运,除此之外,又有异象,湖君殷侯赠送的那瓶丹丸,不知绿衣小童如何做到的,好像全部炼化为了一颗类似碧绿“骊珠”模样的奇妙小珠子,不管池塘中那条小蛟龙如何游走,始终悬在它嘴边,如龙衔珠,悠游江湖,行云布雨。

    陈平安打算再去山祠那边看看,一些个绿衣童子们朝他面露笑容,扬起小拳头,应该是要他陈平安再接再厉?

    陈平安有些无奈,水运一物,越是凝练如青玉莹然,越是世间水神的大道根本,哪有这么简单寻觅,更是神仙钱难买的物件。试想一下,有人愿意出价一百颗谷雨钱,与陈平安购买一座山祠的山根基石,陈平安哪怕知道算是赚钱的买卖,但岂会真的愿意卖?纸上买卖罢了,大道修行,从来不该如此算账。

    陈平安出了水府,开始远游“访山”,站在一座恍若福地的山脚,仰头望向那座有五色云彩萦绕流转的山头,山体如浓雾,呈现出灰黑色,依旧给人一种飘渺不定的感觉,山岳气象远远逊色先前水府。

    所幸山脚处,却有了一些白石璀莹的景象,只不过相较于整座巍峨山头,这点莹莹雪白的地盘,还是少得可怜,可这已经是陈平安离开绿莺国渡口后,一路辛苦修行的成果。

    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陈清都慧眼如炬,断言他若是本命瓷不碎,便是地仙资质。

    世俗意义上的陆地神仙,金丹修士是,元婴也是,都是地仙。

    不过可能在那位老大剑仙眼中,两者没什么区别。

    所以陈平安既不会妄自尊大,也无需妄自菲薄。

    陈平安心知肚明,同样是水府山祠,换成了齐景龙这样身负一洲气运的真正天才,气象只会更大。

    但是世间修士终究是天才稀少寻常多。陈平安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么武道一途,在剑气长城那边就已经坠了心气,至于修行,更是要被一次次打击得心境支离破碎,比断了的长生桥好不到哪里去。练气士的根骨,例如陈平安的地仙资质,这是一只天生的“铁饭碗”,可是还要讲一讲资质,资质又分千万种,能够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最好的。

    与人争,无论是力还是理,总有不足处输人处,一生一世都难圆满。

    可与己较劲,却裨益长远,积攒下来的一点一滴,也是自己家底。

    每一次犯错,只要能够知错能改,那些曾经的错误道路,回头再看,就像那溪水潺潺、江河滔滔的河床,哪怕心路依旧难抹去,河床长久在,都不用再害怕洪涝成灾,这便是修心,力保修行之人遇到再大的坎坷劫难,只要人不死,道心便不崩溃。以心境观己,哪怕镜面裂缝一丝丝,难道持镜看那镜中人,就要当真认为自己面目全非,不至于。

    陈平安曾经害怕自己成为山上人,就像害怕自己和顾璨会变成当年最厌恶的人。例如当年在泥瓶巷差点打死刘羡阳的人,更早一脚踹在顾璨肚子上的醉汉,以及后来的苻南华,搬山猿,再后来的刘志茂,姜尚真。

    陈平安甚至会害怕观道观老观主的脉络学说,被自己一次次用来权衡世事人心之后,最终会在某一天,悄然覆盖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而不自知。

    可事实上,当脚踏实地,一步步走来,世间道理,不管是三教百家,其实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拎不清却自认已经“知道”。

    真正睁眼,便见光明。

    这句话,是陈平安在山巅闭眼酣睡之后再睁眼,不但想到了这句话,而且还被陈平安认认真真刻在了竹简上。

    陈平安在竹简上记录了近乎繁多的诗词语句,可是自己所悟之言语,并且会郑重其事地刻在竹简上,屈指可数。

    陈平安离开了那座五色“山祠”,去了一座关隘。

    剑气如虹,如铁骑叩关,潮水一般,气势汹汹,却始终无法攻破那座坚不可摧的城池。

    这就是剑气十八停的最后一道关隘。

    陈平安站在铁骑与关隘对峙的一侧山巅,盘腿而坐,托着腮帮,沉默许久。

    起身后去了两座“剑冢”,分别是初一和十五的炼化之地。

    两把现世后在人眼中袖珍小巧的飞剑,在陈平安两座气府当中,剑大如山峰,倒悬而停,在两座巨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剑尖抵住斩龙台显化而成的石坪之上,火星四溅,整座气府都是火光四溅如雨的壮阔景象。哪怕陈平安早已领略过这幅画面,可每看一次,依旧还会心神摇曳。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两把飞剑离开气府小天地之后,重归浩然大天下,若亦是这般气象,与自己对敌之人,是如何感受?

    陈平安心神离开磨剑处,收起念头,退出小天地。

    其实还有一处仿佛心湖之畔结茅的修道之地,只不过见与不见,没有区别。

    因为都是自己。

    哪怕不用神念内照,陈平安都一清二楚。

    睁开眼后,陈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继续闭眼,以吐纳之法缓缓炼化水府山祠的灵气。

    很快就是拂晓时分,陈平安停下灵气炼化,走桩一个时辰后,结账离开了客栈。

    鹿韭郡无仙家客栈,芙蕖国也无大的仙家门派,虽非大源王朝的藩属国,但是芙蕖国历代皇帝将相,朝野上下,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脉道统,近乎痴迷崇拜,不谈国力,只说这一点,其实有点类似早年的大骊文坛,几乎所有读书人,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卢氏王朝与大隋的道德文章、文豪诗篇,身边自家人学问做得再好,若无这两座士林的评价认可,依旧是文章粗鄙、治学低劣,卢氏曾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狂士曾言,他就算用脚丫子夹笔写出来的诗文,也比大骊蛮子用心做出的文章要好。

    后来听说那位在卢氏王朝京城年年买醉不得志的狂士,遇上了大骊宋长镜麾下铁骑的马蹄和刀子,具体经历,无人知晓,反正最后此人摇身一变,成了大骊官身的驻守文官之一,后来去了大骊京城翰林院,负责编修卢氏前朝史书,亲笔撰写了忠臣传和佞臣传,将自己放在了佞臣传的压轴篇,然后都说是悬梁自尽了。

    有人说是国师崔瀺厌恶此人,在此人写完两传后,便偷偷鸩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悬梁。也有人说这位一辈子都没能在卢氏王朝当官的狂士,成了大骊蛮子的史官后,每写一篇忠臣传都要在桌上摆上一壶好酒,只会在夜间提笔,边写边饮酒,经常在三更半夜高呼壮哉,每写一篇佞臣传,皆在白天,说是要让这些乱臣贼子曝晒在青天白日之下,然后此人都会呕血,吐在空杯中,最后聚拢成了一坛悔恨酒,所以既不是悬梁,也不是鸩杀,是郁郁而终。

    芙蕖国的邻国有一座仙家渡口,而且专门有一条航线,直达龙宫小洞天,渡船路线会经过大渎沿途绝大多数山水形胜,而且多有停留,以便乘客游山玩水,探幽访胜,这其实本身就是一条游览路线,仙家财物的来往买卖,反而其次。如果没有崇玄署云霄宫和杨凝性的那层关系,龙宫洞天是必须要去的,陈平安都会走一趟这座生财有道的著名洞天。

    龙宫洞天是三家持有,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杨家之外,女子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也是其一。

    照理说,浮萍剑湖就是他陈平安游历龙宫洞天的一张重要护身符,肯定可以免去许多意外。

    但是交情一事香火一物,能省则省,按照家乡小镇风俗,像那年夜饭与正月初一的酒菜,余着更好。

    许多一般朋友的人情往来,必须得有,前提是你随时随地就还得上。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如今可以还给披麻宗竺泉、或是浮萍剑湖郦采帮忙后的人情。

    至于齐景龙,是例外。

    与他客气做什么?

    这不是瞧不起这位陆地蛟龙交朋友的眼光嘛。

    陈平安无风无浪地离开了鹿韭郡城,背负剑仙,手持青竹杖,跋山涉水,缓缓而行,去往邻国。

    最终没有机会,碰到那位自称鲁敦的本郡读书人。

    人生往往如此,碰到了,分别了,再也不见了。

    没有那些让人觉得哪怕物是人非,也有故事留心头。

    陈平安走在修行路上。

    谁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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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八章

    隔在远远乡

    水霄国是一座久负盛名的湖泽水国,包括京城在内,绝大多数州郡城池,都建造在大小不一的岛屿之上,故而水运繁忙,舟船众多。有一条入湖大溪名为桃花水,水性极柔,两岸遍植桃树。路上游客络绎不绝,多是慕名而来的邻国雅士名流。

    陈平安就沿着这条溪水,没有径直去往一座临湖县城,而是岔出小路,来到一处仙家胜地,桃花渡,修道之人,只需要破开一道粗浅障眼法的山水迷障,便能够走入渡口,进入秘境之后,视野豁然开朗,桃花渡有一座青山,青山四周是一座静谧小湖,湖水幽绿,渡口上方常年有白云悬空,如一位青衣仙人头顶雪白冠冕,渡船往来,都要经过那座云海,凡夫俗子往往不得见渡船真容。

    桃花渡隶属于水霄国第一大仙家府邸,彩雀府,府内皆女修,常年淬炼桃溪之水与诸多仙家草木花卉,加上一桩上古遗传的独门秘术,编织一种山门制式法袍,彩雀府穷其人力物力,一年编织法袍不过六件,据说宝瓶洲中部各大山头的谱牒仙师,已经预约到了百年之后,多是为下五境瓶颈附近的祖师堂嫡传弟子准备,作为庆贺将来跻身中五境的贺礼之一。

    对于乘坐渡船一事,陈平安早已熟稔,在渡口悬挂“春在溪头”匾额的锦绣高楼内,询问渡船事宜,付钱领取一块绘有精美压胜图案的桃木牌,在今夜子时启程,去往龙宫洞天,沿途会停留次数较多,因为会在许多仙家景点稍作停留,以便客人下船游历山河。这种生财路数,其实宝瓶洲那条地下走龙道,以及老龙城范家的桂花岛,都有。乘客喜欢,以美景养眼,顺便购买一些各方仙家特产,地方仙家府邸更欢迎,人来人往,都是长脚的神仙钱,渡船挣些沿路仙家的香火情,说不定还可以分红,一举三得。

    彩雀府在渡口这边专门开辟出一座天衣坊,游客可以欣赏十数道法袍编织的工序,无需缴纳神仙钱,谁都可以去坊内欣赏。

    陈平安当然不会错过此事,去了之后,与众人一起穿廊过道缓缓而行,每一间屋子都有妙龄女修在低头忙碌,越到后面的屋舍,一件趋于完工的法袍宝光越是绚烂光彩。

    陈平安其实有买一件的念头,只是初来驾到,对于法袍一事又是门外汉,担心砍价无果,还会当冤大头,不少的山上买卖,谱牒仙师的的确确要比山泽野修要更加省钱,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不是那一锤子买卖,卖家出价,会多想几分谱牒仙师的山头背景,至于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拴在裤腰带上的脑袋说不定哪天就掉地上了,仙家山头谁乐意少挣钱换人情。

    陈平安相信彩雀府手头上会留有一两件品秩最好的法袍,以及一批以备不时之需的宝库珍藏法袍,但是寻常修士开口,彩雀府当然不会理睬。

    陈平安便有些遗憾齐景龙没在身边,不然让这家伙帮着开口,到时候与彩雀府女修要个公道一些的价格,不过分。

    若是彩雀府有那辈分不低的仙子,刚好仰慕这位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一定要原价售卖法袍,他陈平安也拦不住不是?

    离开天衣坊的时候,陈平安满是惆怅,法袍一物,品秩再低,任你是宗字头的仙家,哪怕宝库中早已堆积成山,都不嫌多。

    兵家甲丸的有价无市,便源于此。

    修道为长生,光yīn悠悠,寒暑无忌,唯独怕那万一,仙家法袍,与那兵家的神人承露、金乌经纬、香火三甲一样,都是为了抵御那个万一,修士下山历练,有无法袍和兵甲傍身,云泥之别。

    陈平安刚离开工坊,就有一位气象不俗的女子修士缓缓走向自己。

    既然是找上门的彩雀府地头蛇。

    陈平安便驻足停步,主动行礼。

    女子修士还礼之后,笑道:“我是彩雀府祖师堂掌律修士,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陈平安心中疑惑,不知这位明明先前不在坊内的彩雀府大修士,为何要来见自己,仍是跟着自报名号,“我姓陈,名好人。”

    半点不脸红。

    不过这位女修的名字,寓意真好。

    不比陈好人差了。

    那女修见多了过境修士的藏头藏尾,对此不以为意,稍作犹豫,便开门见山问道:“冒昧问一句,陈仙师可认识太徽剑宗刘景龙,刘先生?”

    陈平安笑道:“北俱芦洲谁不认识刘景龙?”

    在北俱芦洲,还是习惯称呼为太徽剑宗祖师堂所载名字,刘景龙,而不是上山之前的齐景龙。

    此间密事,陈平安没有询问,齐景龙也未细说。

    武峮哑然失笑。

    这个回答没什么诚意,但是好像还真挑不出毛病。

    武峮微笑道:“我们府主如今闭关,但是府主当年有幸与刘先生一起游历过一段岁月,裨益修行极多,对刘先生的品行一直极为钦佩,只是这些年来刘先生始终不曾路过山头,被我们府主引以为憾。”

    事实上武峮也说得真真假假,彩雀府当代年轻府主,按辈分算是她武峮的师侄,只不过天资要好过她这位师伯太多,修行路上,达者为先,北俱芦洲修士,很认拳头。自家府主对那位刘景龙不但钦佩,还爱慕,所以此次不是闭关,而是循着先前祭剑,出自芙蕖国的那点蛛丝

    陈平安问道:“敢问武前辈,两者价格是多少?”

    武峮没有直接给出答案,笑着邀请道:“陈仙师介不介意边走边聊?我们桃花渡有座茶肆,以桃花水煮茶,茶叶亦是彩雀府后山独有,老茶树总计不过十二株,在明前雨前时分,交由山门饲养的一种珍禽彩雀采摘下来,再令修士以秘法炒制成团,曾经被一位大文豪在传世诗集当中,亲笔誉为‘小玄壁’,沸水茶汤有那潮起潮落、斗转星移之妙,这座茶肆不对外开放,我们可以去那边详聊。”

    陈平安当然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若是这茶饼小玄壁,可以与那法袍一起售卖,就更好了。

    毕竟陈平安如今还是个游走四方、开门买卖的包袱斋,物以稀为贵,只要世间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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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九章

    相逢偶然,离别悄然

    亥时又被修道之士誉为人定。

    尤其是道家练气士,人定时分,是修行的关键时辰,最适宜静心凝神,是一等一的天然清净境。

    陈平安由于需要赶上子时启程的渡船,便只得暂时放弃那份祥和心境,从人身小天地当中收回了心神芥子,不再继续蹲在山头之上观看剑气叩关的场面,起身准备赶路。

    不曾想那位茶肆掌柜已经走来,手中拎着一只青瓷茶罐,站在水榭之外的远处。

    陈平安快步走去,这位彩雀府女修行礼之后,递出釉色可人的茶罐,笑道:“陈仙师,这是本店今年采摘下来的小玄壁,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陈平安接过了青瓷茶罐,问道:“茶肆还有小玄壁吗,我打算买一些。”

    女修摇头歉意道:“彩雀府后山老茶树就那么几棵,多有预定,茶肆这边,本就份额有限,如今已经所剩不多了。”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白拿一罐茶叶了。”

    女修点点头,微笑不语。

    陈平安问道:“桃花渡有没有入秋后的山水邸报,可以购买?我从绿莺国龙头渡一路走来,错过不少。”

    女修说道:“茶肆就有一些,陈仙师无需掏钱,我们茶肆留着又无意义。”

    陈平安提了提茶罐,无奈说道:“与武前辈白喝一顿茶,又白拿一罐小玄壁,再白要几份山水邸报,不太好。”

    女修笑道:“事不过三,刚刚好。”

    陈平安无奈道:“有道理。”

    琐碎的人情,也是实实在在的人情。

    印象中,老龙城孙嘉树最早的款待,青蚨坊那位故意隐藏身份的女掌柜,还有眼前这位茶肆女修,都比较擅长这些。

    记下便是。

    人生路上,需要左右张望的风景太多,别走着走着就忘了,其实无妨。

    女修让陈平安稍等片刻,又去拿了三份神仙邸报赠予贵客。

    陈平安离开茶肆后,开始边走边翻阅邸报。

    武峮的殷勤待客,理由很简单。

    与芙蕖国相邻,他与齐景龙先后祭剑,动静太大。

    北俱芦洲看似无所忌惮的山水邸报,又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当剑仙战死剑气长城之后,消息火速传回北俱芦洲,任何人的祭剑,山水邸报一律不会记载。

    齐景龙说过明确理由,因为这不是什么可以拿来消遣的事情。

    天下风俗,各有其理。

    茶肆水榭那边,掌律祖师武峮坐在原先位置,只是对面已经人走茶无,武峮也没有喝茶的念头,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边欣赏月色下的湖水,波光粼粼。

    女修站在水榭台阶外。

    武峮问道:“大篆京城那边的动静,就没一家山头获知内幕,写在山水邸报上?”

    女修摇头道:“好像大篆卢氏皇帝下旨严令,不许泄露任何消息。当时在京城城头与玉玺江畔,观战之人,寥寥无几。那位书院圣人亲自坐镇,就更不敢有地仙窥探战局了,便是以神人观山河的神通遥遥观看,都不太敢。”

    武峮笑道:“那位圣人的脾气确实不太好。不过他两次出手之后,北俱芦洲中部的山上山下,确实安稳了许多。”

    女修好奇问道:“武师祖,为何不干脆送给那位陈先生一件上等法袍?”

    武峮伸手示意这位师门晚辈落座,在后者坐下后,武峮笑道:“投其所好。重规矩礼数的,那咱们就守规矩讲礼数。贪财好色的,才需要另做计较。”

    女修小心翼翼道:“一罐小玄壁而已,那位陈仙师收下的时候,是当真心生欢喜。”

    武峮瞥了眼这位帮着山头迎来送往的聪慧晚辈。

    能够担任彩雀府招待仙家贵客的茶肆掌柜,必然有一副玲珑心肝。

    可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本就是意味着修行一事,已经前途渺茫,与那世间绝大多数的渡船管事,是差不多的尴尬处境。

    武峮不愿多说。

    修道之人,看事更问心。

    与这位师门晚辈聊这些涉及修行根本的事情,就会很戳心窝子。

    反正对方待人接物,差不多可算滴水不漏,又从来不做擅自画蛇添足的事情,就足够了。

    武峮叹了口气。

    不知道自家府主遇见那位陆地蛟龙没有?

    关于这位太徽剑宗不是什么先天剑胚的刘景龙,有太多值得说道的故事了。

    只不过许多传闻事迹,距离彩雀府这种北俱芦洲三流仙家势力,太过遥远,可因为府主早年与刘景龙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的缘故,府主又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刘先生的爱慕,大大方方,逢人就问男女情爱之事,哪怕在武峮这边都有过讨教学问,故而彩雀府女修对那位刘先生,都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一般而言,女子都仰慕剑仙风采,男子都心心念念仙子。

    所以武峮其实很好奇那些山上的神仙道侣,到底是如何做到白首同心的,若是大难临头,双方真能够生死与共吗?

    武峮不知,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知晓此事,安心修行,可惜自己资质如何,武峮心中有数,等死而已。

    一想到这里,武峮便让茶肆掌柜去拿两壶酒来。

    女修刚要藏掖一二。

    武峮笑道:“茶肆喝酒又怎么了,再说了,我是彩雀府掌律祖师,谁敢管?”

    女修这才起身,脚步轻盈几分,去拿酒了。

    祖师武峮尚且如此,她一个大道无望的洞府境修士,只能年复一年守住这茶肆的一亩三分地,又岂能不偷偷借酒浇愁?

    一道彩色虹光从天而降,飘然落在湖上,掠入水榭,她姿色倾城,坐在武峮对面,闷闷道:“喝酒好,加我一个。”

    武峮笑道:“不太顺利?那位刘先生,还是府主所谓的榆木疙瘩?”

    武峮对面这位,正是彩雀府年轻府主的地仙女修,大名鼎鼎的女修孙清,按照辈分,还要低于武峮。

    孙清摇摇头,“刘先生变了许多,这次见面,他与我说了些开门见山的痛快话,道理我都懂,刘先生是为我好,可我心里边还是有些不痛快。”

    武峮疑惑道:“说了什么?”

    年轻府主摆摆手道:“不聊这个,有些羞人。”

    武峮无言以对。

    你这都去堵路了,还谈什么女子娇羞?

    不过武峮是真的有些疑惑不解,自家府主虽然不算太过惊世骇俗的天之骄子,可毕竟是不到百年的金丹瓶颈,更是北俱芦洲十大仙子之一,说句难听的,一位上五境剑仙,主动要求与自家这位大道可期的府主结为神仙道侣,都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奇怪。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如此来功利算计,说句公道话,自家府主还真比不上水经山仙子卢穗,人家不但与刘景龙一起跻身十人之列,姿色更是比孙清犹胜一筹。

    武峮轻声问道:“对刘先生彻底死心了?”

    孙清大声笑道:“怎么可能,更喜欢了!”

    武峮扶额无言。

    怎的最喜欢讲道理的刘先生,如此不讲道理。

    三人一起饮酒。

    那位掌柜女修还是有些拘谨,只是当三位辈分、身份皆悬殊的同门女修,刻意摒弃修士神通,便会醉酒,脸色会娇艳若人面桃花。

    到最后,三人便就只是女子了。

    女子说起了荤话,那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

    别有一番娇憨风味,尤为动人。

    ————

    一大一小,御风北归太徽剑宗,由于齐景龙要照顾境界不高的新收弟子白首,所以赶路不快。

    然后被那位彩雀府府主孙清半路偶遇。

    齐景龙如今颇有底气,无非是现学现用,按部就班,与那位孙仙子言语一番。

    姿容极美的孙清从头到尾,都没有异样。

    只是当她告辞离去的时候,不见那曼妙身姿之后,少年白首摇头晃脑,啧啧道:“姓刘的,这么好看的仙子姐姐,竟然会喜欢你,真是瞎了眼。如果我没有记错,孙府主可是咱们北俱芦洲的十大仙子之一。姓刘的,真不是我说你,不做道侣又如何,我看那位孙清一样会答应你的,这种便宜好事,你怎么舍得拒绝?”

    有些如释重负的齐景龙,与身边少年继续御风北游,开口笑道:“与你讲道理,尤其是讲男女情爱,就是对牛弹琴。”

    白首怒道:“那你吃饱了撑着收我做徒弟?!干嘛不让我返回割鹿山?”

    齐景龙缓缓说道:“相较于北俱芦洲多出一位收钱杀人的剑修,我还是更愿意看到一位真正得道的年轻剑仙。”

    齐景龙又说道:“你放心,进了太徽剑宗,在祖师堂记名之后,你将来所有下山,都无需自称太徽剑宗弟子,更不用承认自己是我的弟子。在规矩之内,你只管出剑,我与宗门,都不会刻意拘束你的心性。但是你务必清楚,我与宗门的规矩是哪些。我不希望将来我责罚你的时候,你与我说根本不懂什么规矩。”

    白首闷闷不乐。

    太徽剑宗和姓刘的半个规矩,少年都不想懂,一定枯燥乏味,迂腐死板,无聊至极。

    当个屁的谱牒仙师,当个卵的剑仙。

    哪里有成为一名割鹿山刺客那般痛快?

    江湖人还要讲一个英雄气概和快意恩仇,割鹿山刺客都不用理会这些,收了银子,便替人杀人,生死自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齐景龙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告诉你,只要你守了规矩,无论你将来对谁出剑,输了也好,给人揍了也罢,回到我这边,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去讲道理,把道理讲透为止。”

    白首双手环胸,“少来,我这种天纵之才,练了剑,会输给别人?!好吧,剑仙我是暂时打不过的,可是同龄人嘛,你让他们来我眼前跳一跳,我随随便便一剑下去,对方就是大卸八块的可怜下场。”

    “等你真正练剑之后,就没多少气力来说大话了。”

    齐景龙笑道,“至于不用我帮忙讲理,你自己能够出剑便是道理,当然更好。”

    白首虽然满脸不以为然,只是眼角余光瞥见那姓刘的侧脸。

    少年心境还是有些异样。

    如年幼时难熬的严冬时节,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晒着瞧不见摸不着的和煦日头。

    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逝。

    白首突然喊道:“我若是背熟了什么太徽剑宗的祖师堂规矩,你准我喝酒,咋样?”

    齐景龙摇头道:“没钱。”

    白首怒气冲冲道:“兜里没钱,你就不知晓得与那陈好人赊账吗?”

    齐景龙想了想,“怕被劝酒,不划算。”

    先前有壶酒的买酒钱,还是与太霞一脉顾陌借来的。

    齐景龙每次离开宗门远游历练,还真不带钱财余物。

    餐霞饮露,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皆是修道之人的“五谷”。

    身为天底下杀力最大的剑修,更无需什么法袍、任何攻伐重宝。

    当时与她借钱的时候,所幸一句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脱口而出,不然更是麻烦。

    齐景龙本来想说以后路过太霞山再还钱。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想明白了,一旦自己如此言语,定然会让她误会自己意图不轨,是想要借机接近她顾陌。还不如不说,记在心里就成。

    齐景龙事后思量,便愈发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算是触类旁通了,开了一窍便窍窍开。

    白首问道:“姓刘的,你们太徽剑宗,有没有长得特别水灵的姑娘?嗯,与我差不多岁数的那种漂亮姑娘!”

    齐景龙疑惑道:“怎么了?”

    白首叹气道:“她们遇上我,真是可怜,注定要痴迷一个不会喜欢她们的男人。”

    齐景龙笑道:“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白首斩钉截铁道:“那个自称陈好人的家伙!”

    齐景龙摇摇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那家伙为了劝人喝酒,无所不用其极,那真是大把人品都装酒壶里边了,一口就能喝光,所以问道:“真是他与你说的?”

    白首开始添油加醋。

    齐景龙笑了笑,看来不是。

    白首便有些纳闷,姓刘的怎么就知道不是那家伙教自己的了。

    齐景龙举目远眺,“等下跟我去见两位先生,你记得少说多听。”

    白首一拍脑袋。

    这会儿一听“先生”二字,他就要头疼万分。

    在一处金色云海之上,有两位修士并肩而立。

    一位中年男子,身材修长,身穿书院儒衫,腰悬玉牌。

    一位老修士身形佝偻,背负长剑。

    前者是书院圣人,而且还是如今北俱芦洲名气最大的一位,名叫周密,来自中土神洲礼记学宫,传闻学宫大祭酒赠送这位弟子,“制怒”二字。

    也正是此人,离开书院之后,依旧打得两位口无遮拦的大修士毫无还手之力,大声怒斥“通了没有”,两位大修士还能如何,只能说通了,结果又挨了一顿揍,撂下一句“狗屁通了个屁”。

    不过齐景龙当然知道,这位书院圣人的学问,那是真好,并且不光是术业有专攻,还精通佛道学问,曾经被某人誉为“学问严谨,密不透风;温良恭谨,栋梁大材”。其实十六字评语,若只有十二字,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丝毫,可惜就因为“温良恭谨”四字,让这位礼记学宫的读书人,备受争议。试想一下,一位即将赶赴别洲担任书院圣人的学宫门生,会被自家先生送出“制怒”二字,与那温良恭谨当真沾边?

    不过周密自己反而对那四字评语,最为自得。其余十二字,却从来不承认。

    另外那位背剑老修士,名为董铸,是一位跌境的玉璞境剑修,是一位当年跻身仙人境依旧不曾开宗立派的大修士,始终以山泽野修自居,百余年来一直重伤在身,需要在自家山头修养,不然每次出门就是遭罪,这才没有远游倒悬山。有传言剑仙董铸其实是那位年轻野修黄希的传道人,只不过双方都从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由外界胡乱揣测,由于黄希不是剑修,大部分山头都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

    在齐景龙与黄希交手之战,也是这般认为。

    只是真正交手之后,齐景龙就有些吃不准了。

    因为黄希的的确确,是一位剑修,而且拥有两把本命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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