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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嗯。”路易森理了理本就没有半丝褶皱的衣袖,仿佛是在调整心情,好一会儿才说道,“医生说,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先生自己也察觉到,所以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尽量将事情安排妥当。”

    见余年不说话,路易森劝慰道,“先生在病榻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可以做到平静面对。因为得知了小少爷你的存在,才多了一点不甘。但命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甘而停下脚步和进程,不是吗?”

    余年深吸了气,尽量不去想太远,“我去院子里摘几朵花,刚刚答应了的,要把盛开的花带回来给他看。”

    不过命运的脚步远比余年预估的来得更快一些。晚餐时,路易森突然来找余年,说先生有些不好。余年仓促起身上楼,脚踩在楼梯上时,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谢游从旁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余年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半分力气也没有。收紧五指,他神色仓皇地看向谢游,张张嘴,想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速地吻了一下余年的眉心,谢游语带安抚,“年年,别怕。”

    由卧室改建的病房里,医护人员正匆忙出入,凌乱的脚步声,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扎进人的心里。余年挨谢游站着,一眼不眨地盯着里面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久,主治医生才从里面出来,用英文说道,“救回来了。”

    路易森下意识地背过身,诚心地做祷告,满脸皆是庆幸。

    没过多久,何骁便醒了过来。他与之前相比,越来越显得瘦削,从轮廓上很难看出年轻时的影子。见余年红着眼睛,他抬抬手,想安慰余年,但没有足够的力气,只好作罢。

    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何骁一字一顿道,“年年,答应我,别难过太久,好吗?”

    余年鼻尖一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何骁眸子里多了一抹笑意,徐缓道,“我这一生,能在年轻时遇见你妈妈,能在将死时,找到你,也圆满了,别无所求。”

    “我曾经埋怨过踏月,后来又加千倍百倍地埋怨过自己,再后来,我埋怨过命运的坎坷。但最近,我发现,踏月生下了你,命运又让我遇见了你,这些,都是上天的赠与。”

    余年握住何骁枯瘦的手,重重点头,哽咽,“能遇见您,也是上天的赠与。”

    何骁手指微微弯曲,尽量反握住余年的手,“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不敢见你,是因为啊,我怕见了你,就会贪心。会贪生,会怕死,会不想面对死亡,会舍不得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

    余年声音很柔和,“我懂。”

    何骁的视线转开,落到站在余年身后的谢游身上,神情里有欣慰,“真好啊,我们年年,以后不会是孤单一个人了。”

    硬撑起的精神逐渐耗尽,何骁闭了闭眼睛,“年年,可以叫我一声——”

    “爸爸。”余年没等他说完,就先出了声。他小幅度地扬扬唇角,接着道,“我叫余年,我的爸爸叫何骁,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

    说出这句话后,仿佛从幼时起,一直横在心底的深深沟壑,在这一刻终于愈合填平。

    何骁再次昏睡后,余年像是站在悬空的巨石上,心里不踏实。他没有回房间,在一旁套间的沙发上挨着谢游坐下,神思不属。

    半夜,他挨着谢游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睛一下就睁开来。呆了两秒,余年鞋都没顾得及穿上,赤着脚就迈开步子,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到了何骁的床前。

    不过两秒,机器响起刺耳的尖利声响,随后,医生冲进来,还夹杂着急促的话语。余年定定站在原地,一股凉气仿佛从脚心升起,将血液冻住,心跳更是不断加快,一声一声地狠狠敲击在耳膜上。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谢游的手,有种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的错觉。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仪器显示屏上,心跳的曲线变得平直,医生停下抢救,撤开设备,整间病房里,所有声响动静,刹那静止。

    似乎有坚硬的石头牢牢堵在肺管里,呼吸都变得阻塞费劲,连带着一一旁的心脏,也一阵阵钝痛。余年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谢游抬手,沉默着将人揽进自己怀里。没过多久,有温热的眼泪透过衬衣,仿佛岩浆一般,烫在了肩膀的皮肤上。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块小甜糕

    何骁是个性格强硬、惯于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他的后半生都在病榻度过,于是早在两年前,

    他就已经为自己的葬礼做好详细规划,

    甚至数遍叮嘱路易森,

    葬礼上所有的花都要用芍药——芍药是余踏月最喜欢的花。

    葬礼当天,余年换上素服,

    以何骁独子的身份在灵堂谢客。各国富商名流听闻消息后,陆续前来告别。从来客的言辞间,

    余年恍惚能窥见何骁这一生,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一个头发泛有灰白的老者过来,和余年握手,又仔细打量余年,

    最后叹道,

    “你的父亲,何骁先生,我们一众老友宿敌,

    都称他为海上王者。最近这几年,他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

    消息也少,像是对世界和活着已经不抱什么热情,

    一心等死。但前些日子,他打电话告诉我们说,找到了你,

    说着说着,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还哭了起来。”

    余年鼻尖一酸。

    那人没再多话,“借用你父亲本人的话,他这一世,已是不虚此行,节哀。”

    余年诚恳鞠躬,哑声道,“劳烦您亲自过来。”

    葬礼持续了足足三天,余年谢客中途,会和来人寒暄。他慢慢知道,何骁少时父母就被仇家谋杀,家产被夺走一空。等他长大后,步步为营,亲手报了血仇,却也因此受了伤,还被药物损坏了身体,才壮年,身体就急剧衰弱,再也恢复不了健康。

    也知道何骁颇具手腕,极有魄力,名下船队不断扩大,足有一百多艘,版图航线遍布大洋。还知道他曾怀有征服海洋的壮志,却因为身体太差,不得不被困在病床上。

    到第三天下午,来往的客人少了很多。路易森眼底满是血丝,带着人送了下午茶过来,“小少爷,吃一点吧。”

    余年摇摇头,歉意道,“我真的没胃口。”

    晚上睡不好觉,白天也没有时间休息,余年明显瘦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落了些,下巴也尖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温和道,“您别太累,也要多休息。”

    听见这句,路易森点点头,在余年旁边站着,忍不住多聊了两句,“我年轻时很落魄,后来是先生救了我,把我从烂泥里拉出来,让我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他视线的落点是何骁的遗像,出神片刻,又道,“我去外门迎客。”

    第五天,按照何骁的遗愿,余年亲自捧着何骁的骨灰盒出海,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将骨灰洒进了海里。路易森一身黑色西服,揩了揩眼角的湿痕。

    从船头退回来,余年看着海面波涛翻卷,细微的灰末转瞬就消失不见,随着海流不知道漂向了哪里。

    海鸟嘶鸣,垂着眼,盯着海浪看了一会儿,余年安静转过身,将头埋在了谢游肩上。

    谢游抬手,把人抱在了怀里。

    而这两天,国内各大论坛已经炸了锅,相关的帖子纷纷占领首页。

    “看国外新闻没?实锤了,以前骂余年穷、骂余年是上不了台面、无父无姓氏的私生子的人,脸肿了吗?[链接]”

    “——预防有些智障黑粉链接都不点开就瞎几把喷,这里上图。答应我,看了再喷,保留一点生而为人的智商好吗?”

    “——卧槽啊啊啊余年还真是船王的亲生儿子?我特么这是什么神奇真相!前几天说余年是于祝生私生子的闭嘴吧,于祝生还数不清到底几个老婆几个子女呢,家里财产争得头破血流,惨的一比!船王不一样啊,公开的信息来看,一辈子洁身自好,连个花边消息都没有,在一个采访里曾经提过,说这辈子只会爱一个女人,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就是余踏月吧?神仙爱情!”

    “——在外网看见新闻了,船王何骁病逝,好多政要富豪都去参加葬礼了,年年肯定很难过吧,照片上年年瘦了好多,本来脸就很小,现在看着好心疼啊QA年继承了船王庞大的遗产,外网报道里写稿的,把明面上的财产清单一项一项罗列出来,说快疯了,我也差不多快急死了!啊啊啊啊黑子们求你们停手!再黑下去,年年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不混圈了?紧张!!”

    余年本人没在国内,但连着三个相关话题都接连上了热搜。#余年外卖都点不起#这个话题又重新被顶了上去,话题下,众人纷纷留言,说好的点不起外卖呢,现在叫爸爸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很快,又有一个话题讨论度暴涨。

    “——#谢游余年#姐妹们拿起你们的显微镜,新闻报道放出来的照片里,年年在送客时,站在年年后面角落里右边那个人,是不是谢总!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卧槽,年年父亲的葬礼,谢总也去了?或者……全程陪着年年的?”

    “——#谢游余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不过年年和谢总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好朋友吗?在现场陪年年也很正常吧!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是很懂,一心一意黑年年的谢总怎么突然就不是从前的谢总了……”

    “——#谢游余年#啊啊啊啊爆炸哭泣,真好,在年年最难过的时候,谢总陪在年年身边的QAQ我又要相信爱情了!”

    葬礼结束后,将何骁的身后事一一处理妥当,余年才恍然发觉,已经是十一月初了。再回到宁城时,不少树叶落尽,只剩下光衤果的树枝,将头顶的天空分割成块,像碎裂的玻璃一样。又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才刚有了点阳光,但气温也没能挽救回来,一日比一日冷。

    余年戴着口罩,进到一家咖啡店里,买了七杯热咖啡外带。收钱的是一个斜戴鸭舌帽的年轻女孩儿,在将找零递给余年时,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和我的同事,包括咖啡厅的客人们,都非常非常喜欢您的歌。在新闻上看见,您遇见了难过的事,请一定注意身体,节哀。”

    说完,她又拿了两颗水果糖,随着零钱递给余年,扬起灿烂的笑容。

    余年接下纸币和糖,认真道,“谢谢你。”

    提着热咖啡到了录音室,余年亲手递给工作人员,最后两杯给了刚过来的孟远和施柔。

    孟远接过咖啡,没心思喝,打量着余年,担忧道,“怎么没几天就瘦了这么多?真不用多休息两天?接到你的电话,我都还惊了惊。”

    知道余年难过又忙碌,孟远一直没拿工作上的事去烦他。原本以为余年上午回来宁城,会休息休息再开工,没想到下午就开始录歌了。

    余年摇摇头,捧着咖啡杯,像是在汲取热量,“在家里睡觉也睡不着,还不如来工作,孟哥您应该开心才对,我这么自觉。”

    “开心不起来,你是不是没照镜子,下巴都尖了!”见余年情绪不高,笑容也淡,孟远忍不住心疼,叹息道,“不少媒体都想约你采访,我全给拒了,你自己也别乱跑,真被记者堵了,肯定糟心。”

    余年应下来。

    孟远继续道,“这段时间就好好做专辑,缓缓心情。宁城降温降得厉害,记得多穿点儿。”他知道这种时候,旁人的安慰没多大效果,只拍了拍余年的肩,就停了话。

    下午余年状态还没完全恢复,只录了小半首歌。孟远看着时间催下班,工作人员也都看出来余年精神和身体都不太好,纷纷找借口先下班走了。

    孟远扬眉,“看,大家都下班了,你也快走吧,你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录歌的。”

    余年无奈,“好。”

    “怎么回去?”

    余年看看时间,“谢游会过来接我。”

    听见谢游要过来,孟远放了心,不过也把余年送到了停车场,见他上了车才走。

    车辆汇入长长不见尽头的车流中,余年看着街道上湿漉漉的枯败落叶,又有些没精神地靠到谢游身上,“下午忙吗?”

    谢游没瞒着,“忙,开了两个会,积攒的文件也多,不过都能处理,不用担心。”他拇指指腹轻轻碰了碰余年的睫毛,“你呢?”

    知道谢游是问的什么,余年回答,“比昨天又好一点了。”他停了两秒,“我送走过我的外公,之后又送走了外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生死,知晓人命的无常,可是临到眼前才发现,永别真的很难受。”

    他握着谢游的手,低声道,“活着才有各种可能,死了,就一切都成了空。还活着时,就算不见面,但也知道对方终归活在某一个地方,死了——”

    停下话,余年又想起小时候念的古诗,“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又有“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论起来,人命确实如尘埃一般,被疾风一吹就散了。

    见余年说着说着,又有些出神,谢游低头吻吻余年的鬓角,“要睡会儿吗?”

    被谢游低柔的嗓音触到耳膜,一直压抑的疲倦和困意仿佛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余年松松握着谢游的手指,“嗯”了一声,闭上眼,不过几个呼吸,就安心地沉沉睡去。

    直到车停下来,余年都没有醒来的迹象。知道余年这段时间已经累极,谢游没有叫醒他,小心翼翼地将余年抱在怀里下了车。

    专辑制作本就耗费精力,余年更是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注在了上面。结束新专辑的混音和过带,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橱窗摆出了圣诞树,商场也在进行年末的促销活动。

    余年拍完欧慕腕表的新年海报,施柔赶紧把羽绒服递过来给他穿上,絮絮叨叨,“日曜手机好歹还让穿毛衣上镜,欧慕竟然让这么个大冷天,在室外穿衬衣!艺人就不是人了?”

    接过施柔递来的热水袋,余年笑道,“没事,拍摄顺利,也没怎么折腾,柔柔姐别气。”

    见余年的笑容终于慢慢恢复到往常,施柔笑容也灿烂了些,“嗯,好,我不气我不气。”

    她调出日程准备查看,余年先道,“下午的安排是录钢琴伴奏。”

    施柔拍拍脑袋,“对对对,看我这记性!”连忙打了电话给等候的司机。

    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谢游以前住的地方。之前谢游生病,余年来过一次,还有一点印象。

    被谢游牵着手上到三楼,站在一扇门前,谢游手搭上鎏金把手,滞了滞,才用力下压,打开了门。

    “咯吱”一声轻响,像是破开了房间里陈旧的时光,谢游朝余年解释,“这间房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越过谢游,余年先打开窗户,将房间里沉闷的气味散去,转过身来笑道,“录制伴奏之前,需要练习练习吗?”

    谢游眼里也跟着浮起了浅笑,语气笃定,“不需要。”

    像是被对方眼里的光彩所俘获,余年走近,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亲谢游的嘴唇,没想到谢游握住他的腰,一个用力,就把他压在了沁凉的钢琴琴盖上,随之而来的,是喘促的呼吸与重重的亲吻。

    因着这个动作,余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不过余下的大半声音都被谢游阻在了唇边。手臂攀着谢游的肩,他软下身来,主动迎上了谢游的双唇。

    余年有些饿,谢游西服领带微显凌乱地坐在琴凳上,将余年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米糊,动作又慢又有耐心。最后还是余年先受不了,眼尾微红,眼角下的泪痣被衬出几分秾丽颜色,他饿的尾音发颤,“……可以快一点。”

    听见这句,谢游才加快了喂食的动作。

    喂完,谢游还让余年多含了一会儿勺子。不过米糊洒了一点出来,湿黏黏的,余年手指没力气,小声道,“谢游……我想去洗澡,一会儿还要录伴奏。”

    谢游吻吻余年眼尾处濡湿的泪痕,嗓音沙哑又性感,“等等,再过一会儿好不好?”

    酸软没有力气,余年“嗯”了一声,依赖地靠在了谢游怀里。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块小甜糕

    等从浴室出来,

    余年腿都是软的。谢游没舍得让他走路,直接把人抱进琴房,

    放到琴凳上坐着,

    还细心地在琴凳上垫了一个软垫。

    余年手攥着谢游的衣服没松开,

    不太好意思地别开眼,“刚刚为什么——”

    谢游弯腰,

    凑近余年的耳边说话,“……因为,

    想在年年里面多待一会儿。”

    呼出的热气引得余年耳蜗发痒,痒意迅速被敏感的神经传开,身体的兴奋和热度本就没有降下,被撩拨了一句,

    就有复苏的征兆。余年抓了谢游的手,

    赶紧道,“录、录伴奏!”

    余年对《小夜曲》的曲子很看重,也不着急,

    反反复复地改了一遍又一遍,还大修过两次。所以专辑里其它的歌混音过带都处理完了,这一首才开始录钢琴伴奏。

    把曲谱稿拿出来,

    余年指了其中一小段,“我刚刚突然想到,

    这里要不要作修改?”

    这是在问谢游的意见。

    谢游看了一眼,骨节修长的手指搭在黑白色的钢琴键上,就极为流畅地将这段旋律弹了出来。旋律停止,

    谢游思忖,“要改,第四个音和第五个音有突兀感,不顺畅。”

    “确实是这样!怪不得,我哼了几遍都没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余年伸长手,拿过旁边的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儿,“现在呢?”

    谢游按照修改过的旋律弹了一遍,“还要改。”

    余年也不恼,或者说,他已经慢慢习惯和谢游一起研究曲谱,一起反复地做修改。灵活地转了转手里的铅笔,余年盯着纸面发了会儿呆,突然眼神微亮,“可以这样!”

    笔尖将之前的调子全都划掉,余年直接将一小段都重新写了一遍,再递给谢游,“弹弹看?”

    谢游依言按下琴键,弹完一遍,又重新弹了一次,最后道,“很流畅。”

    余年没什么坐相地把脑袋靠在谢游肩上,他是清楚面对音乐,谢游的要求是有多高,更明白一个弹了快二十年钢琴、还天生拥有绝对音感的人,对曲调是有多敏感和严格。谢游都说了很流畅,那就肯定不用再改、可以直接用了。

    心情很好,余年抬头,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一下谢游的侧脸。

    谢游被亲的不太好意思,低声说了句,“年年,我们要克制——”话还没说完,对上余年泛着清浅笑意的眼睛,谢游瞬间改了口,“可以、可以再亲两下。”

    余年大笑,凑近了,又重重亲了两下谢游的侧脸。

    到正式录制时,余年远远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谢游打开设备,又重新坐到钢琴前,将手指搭在了琴键上。

    谢游坐姿极标准,脊背笔挺,侧脸陷在明暗里,光影为他勾勒出俊美内敛的五官线条。往常的谢游,从来都是冷淡疏离的,嘴唇稍薄,显得锋利,眼神更是带着冷意,让人心口发紧。

    但在乐声响起的一瞬间,谢游的双眼仿佛被星光骤然点亮。他的指尖灵活跃动,带有强大的魔力一般,以音符为材料,构筑出了一个绚丽耀眼的世界。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琴声停止,谢游呆了两秒,像是有些生自己的闷气一样,偏头朝向余年,“年年,我需要重新弹一遍。”语气还有纯粹的失落和不开心。

    余年没听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清楚谢游对自己的要求必然十分严格,于是弯着眉眼笑道,“嗯,好。”完了又补充一句,“特别好听。”

    得了余年的夸奖,谢游脸上的神采恢复了一点,他轻轻吸气,盯着曲谱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始弹奏起来。

    一直到第三遍弹完,谢游才满意。他合上琴盖,又关掉仪器,走到余年面前站定,弯下腰,小声询问,“我弹得好吗?”语气还有几丝不明显的紧张。

    余年不吝夸奖,“非常好!”

    谢游眸子里添了几分光彩,他左手撑在沙发上,嗓音多了哑意,“那……年年会给我奖励吗?”

    余年穿着白色的宽松V领白毛衣,放松地陷在沙发里,翘起唇角,“要什么奖励?我可以考虑一下。”

    伸手一个用力,谢游直接托着余年的屁股,把人抱在了怀里。凑到余年耳边,谢游先没怎么用力地咬了咬余年绵软的耳垂,又用舌尖卷过,才低声道,“今晚两次好不好?”

    没想到要的奖励是这个,余年闷笑出声,见谢游耳尖都泛起了淡红,才环抱着对方的脖子,给出答案,“好啊,随你。”

    将录下的伴奏听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余年腰和腿根的酸软感还没消褪,他又坐回沙发上,拿手机给孟远打电话。

    谢游不想受冷落,把余年抱在自己怀里,一起窝在沙发里。

    电话接通,余年直入正题,“孟哥,我这边钢琴伴奏录好了,麻烦您约一下这两天的录音室。”

    话音还没落,余年就发现谢游嘴唇贴在了他颈侧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亲吻起来。被勾的有些酥痒,余年轻轻瞪了谢游一眼,不过带着笑,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这么有效率?”孟远应下来,“没问题,马上就能约好,还是你习惯用的那间?”

    “嗯,就那间吧,顺利的话,一天就能录完,保——”话音一顿,余年感觉谢游已经拉下了他衣服的宽松领口,锁骨和肩线都露了出来,唇齿的触碰让他呼吸也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但知道谢游是想霸占他的注意力,也不想制止谢游的动作,余年只好稳住声线,继续道,“保险起见,约两天吧。”

    “行,对了,芙纳诗矿泉水那边,要拍一个春节贺年主题的宣传图,我把日程发你手机上了。”孟远接着道,“日曜拍新年宣传时春节的也一起拍完了,你就不用遭两次罪,这天气真的冷,你记得洗个热水澡多穿一点,别被冻感冒了。”

    余年简短地应了一句,“好,谢谢孟哥。”

    电话结束的下一秒,手机就被谢游抽走,远远地扔开了。余年衣服被拉开了一半,白皙的肩膀、胸膛和锁骨上,都已经沾染了淡粉色的吻痕。察觉到谢游身上传来的热意,余年张口想说话,却被谢游的唇舌堵了所有声音。

    深吻后,余年唇角沾着水渍,攀在谢游怀里,气息不稳,“不是说晚上——”

    谢游眼眸深邃,抚过余年精致的锁骨线,哑声道,“现在就要。”

    日程排得不紧,约好录音室后,余年就在里面泡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把《小夜曲》录完。

    抱着水杯喝了半杯水,见孟远安静着没说话,余年好奇,“孟哥,你怎么了?”

    孟远回神,“我是在听谢总弹的曲子。”

    一听,余年就展颜笑道,“是不是很好听?”

    “古典乐啊钢琴曲啊,我最多能算个入门,但怎么说呢,谢总弹出来的曲子,反正听起来就是不一样,很抓耳,我都有点入迷了。”孟远笑起来,又叹气,“也是可惜,如果谢总现在还在弹钢琴,不知道多有名,估计世界巡演都开几回了。”

    余年放下水杯,想起谢游说的话,眼神温和下来,“嗯,他会一直喜欢音乐,喜欢钢琴,也会负担起责任,我很喜欢这样的他。”

    孟远伸手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我这是又得找时间看牙医了,酸!”

    余年被夸张的动作和表情逗笑,换了个话题,“明天再录半天的和声就完工了,能省半天的钱。”

    “不错不错,知道节约!”孟远仔细观察过,确定余年情绪这几天稍微好些了,试探着道,“不少记者想约专访。”

    余年笑容淡下来,“我父亲的事?”

    “肯定是了,现在外界都好奇得不得了,乱七八糟什么猜测都有,谁都想拿到第一手信息。我不胡乱做主,年年你决定。”

    沉默两秒,余年开口,“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再说吧。”

    孟远连忙道,“好好好,我会打好招呼的,近段时间都不涉及这个问题。”

    点点头,余年诚恳道,“谢谢孟哥。”

    不过余年拍完芙纳诗矿泉水的海报,朝工作人员道了谢后,开始往停车的地方走。刚到停车场,从斜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手里的话筒差一点怼到了余年脸上,语速极快,

    “请问船王何骁去世后,你是不是继承了大笔的遗产?他去世你难过吗?他和你妈妈又有什么故事?你们父子感情好吗?”

    停车场没什么人,余年原本正和施柔说着话,听见这个记者的一串问题,唇角还带着笑,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记者是打定主意要堵余年,半点不退,话筒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格外刺耳,“你不接受采访,难道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和内幕吗?或者你根本——”

    这时,几个保镖赶过来,挥开话筒,又强制关闭了摄像机,将记者和摄像挡到了一边,而余年已经被谢游严实地护在了怀里。

    温柔地吻了吻余年的额头安抚,谢游偏头,眼神跟带着冰锥一样,隔着保镖的阻拦,漠然地看向堵人的记者,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滚。”

    记者脸色变得煞白,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了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走。

    谢游朝保镖使了个颜色,两个保镖颔首,跟了上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谢游轻轻拍了怕余年的背,哄道,“没事了,年年,没事……”

    余年缓了缓情绪,压下脑海里涌上来的各种画面,嗓音发涩,问谢游,“你怎么过来了?”

    “来接你回家。”

    普通又平常的一句话,却在这一刻化作坚硬的护甲,覆盖在了心里最脆弱的一角上。余年将头靠在谢游肩上,低声回答,“好。”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块小甜糕

    刚到家,

    孟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着急道,

    “年年,

    你在停车场被堵了?”

    余年回话,

    “嗯,那个记者应该在停车场蹲了挺久的,

    时机抓的很准,当时我身边没什么人,

    不过正好谢游过来接我。”

    一听这话,孟远就大笑出声,“哈哈哈有意思了,那个记者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

    竟然撞枪口——不对,

    不止不止,撞炮口上了!”

    余年弯了弯唇,换了个话题,

    “对了孟哥,专辑设计怎么样了?”

    “在做,等几版封面都做出来了,

    你再仔细挑一遍,公司不插手,

    你自己爱用什么样的就用什么样的。”孟远心里很有数,“要后期处理的母带昨天已经送到了国外的工作室,就是做《绮丽》那一家,

    技术很不错,音场音质都是听得出来的提升,挺靠谱。等母带送回来,完成压片,后面很快就能正式上市。”

    说起这个,孟远就期待道,“等这张专辑出来,吓死那些成天唱衰你的人!”

    余年笑起来,“那就借孟哥吉言了。”

    鼻音应了两声,孟远想起来,“你前两天提起,说明天会回一趟你家在清溪路的那个思宁公馆?”

    “对,要去拿个东西。”

    孟远向来都不过多干涉余年的个人安排,只叮嘱,“时间过得挺久了,但千万别小看那些狗仔队的耐性,估计那边还会有一两个记者在蹲你,你自己留心。”

    “嗯,”余年笑着应道,“不怕,还就怕那边没记者蹲点了。”

    一听这话,孟远心就悬了起来,“欸我的小祖宗,你这话,是又要搞事?”没等余年回答,孟远又继续道,“不对,你挺有分寸,”这么一想,他又当起了撒手掌柜,“算了我不管你,你自由发挥!”

    “谢谢孟哥。”

    “哪儿这么多谢的,”孟远纠结两秒,“说起来,我这两天都有点儿焦虑。之前吧,想踩你的人都瞄准一个角度折腾事,等你父亲是船王何骁的事出了实锤,黑粉们一个个全熄了火,蹦跶不起来了。但我总觉得,说不定还有后续!”

    余年心态好,安慰孟远,“孟哥,您现在焦虑也焦虑不出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晚,上午也不见停。青溪路的长石板路不太平整,时间太久,有不少坑洼,蓄着满满的水。车轮碾过去,便溅起无数水花。

    车停在思宁公馆门前,余年透过车窗玻璃,看着雨帘里的建筑,出了会儿神。谢游先下了车,帮余年打开车门,等人下来后,他手里撑着的黑色大伞就自然地移过去,替余年挡住了头顶的雨滴。

    拿出钥匙,打开围墙的大门,“咯吱”一声,仿佛惊动了内里陈旧的时光。走在小道上,余年指指庭院的角落,“南墙那里是花架,外婆种的法国蔷薇,开花很漂亮。下面有一丛芍药,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这一边是小池塘,种了睡莲,下面还有几尾鱼。北墙这边是梅花,还有海棠,我以前不是跟你一起去过倚梅亭吗,外公经常都说,家里这株梅花不如山上那棵老梅树遒劲。”

    余年从小就住在这里,一花一木都是回忆,他一边说着,一边带谢游往里走,“我好久没回来了,不过姜叔和陶姨晚上会过来守夜,顺带照顾院子里的植物,清理清理房子里的落尘。”

    因为是余年生活的地方,谢游很有兴趣,“年年,你每天说早安的那个鸟窝在哪里?”

    脚步一顿,没想到谢游竟然还记得他小时候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朝鸟窝里的小鸟说早安这件事。他赧然道,“就是那棵树。”给谢游指完,余年赶紧拉着谢游的手往里走,生怕他再问出其它什么问题来。

    先去拉开电闸,灯光亮起,家具陈设都被照亮。房子里的装饰含蓄古朴,字画摆件都极为雅致,细节处又有温馨。余年烧了热水,又找出一套茶具和半盒茶叶,细致地泡了一壶茶茶。

    递了一杯热茶给谢游,余年自己也端着茶杯尝了一口。茶香微涩,他垂着眼睫,迟疑道,“其实……我心理准备做了好久,才决定今天回来,但还是有一点,”他找了一个词,“胆怯吧。”

    握着茶杯,余年视线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苦笑,“虽然我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在胆怯什么。”

    谢游温柔地捏了捏余年的耳垂,“嗯,不用每件事都说清,你想做,我陪你,很简单。”

    放下茶杯,忍不住将头枕到了谢游膝上,余年抬手摸了摸谢游的眉尾,想了想道,“我原本以为,时间会抚平很多东西,包括外公外婆的离开。但好像并没有,”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就像我这次回来,还硬要拉上你一起。”

    谢游握住余年作乱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认真听他说话。

    “外公先走,没几年,外婆也去世了。我当时其实……很茫然,有种世界上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跟我有紧密的联系的感觉,很孤单。后来,我想着,我还有特别多事情没做,一辈子又那么短,不能浑噩度日,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回头来看,会后悔,会厌恶这个时间段的自己。所以,干脆就给自己定了目标。”

    “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对啊,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靠着立的这个目标,好歹有了一点方向,可以让自己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当然,后来也无所谓目标不目标了,只是单纯的想做这件事而已。”

    余年笑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失散的东西都找回来。我还以为会花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

    敏锐地发觉,余年是因为紧张,或者其它的情绪,才说了这么些话,谢游安静倾听,“然后呢?”

    沉吟许久,余年才道,“然后这几天我都在想,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说完,余年又坐起身,带着谢游去了余修宁的书房,从斗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拿了一本册子出来。

    “这是外公做的名册,里面一共记录了三十一件器物。”

    名册是线装的,纸质略有些泛黄,上面墨迹工整清晰,依次写有雕漆云纹盘、青玉凤鸟纹炉、矢人盘等三十一个器物名。其中二十几个器物名的后面,都写有“已寻回”三个字,“回”字的右下角,用小字标注有寻回时间。名录后面,是余修宁写下的手札,里面记录了寻回的过程和始末。

    翻到其中一页,字迹由端整古雅的楷体,变为了灵动流逸的簪花小楷。余年道,“这是外公去世,外婆将东西寻回后续上的。外婆写字很秀气,不过外婆很厉害,能模仿外公的字,有时候写出来,连外公自己都辨别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

    谢游道,“年年写字也很好看。”

    被夸奖了,余年绽开笑容,眼里像盛着光。

    将名册翻开,在桌面上放好,余年研了墨,提笔,在“国书竹简”、“不寐帖”和“昌方尊”的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已寻回”三个字。又翻开空白页,详细地做下记录,“国书竹简,初藏于徽城孙家笛在明月楼,后……”

    写完“年”字的最后一竖,搁下毛笔,余年看着崭新的墨迹逐渐渗进纸中,吁了口气。

    他看向谢游,眸光清澈,有如泉水中洗涤过的黑曜石,“我做好决定了,大概是,我自己认为的正确的决定。”

    与此同时,一个叫“我有料”的娱乐大V放出了一组照片,并标明,这是在思宁公馆前拍下的。照片有些糊,但完全不影响辨认。

    “——这是谢总和年年?!啊啊啊,谢总一身黑色长风衣,帅到炸裂啊!而且这到底什么名场面,谢总帮年年开车门!谢总和年年同撑一把伞!谢总还故意把伞往年年那边倾斜了这么多!啊啊啊谢总你衣袖湿了你知不知道!”

    “——如果这都不算爱!就算是好朋友好兄弟,也不可能宁愿自己淋雨,也下意识地把伞倾斜这么多吧!再吹一波两人的颜值,站在一起,真的赏心悦目美如画!”

    “——余年回思宁公馆了?这建筑特别有历史价值,不过像青山余氏这种世家,估计随便拿个花瓶出来都挺有历史价值吧?《我的一天》那个节目里,余年不是还有“都是仿的”这个梗吗~我前两天还在想,余年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文物古董,还都价值连城,估计能赶超小型博物馆了!”

    从这里开始,评论区的画风突然就拐了个弯。

    “——从公开的消息来看,余年各种文物古董买了不少,但除了捡漏捡到的鸡石纹杯拍卖了,青铜簋上交国家了,其它的都只有买进没有卖出,这是准备一代代传下去?真这样,下数三代都不用工作了!”

    “——要是我手里有这么多宝贝,我就办个博物馆,收门票钱!或者一年卖出一件,这辈子就可以躺着数钱了!”

    “——前面想躺着数钱的朋友,余年自己的赚钱能力就很夸张了,手里还握着船王的遗产,这遗产不管是多少,反正肯定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已经完全能躺着数钱了~我估计余年不会把手里那些文物古董卖出去吧?”

    网上的讨论余年并不知道,他将余修宁做的名册放进包里带走,又关好门窗,拉下电闸,最后锁上了大门,赶在听见消息的记者过来之前,离开了思宁公馆。

    坐上车,余年打通了曾鸿影的电话。

    好一会儿,听筒里才传来曾鸿影的声音,“年年?又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余年弯着眼睛笑道,“没捡到好东西,老师,我想和您见一面可以吗?”

    “这是有事儿?”曾鸿影很快道,“就定在晚上吧,老师做了炒花生米,正好给你尝尝!”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块小甜糕

    “你要把东西转让出去?你个败家子!咳——”

    私菜馆的包厢里,

    曾鸿影因为太惊讶,一时没控制住嗓音。说完,

    一个岔气,

    又被花生米渣呛住,

    连连咳嗽,脸都涨红了。

    余年赶紧递了温热的茶水过去,

    无奈道,“老师,

    您别急,我还没说完。”

    喝完一杯水,曾鸿影缓过气来,他看向余年,

    摆摆手,

    “行行行,我耐心听你说,刚刚说到哪儿了?有了把三十一件中十六件文物都转出去的想法,

    然后呢?”

    余年执起茶壶,重新将曾鸿影的茶杯添满,“我是有两个打算,

    一是将外公记录在名册里的三十一件器物中的十六件,转让给国家文物局。二是,

    我想建一座私人博物馆。”

    曾鸿影已经镇定下来,他还拿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嗯,

    你说。”

    “把十六件文物捐出去的想法,早些时候就有了。这十六件,是我斟酌又斟酌后定下来的,它们的价值和所代表的意义,太重了,至少我承担不起,我建出来的博物馆也承担不起,所以干脆转给国家文物局,以国家的名义来保护。”

    曾鸿影放下筷子,感慨,“你忽然打电话给我,我就猜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跟我聊,没想到是这个事。修宁先生名册里的这三十一件器物,随便拿出一件来,已是甚为贵重,更别说十六件合起来算。

    再有,你们余家两代人,为了寻回这三十一件宝贝,耗费的心力,更是没办法估量的。你把东西转出去,于国家、于历史于文化,都是好事,但我怕你会后悔。”

    “老师,我不会后悔,或者说,我还会轻松一些。毕竟这十六件,随便磕碰一个边角,我都会成千古罪人,太吓人了。”

    琥珀色的茶水顺着壶口,“笃笃”倒进青瓷杯里,余年手指握着茶杯,没有喝,接着道,

    “我从小跟着外公,见识过很多事情。不说那些,就拿这两年,我自己所见所闻来说。《江山连雨图》,收藏这幅画的人姓洪,祖上也飞黄腾达过,但到现在这一代,经济已经非常拮据。洪先生就是五年不穿新衣,也想把这幅画传下去。

    但洪先生的妻子认为他魔怔了,家里孩子要交择校费,为什么不赶紧卖了换钱?因为一次争吵,这幅画差点被洪先生的妻子一剪刀剪烂。这之后,洪先生卖了画,因为他发现自己没能力将这幅画传下去了。”

    “山水纹鱼尾瓶,被一个老太太用来插塑料花,贡在山里的一尊泥塑菩萨像前。后来一个外国人去村子里摄影,不经意间拍到了这个瓶子。辗转波折,鱼尾瓶被国外一个藏家从照片里认了出来,最后,这个鱼尾瓶出现在了国外的拍卖会上。”

    “《国书》竹简,徽城孙家的,子孙不肖,喜欢赌,欠了钱,干脆放火烧了家里的藏书楼做掩饰,趁机把竹简偷出来,低价卖给了外国的古董商人。”

    听了这些,曾鸿影也叹息,“确实,要是这些文物能说话,估计身上的故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也能从这些事里看出来,未来莫测,你谨慎些、为这些文物考虑得长远些,是对的。”

    端起茶杯,余年呷了一口清茶,侧脸线条在袅袅的热气里更显得精致。润了润喉咙,他继续道,

    “对,还有《醉马游春图》,以前藏在岛国的一家私人博物馆,但后来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里面的藏品全流进了拍卖市场。如果当时不是找我姐临时借了钱,把画买下,现在这幅画应该是在加国一个富商的手里。”

    曾鸿影神情变得正经起来,“既然你提到了这一茬,年年,你想过办一座私人博物馆,那你想过类似的问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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